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五分钟,客厅里的电话就响了。温毓庆会心地一笑,拿起听筒,职业的历练使他马上听出了戴笠那尖细的浙江江山官话:“温司长找我?对不起、对不起啊,实在太忙了。”
“是呀,戴老板身系党国存亡,日理万机,能拨冗接见一下下官吗?哈哈哈……”
“温兄言重了。校长有要事召雨农回南京,午饭后就走人。公务中人,身不由己啊。要不,我们边吃边谈?”
“看来只能如此啰,谢谢戴老板的‘工作餐’了。戴老板想在哪儿吃?我请客。”
“岂敢岂敢,当然是我请,老城隍庙的春风得意楼。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温毓庆带上司机和保镖,风风火火地赶到老城隍庙。刚走进春风得意楼的大堂,王树槐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公共场合人多耳杂,所以王树槐也不打话客套,摊手向温毓庆做了请的手势,领先半步上楼,带着温毓庆来到二楼里端的一个套房雅间。外间一声不响地坐了六七个男子,看到温毓庆他们进屋,都齐整整地站起来,颔首致意。温毓庆知道这都是些司机保镖之类。他打手势叫跟在后面的自己的司机和保镖留下,然后伸手拉开通往套房里间那道厚重的金边木门,欢声笑语扑面而来。
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主宾席位的戴笠。他也看到了来人,急忙离坐,笑容可掬地迎过来,握着温毓庆的手,另一只手重重地拍着他的肩膀,“贵客到贵客到,快快入座。”一直拉着温毓庆的手,把他往主宾位上推。温毓庆当然连连推让,把戴笠强按到主宾席坐下,自己来到左面副宾席上坐下,嘴上打趣说:“今天来个中西合璧,中国以右为上,西方以左为上,我们两个都是主宾。”这时才在百忙之中分心看看一直站在中间的宴席主:黑色格子长衫,瘦瘦高高,斯斯文文,齐整整的小平头,白净净的长方脸,滳溜溜的眯缝眼。温毓庆觉得面熟,正在紧张回想在哪里见过,主人已经利落地抱拳,用一口干脆明净的浦东官话说:“温司长,久仰了。小弟杜月笙,请多关照!”
“原来是海上闻人杜老板,久仰久仰。怪不得有点似曾相识。”温毓庆恍然大悟地朝他抱抱拳,嘴上客气着满桌看了一圈。
万馨!她怎么也在这里?温毓庆眨巴眨巴眼睛,对面那个美少女,不是万馨还会是谁!她穿一身时尚而合体的粉红色无袖连衣裙,露出白嫩的手臂和颈脖,袅袅婷婷地站在座位前,冲自己皱鼻子眯眼笑得正欢,天真烂漫、春风满面。
“你,怎么会在这里?”上午不是刚读了万馨的求救信吗?一时间,书生意气的温毓庆,无论如何不能把白云观死牢跟春风得意楼这个高级餐饮场所联系起来。
“我来介绍一下。”杜月笙指着万馨旁边那个跟他同样打扮的汉子说,“万墨林,在下的总管家。万馨是他的亲闺女,我的干女儿,也是雨农打小亲眼看着长大的。呵呵呵,不是帮内兄弟传话,打死我也不相信,她怎么就成了日本间谍,还打入死牢。”
“误会,误会。”戴笠干笑了两声,“全是手下人办事不力,这不马上放人了吗?小弟给月哥,还有万总管、万小姐赔礼了。自罚一杯!”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叶独开呢?”温毓庆看看戴笠,再看看万馨,“还有陈荣光?”
“他们哪,”戴笠重重地往椅背上一靠,“可能还得关上一阵子。今天我特地过问了一下,尤其是那个姓叶的,背景复杂、深不可测,牵扯到美国,还有上海帮会,老家又在东北,家人现在北平。一时很难查清,很难查清。非常时期,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而且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你我几家机构的合并,迫在眉睫呀!还望温兄海涵,嘿嘿,海涵!”
“雨农兄,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温毓庆板着脸正色道,“党国危亡关头,你我理应以大局为重,精诚合作……”
“这个当然!”戴笠尖声打断温毓庆,“国难当头,大敌当前,我戴某人只能诚恐效命,决不敢徇私枉法!温兄说得太对了,眼下多家机构各自为战,我们理当精诚合作,形成合力,团结一致,共同抗击日本!”
“合并的事我有个想法,要搞就搞大联合。现在有三家单位同时做一样的业务,除你我两家外,还有徐恩曾中央党部调查统计科的机密二股。我有个大胆的想法,面请委员长,索性三家合并成一家。你看看,现在我的人被你打入了死牢。雨农兄,这事要是扯到蒋先生那里去,只怕面子上不大好看。”温毓庆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也是可以直达天子的人物。一则因为他是国舅宋子文的亲信加亲戚,几年来密码检译所很给宋子文长脸,所以宋子文对他越来越器重。另外,温毓庆的夫人施惠珍跟宋美龄同为美国乔治州威士理女子学院同学,是闺中密友,两人感情非同一般,连宋美龄跟蒋介石结婚,也指名道姓要温夫人施惠珍做伴娘;现在蒋夫人被日本飞机追杀受伤,住在上海广慈医院,温夫人一直寸步不离地陪伴左右。温毓庆知道宋子文也好,蒋夫人也好,这些远水都解不了近渴,但刀把子握在戴笠手里,他实在没有更多的办法了。
“嘿嘿,温先生果然高见。关人的事嘛,校长公务繁忙,最好不要拿这些小事去打扰他。”戴笠悠闲地嚼着他喜欢的素炒菜花,轻描淡写地说,“最近日本暗探太嚣张了,你也知道,出了多少事情,连领袖的生命都受到了威胁。校长大为震怒,离开上海的时候吩咐我,对日本暗探决不能手软,宁可错杀三千,不能放过一个!奉谕行事,兄弟也是无奈啊。”
“友情为重,友情为重。”杜月笙笑嘻嘻地出来打圆场。他跟戴笠是生死之交,又是拜把子兄弟,在春风得意楼请戴笠吃饭,也是冲着那个店名来的。戴笠原名戴春风,讨个好彩头。眼下看到自己的春风兄弟跟温毓庆话不投机,知道这姓温的后台同样硬得吓人,也是不好惹的主,便蜻蜓点水地和稀泥:“大家都是为党国效力,何苦伤了和气。温先生你也不要着急,今天接万小姐的时候我去看了,那两个人受到特别优待,除了没自由以外,没吃任何苦头。雨农这里也该抓紧点,早点给个说法。是不是?”不愧为十里洋场摔打出来的人精,不偏不倚各打五十大板,再水到渠成地转移话题,“清者自清,清者自清,到时候放人,我再请客接风——来,敬大家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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