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后,老爸才出现在“麻吕宇”。
他不是从楼上下来,而是从外头进来的,可见他不是在家睡觉。
他的穿著也和早上不一样,不知何时换了外套。
“凉介!”“老爸!”
我和妈妈桑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老爸一脸讶异。
“怎么了?难道有急性子的委托人上门吗?我看店里并没有被破坏……”
“好帅——”
我还来不及开口,妈妈桑说道。她扭动身躯,脸上仍泛着红晕。
“我吗?这件外套真有这么好看吗?”
老爸纳闷地看着我。
“才不是咧!傍晚有个你的旧识来找你。”
“旧识?叫什么名字?”
老爸有点惊讶,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也没打声招呼,就擅自拿了一根我的七星淡烟。
“他没说名字,还说报姓名没有意义。”
“真做作啊!”
“不是普通的做作,而是超级做作,还抽那么粗的雪茄……”
“应该是古巴的Laa。”
星野先生静静地补充道。
老爸瞇起眼睛。
“很高大的帅哥吗?”
“对,和某人不一样,是个很酷的中年人。”
“跟劳勃·狄尼洛有点像。”
妈妈桑陶醉地说道。
“说话拐弯抹角,一身贵族装扮吗?”
“嗯。”
我点点头,老爸把抽到一半的烟折成两半。
“妈的……”
“怎么了?”妈妈桑猛然惊醒般问道。
“果然还活着。”
“老朋友吗?”我问道。
“对,我昨天听到他的消息,还以为有人乱放话。不,是我决定这么想,没想到原来真有其事。”
“怎么回事?”老爸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对方说什么?”
“没说什么,只说不急着跟你见面,还问了我很多事。”
“问你什么?”老爸突然激动了起来。
“问我有没有去过国外,有没有遇过危险。”
“你怎么回答?”
“就随口说说,出了几次国,也遇过危险,但运气还不错。”
“结果呢?”
“就这样,他很做作地说,好运属于优秀的人,还拿出一张万圆大钞,说找零请你喝咖啡……。还有,他坐的是有司机的劳斯莱斯,还有……”
老爸用力抿嘴,凝望半空中,用力呼吸,似乎正在拚命克制。
“怎么了?怎么一副好像遇上杀父仇人的表情。”
“……他是仇人。”老爸幽幽地吐出这句话。
“谁的仇人?”
“跟你说也没用。不过,你要小心这家伙,他比谁都危险。以后即使遇到他,也不要跟他打交道。”老爸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会不会太夸张了?”
“一点都不夸张!对他来说,你这种小鬼是绝佳材料。”
“他对美少年有兴趣吗?”
“你喔……”老爸忍不住露出苦笑。
“别想歪了,总之,一方面因为你的出席天数有问题,我劝你忘了那家伙,忘了关于他的一切。”
我无可奈何地点点头。既然向来漫不经心的老爸这么说,可见得那个做作的中年人和老爸从前可能有过节。
“对了,他还说,跟你重逢时,不适合有像妈妈桑这样的美女在场。”
“没错。”
老爸只对我这句话点头表示同意。
“他说的没错,这里的确不适合跟他重逢。如果再见到他,不管是什么地方……”
老爸的声音变得更低沉。
“……都会变成地狱。”
在“麻吕宇”吃过晚餐后,我先回到楼上。老爸仍然一脸愁容地喝着啤酒。
之前,我们曾经多次因为老爸的旧识卷入是非。
一个是东南亚毒枭之子,为了报杀父之仇,追到日本,想取老爸的性命。
另一个是日本人,虽然不知道本名叫什么,但对方自称叫藤堂,是老爸跑单帮时期的伙伴。双方恢复自由之身后,在多起案子中发生利害冲突,最后在决斗时,成为老爸的枪下亡魂。
藤堂虽然与老爸有利害冲突,但他做的是违法生意,所以算是罪有应得。
老爸那两次都面临生命危险,却不像今天这样大惊失色。
难道那男人是老爸无法原谅的宿敌吗?
况且,我从没听老爸说过“地狱”这个字眼,我和他住在一起这么多年,也从不觉得他感受过危险。
对方太年轻,不可能是老爸的杀父仇人,即使比老爸大几岁,顶多也只有四十七、八岁。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从没听过老爸聊起自己的身世。
我和老爸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也是个谜,他从没提过我的爷爷、奶奶,甚至从来没告诉过我,他是在哪里出生、从小是怎么长大的。
即使问他,他也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但还是值得一试。
我用功了三个小时(姑且算有啦),老爸一回到二楼,我便走出房间。
老爸一脸忧郁地坐在卷门书桌前,靠上椅背,有气无力地将双脚搁在桌上。
他叼了一支没点着的烟。
我坐在他对面那张即将报废的沙发上,他的眼珠子连转都没转。
好一会儿,我和老爸默然相对而坐。
终于,老爸缓缓转头看向我。
“干嘛?”
“我一直想问一件事,老爸是在怎样的环境下成长的?”
“家里一堆佣人,有司机送我上学,睡觉时还有奶妈相伴,这样你满意吗?”
我叹了一口气。
“果然是白痴才会问你这种事。”
“为什么想知道?”
“没什么,随便问问。”
“改天再告诉你。”
“改天是哪天?”
“就改天喽。”
“我就知道。”
说着,我摇摇头站起来,从厨房冰箱拿出永不缺货的百威啤酒。
“要喝吗?”
“来一罐吧。”
我打开一罐,一口气喝了三分之一,把另一罐放到桌上。
“喂。”
老爸“噗咻”一声打开啤酒罐后叫住我。
“干嘛?”
“你白天见到的男人……”
“?”
“是我哥。”
好一会儿,我说不出话来,因为我从没见过老爸的亲戚。
而且,说一旦见面宛如置身地狱的男人,居然是老爸的哥哥。
“真的假的?”
老爸以黯然的眼神望着我,默默地点头。
“一点都不像。”
“但他就是我哥。”
“那……”
本来想问“为什么”,但即使是父子,我还不至于神经大条到继续追问。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我刚好在旁边,顺手拎起听筒。
“你好,这里是冴木侦探事务所。”
“阿隆吗?我是岛津。”
原来是老爸的老朋友,与国家公权力有密切关系。
我捂住听筒,看着老爸说:“是岛津先生。”
“说我不在。”
老爸低声说道,眼神空洞地望着半空中。
“对不起,不知道他在麻将馆还是哪里。”
“是吗……?有事要告诉他。”
“我来转告吧。”
“那就麻烦你了,你跟他说,‘那个男人希望和我们接触’,如果冴木有兴趣,今晚十二点到‘女王’俱乐部。”
“知道了。”
听到“女王”俱乐部时,我微微挑了挑眉。那是青山一家最时尚的会员制夜店,会员都是时下当红的艺术家、艺人、大使之类的名人或有钱人,也就是现代的特权阶级。
我挂上电话以后,转告岛津先生的“留言”
“岛津先生好像知道你在家。”
“是吗?”
老爸面不改色。
这时,我恍然大悟。岛津先生说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傍晚来找我的那个人。
“你要去吗?”
“不知道……”
他不置可否。
快十一点的时候,老爸来敲我的房门。
“干嘛?”
我赶紧坐回书桌前,回头问道。
“我出去一下,可能会晚一点回来。”
老爸穿上最称头的Cerruti西装。
“去青山吗?”
我问道,老爸轻轻笑了。
“去把妹。”
“要不要陪你?”
“考生不可以把精力花在自慰以外的事情上。”
“你真幽默。”
太不寻常了。他平常出门时,从来不说早归还是晚回。
“那我走喽。”
老爸出门了。
我收起日本史参考书,叼了一根烟。实在太诡异了。
那句“可能会晚一点回来”,应该有特别的意思。
比方说,一、两天不回家。不,如果只是一、两天,他不会这么说。
对他来说,几个月或几年的时间才称得上是“晚”。
总之,老爸不对劲。
我想了一下,探头朝办公室里张望,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当然,即使此生无缘再见,他也不可能留下字条这种东西。
无奈之余,我只好亲自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一屁股坐到老爸的书桌上,拿起电话。
我打给我的家教——有时候也是得力助手的麻里姊。
麻里姊是国立大学法学院的女大生,之前可是飙车族的大姊头,纪录辉煌。她有着连模特儿也自叹不如的天使面孔和魔鬼身材,追求她的男人多得像苍蝇,但她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偏偏对老爸情有独钟。一心希望师徒之情升华到男女之爱的我,还为此伤透了心。
为了潜入“女王”,无论如何都需要一名漂亮女伴。
麻里姊刚好在家里写报告,真是天助我也。我简单地说明情况,说服她瞒着老爸和我一起去“女王”。
“‘女王’吗?我记得上次有个K大的蠢蛋在我面前炫耀会员证。”
“麻里姊,拜托你想办法把那张会员证弄到手。”
“又不是去闯关。不过,凉介的事倒是令人担心。”
麻里姊吐露了和我相同的想法。
“那,一个小时以后在‘女王’门口见喽?”
“OK,穿得成熟一点,别让人家识破你是高中生。”
“好伤心,我在你眼中只是小鬼吗?”
“当然不是。你不像凉介,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麻里姊说完便挂了电话,这句话反而让我更无法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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