守野势津子气喘吁吁地赶到车站,停在前方的出租车的车门刚一打开,她就钻进车里,告诉司机自己要去新宿的一个大宾馆。
司机转过身来,看着势津子缓慢地问道:
“是不是走高架桥呢?”
“怎样都行,”势津子向前探身说道,“只要能快点到就行。”
“这个时间段的话,还是走高架桥比较快一点。”
“那就走高架桥吧!”
“知道了。要关门了,请注意不要夹住随身行李。”
说是行李,也不过是一个手提包而已,放在膝盖上两手抱着。
“没关系。因为有急事,麻烦您了。”
看到面带微笑的司机点了点头,势津子背靠座位闭上眼睛长舒了一口气。
回声号新干线要在晚上十一点二十分才会到站,但势津子在座位上早已坐不住了,她在电车里踱来踱去,车门一开她就跳下车跑了出去。她跑下楼梯,穿过检票口,直奔通往丸内的出口而去。
到底自己想要干什么呢?她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意外的惊讶。
汗水顺着脸颊直流而下。势津子睁开眼睛,从手提包里取出棉手帕擦拭着额头和脸颊。脸上的粉底把手帕染成了深深的米黄色。此时她想起了自己刚站在新干线摇晃的车厢洗手间里化过妆。
势津子透过出租车的车窗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她用手摸了摸满头的乱发,正了正领口。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出了名古屋市内的家已经快两小时了。
其实自己跑出来的理由不过是因为做了个梦。
在东京出差的丈夫出现在梦里,他说要出去旅行所以让她准备一下。
“哎?老公,你现在不是在东京吗?”
她不可思议地反问道,丈夫好像说他要去更远的地方。他穿着最喜欢的那套蓝西装,但白衬衣领口的扣子就那么开着,没系领带。无论是去哪里丈夫都会穿得衣衫整齐,这样的打扮一反常态。
丈夫站在一间摆了两张床的简陋屋子里,就像是旅馆的双人间似的。他脚边放着一个大行李箱。箱子是去海外旅行时才会用的,放在衣橱的最里面,她还在想箱子是什么时候被拉出来的。
势津子做梦的时间很短。她醒来的时候,看到挂在墙上的钟表指针才刚过晚上八点。
她想自己为什么会梦到丈夫。
势津子睡得很死,平时很少做梦。由于丈夫不在家,所以她简单吃了点晚饭,但之后,就打个盹儿的工夫她却傲了个清晰的梦。
丈夫看着她的样子是如此真实,真是让她大吃一惊。
她马上想起了梦见丈夫的原因。平时他会在晚饭前打来电话,可今天却没有打过来。每晚丈夫都会往家里打电话,与谁见面共进晚餐或是出去喝酒的时候,在离开宾馆前他都会给势津子打电话,要是没什么计划、约会的话,一晚上会打两三次。
结婚二十八年了,他们没有孩子,但感情也因此变得更加浓厚。特别是过了五十岁后,丈夫变得更加温柔了。
不管怎么责怪他浪费电话费,丈夫总会打电话过来。短说也得十分钟、十五分钟,有时甚至会说上一个多小时。丈夫出远门的话总是这样,出国的时候也雷打不动。一想到高昂的电话费,她的心里就一颤一颤的。
势津子笑着想,好像出去时比在家里时更能聊了。
可唯独今晚,丈夫没有打电话来。
刚开始她还没有当回事儿,心想平时都是丈夫打电话过来,这次不如自己打过去试试。但丈夫的电话响了十声后,转到了语音信箱。
“喂!你在搞外遇吗?”
她开玩笑似的留言后挂断了电话。
等了十分钟、十五分钟,丈夫还是没打电话过来。势津子又打了一次,还是转到了语音信箱。忐忑不安的她又给丈夫所在的宾馆打电话,宾馆的人把电话转到了她丈夫住的房间里,但没人应答。
宾馆工作人员说房间的钥匙并不在前台,不过有些客人也会带着钥匙出去吃晚饭。势津子说待会儿再打过去,就挂断了电话。她并没有放下话机,而是直接给名古屋车站打了个电话。听说现在出发的话还能赶上最后一趟新干线,她就抓紧开始准备。
在东京发生了持枪杀人事件,同时外资银行被袭引起社会骚动。那晚正是丈夫出发的日子。
她出了家门去往名古屋车站,买了张无座号票赶上新干线。她感觉自己还在继续做梦似的。在东京站下车,跑向出租车站……这一切都让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但出租车上了高架桥,开始加速后,担忧像一块热炭在身体内扩散开来,火辣辣地灼烤着她的胸口。
势津子用力闭紧眼睛,但耳朵能够听到车内广播中的报时。
今天已成为昨日。新的一天到来了。势津子在心中对丈夫说:你没什么事,对吧,老公?
“你没开玩笑吧?”
辰朗边向搜查车后走边发牢骚。裕子并不理他,从夹克衫里掏出钥匙串,打开后备厢,拿出长达膝盖的橡胶长靴和打扫厕所时用的橡胶手套。看到这些,辰朗摇了摇头。
手套的长度足以从手腕盖到胳膊肘。
“现在天不是很黑吗?保护好现场是最重要的,这大晚上的什么也……”
辰朗还想纠缠下去,但裕子把长靴和手套按在他胸前,他也只好咽下后面要说的话,不情不愿地接了过来。
被肢解的尸体是在河边的草丛中被发现的。
平时那里就时常有人非法丢弃大型垃圾,附近居民时有不满。案发当晚,有人举报有人扔了件用塑料袋包着的大件垃圾。巡逻车路过此地时发现了垃圾袋,刚想进行回收时,却发现了里边无头无四肢的男性尸体。
尸体已被送去警署进行司法解剖。
裕子之所以无视保护案发现场的规定,执意进行搜查,是因为发现尸体的地方距离ChACO只有三公里远,并且包裹尸体一部分的报纸正是枪杀案那天刚发行的报纸。
“不要在那里发牢骚了,赶紧准备!”
裕子看也不看辰朗一眼就斥责道,自己开始脱下短靴换上长靴,戴上手套,取出防水手电,并递给辰朗一个。
辰朗接过手电别在裤子的腰带上,勉勉强强地开始换靴子。长靴里潮乎乎的,穿上后靴子和袜子紧紧地粘在了一起。
他使劲皱了皱眉,气急败坏地把脚一下子插进了靴子里。由于这股冲力,手电从腰带间掉了下来,落到了柏油马路上。他吓了一跳,赶紧捡起来,对着脸按下了开关。
耀眼的光照得眼球阵阵剌痛。
“妈的!”不小心说出了脏话。
“别净干傻事。好啦!开始行动。”
裕子走在前面,走下河堤。
河宽五米左右,水流缓慢,水深的话,据说就算是在河中央也不过三四十厘米。河岸两边铺满了水泥预制板,其间长着很多杂草。
雨停风歇,空气中腾起的臭水味特别刺鼻。辰朗跟在裕子后面也开始走下河岸。
他用手电照着脚底下,一步步地往下走,特别注意别踩歪了水泥板。裕子脚步轻快,马上就要到河边了。她停下来,回头看着辰朗。
“快点!”
“知道了。”
他一生气,脚下滑了一下。
“啊!浑蛋……”
伴随着沉闷的声音,他的屁股跌坐到水泥板上,骂声戛然而止。
什么机动搜查队呀!整天淘臭水沟嘛!辰朗用手电照着杂草心里暗骂。
从昨日开始小雨就渐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河边的杂草沾满了雨水,裤子没一会儿就湿透了,屁股阵阵刺痛。
手电微弱的光在河岸的角角落落晃动。
除非有人被河水冲走,生死未卜,或是犯人在河边潜逃,通常情况下都会等到天亮才展开搜索。但正巧发现死者的地方距离七人被杀现场很近,所以他们才会彻夜搜查线索。
上头的人真是够急的呀!
ChACO酒吧七人被杀、议员秘书被杀、外资银行总行被袭三案,已经过去三天了,但没找到丝毫的线索。搜查总部几乎没有宣布任何信息,但电视上却从早到晚对事件做着所谓的“详细报道”。新闻快报等节目上,犯罪评论家或是解说律师们对罪犯形象不负责任地胡言乱语。
拜他们所赐,机动搜查队员们深夜还要淘臭水沟。
他把手电照向杂草丛间,心脏的剧烈跳动打乱了他的步伐。忽然微弱的光线下他发现了一个白色的袋子,看似是便利店收银处发放的塑料袋。听说无手无脚的尸体就是被装在垃圾袋里的。
他屏息凝神,拨开杂草,凑近塑料袋去看。当他刚想抽出手电照一下草根附近时,突然白袋子鼓了起来,有东西朝着辰朗的脸跳了过来。透过手电光线可以看到鲜红色的小眼睛。
发现那是只老鼠时,辰朗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寄居在臭水沟的老鼠逃到了黑暗处,它比在街角看到的猫咪还要肥大。
辰朗跌落河中溅起无数水花,屁股疼痛难忍,再次惨叫了一声。裕子和其他的搜查员急忙赶了过来。辰朗慌慌张张地想要站起来,但腰带不知被什么挂住了,又跌坐到了河里。
他接着发出第三次惨叫。
“怎么了?”一名搜查员看向手电筒所指方向,在灯光下便可知晓把辰朗扯入河中的是什么了。
辰朗摆了摆手回答道:“没什么。有只大老鼠,吓了我一大跳。另外……”
辰朗好容易站起身来,手里抓着自行车车把。
“这个东西挂到腰带上了,所以—下站不起来。”
“你现在不正站着吗?”
“嗯。好不容易……说来这些人也太没素质了,竟然把这种东西扔在这里。”
紧接着搜查员们凭借着灯光看到的那一幕,辰朗今生难忘。系在自行车架的塑料袋破了个洞,露出—个人头来。
从袋子里跳出来的泥鳅般细长的小鱼令他们睁大了眼睛。它扭动滑溜溜的身子掉入河里的一刹那,身体表面反射出白光。
此时空气中回荡着第四声惨叫。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守野幸太郎的妻子。”
面向站在前台的男管理员,势津子尖声叫道。柜台上放着她的驾驶证和保险证。
“我们并不是在怀疑你是守野先生妻子的身份。”
前台管理员手握电话听筒,一副困惑的表情。
“这是规定。未经留宿客人的确认,就算是家人也不能随便进入客人的房间。”
“妻子担心丈夫安危,从名古屋匆忙赶了过来,但宾馆却不让我们见面,这也太不讲理了吧!”
前台管理员微微地笑了笑,但他并不想把她丈夫的房间号告诉势津子。听到吵闹声后,一位年长的男子走了过来。他胸前戴着写有经理的胸卡。
“打扰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这位客人她……”
不等年轻的前台管理员解释,势津子就急忙说道:
“我和丈夫联系不上,打了多次手机也没人接,几个小时前我就往所住房间打电话,但也打不通。可他们就是不让我进去。”
经理用眼神向前台示意,年轻的前台管理员摇了摇头。
“钥匙都是客人自己随身携带的,也有客人……”
“也有客人会带着钥匙出门对吧?这个解释我已经听了好多次了。”
不知为啥,冲到头顶的血液一下子就退了下来,势津子也随之轻轻地吐了口气,用稳重的口气说道:
“非常抱歉,因为太担心了,所以情绪有些激动。”
“没事,”经理笑着说,“没关系。”
“保护客人的隐私是宾馆的工作。打乱了你们的工作真是非常抱歉。是这样的,我丈夫高血压,是老毛病了,每天都要服药。今天傍晚我才想起来丈夫只带了两天的药,这当然是我的错,所以打电话向丈夫确认一下,但根本没人接电话。”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经理收起脸上的笑容,变得一脸严肃起来。
“这样的话,请让我马上为你带路。”
“真是非常抱歉。一想到丈夫出了什么事,我就慌了,连句话都说不明白了。”
“那这边请。”
经理从柜台里侧拿出一把钥匙,引导势津子来到电梯旁。其实她的丈夫幸太郎的血压根本不高,应该说是低才对。年过半百的他,体力却像四十岁左右的人一样好,这也是他引以为豪的地方。
另外,势津子还有一个担忧:她总感觉丈夫与在东京发生的多起枪击事件有关。
虽然声称去出差,其实在名古屋市内经营个人眼科医院的丈夫,去东京是为了出席一个团体的聚会。
势津子尽量配合丈夫的兴趣爱好,总是与丈夫一起打网球、高尔夫,一起兜风,但丈夫唯独不让自己参与那个团体的活动,对这个团体过于好奇的话,丈夫也会不高兴。
电梯一直升到了十七楼,电梯门一开,经理就走在前面带路。
敲了敲1709房间的门之后,经理喊道:“我是前台。守野先生,守野先生,请问您在房间里吗?”
侧耳倾听,里面无人回应。经理遂把一张信用卡般的门卡插进门把上的缝隙,打开了门。
“打扰了!”
经理把门一推,蓦然僵住。
而势津子则推开经理,直奔向大开着门的浴室。
淋浴水管上挂着一根皮腰带,这条鳄鱼皮的腰带很是眼熟。
她丈夫就吊死在腰带上,翻着白眼,大量的鼻涕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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