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况!正在这时,收讯机响了,那个飘忽的日特电台又在呼叫主台。
叶独开赶忙戴上耳机悉心收听。这是个什么样的对手?叶独开力图从他的发报手法上琢磨出点名堂来。有经验的电话话务员只消一个“喂”字,就能辨别出对方是谁,也能从语音语调语速上,大致判断出对方的性格、体貌特征。训练有素的报务员也可以从对方的发报手法上“听”出他的性别、性情甚至形象。言为心声,报务员以手指为交流工具,通过发讯机发言,他的心声同样会一览无余地在行家面前显露出来。
轻盈、流利,这符合万馨的特点,但万馨更加纤巧而飘浮。此人发报不急不缓,从容不迫,娓娓道来如花间莺语,清纯柔美似吴侬软语。平心而论,撇开各为其国的铁血敌对,听他发报,好比听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在耳边轻言细语地喃喃倾诉,真是一种美好的享受。
女人!一个全新的想法蓦然跳出,叶独开心里豁然开朗:女人,对手肯定是个女人!
他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日谍为什么就必须是男人呢?此前的思维纯粹陷入了经验性误区。既然他们可以派女谍在南京大肆活动,并且收获多多,他们必然会在上海故伎重演。叶独开感激地拍了拍身旁的报纸,心里继续胡思乱想:眼前被自己锁定的这个女谍,要是跟南京那个是同一个人,要是她真的使用无线电通讯……呵呵,东洋母萝卜头,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愚蠢到敢选择无线电通讯,分明是欺我中华“黑室”无人!多行不义必自毙,上帝注定要你栽在我叶独开手里。
电报抄完了,叶独开亢奋得满脸通红。我真有这么好的运气吗?他兴奋地站起来,搓着双手如困狮般在小阁楼里绕行踱步。
“叮铃铃……”床头的闹钟急促地响起来,特务处电台联时时间到。叶独开赶忙坐下来,迅速调整好收讯机频率。
又是万馨那熟悉的指法。叶独开抓起铅笔,一字不漏地抄录她的报文。他对万馨电台的每一份电报,都仔细地装订归档,悉心地加以分析研究。为什么对特务处、对自己人的密电也要侦听?这纯粹是出于黑室工作的习惯吗?还是由于自己对万馨感兴趣?做着这些工作的时候,叶独开意识深处有时会这样自问。
万馨今天发的电报比往日有所不同,她一共发送了两份电报,而往日从来都只发一份。这也符合万馨电台的身份,她只跟总部一个电台联系,没必要发多份电报。但今天有了变化。
差异和变化,正是“黑室”工作苦苦等待和寻找的机会与突破口。
第一份电报和往常的格式一模一样,叶独开判断使用的是一次一密密码本。这种加密方法,实质就是乱码组成的密钥跟明文一样的长度,而且只用一次,永不重复使用。这种加密体制能确保保密性。理论上说,这种密报是不可破解的。然而,有一利必有一弊,一次一密体制而要收发双方各有一本一模一样的密本。想一想吧,光是这种作为核心机密的密本的编制、印刷、分发等工作,就足以成为一个难以承受的浩大工程。所以一次一密体制尽管优势明显,但使用上却要受到很大的限制。
第二份电报就有些奇怪了,使用四码一组的阿拉伯数字,没有报头,也没有报尾,甚至没有每份密报必备的指示码。
指示码是密报报头最重要的内容,它往往为一组字母数字混编的明文,相当于现实生活中常见的路标。只不过指示码所指示的,是译解电报的路径,比如使用某套加密方法,比照密本多少页、多少行等。没有指示码,收报方即使有密本,对一份密报也必定是牛吃南瓜——不知何处下嘴。
叶独开决定重点攻击这份奇怪的密报。他躺在床上手捧密报,摆开架势准备大干一场。但还没读完这封密报,就蓦地从床上弹起身子,脑袋“砰”的一声碰在小阁楼的天花板上。他揉着头,还是禁不住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这封密电,完全按照叶独开给万馨那两份便条的方法加密,行文也是典型的“叶氏风格”,在叶独开看来,这约等于明码电报:
儿行千里,父母思念;
接到上海,回家相见。
私信为证,空口不算;
“小开我儿,见字如面。”
生意勿念,合伙开店;
来去自由,保你有赚!
面对这封电报,叶独开再次陷入了沉思。
看来他们真的把我的家人接到上海来了。“小开我儿,见字如面”,多么亲切的语言。“小开”是父母对叶独开的爱称,父母给他的每一封家信,第一句都是这个固定模式。叶独开回国之前,一再精简行囊,所有的家信,都寄存在哈佛同学处。这些个人隐私,万馨甚至特务处是不可能了解的。
也就是说,他们为解除我的后顾之忧,当然也为了把我“钓”出来,真的把我的家人从北平接来上海了!他们料定万馨的电台逃不出我的耳朵,才在这里发信,要我“回家相见”,这个“家”当然就是青帮大佬的千金——万馨生长的家了。全上海无人不知:华格臬路216号,杜月笙杜老板的公馆。
叶独开曾细致地调整天线,确认万馨电台的位置,正是华格臬路一带。他早就断定万馨的秘密电台就架设在杜公馆里。
密报最后四句比较隐晦,但也不难揣度,大概几个“黑室”真的合并了,他们保证叶独开来去自由,一展抱负。
眼下,日本女谍的密电破译毫无头绪,只能在特务处寻求帮助了。
看来,于国于家,都非得往杜公馆走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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