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北战起,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当局宣布中立。华管区炮火连天、硝烟弥漫;两租界则人口陡增,日夜欢歌。国民党市政府在事变当天就由江湾新市区匆匆迁回租界枫林桥旧址办公。闸北、虹口的富豪之家纷纷涌进苏州河南岸;沪宁、沪杭两线的地主豪绅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中立”区来;闸北、真如、浏河一带的市民也争先恐后地移来租界。所有能走动的人,都想在租界这片安定的“国中之国”寻求避难所。很快,苏州河一河之隔显现两重天地:界外人去屋空成了无人区,界内房租陡涨人满为患;界外炮声隆隆火光冲天,界内喧嚣热闹、商店灯火通明。租界里的中外富豪大亨阔佬们,捧着咖啡搂着女人,坐在视野开阔的屋顶花园安全地带,饶有兴致地欣赏这边的战火与苦难,就如坐在剧场包厢一样观看近在眼前的人间惨剧。
这是一个高大魁梧的青年,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穿一件熨得笔挺的浅灰色旧西装,鲜艳的红领带,一丝不乱的油亮头发,剑眉下一双刚毅有神的眼睛,英俊的国字脸透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与机警。此时,他再一次看了看手表:十一点四十五分!也许留给自己的时间只有十五分钟了!他焦急不安地站起来,又烦躁不安地坐下去:也许,再过十五分钟,日的战机就会飞临先施公司的上空,一切都将不可挽回。一幅幅可怕的画面在他眼前闪过:成群的日本飞机呼啸而至,轻盈地在空中盘旋、俯冲、投弹、扫射,在明媚阳光的照耀下,机翼下方的太阳标志闪着夺目的光,像血一样的红;先施公司装潢精美的大楼,在巨大的爆炸声中轰然倒下,烈火、浓烟、惨叫、痛哭……所有报纸登出同一条头条新闻:要员露行踪,宴会成屠场,日军空袭得手,战争胜负已定……后面是一长串遇难者名单:白崇禧、冯玉祥、顾祝同、张治中、陈诚……群龙无首的上海抗战部队兵败如山、溃不成军……汗水从叶独开的额头冒了出来,顺着脸庞流下,他焦躁地拉开领带,解开衬衣扣子,下意识地抓耳挠腮。刚才还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绅士,一转眼变成了衣冠不整、发如乱草的难民。他终于耐不住性子了,倏地站起来,“让开,快让开,我要下车!”他用英语向前面几个拦路的洋人喊着,粗野地拨开他们,敏捷地挤到门口,转眼就跳到了马路上——那时租界的有轨电车车速缓慢,因而不关门、不停站,乘客上下自便。
“侬找死呀!”一个红脸大汉从驾驶座伸出头来,怒冲冲地叫骂。叶独开知道,这是小车主人的司机兼保镖。他跨步冲过去,出其不意地拉开车门,轻轻一带,红脸大汉就从车里滚了出来。叶独开顺势在他后颈上不轻不重地砍了一掌,眨眼间坐到了红脸大汉的位置,看也没看后座那个目瞪口呆的车主人一眼,熟练地挂档,猛轰油门。汽车野狼般嗥叫一声,左躲右闪地避开拦路的车辆人流,飞快地向前窜去。
先施公司就在眼前,这是一幢高大的欧式建筑,大门大窗大柱子,显得既典雅大方又高贵气派。司蒂倍克高级轿车在先施公司门前“嘎”的一声刹住了,叶独开从车里冲出来,轻灵地跃过扶栏,一头撞进先施公司宽阔豪华的门厅。
南京路,这条洋人为纪念《南京条约》而命名的“东方第一街”,也显得狭窄了许多。黄包车夫不停地摇着铃铛,在人丛中奋力往前拱。小汽车鸣着喇叭,在马路上疾速驶过。庞大的有轨电车摇摇晃晃、哐啷当啷地开过来,车夫用力敲着车厢壁,嘴里大声咒骂着拦路的难民。
黑室,是集一个国家最核心的机密、最精英的人力、最精良的设为一体,专门分析研究对手的通讯密码的超级秘密机构。比起黑室来,什么情报局、保密局、通信局就像公开单位一样。因为人对这个机构的了解是黑漆漆一无所知,所以才把它形象地称之为“黑室”。
叶独开快步冲到电车前方,迅速跑到马路中央。正在这时,一辆黑色司蒂倍克高级轿车高速向他冲来。叶独开双眼紧盯车头,双臂张开,快步向疾驰而来的汽车冲去,像要拥抱汽车、拥抱死神的样子。在汽车撞过来的瞬间,他敏捷地轻轻一跃,在引擎盖上打了个滚,轻轻巧巧地落地。
“八·一三”战争持续了十几天。“九·一八”以来饱受“消极抗战”指责的中国国民党军队,似乎下定了一洗前耻的决心,一边大规模向上海增兵,一边在闸北、虹口的广阔战线上,向日军发起猛烈的攻击。骄横跋扈的日本人从来就没把中国军队放在眼里,第一次面对前仆后继、拼死向前的中国军人,也禁不住心虚胆寒起来,依稀看到了全军覆没的可悲下场。恰在这紧要关头,他们的援军也火速赶到了。整师团装备精良的精锐部队,从东北、华北及日本本土蜂拥而至。这是一场奇特的战争,双方没有宣战,没有大规模的舆论宣传,就闷头摆开了架势,要在这美丽繁华的东方不夜城一决雌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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