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招待所客房一见面,黄浚把日本报纸摔在井田樱子面前,劈头就说:“雅权,你我情投意合在一起,平时对你是有求必应。原以为你打听那些情报,也就是为了在同事朋友面前炫耀,显示自己消息灵通,顶多拿去换点脂粉钱。想不到,你竟然里通日本做了汉奸!”
“浚哥,岂止是里通日本,你我情深意切,我也不用瞒你了,我是日本皇军参谋本部二部派遣到中国的间谍,我的本名叫井田樱子。”
效果比想象的还好,黄浚惊得张口结舌如避蛇蝎般连连后退,显然乱了方寸。
“别紧张嘛,我们到中国来,也是帮助中国共建大东亚共荣圈。”樱子笑盈盈地上前,温柔地用手帕为黄浚擦拭脸上的冷汗。
“别碰我!”黄浚退到墙边,委顿地靠在墙上,任由井田樱子用香帕仔细地帮他擦汗。他早年留学日本,内心一直亲日,加上在汪精卫身边多年,受其影响,媚日亲日思想更盛。但陡然跟日本间谍搞在一起,他一时还难以转过弯来。他抓住井田樱子为他擦汗的手,乞求地说:“樱子,求你了,我们别干了,我们一起远走高飞,隐居世外,与世无争!”
“浚哥,别来你们诗人的天真了。”井田樱子冷冷地说,“这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现实,这是弱肉强食的人类社会。”
“那,我们各为其国,我永远不可能给你提供有价值的情报。我的良心和职位,都不容许我这样做。雅权,我们的感情可以超越国家、民族。”
“永不提供?事实上你早就在做了。”
黄浚愕然道:“这话什么意思?早就在做?怎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井田樱子一声不响地打开随身的手袋,拿出一叠纸扬了扬:“你的亲笔信啊,这些只是你的一部分成绩。”威胁要挟的话从她那红润可人的樱桃小口里柔言软语说出来,反而有更强烈的冲击力。
“这都是见报的东西,毫无机密可言!”黄浚无力地反击道。
“浚哥,说起这些,就是书生意气外行话了!”樱子一幅荡人心魄的微笑,“是否机密,要看时效。早一刻是机密,晚一刻就不是机密。事实上,‘三宅坂’对这些很满意。”
“什么‘三宅坂’?”
“哦,对不起。”樱子还是那幅迷人的笑脸,“参谋本部在东京三宅坂,所以我们冠以这个地名,作为参谋本部的代名词。”
黄浚如当胸着了一记重拳,双眼发黑,四肢发软,大脑发懵,无力地瘫倒在沙发上,半晌动弹不得。
“浚哥,喝杯酒定定神。”井田樱子倒了一杯白兰地,款款地走过来,左手勾着他的脖子,右手把酒杯递到他嘴边,喂他慢慢咽下,拍拍他的脸蛋娇声道,“小乖乖,大家相好一场,不要这么狠心地抛弃人家嘛!”
“如果,”黄浚可怜巴巴地望着井田樱子那张绝美的脸,吃力地说,“如果我拒绝呢?”
“不要做这种傻事!”井田樱子陡地收起笑脸,一把推开黄浚,那双勾人心魄的双眼透出一股凌厉的杀气,“如果你拒绝,后果很严重!你自己想想吧,不消我们动手,戴笠的手段,你是最清楚的!”
黄浚打了个寒战,呆呆地怔了半晌,竟然咧开大嘴,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号啕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看你委屈成什么样!”井田樱子又适时过来,轻柔地用手帕为他擦净泪痕,“跟我们合作,不会亏待你的。”她从手提袋里拿出一张纸条给黄浚。黄浚一看,是一张汇往美国的五千美元汇款收据。近段时间以来,黄浚情场得意,跟廖雅权搞得如胶似漆,但赌场上却连连失手,连续被日本朋友须磨打成一无所有的“空军司令”。正好在老家福建的哥哥,有五千美元,托黄浚汇给他远在美国留学的儿子。黄浚输红了眼,把这五千元一并砸了进去。仔细算来,这几个月黄浚牌桌上总共输出去不下三万美元。侄子在美国收不到钱,眼看要断炊了,一次又一次心急火燎地发报催钱。
“那钱,我会,会,还你们……”黄浚自己都听得出,说这话底气不足。那五千美元,相当于他两年不吃不喝的工资收入。
“还什么还?这是你应得的酬劳,还只是零头呢。这也是你的。”井田樱子从手袋里拿出三叠美钞放在黄浚面前,每叠一万美金。“只要你肯为我们效劳,保你有用不完的美金,我们也能长相厮守。”
黄浚俯身双手捂面,不停地长吁短叹。
井田樱子上前把他的脑袋抱在自己怀里,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说:“浚哥,你别怕!我们收集情报,也不过备而不用;而且你们国家知道情报的人那么多,你不说别人也会说,泄露了谁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她娇嗔地摇着他的头,“浚哥,别抛下我,好吗?你说过的,无论发生什么,我们永远不分离!”
“唉,孽缘啊,想不到我黄秋岳会沦落至此!”黄浚长叹一声,一把拉起井田樱子,疯狂地亲吻起来……
以后的日子,倒也没有多少大的麻烦。黄浚怀抱美人暗自庆幸,不料接连发生了震惊全球的“西安事变”、“七·七”事变和“八·一三”淞沪抗战。
井田樱子的胃口迅速膨胀起来。
黄浚一朝被软硬兼施拖下水,必然一步步越陷越深,最终竟死心塌地地当起了汉奸。他首先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外交部科长黄晟发展为日本间谍,并逐步编织了一个遍布国军参谋总部、海军部和军政部的间谍网,国民政府方面一些重大机密先后被窃。黄浚向井田樱子泄露了政府应对“西安事变”的全部方略,日本对政府的每一步行动都了如指掌;泄露了上海吴淞口要塞的内部结构和兵力部署,造成开战日本舰队即用猛烈而准确的炮火一举摧毁了固若金汤的要塞。
王树槐一口气讲了这么多,早已口干舌燥,他端起茶杯大大地喝了一口,看看木无表情的叶独开,再看看门后呆若木鸡的万馨,接着说:“他们接下来干的,你们都知道了,密告封锁长江核心机密,放跑日军第三舰队,两次谋杀蒋委员长。最后的结局是恶有恶报,被特务处一网打尽,蒋委员长亲自批示,黄浚父子人头落地。
“唉,卿本佳人,奈何作贼!这黄浚诗、文、笔记,文采斐然、才华横溢。到中枢机关工作为国民政府主席林森所亲荐,又深得汪院长器重,引为心腹。如果尽忠尽职,前程未可限量啊!”王树槐把茶杯重重地往餐桌上一顿,以饱经世事、悲天悯人的声调总结道,“正应了那句老话:‘色字头上一把刀!’”
“是啊,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黄浚这种好色之徒。”叶独开跟着感叹了一回,“因为军政高官以男人为多,有时女谍能发挥男谍无法起到的作用。这一点我最初还真没想到,直到受小报报道启发,才结合发报指法断定锁定其为女人。”
“是的,日本为发动侵华战争,向中国各地派遣了大量间谍特务刺探情报,其中女谍是一支作用非凡的力量。”王树槐耐心地介绍道,“他们的武器不是枪弹和利刃,而是靠绝代的容貌、机敏的手腕,以中国的军、政、财界为舞台,斡旋于高官要员的人前身后。许多骇人听闻的事件背后,都能觅到她们活跃的魔影。日军参谋本部第二部派往中国活动的女谍有公开和地下两种,上海有地下的‘国际侦察局’、北平有公开的‘家庭妇女工作训练班’。他们都在日本受到严格训练,有一定的学识和才能,甚至能讲中国南北各地的方言,穿中国服装,了解中国人的生活习惯。他们或作为记者,或充作娼妓,或充作女仆,或散布于各大舞场充当舞女,勾引中国党、政、军要员和熟悉党、政、军情形的在野人物,大耍‘美人计’。她们在中国无孔不入,干尽了罪恶的勾当,给中国的对日战争造成难以计量的重大损失。井田樱子就是这个群体里最凶险的一个。”
“可惜没有机会跟她交手了!”叶独开不无遗憾地顿了顿,“不过凭感觉,我面对的对手也不是个一般的角色。”
“如果万一真是同一个人呢?”
“很有趣的假设。”叶独开笑道,“你说过她在南京从不使用无线电通讯,说不定她根本就不会无线电通讯技术。所以如果这个人是她,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是她在几十天之内学成了一流无线电高手,二是她变成土行孙从国民政府监狱里遁土而逃。这两个假设都是不可能的,呵呵……”
“我要告诉你,”王树槐一脸认真地说,“一、她本身就是一个无线电高手。我曾亲自审讯过她,不使用无线电,是因为她自认为有更安全可靠的通讯方式,但这种方式恰恰让她栽在了我们手里。她曾很不服气地说,她的失手不是她的无能而是她的通讯员太笨。二,”王树槐面带愧色地低声道,“说起来难以置信,她真的从铁桶一样戒备森严、专门关押要犯的南京老虎桥监狱越狱逃脱,最后失踪了!”
“什么?”叶独开和万馨一齐惊呼。叶独开注视王树槐足足有五秒钟,看他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便苦笑着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抛给王树槐,“看来我真的还有机会!请你再详细谈一谈,怎么捉到她,又怎么让她跑了。我更关心她的通讯联络。”
“好吧,我重点谈通讯联络。”接下来他说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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