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梅心情愉悦地来到国际礼拜堂,她要找到约翰,然后见到牛宝军,她实在没有时间去安琪儿电影院放纸条等指令了。
她没有找到约翰。
就在她失望地黯然离去的时候,有人拍了她肩膀一下。她故作镇定地回头,只见一个人穿着教父大袍子,天啊,正是牛宝军。
他不是说要撤离这个地方吗?怎么还在呢?玉梅的心里充满了担心和疑问,她谨慎地跟随他来到密室。
她多想扑过去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呼唤他的名字。可是,她没有,她定定地站立在那里,一时间,竟然失语。
一个人憋了一肚子的话要和另一个人说,在见到这个人的一刹那,会张口结舌,那么多的话像饺子要通过茶壶的嘴倒出来,十分困难。
“郁金香,你为什么直接到这里来?”牛宝军正色问道。
自从他们好了以后,他似乎对她就没有了当教官和长官时的一贯威严,只有情侣之间的甜蜜,今天,他怎么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玉梅简直无法适应。
“我,我,我……”玉梅又气又急,泪珠扑簌扑簌地掉了下来。
“是不是有什么紧急情况?”牛宝军的语气温和了一些,但还是没有像往常一样将她搂着、亲着,难道,他嫌弃自己了吗?玉梅满腹的委屈,又不能直接问他,有哪个男人会直接承认自己嫌弃曾经爱过的女人呢?
“快点儿说,抓紧时间。”牛宝军在催促她了。
把伤心咽进肚里,白玉梅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说:“最近发生了好几件事情,李家为遭到伏击,肩膀受伤,杀手紧追不舍跟到医院来,幸好我们逃掉了。回家后他枪伤感染,高烧不退,现在在日本人的医院里。临走的时候,他给了我一把小钥匙,我去他卧室找过了,应该不是那里的。我总觉得李府里面不简单,我去他的卧室可能都被别人看到了,不过我只是猜测而已。”
“把钥匙给我看看。”牛宝军递过一块手绢给她,然后接过了那枚钥匙。
他用两根手指捏住小小的铜钥匙,判断说:“这把钥匙很新,应该是新配的一把,老的那把可能还在他手里。”
“像是箱子的钥匙,也可能是抽屉的。”
“去医院问他,也不可能。我担心他的床头装了监听器。”
“对,”牛宝军点点头,“你应该去医院看看他,不过什么也不要问,千万记得,特别是没有人的时候。”
“我明白了。”
“如果他很快就能出院,你就不要到处瞎找了,如果他一时半会儿不能出院,再想办法。”
“好。”
“爱情会让人冲昏头脑,照道理,干我们这行的不应该有爱情,我们应该冷血、冷静,你要多想想,自己的周围有没有敌人,有没有可疑的人,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明白了长官。”玉梅也恢复了属下的口吻。“有件事情我要汇报,我和我的孪生姐姐相认了,已经见了两面。她叫白玉兰。”
“白玉兰?”牛宝军重复道。就是这个双胞胎姐姐叫他那天出了洋相,认错了人,再多说几句话,说不定就泄了密。
“是她主动找你的吗?”
“是的,她用弹弓给我射纸条。”
“你这个姐姐可不简单,她告诉你她的过去了吗?”
“大概说了说,她一直和养父靠卖唱为生,日本人来了以后,他们就不敢再卖唱了,养父干点儿苦力,她帮人家洗洗衣服。生活相当清苦。”
“是吗,可我初次见到她的那天,她穿的那身洋装可值不少钱呢!你不要被她的一面之词蒙住了。”
“姐姐好像不是那种人啊,也许那是借来的呢。”
“你呀,说你什么好呢,你才见她几面,你们失散那么多年了,她是哪条道上的,你一定要搞清楚,一切亲情都要服从党国的利益。”
牛宝军还记得初见白玉兰的那天,她一身洋装纱裙,脸若白瓷,眼如黑葡萄,浓密睫毛上翘着,樱桃红的嘴,整个人洋娃娃一般!这样的美女就好像冰雪融动,花蕊初绽,让人无法不动心。说这样的美女到处收揽脏衣服帮人洗,这真的是太难以置信了,莫非她是一个演员吗?演戏?特工?汉奸特工?共党特工?一时间,牛宝军的脑海里打上了很多问号。
“白玉梅同志,”牛宝军双手钳住了她的肩膀,“你姐姐问题很大,如果不出我所料,她应该是一名特工,只是我还不知道她到底是哪个阵营的。你千万要小心,不要被她套出什么话来。”
牛宝军的眼睛牢牢地盯着白玉梅,他忽然有点担心,党国对她多年的培养和自己对她的爱,加起来能抵得过亲情和对方信仰的力量吗?他抱紧了玉梅,仿佛怕她会跑掉一样。他今天的一连串冷热不均的举动,倒让玉梅诧异了。
本来,牛宝军对她直接到这里找他有些生气,另外也觉得总是情侣之间的交往也是不妥的。毕竟,工作是工作,自己还是她的上级,于是,一开始说话就采用了严肃的方式,再加上自己有心要去做“汉奸”了,希望可以慢慢地冷淡她,叫她适应。
“有件事情我要汇报,我在山口纯一郎的办公室里安装了窃听器。”
“什么时候的事情?”
“有几个礼拜了。”
“那个窃听器的监听范围是150米。而日本军部的周围没有其他什么建筑,很难操作。监听过吗?”
“没有。军部对面有个日本料理馆,是日本人自己开的。”
“知道了。”
牛宝军再次修正了他们的联络方式,有紧急情况找他的时候,玉梅用公用电话打到美国领事馆的大卫那里,然后约地点见面。
“不许再到这里来,知道吗?”牛宝军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子,在他的眼里,她还是孩子,所以他忍不住对她满是怜爱之情,可是他的手却被她推开了,看他今天凶巴巴的,她心里也别扭。他还是不甘心,想去拥抱她一下,她还是不肯。他有些失望,却没有再强求,眼睛里忽然噙满了泪。
他今天到底怎么了?玉梅纳闷。然而,既然刚才已经对他表示了不满,总不能再立刻去抱着他吧,虽然她心里很想这样。于是,她只在门口停留了一秒钟,回头再看了他一眼,离开了。
他就是这样的男人,他虽然对你亏欠很多,但他永远会占据你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不了解他的人对他的印象是冷面杀手,可是玉梅知道,他是感情细腻的性情中人。
这个时代,已经不可能有小妾了,如果时光再倒退二十年,她愿意嫁给他做二房,不是她的爱无私,而是她不想逼着他休掉孩子的妈妈,她不会强迫他做任何一件事情,她要他的一切的言行都是自发的、自愿的、自动的。只要他们可以有共同的生活、共同的家,她受一点委屈也没有关系,他的一个吻足以弥补了。
她永远期待着他说,“嫁给我好吗?梅。”
但她清楚地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在他们之间的爱里,她早就尝到了悲剧的味道、嗅到了分离的气息。
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遇到合适的人,真的很难很难。忽然,她想收住她的爱,她预感到再这样下去,她不知道要做出多少愚蠢的举动。今天到这里来找他,不也是头脑发昏吗?也许,他也是这样想的,现在他们都是危险的,爱情会让他们都丧失冷静的心情。
可是,她知道,她收不回来了。
两个相爱的人是不能下什么冷了、淡了、断了的决心的,那会适得其反。在回去的路上,白玉梅就觉得有无数只手在把她往回拉,离去的每一步都让她想往相反的方向去,归到他的怀抱里去。
牛宝军也在爱的海洋中沉浮,如果不是这场战争,即使不能和白玉梅有什么结果,他也希望和她成为朝夕相处的同事,可是,没有如果。
白玉梅进驻李家为家,将来一定会被人侮为汉奸,而自己,要去工作的对象是日本女人百合子,也难以逃脱汉奸的罪名。清白只在军统的档案里,一旦军统领导有什么变化,所谓清白也就没有了,是真投敌还是假投敌,是间谍还是双面间谍,有谁可以说得清楚?可是想想那些为抗战拼杀的将士,那些中国的千万冤魂,自己这样计较名利得失又觉得不够光明磊落了。
对于自己的请示,局座还是没有回复,他不能再发电报了,一旦被日本人截获电报并破译了密码,就糟糕了。局座不回,是不想表态,干不干让他自己看着办。冈村百合子,牛宝军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这个女人对自己的大胆表白将是一个很好的契机,他觉得自己好像一条要上钩的鱼,已看到了诱饵下的钩子,也下了决心要咬上去。
湍急的三峡是进入四川最便捷的通道,以西陵峡的末端为界,长江从山脉纵横的第二阶梯进入到中下游平原的第三阶梯。长江在这里突然右拐110度,构成战争天堑,成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西陵峡中的石牌,因峡江南象鼻山中一类似令牌的巨石而得名。它高40米,顶宽12米,厚4米,挡在长江这个急弯的尖上,距西陵峡的东口大约有20多公里,所有的船都要在石牌处转弯。
日军进攻重庆必须打通长江。虽然湖北沦陷,但川鄂之间不通公路,日军只有夺取石牌,才能沿长江三峡进逼重庆,尽早结束在中国久拖不决的战局。就这样,石牌这个方圆70里、不足百户的小村,竟成了中国战区最关键的要塞之一,成了中国人免受丧国之辱的大门。这里也是中国军队的补给枢纽。为防止日军由长江三峡西侵,中国军队早在1939年就开始在石牌沿线建设要塞炮台,在石牌周围布设重兵,1939年3月又设立江防军,把守陪都重庆的第一道大门。
日本人痛恨中国的布雷队,但并不清楚除了布雷队员,还有石牌和更上游的中国百姓驾着小木船帮着布雷,他们把树枝和茅草投向江中,想要缠绕住日本炮船的推进器,长江已经被这些枯木朽株堵塞。
百合子和同伴穿着中国老百姓的衣服在子夜时分来到了石牌村。小路很窄,几处紧邻悬崖。
几乎没有船的长江静如沉睡的母亲,江雾弥漫,从水面上拔地而起的百丈石壁在朦胧中亦显苍凉,给人的感觉是一道铜墙铁壁。江边是拦江的铁索,平静的江面下都是水雷,他们没有拍照,怕闪光灯的亮光惊扰了中国的驻军。
听说从正南方向看石牌大拐弯,其后山峰顶上四块嵯峨的奇石便成了绝妙的风景。每当夕阳西下或月夜,这四块巨石倒映在蓝色的江面上,好似峡江民间的灯影戏,船动景摇,别有风趣,因此西陵峡中包括石牌这一段又被称为“灯影峡”。
百合子明白,石牌是中国最后一丝命脉的临界线了,拿下石牌,中国的半壁江山将全部完结。她身负如此重任,觉得无比荣耀。天皇垂见算什么?她百合子将名垂史册。想到这里,她不禁精神倍增。
这时,她发现村里已经有早起的人开始出现了,像她这样一个外乡人,很容易引起村民们的怀疑。“我们撤。”她对同伴说,于是,她挎着竹篮子,两个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石牌村。
阳光穿透晨雾,稀薄地洒向山麓。日头悬在东面的山际线上,白白的,带着光晕,并不怎么刺眼。
埋伏了一晚上,却没有看到布雷队员去布雷。“你也没有看到吗?”她用中文问同伴。他们说好了,这次到石牌,一路上决不说日语,以免引起别人的注意。
“没有。是不是我们待的地方是视线的死角?”
“嘘。”百合子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了,他蹩脚的中文怎么听都像是日本人在说话。“回去说吧。”
本来百合子想趁着早晨的光亮绘下石牌的驻防地形图,无奈有人,只好等到夜里再来。这里是最危险的战事前沿,她是在拿命赌博,不过,她愿意。她可以为了爱去死,也可以为了国家去死,有时候,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这次来,他们发现,早先布下的线人竟然不知所踪,一切都要靠自己了。
走了好长的山路,石子硌得她脚底生疼,大概是打出水泡了,布鞋已经被晨露打湿了,混着泥巴,走起来很重。她的心吊在嗓子眼儿,却还要装得面部表情轻松自如。终于,他们顺利地抵达了歇脚的地方,一个小木屋。
关上门,百合子累得一下子躺倒在床上,一夜没有合眼,她真的是累坏了。
躺了几分钟,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像狼狗一样的喘息声伴随着热气在她面前喷射着。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同伴居然上了床趴在她的身边,贪婪地看着她,眼睛里全是欲火。
“滚下去!”她厉声呵斥道。
“就一张床,我也要休息。”
“好,那你睡,我下去。”百合子正要起身,却被他死死按住,他的一双手也不安分地到处乱摸。
百合子停止了挣扎,很快,百合子的斜襟已经被撕扯开了一半,雪白的脖颈肌肤更加刺激了他,他低声吼叫着,不住地在百合子的身上蠕动着,忽然,一把手枪抵住了他的太阳穴,他停止了动作。
“你不敢开枪,这样会惊动中国人的。”他有些得意。
“所以你就欺负我?我是你的上级,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我们都是人,你就别为难你自己了,好不好?”
“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开枪,我有的是办法能从中国人眼皮底下逃掉。”趁着同伴愣神的时机,百合子已经翻身骑在了同伴的身上,并且将他的两只手反锁在背后。百合子卸下已经松散的外衣,快速地绑上了他的双手。手枪还是抵在他的头上,这个时候,他终于有些害怕了,只要这个女人一冲动,他就一命呜呼了。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给我一次机会吧。”他恳求道。
“到了上海,有的是女人。”
见百合子的态度不是那么强硬,他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真的喜欢你,喜欢你好久了。我不配,我该死。”
“休息一会儿吧。”百合子坐到凳子上,靠着墙,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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