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独开和林凡急急地摸索到白沙岭阵地。开阔地上,散乱地站着七八十个士兵,他们就是第28团刚刚集中起来的非战斗人员:司号兵、传令兵、炊事员……这些平时很少摸武器的士兵,纷纷操起了冲锋枪,等待团长的调遣,到阵地上冲锋杀敌。
葛先才站在一块大石包上,正嘶哑着嗓子,对他这支新组建的连队训话:“兄弟们,我们顶小日本两天了,28团是最牢固的钉子,永不动摇!两天来,我们消灭了两千多个日本兵,我们也有一千多人壮烈成仁。现在,轮到你们了!方师长一个营的援军,明天一早准时到来。我们要把阵地,原原本本地交到援军手里。28团没有孬种,28团从来不丢阵地!现在,我要你们跟着我,夜袭军储库、邬家山,收回丢失的阵地!敢不敢?”
“敢!杀回军储库,坚决收复阵地!”所有官兵慷慨激昂地齐声呐喊。
“敢死队打前锋,出发!”葛先才一声令下。
“等一等!”叶独开大喊一声,跳到石头上,与葛先才并肩而立,附在他耳边小声说,“我刚从修械所团指挥所赶来,方师长有紧急命令!”
“说!”
到这个时候,叶独开知道,只有假传命令,才能阻止葛先才的行动,才能抢在日本人之前,找到加藤素一的尸体,找到他随身的公文包,找到军事文件:“据来源可靠的情报,有个叫加藤素一的日军大队长,被我们打死在白沙岭,方师长命令,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他的尸体……”
“是吗?”葛先才疑惑地看着叶独开,急着找一个大队长的尸体干什么?“好好,你带着你的人,负责找那个臭皮囊。我带我的人抢阵地……”
“他带了一个公文包,装有重要的军事文件,日本人正十万火急地往这边来,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前面!”叶独开打断葛先才,“方师长让我转告你,抢不到加藤素一的尸体,提着你自己的头去见他!”
“好,那我先带人去抢尸体,然后再抢军储库、邬家山阵地。”葛先才终于改变了主意。
满山遍野都是敌我不分的尸体,一百多人在阵地上迅速散开,逐个翻看了所有日本兵的尸体,根本没有一个带公文包的少佐军官。
“到低洼区那个仓库里找!”葛先才果断地一挥手,提着轻机枪走在最前面,充当了全队尖兵的角色。叶独开、林凡手握冲锋枪,紧跟在他身后。
他们走进不久前才火烧日本人的仓库。火还没有完全熄灭,仓库里烟雾弥漫,横七竖八摆满了被烧焦的日军尸体,散发出冲天的恶臭。
“完了,有十个公文包也烧成灰啦!早知如此,老子打死也不用火攻!”
葛先才气恼地说。为了发泄心中的愤懑,他飞起一脚踢向面前的一具黑炭般的尸体,只听“噗”的一声,尸体肚子突然爆裂,肠肠肚肚尸水血水流了一地。葛先才恶心地干呕两声,吐了一泡酸水,捂着嘴躲向一边。
“这些蠢猪,大火烧起来为啥子不逃呢?”林凡一句话突然提醒了葛先才,他远远地指着仓库另一头说:“我想起来了,他们真有几个人从那边冲出去,通过开阔地逃跑,被我安排的伏兵干掉了。快走,我们看看去!”
葛先才大踏步走在头里,叶独开和林凡紧随其后。他们从墙洞钻出仓库,前面是一片呈月牙形的开阔地,面积有四五百个平方左右。那几个日本人就是在开阔地远方一侧被乱枪和手榴弹报销的。
黑暗中只能看见十米左右的范围。葛先才刚走了几步,突然听到对面有脚步声。他吃了一惊,停下来定睛细看:十米开外,冒出一队日本兵,领头的一个家伙扛着一挺机枪。双方同时发现了对手,一场典型的黑夜遭遇战发生了。
葛先才叫声“日本人,散开!”顺势倒下,就地一滚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轻机枪立刻喷吐出火舌。借这个机会,叶独开和林凡一齐倒地,连滚带爬地找地方躲避。
对面的日本机枪手也不含糊,把机枪往前一甩,就地卧倒,刚好把枪架在一根断木梁上,瞬间就朝葛先才开火了。
这时候最有效的武器是手榴弹。葛先才左手扣扳机,右手往后腰弹袋里摸手榴弹,空空如也。“投弹!”危急中他向叶独开和林凡那边喊。
“没有手榴弹!”他听到他们压低声音焦急地回应。完了,要是对方扔过来一排手雷,三个人就是铁打钢铸的不死金刚,也肯定活不到仓库里的兄弟到来,再说他们来了也无法逾越日本人猛烈的机枪火力。
只有拼了!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想。
“我掩护,你们从左面包抄!”葛先才换了个弹盘,对着机枪手射击吸引敌人的火力。日本人的轻重武器一齐向他攻击,打得葛先才身边飞沙走石。叶独开和林凡已经迂回到左边。两个人同时一跃而起,无所畏惧地从侧面冲了过来,冲锋枪清脆地发出怒吼。
日本人的机枪哑了。
葛先才大吼一声,端起轻机枪一边冲锋一边狂扫。日本人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数百人所面对的,仅仅只有三个中国军人。黑暗中他们不知道遇到了多少人,于是开始撒腿逃离这凶险的开阔地,退到建筑物后面寻找掩蔽物。
黑暗中,葛先才影影绰绰地看到成群的日本人,他知道不可能速胜,忙高声命令:“撒,交替掩护,回到仓库!”
仓库里,中国军队的轻重武器一齐向日本人的掩体压制过去,葛先才带着叶独开和林凡,借着夜幕的掩护,顺利撤回仓库。
“他妈的,起码有好几百!怎么会冒出这么多日本人?”葛先才着急地大吼大叫。
“这正好说明,他们也还没找到加藤的尸体。”叶独开分析道。
“是呀,我们也没找到。看来,这个加藤素一真是个宝,两面都想搞到手。”
“也许,最后干掉那几个日本鬼子里,就有加藤。”
“管它有没有,死马当成活马医,杀过去看看再说!”
东方已经显出了鱼肚白,视野更开阔了。
“必须在天亮前解决问题,否则敌人发现了我们的虚实,后果不堪设想!”葛先才捋起衣袖,扭头命令道,“三连,上!”
“是!”年轻的三连长响亮地答应一声,把钢盔往头上一扣,喊了一声,“三连跟我来!”一排手榴弹甩出去,十几挺机枪一齐怒吼,连长一马当先,带着三连剩下的五十几个弟兄冒死冲锋。
“哒哒哒哒!”对面,无数的机枪一齐开火,三连长刚冲了十几步就中弹了,一个跟斗栽在地上,再也没有动。三连的弟兄继续舍命冲击,但很快被密集的子弹打倒。
“敢死队,敢死队跟老子上!”葛先才一看冲锋失败,气急败坏地大叫。
二十名身绑炸弹的敢死队员冲出仓库,不顾一切地喊着往对面猛扑。
他们同样还没接近敌人,就纷纷倒在雨点般的枪弹和手雷下。
“他奶奶的,老子豁出去了!”葛先才大怒,一把甩掉棉袄,扯下贴身的内衣,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有种的,跟我上!”
“不能蛮干,葛团长!”叶独开一把拉住葛先才。葛先才用力挣了两下,没挣开。他想不到这个陌生的重庆来的军官,有这么大的力气。“你拉着我干什么?谁不知道不能蛮干,现在只能硬上了,不趁天亮前拿下来,一切都晚了。放开我!”他猛力一甩,终于挣脱了叶独开的手。
“我有办法,智取!”叶独开情急地大喊。
“说!”葛先才停下了脚步,听完叶独开的话,他重新捡起棉袄披在身上,“你们赶快试一试!不行老子再来!”
叶独开拉着林凡走到仓库深处:“你的日语在哪里学的?”
“在日本留学期间。你问这个干什么?”
“听我说,我再问你,你的口语,是不是好得日本人也听不出你的外国口音?”
“这个敢打包票,不是吹牛,我的东京腔,比好多日本人讲得地道。”
“好极了!你等一等。”叶独开从衣袋里摸出一张报纸,就着仓库里余火的光线,飞快地写下一长串日语片假名,递给林凡:“这两天你收听了不少日本人的口报密报。现在,我要你学着他们的口报特点,给日本人发送密报。给你一分钟的时间,准备准备!”
“这,行吗?”林凡拿起叶独开新写的报文,念念有词地认真阅读。
叶独开打开步谈机。还好,剩余的电能足够了。电能弱,信号强度也相应弱一些,正好造成在远处发报的假象。
成败在此一举!叶独开把步谈机调到日军的通讯频率,无声地递给林凡。林凡强压心跳,逼真地模仿着日本人的腔调,不紧不慢地联络,然后口报密电。
结束!林凡报完电报,步谈机干电池电能也正好耗尽。他把步谈机还给叶独开:“我刚刚跟日本人说了些什么?”
“你在用战地密码给日本军队发布命令:攻击目的已圆满达成,立即返转,回出发地集结待命!”叶独开忐忑不安地回答。
“能骗过他们吗?”
“应该能吧!我也不知道。最多再等五分钟,看看效果。”
两个人重新回到葛先才身边,小心地往日本人那边张望。突然,铺天盖地的枪弹朝这边射来,打得碎石、木屑四处飞溅。“有门儿!”叶独开朝林凡竖了竖大拇指,两个人相视而笑。
这一通射击持续了三分钟,然后逐渐沉寂下来。
天已经大亮了。
叶独开试着探出头,尔后现出半个身子。最后,他整个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浆尘土,朝那些诧异地看着他的官兵们笑道:“日本人上当了,我们找尸体去!”
国军官兵慢慢地站起来,朝对面发几个点射火力侦察。还是没有动静,日本人真的跑了!
叶独开走在最前面,对那些新鲜的日军尸体理也不理,径直走到开阔地的边沿,那里,胡乱躺着三具日本人的尸体,军服被烧得千疮百孔。叶独开一具一具地翻看,没有少佐军官,更没有公文包。
难道日本人已经抢先得手,找到了加藤的尸首?叶独开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不甘心地继续往前搜寻,刚走出五六步,发现一堵倒塌的土墙外,露出一只日本军官穿的长筒军用马靴。他走过去抓住马靴用力一拉,土墙颓散,一具僵硬的尸体滚了出来。身材强壮,大络腮胡已经被烧焦,军服上的少佐肩章清晰可辨。这不是加藤素一还会是谁?叶独开大喜,取下他身上的公文包,厌恶地朝尸体打了两枪,拍拍公文包,对闻声而来的葛先才和林凡说:“找到了!”
叶独开打开公文包,果然有一个文件,他看了看,是用日文写的作战计划和命令:
外部拒止敌人部队,压力甚大。着我进攻长沙部队,限两日完成任务。出战七日,所携弹药有限,炮弹已尽。各部应节约弹药,必要时使用白刃战……
敌人还没有撤退的意思,敌人弹药严重不足。叶独开参与了薛岳的军事会议,对总体部署了如指掌。日军愈恋战,对我军愈有利。只要外围包抄部队到位,形成合围,这长沙城下,就是日本人的葬身之处。他们现在弹药短缺,连炮弹都打完了,仅仅靠空投补充,那简直是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这个情报太重要了,我要亲自把它翻译出来,送到薛司令长官手中!”叶独开说。
叶独开在方师长传令兵的带领下,来到湘江边的灵官渡。要到岳麓山,从这里横渡湘江,是最佳的捷径。为了表达背水一战必死的决心,李玉堂早已下令,把所有的船只,全部划到了对岸,只留下几只通讯小船,由军部统一调度使用。
叶独开来到灵官渡预备第10军指挥所,一方面向李玉堂报告刚获得的重要情报,一方面向他要渡船。
李玉堂正在祠堂里指挥战斗。他坐在两块叠起来的破砖上,一边沉稳地发号施令,一边吃早餐。左手抓着一个黑面馒头,右手持筷子夹大头菜吃。一发流弹飞来,把咸菜碗打碎,大头菜洒了一地。李玉堂不动声色地伸筷子在地上夹大头菜。转眼又一发流弹飞来,把他手里的筷子打断。
“他娘的,还要不要人吃东西!”李玉堂嘟囔一句,丢了断筷子,用手抓大头菜吃。
参谋警卫们大惊失色,参谋长蔡雨时劝说李代军长更换指挥位置。
“不碍事不碍事,两颗流弹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就在这里挺好。你有什么事?”李玉堂若无其事地抬头问叶独开。
叶独开被李玉堂的镇定深深感染,迅速报告了情况。
“很好,你次视察,效果显著。立即过江,向薛司令长官报告。”李玉堂笑了笑说。
岳麓山爱晚亭,第6战区司令长官部。
薛岳上将瞪着红肿如铜铃的眼睛,一口气看完叶独开递过去的文件,禁不住兴奋地拍案叫绝:“虽仅一张薄纸,却胜过万挺机枪!”他紧紧地握了握叶独开的手,“我算相信了,你的作用,真的顶了四个整编师!我们胜券在握了,辛苦、辛苦,下去休息吧!”
“不,我先检查一下稽侦室的工作,然后回前线28团阵地。”
“好吧——田副主任!”田秘书应声而入,“叶主任要检查稽侦室的工作,你陪同并作汇报!”说完,他朝叶独开挥手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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