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的靖国大道上,站着三位少年,右边的贴身穿着一套牛仔装,中间那个七分袖t恤加黑短裤,左边的则是裁短袖子的运动衫加棉裤,长发辫垂在帽子下。
三人身上的银项链与戒指多得能闪瞎人眼,马路对面的鲛岛甚至能听见那叮当的响声。
鲛岛心想,他们绝对不满十八岁。
不狂妄,也不嚣张,不无聊,也不兴奋。
就是日常生活中的一个普通画面。
人流穿过马路,朝他们走去。他们不时将视线投向人流,可眼神中并无紧张。
像是在等人,也像是在消磨时间。
“牛仔”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烟,驾轻就熟地倒出一根,叼在嘴上。是好彩(Lucky Strike)。
他把zippo打火机的锉放在大腿上挫了一下,再用火点了烟。
三人都在抖动身体,仿佛在跳舞一般。
他们并没有戴耳机,除了电玩中心的噪声外,没有任何音乐声,可他们就是在跳舞。
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只属于他们的音乐。他们的视线投向四面八方。
他们是一个小队,组织得很好,覆盖了三百六十度全方位。
行人的红灯亮了,车辆纷纷发动。三人的身姿被车流挡住了。
鲛岛把折过的报纸夹在腋下。两个身着迷你连衣裙的少女从药店的转角穿了出来,站在路口。
其中一个把头发漂白了,还烫了卷,另一个的头发则很短,几乎和光头差不多。两人皮肤黝黑,刚过去的盛夏在她们身上留下了印记,白色的袜子堆在脚踝,脚上则穿着运动鞋。
行人的信号灯变绿了,两人走了起来,径直穿过马路。鲛岛目测,她们大概十六岁。
他掏出一根烟,点着。
两个少女离三人组越来越近,上了人行道,“光头”女不动声色地伸出右拳,长发少年则用左手掌接住拳头,两人面对面,一言不发,剩下的两只手则一上一下地碰在一起。
车辆再次驶动。
五人组朝附近的电玩中心走去。
鲛岛缓缓走下地道入口的楼梯,他并不急于摆脱三人组的全方位监控。
走到楼梯的墙壁正好能挡住五人视线的地方,鲛岛撒腿就跑,迅速穿过地道,一步两层台阶地往上冲。
他来到电玩中心门口,卷毛女和光头女正在玩入口处的抓娃娃机,“短裤”与“长发”依然注意着周遭的情况。
“短裤”瞪着冲上地面的鲛岛,红褐色的头发一点儿也不油腻,在额头中间一分为二,脸颊上还留有痘印。
他面无表情地错开视线,缓缓转过身去,让鲛岛无法看见他的脸。他对“长发”说了些什么。
“长发”的背脊顿时僵住。
又来了,鲛岛心想。有人在发自己的照片不成?还是说这群十多岁的家伙有超能力,能瞬间看穿警察的伪装?
就连黑帮和普通罪犯都无法识破鲛岛的真身,可这群人一眼就发现了。
所以鲛岛一直躲在马路对面,如果距离小于十米,这群人就会四散而去,仿佛看见了某种散发出恶臭的污物一般。
把侧脸对着鲛岛的“短裤”转了个身,“长发”则往电玩中心深处的昏暗角落里走。
鲛岛正要去追“长发”……
“啊呀呀……”“短裤”就挡住了他的去路,脸上带着一丝浅笑。
“让开。”
“哎呀,别这么说嘛。”
鲛岛把手搭在“短裤”肩上。
“哦!”他叫了起来。
鲛岛问道:“几岁了你?”
“十七啊。”“短裤”若无其事地回答。卷毛女跑得最快,已然没影儿了。
“想在监狱里过成人礼吗?”
“这玩笑可不好笑啊。”
“那就让开。”
他噘起嘴,耸耸肩。鲛岛推开他,走进电玩中心,直接往深处走。
这个时间段的电玩中心里尽是十多岁的年轻人。每周防犯课少年组的同事都要来这儿“扫荡”两三次。然而在这个时间段扫荡,最多也就是抓到两个吸烟的未成年人。
有三分之一的人还穿着学校的制服。
长发男与光头女站在最深处的兑币机前,长发男手撑墙壁,光头女也扭动身体靠着他的手。
“牛仔”不见了。
这家电玩中心的结构,鲛岛烂熟于胸。右侧深处是赛马机,旁边有一扇小门,通往大楼的后门。
鲛岛一个转身,朝小门走去。“长发”松开墙上的手,迈向同样的方向。
“长发”更早来到门边,他靠在墙上,面朝鲛岛,脸上的浅笑与“短裤”如出一辙,左手则插在棉裤口袋里。
“呀吼……”“长发”大叫一声。
这回鲛岛毫不留情,用右手揪住他的衣领,左手则按住他的右肩,给了他一个扫堂腿。
“长发”转了半圈,跌倒在地。没等他有反应,鲛岛就跨过他的身体,推开了小门。
右手边有一座非常窄的紧急逃生梯,细长的走廊。“牛仔”正要走过玻璃门。
鲛岛正要跑过去,左脚踩突然被人抓住,使他打了个踉跄。
“大叔,好疼啊!”
鲛岛回头一看,“长发”站起了身。
“牛仔”趁机逃走了。
“长发”从兜里掏出左手,他摆弄着金属弹簧刀,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当心我捅你哦。”
他把刀的位置放低,对准鲛岛的大腿随便一捅——一看便知是老手,不是玩玩的。
鲛岛迅速闪开。
“长发”眼底放光:“老子不知道你是哪根葱,谁让你把老子撂倒的?活该被捅死!”
鲛岛缓缓后退——他想尽快追上“牛仔”。
“长发”高举右手,把手掌对准鲛岛,掌尖用力,稍稍前倾。
那假动作没能让鲛岛背过身去。
“呵——”“长发”吐了口气,又做起了假动作,趁鲛岛的注意力被高举的右手吸引时,他便用下方的刀发起了攻势。
狭窄的走廊中,只能前后移动。
鲛岛下定决心,把右手伸向腰后,握住皮套里的特殊警棍。
那好像是“长发”等候已久的时机,他冲了过来。
鲛岛盯着他的左手。
然而,当“长发”的右手把帽子甩在鲛岛脸上时,他不禁错开了视线。他想转身,可没有空间给他转,左臀部传来剧痛。
鲛岛咬紧牙关,握紧刚拔出的特殊警棍,对准“长发”的左手往下挥去。
砰!“长发”呻吟起来。小刀应声落地。
“混账!”鲛岛怒吼一声,手肘对准“长发”的额头一击。
“长发”靠在墙上,转了半圈,瘫坐在地。
“痛死了!”他用右手扶着左手,鼓起腮帮子,再也没吭声,怒目圆睁。
鲛岛没有理他,撒腿就跑,每用左脚迈开一步,臀部都会感到疼痛。
推开玻璃门,冲向大楼后的小路。贼人逃跑的时候,总喜欢往歌舞伎町的深处跑——因为那儿人多。
鲛岛拖着伤腿跑着。他不知道伤势严不严重,不过牛仔裤能起到一定的止血作用。在新宿,有人带伤走路也不会引人注目。
要是不能在职安大道前追上他,那就意味着鲛岛败了。当然,“牛仔”也可能在那之前把货处理掉。
不过,他应该没有那个闲心——现在的他,恐怕满脑子都想着如何逃离歌舞伎町吧。除非逃到追捕者伸手无法触及的地方,否则,他是不会想到去处理货物的。
同理,少年肯定不会进店。逃命贼人的本能,就是不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除非店里有他的熟人,能躲在厨房里,否则他一定还在路上。
跑到东急文化会馆前,鲛岛终于看见他了——在汉堡店门口的人群中。
“牛仔”刚进入逃亡的第二阶段。店门口有好几个金属垃圾箱,他正从其中一个垃圾箱旁走开。
“牛仔”与鲛岛的距离足有三十米,自然不会注意到他,他的注意力在其他东西上。
陀螺剧场门口,有两位穿着制服的巡警正在巡逻。
鲛岛从臀部口袋里掏出警哨,用力一吹。
嘘——尖锐的响声,行人纷纷将视线投向鲛岛。最快作出反应的正是穿着制服的警官们。
垃圾箱前的“牛仔”认出了鲛岛,呆若木鸡。
巡警们跑向鲛岛。鲛岛摇摇头,伸出右手:“那个穿牛仔装的!”
话音刚落,“牛仔”撒腿就跑。两位巡警兵分两路,一前一后两面夹击。
一位巡警挡住了“牛仔”,仿佛阻止三垒跑者的捕球手一般。“牛仔”朝右边跑去,不料被另一位巡警逮了个正着。
“放开我!干吗啊?”“牛仔”被按倒在地,他扭动着,大喊着。
“起来!”巡警拉起“牛仔”,可“牛仔”甩开了他的手。
“放开我,我犯了什么事儿啊?”
鲛岛拖着左腿走过去。两位巡警隶属于警逻课,都是二十五岁上下。
其中一人发现了鲛岛的伤。
“警部,您在流血——”
“我没事。”
“是他捅的吗?”
“开什么玩笑!”“牛仔”吼道。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搜身。”鲛岛说道。
“在这儿?!”察觉到鲛岛伤势的巡警惊愕地问道。照理说应该去最近的派出所搜身才对。
“没错。”鲛岛点点头。
两人一脸惊讶,可还是照办了。
“站直了,两腿开立,双手举过头。”
“喂!蹂躏人权啊!搞毛啊!”少年吼道。
“少啰嗦,老实点儿!”考虑到周围还有围观者,巡警们搜身时的口气比平时温和多了。
“你还会这么高深的词啊!”鲛岛逼近少年。
少年瞪着鲛岛,鼻孔张得老大:“我犯什么事儿了,啊?大叔!”
鲛岛一言不发地看着巡警们搜身。巡警戴着手套,从少年口袋里掏出钱包、打火机、香烟、钥匙圈和BP机。
“就这些。”巡警说道。他故作冷静,可眼底却流露着迷茫。
“不就是香烟嘛,警官。”少年讽刺地歪着嘴。
“闭嘴!”另一位巡警说道。
“带包香烟就会变成这样啊?警察能这么冤枉好人吗?”
少年毫不胆怯。他缓缓抬起头,眼角发红,等着朝他走来的鲛岛。突然,他大声吼道:“开什么玩笑!老子干什么了?!”
“闭嘴!”两边的巡警按住少年的手臂,抬头望着鲛岛。
“老子干什么了?说啊!说啊!”
“手套借我用下。”鲛岛对其中一位巡警说道。
“是!”巡警从制服口袋里掏出白手套。周围围了几十个人。
“到这儿来。”鲛岛走了过来,戴上白手套。少年闭口不语。
“来来来,让一让,让一让。”
四人一动,人墙就散了,但没多久又围了上来,巡警只能赶人。然而,凑热闹的人有增无减。无可奈何之下,巡警只能用肩上的对讲机请求援助。
鲛岛走到汉堡店门口的垃圾箱时,又有四位巡警赶到了现场。
一对情侣把纸杯放在中间那个垃圾箱上,大口大口地吃着汉堡。鲛岛走近他们:“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两人连连后退。
垃圾箱是不锈钢做成的,高一米左右,投入口有两块活动板,前后各一块。
鲛岛用戴着手套的手掀开盖子。
里头固定有一个水蓝色的大号垃圾袋,投进垃圾桶的垃圾都会掉进袋子里。
可乐与奶昔的纸杯、泡沫塑料做成的汉堡盒与包装纸占了其中三分之一,有的杯子被丢进去时里面还有冰块,搞得垃圾箱里湿漉漉的。
鲛岛把箱盖放在地上,瞥了少年一眼。
“干吗?”少年噘着嘴,可已浑身是汗,脸色发青。
鲛岛把手伸进垃圾袋里,在纸巾、断薯条与纸杯中搜寻。
不久,他找到了一个折过的灰色塑料袋,大小与两个香烟盒相当,厚度则相当于一个香烟盒。
打开塑料袋一看,里面有五板药丸,后面封着铝箔,正面则是透明的。
“这是什么?”
“不知道,又不是我丢的。”
“要是查出你的指纹呢?”鲛岛说道。他把袋子叠好,交给巡警。
停顿数秒后,少年怒吼道:“老子不知道!”
“是吗?”鲛岛平静地望着少年的眼睛。
少年喘着粗气,抬头望着鲛岛。四目相对,少年随即错开视线。
“去警署吧。”鲛岛说道。
鲛岛与新宿署防犯课课长桃井一同负责审问。鲛岛捡到的塑料袋与垃圾箱里的其他东西被送往鉴识课。少年来到新宿警署后一言不发。
警员从沉默的少年手中采集到了指纹,果然与塑料袋及药片上的一致。
报告直接被送到了鲛岛手边——他正在医务室里包扎臀部的伤口,伤口深三厘米,长八厘米,痊愈需两周。
期间,少年与两名负责监视的巡警等候在审讯室中。
结束治疗后,鲛岛去更衣室换了条裤子,与桃井一同来到审讯室。
留下一位巡警负责记录,鲛岛与桃井的审讯开始了。
“从名字问起吧。我是新宿署防犯课的鲛岛,他是课长桃井。”鲛岛隔着桌子对少年说道。
“你不说话,我们也知道你是谁。中山道弘,十七岁,钱包里有摩托车驾驶执照。”桃井说道。他五十出头,级别与鲛岛一样,都是警部。他那稀疏的头发总是清爽不油腻,穿着茶色或灰色的土气西装,平时极少开口说话,从不主张个人的存在。
五年前,鲛岛从警视厅本厅公安部外事二课调往新宿署防犯课时,桃井就已经是防犯课课长了。
当时,桃井在署里有个外号——“馒头”,意为“死人”。十多年前,他的独生子死于一场不幸的交通事故,打那以后,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热情。
然而,桃井的警官人生并没有结束——两年前,他亲手开枪打死了私造枪支的嫌疑犯。要不是他出手相助,在署里备受孤立的鲛岛,早就被犯人折磨死了。
这让鲛岛与桃井构筑起深厚的信赖关系,虽然他们平时并不把“信任”二字挂在嘴边。
“你知道自己有什么嫌疑吗?”桃井平静地问道。少年没有回答。
“你别以为未成年人只要保持沉默,就会被送去家庭法院了。”鲛岛说道,“我给你解释解释吧。未成年人如果犯罪,先送去家庭法院接受审理,判保护观察处分后再送去少年院。但这只适用于罪行较轻的人,若是重罪,去的就不是家庭法院,而是检察院了,这是刑事审判,一旦被判有罪,去的就是少年监狱,可不是什么保护观察,也不是少年院,是正儿八经的监狱,听明白了吗?”
少年抬起眼说:“少吓唬人。”
“这位警官可不是吓唬你。”桃井四平八稳地说道,“你的同伙逃走了,但他捅了这位刑警一刀,这可是伤人罪。如果他明知鲛岛是警察,是为了让你逃跑故意所为,那就适用,妨碍公务的罪名。”
“不是我!”少年——中山道弘大声说道。
“没错,你另有罪名。”
“违反药物法呗。”中山道弘迫不及待地说道。
桃井瞥了鲛岛一眼:“你怎么知道?”
“那药片啊!还用问吗?你们肯定会说我不是药剂师却在卖药。”
“你承认吗?”桃井问道。
“承认个毛!你们有证据吗?指纹只能证明我碰过它,又不能证明我卖过它。”
“原来如此。”
“别小看未成年人,别把莫须有的罪名加在我头上。”
桃井点点头,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盒烟:“要抽吗?”
“干吗,要给我下套啊?违反药物法罪名太轻,还要加违法抽烟吗?”
“我可没这么打算。”桃井摇摇头。
“你知道那是什么药片吗?”鲛岛问道。
“不知道,兄弟给的。”中山道弘随口扯了个谎。
“那你没吃过吧?”
“没。”
“那就验个尿吧。”
“验尿?干吗?开什么玩笑,要我的小便干什么?我才不要呢。”
桃井把抽到一半的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如果你拒绝,我们可以向法官申请鉴定许可和搜身许可,再请泌尿科的医生来,插根橡胶管到你尿道里去,这就叫导尿管。不管你想不想尿,膀胱里的尿液都会顺着管子出来。不过……插管可是很疼的。”
中山道弘倒吸了一口冷气:“干吗要折磨我啊?”
“为了确认你有没有吃过那药片。”桃井说道。
“我都说了,我没吃!”
“那就检查一下吧。”鲛岛对桃井说道。
“开什么玩笑!怎么能这样?!简直就是严刑拷打!”
“要是你肯尿,自然不用插管。”
中山道弘吞了口唾沫:“说我吃过就行了吗?”
鲛岛与桃井没有作答。
“只要承认我吃过就行了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药!只能high一下,一会儿就没感觉了,这玩意儿就是玩具!还不如海乐神管用呢!”
海乐神是一种安眠药。
“它和海乐神不一样吧?”鲛岛说道。
“当然不一样,那又不是安眠药。”
“那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一开始我们管它叫‘跳跳’,现在叫‘冰棍’吧。”
“‘冰棍’?”
“嗯,吃一片就爽了,脑子也清楚了,跟薄荷脑似的。”
“多少钱一片?”
“五百。”说完,中山道弘睁大眼睛补充道,“我可没卖过,是别人告诉我的。”
桃井叹了口气,又点了根烟:“药效有多久?”
“一小时吧,很快就不行了。”
“什么时候吃?”
“无聊的时候啊,蹦迪啊……跟女人上床的时候……”
“吃了药上床肯定很爽吧?”鲛岛插话道。
“喝酒不也是吗?”
“这比酒有用多了吧?”
“你到底想让我说什么?”
“没什么。你们都爱吃这玩意儿?”桃井问道。
“最近的确很流行。”
“哪儿搞来的?”
“别人给的。”
“谁?”
中山道弘沉默了,只有眼珠在打转:“不知道。”
“是吗?”鲛岛低声说道,“课长,还是告诉他吧。”
“也是。”
“他可不知道这要判十年——”
“什么?!”中山道弘大喊一声,“为什么要判十年啊?开什么玩笑!”
鲛岛凝视着中山道弘的脸,默默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用证据保存袋包好的“冰棍”。
“为什么要判十年啊?说啊!”
“你真不知道啊?”桃井接过“冰棍”问道。
“什么啊?!”
“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冰棍’,这三个月里,在涩谷、新宿、六本木都能看到,吃完十分钟后就会起效,药效持续一个小时。你说得没错,一颗五六百块,就连你们这些卖药的——”
“我没卖过!”
“好好听着。”鲛岛恶狠狠地说道,“就连你们这些卖药的,都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你们以为那是美国来的新玩意儿,觉得很时髦,是吧?”
“那又如何?”
“所以我们要验尿啊。让你们high起来的是一种叫甲基苯丙胺的东西,那可不是什么新玩意儿,五十多年前就有了,就是样子跟药效不一样,这就是兴奋剂。”
中山道弘目瞪口呆:“胡说!”
“没胡说。”鲛岛说道。
“胡扯!兴奋剂是傻瓜瘾君子吃的啊!我……我……我怎么会吃那种东西啊!”
“你就是吃了。”
中山道弘脸色惨白,面无表情,嘴唇半张:“我没听说啊……”
“我猜也是。你以为只有土气的瘾君子才会打兴奋剂,是吧?”
“可……兴奋剂不是用针筒打的吗?”
“吃进去也行。这种‘冰棍’工艺特殊,能在短时间内被人体所吸收,但甲基苯丙胺的含量很少,所以药效并不长。你知道吗?在街头买那些注射用的毒品,要五千到一万。相比之下,‘冰棍’要便宜多了,五百块一粒,中学生的零花钱也买得起。不过啊,毒品终究是毒品,即使它便宜,你有种每天吃啊?一眨眼的工夫就上瘾了,一颗不过瘾,得一口气吃两三颗,每隔几小时就要来一颗。真是太蠢了!真正的聪明人,是让你们卖药的家伙,他们骗你们说,这是新药。笨蛋在卖药,去买药的比你们更笨,明白吗?《毒品取缔法》里规定,未经许可,擅自持有、转让、使用毒品的人,判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如果抱有盈利目的,就是十年以下。”鲛岛一口气说完,“明白了吧,所以抽烟什么的,我们根本不在乎。”
中山道弘吓傻了,他瞪大眼睛,看看鲛岛,又看看桃井,喉结一动一动,脸色已不能用“铁青”来形容了,几乎是灰的。他张开嘴,仿佛有话要说,或是想要大喘一口气。
鲛岛与桃井立刻明白了将要发生的事,赶忙后退一些。
中山道弘吐了,审讯室的桌子上全是他胃里的污物。
中山道弘主动提供尿液进行药检,结果为阳性。
兴奋剂交易的流程大致分为五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制造者。现在大部分毒品都是在日本国外秘密制造的,原因有二:一是国内很难搞到大批量的毒品原料;二是毒品的制造过程会产生氯化氢,闻到恶臭的邻居容易起疑。
制造者大多是中国台湾以及韩国与东南亚的贩毒组织。而近年被查到的兴奋剂中,有九成是从近在咫尺的中国台湾走私而来的。
第二阶段是从国外走私兴奋剂到国内的一级经销商,其中包括日本方面的走私者、在日本国内运输毒品的人以及毒品的保管者,等等。
第三阶段是从一级经销商手中购买毒品,分成小包,再把毒品零售给毒贩子的批发组织。
第四阶段是负责零售的毒贩子,但他们与第五阶段的瘾君子之间并没有明确的分界。换言之,从毒贩子手里购毒的是瘾君子,但瘾君子要赚钱买毒品,光靠正经工作的收入是不够的,于是主动当起了毒贩子,向周围人兜售毒品。
于是毒贩子与买药的瘾君子之间的分界开始模糊不清,大多数底层毒贩都是瘾君子——这便是毒品案件的特征,也是根除毒品变得越来越难的原因之一。
瘾君子在不断转变为毒贩子,有多少瘾君子,就意味着中间商手下有多少毒贩子。即使警方能抓住几个小毒贩,可有的是人能项上去,抓再多毒贩也没有显著效果。
因此,零售组织与毒贩之间有一层坚固的防护网,大多数毒贩的毒品都是从其他毒贩手中买来的,只有很少的人能直接从中间商那里买货,但他们也不知道交易对象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即使知道,也不会告诉调查员,因为找到了零售组织,警方就能顺藤摸瓜,把一级经销商和制造者一网打尽。三者之间总有巨额款项流动,联系较为紧密,警方查起来也就更容易了。于是零售组织会尽可能防止情报外泄,说漏嘴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调查员最有效的对抗方法,就是把抓来的毒贩变为情报提供者,即线人(SPY)。
一旦成为线人,即“S”,他们便会永远协助警方办案,只为保住小命——因为身份一旦曝光,会保护他们的只有警察。
每个调查员都有属于自己的S,他们不会轻易把S的身份告诉其他刑警。只要他还像以前一样当毒贩,就必须防止他已成为S的消息走漏到零售组织耳中。
然而,鲛岛并不喜欢把自己抓来的毒贩变成S。
S只有两条路可走:进监狱,或是继续自由。可自由总是伴随着死亡的危险。即便是“一手养大”的S,天机泄露时,刑警也不一定会保护他的生命安全。不仅如此,变成S的毒贩在惊恐中度日,为缓解恐惧,只会更加依赖兴奋剂。
他们的生活总有一天会崩溃——毒瘾越发严重,甚至产生被害妄想症。S的身份,让他们更加容易陷入被害妄想之中。
——杀手要来了。
——有人在监视我。
不久,紧绷的精神会像拉过头的橡皮筋一样,断成两半。
有的S会手持凶器,大吵大闹,甚至会伤害到无辜的人,夺走他们的性命,最终走向毁灭。如果他们吃了兴奋剂,在毁灭之前定会发挥出超出常人的体力。兴奋剂是一种疯狂的药物,它会缩短人的寿命。但也能让体力在短期内异常燃烧,就像是往汽车引擎里倒喷气机的燃料一样——惊人的爆发力之后,便是一片灰烬。
等待他们的,只有绝望的未来一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
只要是手下有S的调查员,都见过S被压力压垮、暴走乃至崩溃的样子。
然而——那家伙爆了,只能再找个新的了——也有人会撂下如此冷酷的话语。
说他们自作自受也无可厚非,可把他们逼入绝境的,正是S的身份,但没人会去追究刑警的道义责任。
不用S而铲除贩毒组织难于上青天,然而这就是鲛岛的行事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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