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方的心中浮现出高津的俳句。
在警卫面前表露的坚毅态度,那,也是富冈的表演吗?不,应该不是。走错一步可会要命的。
“沉着一点,被惹火的话可就输了哦。”
在往下到大厅的电梯中,志方戴着口罩说,他趁着戴口罩的机会,向大月宣布,他要挑战戒烟。
“那位老大爷的体力真不是盖的,前一阵子拿的那根拐杖好像是假的。”
“富冈果然就是真凶。”
“用消去法就知道了。既是句会的成员,而且与鸿山家有往来,若是被人发现他的过去,地位将会不保的,只有富冈一人。但是他还能那么一派悠闲,心脏还真强。”
“他在看俳句的时候,出现了一些反应。”
“大月,你也注意到啦?”
“看得清一二楚。”
“但是大月,那是松了口气啦。”
“不是动摇了吗?”
“他没从俳句里看出真相,以为不过就是这样。刚开始的时候有点糟。我说话的时候他还瞄我的反应,想要确定我是不是觉得他的俳句写的很差呢。因为我是那么问他的。”
志方压低了声音很快的说道。随即又叹了口气,喃喃说道:
“记忆之门的钥匙啊!”
“他说是个密室呢,完全密室。”
“形容得真好。”
“我们必须把播音的不在场证明戳破才行。有那么完备的设备,只要定时把事先录好的东西播出来就行啦。总之,现在,他就是最有嫌疑的人。我们就按这个推测去收集证据吧。”
“气焰那么嚣张,这里的感冒大叔可没看在眼里咧。”
记不清楚看了这些俳句几十次了。
眼前的晶子把脸贴在电脑盖上睡得正香。她本来没打算睡,奋力和睡魔对抗了很久。连眼镜都没来得及拿下,就可以知道,她勉强把电脑盖上就不行了。他想把她压在眼边的镜框调正。但是,手一碰就会把她惊醒了吧。
昨晚她一直没睡,盯着原稿寸步不离。到了七点,两人转移阵地到民宿提供早餐服务的咖啡座。
她的睡脸一点都看不出已是三字头的女人,没化妆的话,几乎跟女大学生差不多。
六人座的柜台已经客满,但四张桌子上除了槙野和晶子之外,没有别人。
“啊,对不起吵醒你了。”
来收空盘子的女孩,手不小心碰到晶子的肩膀。
“什么?我睡着了?”晶子抬头问。
“不过是一下子,瞬间睡着。”
“真抱歉,部下还在工作,我却睡着了。槙野君真能撑,不过你还年轻嘛。”
“你想说的是还太稚嫩吧。要说年龄,我跟朝仓小姐也没差几岁。”
晶子伸个懒腰,眼睛旁边留着镜框压过的痕迹。
晶子要了两杯续杯的咖啡。她知道槙野是无可救药的咖啡党,所以没问他就自己叫了。这个女人,这么多年来就是这么不着痕迹地关注别人。
但是,那个思想封建的哥哥,不分时地撒娇的失智症母亲,默默打理整个家的嫂嫂,还有那个离她而去的男人,对他们来说,她的关注还不够吗?
“怎么?我不会睡了啦。你不用那样盯着我瞧。”
“不是啦,我已经读了几十次了。”
“发现什么了吗?”
“蚁穴,也就是高津,他在集中营最后作的句子,和之前写的好像有哪里不同。”
“怎么说?”
“雾散天晴与友话及黑暗中的脸”可以解释成从进集中营以来,对战友们的疑虑终于雾散云开,与友人谈天在没有电灯的夜里的脸。“天晴”与“黑暗中的脸”正好有对比之意。另外,“南柯之梦一游兮枯黄原野”,指的是看见西伯利亚的荒原,一切如同南柯一梦般,虽说是艰辛困苦,但反正人世间的盛衰荣枯只是一场幻梦。我们只是来此一游罢了。
“南柯一梦是中国的故事,讲的是一个科举落第的年轻人做的一场梦。”
“‘五人组交头接耳恰如梅花一朵’,应该就如字面的意思,五个人的头聚在一起,好像五瓣的梅花一般。”
“既直接又好懂,不错呀。”
“相比之下,‘镜石映照出四足之下的阴囊’,刚开始我完全看不懂它的意思。冰冻的大地以镜石来形容,表现全身赤裸被丢在户外的羞耻。但是我读了几次之后,觉得它指的是弯身触诊的医师,也就是趴在医师面前的意思。男人遇到这种事都会陡然一颤。这句传达出生理上的嫌恶感。”
“女人也是一样啊。”
“是……是吗?”槙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继续。”晶子把涨红的脸藏到电脑荧幕后面。
“‘曼陀林该弹奏还是推开的一轮月’这个句子意味很深。自动机关枪已经拉开保险,枪口也抵在胸膛上。但是少尉毫不畏惧地将它推回去。一轮月有一点突兀,但它把两个句子连在一起。”
“确实,与这些相比,最后的句子,显得直接多了。”
“那是为了要衬托别人的句子,一种谦让的表现。有所顾虑吧。”
“但是,他自己也写了三句。”
“因为那是自己的句集呀。不过从内容来看,感觉他还是有些谦让。”
“嗯,心有顾虑。毕竟他在里面是阶级最低的,这种观念已经深植到军人骨子里了。”
“上司虽然说,不要以阶级来称呼。这句话本身就成为命令。虽然不能违背命令,但就因为这样,也不能完全把阶级丢到一边啊。”
“不要以阶级来称呼”这个命令本身,就是矛盾的。遵守命令即会意识到阶级,而完全不理会命令的话,又变成重视阶级。就像哲学所说的吊诡。
“总之,与理不合,只是一种心情上的想法。”晶子挽起头发说。
“而且,按照顺序,自然而然也会有些顾虑吧。”
打头阵的自己,阶级也是最低,在舞台或说书场上压轴的是最大牌。而压轴的是少尉的句子。槙野这么一想,排出鸡口、狐高、歌神、铁心的顺序。
“川崎少尉是鸡口;下柳伍长是狐高;谷木兵长是歌神;田部井上等兵就是铁心了。”
槙野的视线投向晶子。
“少尉总是站在最前头,所以是鸡口。下柳是关西人,所以是狐高。好像跟印象满合的。接下来就是谁杀害了中尉?”
晶子脸上浮出了微笑。
“那我们就一句一句来分析吧。”
俳句里没有任何字眼或描写,令人联想到杀人事件的凶手。
“髑髅头并不是下柳呢。”
“是啊,是狐高。”
“但是下柳有让尼可莱医师看过诊吗?”
“句集上没有写。下柳是狐高有什么不对吗?”
“也不是。但我就是觉得怪怪的。‘人字加言,可读为信,雉鸡声’这句俳句。”
晶子说句中用到“雉鸡”这个字,让她有点介意。
“雉鸡会让人联想到的故事,有‘女儿吟歌父成人柱鸡若不啼怎会送命’吧。”
“也就是出口成灾的意思?”
“在句中,雉鸡说人字加言可读为信也可以解释成人说的话不能信任吗?”
“原来如此。对人极不信任的说法。”
“而且我所知道‘鸡若不啼’的故事,是一个父亲为救重病不起的女儿,想煮红豆饭给她吃,但因为家贫,只好去偷红豆。有一天,大家正在讨论建桥的事,为了谁来当人柱而议论不休。正好病情已逐渐康复的少女,心情愉快地唱起了红豆饭的歌,歌词中透露了父亲偷红豆的事。于是她的父亲就被抓去当人柱了。女儿知道后大受打击,突然变成哑巴。过了一段时间后,少女听到猎人猎雉鸡的枪声,突然说‘女儿吟歌父成人柱,鸡若不啼怎会送命’。在那个没人可以信任的集中营,私扣面粉的中尉被人斩首,你不觉得那是一种杀鸡儆猴的杀人法吗?从祭品这一点来说,让人想到了人柱。而且是在大家的默契下决定的。私扣食材、人柱、祭品,这些与对人的不信赖,有着相当类似之处。”
“那么狐高的另一句‘尼可莱之可是误听丸头巾’呢?”
“可是误听,指的是对尸体所说的那句话。丸头巾大概是指盖到耳朵的防寒帽,所以下柳对鸿山事件是这么推理的。”
鸿山中尉发觉私扣面粉的事,当局为了隐瞒此事而把他杀了。或是鸿山本人涉及了更大的弊案也不一定。晶子说,为了警告其他行为不当的人,所以才斩首示众,用另一种说法,不也就是人柱吗?
“那么凶手是谁呢?”
“对此知情的下柳,以这个句子告诉句会的成员。就算医疗器具再怎么缺乏,解剖刀之类的总还有吧。”
“尼可莱医师!”
“他对尸体爆粗话时,另一个人也没反对,所以共犯是玛莉亚。”
“秀树为了帮祖父报仇,才杀了玛莉亚的推理,就可以成立了。”
“但是玛莉亚有必要跟自己下手杀害的子孙保持联系吗?”
“从玛莉亚的角度来看,的确应该不想保持联系。”
“虽然尼可莱与玛莉亚共谋的推理,这个假设很好……”
晶子摘下眼镜,有点遗憾的说。
“我觉得最后的一句,也就是高津在书末写的那个俳句,才是关键。以收尾的一句作为句集的象征,这是人之常情。”
晶子振作一下心情,再次投入推理中。
“你是说‘贝契卡里爆出朱红生命的观世参’。”
“嗯。这句里隐藏了什么呢?想想看吧。”
“贝契卡,照高津所写是用汽油桶做的暖炉。它和有钱人豪宅里用的应该有很大的差别。其中的火焰则用朱红生命来比喻吧。”
“火焰是集中营里人命的寄托所在。”
“因为外面是零下四十度的低温,有了暖气的确才能维系生命。”
“可是观世参就看不懂了。”
“我用电脑查了一下《广辞苑》。上面写着观世参是捐献纸捻的转音字。捐献纸捻的由来是百姓向庙里捐献时,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一张细长的纸条上,扭成纸捻,然后寄放在佛像里面。总之,就是把纸裁成细长状,再搓捻成的纸捻。”
暖炉里的红色火焰,在那里搓着细长的纸条。燃烧纸条,而那火焰就像是自己的生命?
“难道是捐献的比喻?劝人信佛向善?”
“劝人向善这想法还不错。”
“也很合乎句集出版的目的。”
五十八年前取人性命的事,一直无法忘怀,以及今后该如何活下去,将这些想法写出来就是这本句集的主旨。说起来,劝人向善的确是句集出版的目的。但是观世槎若是捐献之意,跟“贝契卡里的朱红生命”又连不上。就像晶子所说,这首句子在描述情景之外,似乎也在表达些什么。
“单纯从观世两字,想到的就是能剧的观世流;其次是观世音菩萨。但是这里说的是纸捻。细长的纸条。纸在那时是珍贵的物品吧。把它烧了太可惜了。”
“朱红生命隐藏了秘密吗?”
“红色,命。命是红色,命是什么?”
“命。就是活着或是死了。”
“世上最重要的,应该就是生命吧。”
“生命是指DNA?”
“高津难道是在写基因?”
“应该是单纯指吃睡这些吧。”
两人好像一搭一唱的说相声。对槙野来说,这是一种颇为愉快的对话。
“这也是保命的要件呢。”
“但是细长的纸加以搓揉,不就变成双重螺旋?”
“说的是,观世参原来是双重螺旋。”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意义。”
“小时候不是有唱过一首代表生命的歌曲吗?把手掌放到阳光下,红红流动着的就是我们的鲜血。”
“流动的鲜红血液?”
“让我想想,暖炉里流动的血,说得通耶。对了,高津就是想到了这个。虽然我们不明白观世槎的意义。但是天冷而冻结的血液,会在暖炉的热度下融化呀。一定是这样的。这可能是高津推理的起点。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已经站在起跑点上了。”
在高津的记忆中,暖炉附近是否浮现出红色的生命痕迹呢?
“那这样看来,歌神,也就是谷木的句子,‘将扁担与桶冰一同流去’又是什么意思呢?”
“‘扁担’就是挑起物品的木杆,可以支撑重担的木杆,却像桶里的冰一样流去?”
“当时在集中营里,能融化冰的除了暖炉没有别的。而且他是负责挑水的,所以他走近暖炉旁的水桶,发现了血迹。”
“凶手是谷木吗?”
“有可能。因为鸿山中尉是反民主运动最后的磐石,这句饶有深意的话,不是他说的吗?”
“哦,你是说谷木是间谍吗?”
“他的命是少尉救的。还特地把这事拿出来招摇,写在纳霍德卡港的候补所也很奇怪,而且写在名册的栏外。”
人的思绪真的很神奇。看了几次都没察觉的事,继续不断地钻研下去,没想到就会见到光明。真的是只要开了一个小洞,一个蚂蚁洞,整座墙壁也会瓦解呢。
“解决凶器的问题,就可以确定谷木是五十八年前杀死鸿山中尉的凶手了。”
“这也就是说,这次的事年是从玛莉亚和谷木约定在舞鹤见面开始。这里面有个重要的意义哦。知道过去那件案子真相的,是集中营的护士玛莉亚。她因为说出实情,凶手恼羞成怒才杀了她。总之,五十八年前的杀人犯与这次的杀人犯是同一人,就是谷木寿男。”
晶子下此断语的同时,“叶隐”已经用电子邮件寄来封面草稿。反射性地看了一下手表,快到中午十二点。电子档是清晨六点时传过去的,看来他非常配合的赶工。或许抄袭事件反而成了一个美好邂逅的机会。
“我们没有挑错人。”
打开附来的封面档案,晶子对槙野露出了笑容。
一切都吻合富冈的证词。
志方等人在多功能会堂的包厢里,与参加恳谈会的每个人二谈过。每个来访谈的人,一开始一定都会对富冈理事长满口感谢。多位退休的男性,都表示他们的人生价值、工作意义比退休前多了好几倍。而女性则带着热切的口吻说,她们虽然只是个专业主妇,但没想到在这里照顾丈夫,却能感受到与社会接轨的快乐。他们都一致赞美为他们开了这一扇窗的富冈。
甚至,富冈面对他的敌人,也不忘说明这里设施的种种优点,宛如一个强迫人改信宗教的狂热家。
但太过周到反而更加引人疑惑。不知道是刑警的天性,还是看太多表里不一的经验,他们的顺从显得极不自然。
在那份顺从的背后,似乎有一股危险的情感。在他身上存在着另一个对任何事冷眼旁观、不信任别人的自己。
“工作的意义是什么?”是每个住户挂在嘴边的话。大家都曾经对自己的工作怀着这样的疑问:“就这样放手,可以吗?”就在这个当儿,他们被引领到这个地方。
恳谈者的调查结束,他们对所有住户都问过话,没人见过高津。志方拜托鉴识课的人像画家帮忙画了一幅高津的肖像画。由于完全没有他的照片,只有拿着画来询问。
如同先前预期,并没有人看过高津。但是除了恳谈会和会议之外,也没有人见过富冈。住户们都惶恐地说,理事长贵人事忙,哪有可能去打扰他。
也就是说富冈的不在场证明并不存在。和所有住户见面,离开花守时,天色已晚了。
他们决定趁着等开往舞鹤特快车的空档去吃晚饭。但是到处都客满,只好走到车站里较偏远的和食连锁店。
“累了吧。还好吗?”志方一坐下来便问大月。
“志方兄才是,感冒怎么样了?”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没多久,便送上味噌鲭鱼定食。
“真服了他,我深刻感受到富冈说的密室了。”
大月突然冒出这句话。
“大家住进那个设施里,都非常满足的样子。”
“就算如此,那只不过是一种盲目罢了。富冈这个人应该不是个完美无缺的圣人君子。”
至少,他现在是杀人嫌疑犯。
“不过,在某种层面上完全的信赖才能得救吧。我说这话对住户虽然有点冒犯,但虔信的人比较快乐。”
“真是如此吗?”
“啊!”
“怎么了?”
“我之前竟然没注意到,难怪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我一直觉得这个设施用‘花守’这个名字很像旅馆,听起来不太合适。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从这里可以窥见富冈热爱俳句的另一面。你知道芭蕉有个弟子叫去来?”
“你是说向井去来吗?落柿舍就是他的别墅对吧。”
“对。去来有一句俳句写道:‘花守与白头促膝以对’。”
“那么花守就是因此命名的吗?它是描写什么情境呢?”
“花守就是看管樱花的人,白头就是老人,两个人和睦地相对而坐,热络地话起家常。形容年老的夫妻仍然相亲相爱之意。与高龄设施的含意不谋而合。”
“富冈对俳句还是无法忘情吧。”大月问。
“应该是吧。”
就算与西伯利亚有关的事情或人物,都忘得一干二净,但俳句却怎么也丢不开。
“总之,人的嗜好不是那么容易可以改变的。再怎么勉强自己也不行。而那里!那里就会有破绽的。”
寻找破绽。他的心中一定会有个破洞。
“秀树前往花守,告知富冈玛莉亚将来日本的消息。富冈一听便知道玛莉亚的目的,是为了揭开鸿山隼人死亡的始末。于是,富冈自然必须去确认玛莉亚是如何知道,知道到什么地步,其中有没有错误等。”
“所以他去和玛莉亚见面。”
“应该彼此约定好了吧。”
然而玛莉亚说的话直捣核心,于是富冈便想把真相埋葬于黑暗。
“我在想,他原本就打算让秀树替他扛罪。杀死玛莉亚的时候,那个年轻人睡在纸箱里,所以他只好把尸体丢在附近的海里逃走。后来,他又用预先准备的安眠药把秀树迷昏,带到冰室去杀害后,弃于洼地。但是,他是不是本来故意让秀树和玛莉亚的死之间产生时间差,用毒药将秀树杀害,伪装成他服毒自尽呢?”
“毒药啊……以秀树来说,医生的确很容易取得毒药。可富冈也是药剂师。不论取得还是制造他都在行。”
“秀树如果不是医师的话,安排服毒反倒对富冈不利。”
“你说的没错。如果他想让秀树呈现服毒自尽的样子,而用了取得不易的毒,那么第一个就会先怀疑到药剂师身上。至少,如果是医生的话,要取得毒品是比寻常人容易得多,可是半路高津却闯了进来,所以,他不得不放弃毒杀的计画吗?”
志方两颊吃得鼓鼓的说:
“凶手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杀死玛莉亚吧。”
“如果是经过绵密计算的犯行,他应该让玛莉亚吃下毒药,再让秀树服毒自杀。”
“用毒就用到底,在脚本的安排上也比较顺。”
“如果是非计画性的犯案,那又是如何?”
“我很好奇玛莉亚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来日本说明真相,这么多年她都忍下来了呀?”
志方喝了一口日本茶。
“如果富冈就是当年的真凶……”
“就算是五十八年前的事也不行。他的信仰者那么虔诚,这下子一定会变成大丑闻。何况他还提倡老人要有自己生存的意义……事业一定会就此瓦解的。”
玛莉亚暴露了秘密,如果这件事被炒作起来,富冈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但是一个俄国前护士要把五十八年前的事件公诸于世,如果光凭嘴巴讲,被人忽略的可能性很高。
“玛莉亚和秀树,这两个人各别对富冈并没有太大的威胁。”
玛莉亚如果单独一人,发挥的效力有限。就因为她与保证人鸿山秀树一起,才对凶手产生了威胁。
“两人共谋的话,能产生什么利益吗?”
“请堀切警官调查一下秀树,而非鸿山家的经济状况。他恐怕有什么金钱纠纷吧。”
志方拿起茶壶再倒了一杯茶。
“他透过日俄医疗交流会的座谈会,想请玛莉亚来日本提出证词。再怎么说,玛莉亚也并不是个毫无用处的人。”
说着,也帮大月倒了一杯茶。
这件五十八年前西伯利亚拘留时期的犯罪,而且杀的还是自己的国人,这种事一旦曝光,那些老人们还可能祟拜他吗?而且政府、福利团体、甚至非营利团体的合作,对他的事业来说应该都是不可缺少的关系。
“玛莉亚和秀树拿着在集中营杀死俘虏的卑劣罪行,当作把柄要胁他。这点可以理解,但富冈岂会如他们的愿呢?”
“所以他要去确定,玛莉亚手上的把柄到底有多少?不过玛莉亚是第一次来日本,倒是秀树可能老早就在打富冈的主意了。虽然如此,口头上的威胁可能没效,也就是说玛莉亚是他的杀手锏。”
“玛莉亚直到现在才肯来日本,难道是因为秀树的缘故?”
“这个推测可以成立。真把玛莉亚推上台面,富冈的生意就完蛋了。但玛莉亚和秀树希望这个安养设施能继续赚钱,生意越兴隆越好。可是不知是秀树还是玛莉亚却错估了形势。”
“你是指,他们激怒了富冈?”
“应该是这样。”
富冈从跟秀树父母的谈话中得知,秀树周转金钱给玛莉亚,搞得家庭有些不和。玛莉亚不断需索,使秀树一时气恼杀了她。这个动机虽然单薄,但并非不可能。富冈在心中描绘出这个故事,于是开始计画犯行。然而,计画实现到一半时,高津杀了出来。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知道富冈的事?为什么之前都没有联络,但高津立刻见到了富冈。”
“所以故事的出场人物又多了一人。”
“于是凶手从秀树换成高津。对富冈来说,他是个意外的角色,因此不得不改变计画。鸿山事件的凶手也由高津顶替,一切的罪行都推给高津。”
“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不刻意隐藏秀树的尸体吧。在冰室弃尸拉大了死亡推测时间的幅度。”
“他应该也有从胃的内容物划分死亡时间的这点知识。吃了安眠药睡着后消化并不会停止,存活的时间便能比玛莉亚还久。然后再丢在那么低温的冰室,更加拉长推测的时间。”
“如果高津没看到那则新闻,就不会被卷入这个事件里。看来,他果然是想用高津,来为这事件打上句点。”
“不,我猜他没想到警方会这么快找到他头上吧。事实上,如果没有高津的句集,我们能不能找到那五名归乡者还很难说。”
“那么,打算怎么为这事划上休止符呢?”
“之前我说过高津没杀人,也不会自杀,现在仍然不变。”
“那么,还没找到他的行踪,就表示他的尸体是被藏起来,不想被人发现吧。”
“对真凶来说,只要高津没被找到,他就可以一直充当凶手下去。这不是正合所需吗?”
“若说这是西伯利亚的集中营产生的悲剧,实在是太沉重了。如果真如大月你所说,那句集就成为高津的遗书了。”
志方像要吐掉怨气似地说道。
搜查本部缩小了原本扩大的搜查对象。高津的原稿定位为有可信度的资讯,断定五名归乡者中有人即是五十八年前杀害鸿山的人;并且推断该凶手与玛莉亚的见面,导致了这次事件。
根据这个推断,石渡指出两个可能性。
一、虽然看上去高津的原稿是记载了事实,但如果内容不实,则高津就会是杀害鸿山隼人的人;同时也会是杀害玛莉亚的嫌疑者。
二、原稿的内容如果为真,则必须找出高津想藉由原稿指出的人物是谁。依此可知,除了高津之外的归乡者有:下柳卓雄、田部井正夫、川崎茂(现在叫富冈茂)等三名,其中有一人杀害了玛莉亚。但是田部井正夫因地理条件与身体理由可以排除。另外已经往生的谷木也可自嫌疑者名单上删除。结论是,加强对下柳卓雄与富冈茂的搜查。
关于二的特别事项,嫌疑最重者为富冈。因此优先调查事件当晚的不在场证明,详细查明证人与目击者证词,以及他与高津的接触事实和其他物证。
另外,石渡向大家说明,俄国内政部的相关资料,完全没有记录泰舍特发生的事件。玛莉亚与其子的生活,以她的收入尚可维持,但是有关其孙尤里的部分,似乎过着与其身分不符的富裕生活。据附近邻居的证词指出,他的生活全靠玛莉亚援助。但这应可解读为鸿山秀树给予玛莉亚的支援。
秀树在这三年间用途不明的花费高达日币两千万圆。而在第二次调查时,尤里表示,他与玛莉亚不通音讯是玛莉亚的主意。
“为什么需要给与这么大的援助,因为玛莉亚与秀树都已不在世上,因此无解。”
他并指示志方和大月,除了找出高津与富冈的接触点外,还需尽快分析高津的文章。
“总而言之,目前还未找到足以取得逮捕令的证明或依据。希望大家尽快找出合理的证明。”
“是。”
“富冈三天前已在上鸭署刑警的监控中。随时作好准备,只要他一有动静,就要能马上行动。对这个人千万不能大意,鲁莽的冒进反而危险,不要被他看穿了我们的计画。”
“那个老人设施就像他的城堡一样。”
他用人望在周围形成了一条护城河。想要掌握他的一举一动,实在很困难。
“总之,先将高津的文稿解析出来再说。”
石渡如此说完,即快步离开会议室,接着返回府警署。
志方和大月很明白,石渡对他们寄予相当大的期望。他们对高津的评价,他也表示赞同了,不是吗?但是,如果没有合理证据作为依据,就无法获得搜查本部全体的肯定。本部长也只有按捺着呼之欲出的蠢动。
“现场没走百回,我们来个‘读书百回’吧。”
“那可不一定。那份文稿就是五十八年前天寒地冻的杀人现场啊。”
两个人宛如考生一样开始向原稿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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