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见塔。春菜过去曾从这里勤奋地视察村庄,也因为这样使静马一度被怀疑是凶手。此外,这里也是菜穗和伸生幽会的场所。女儿为了继承须轻而在这里努力,父亲却选择这里和外遇对象幽会,这么一想,也难怪伸生会受人轻蔑了。
这座风见塔,现在的须轻和雪菜似乎都不再使用了。或许是考虑到有权者居高临下的姿态,已经不符合时代的潮流吧。据说琴折家甚至已经预定要将这里改建为只有从村子里才能仰望,而人不能进入的象徵性高塔建筑。
然而光是这么做,就能够凝聚村民对须轻的向心力吗?一度离散的人心,要再争取回来并非易事。
望着将村子南北一分为二的高速公路,静马想起事件前一天,久弥曾不经意地提起,一所气派的温泉旅馆就要在村中开幕了,经营者似乎是村长派的人马。久弥在意的并不是出现了竞争对手,而是对村民竟能汲取神圣温泉的事心生不满。“温泉属于琴折家独占”这原本该是永远不变的定律,如今已经形同虚设,而类似这样的禁忌,今后想必也将陆续被打破吧!
“从这里几乎看不见龙之渊呢。”
站在露台一角,按住被风吹起的头发,美影轻声说道。如果吹来的是一阵强风,说不定她会就此被吹落吧。然而,体型几乎一模一样的母亲美影却未曾给人这种感觉,想必是来自个性的差异吧?
“不过,用那边的望远镜可以清楚看到龙之首的顶端喔,虽然现在已经坍方了。”
“这样啊……不过,我本来以为在龙之首坍方之后,再从这里望过去时,说不定能发现什么暗示龙复活的形状,看来是我想错了。”
大概是一开始就没抱什么期待所以她看起来倒也并不失望。
“不愧是美影的女儿,会想到从全体构图来找出意义。你母亲也经常把‘不合理、说不通’挂在嘴上……对了,如果我这么说会让你不愉快的话很抱歉,不过,”
先这么打了预防针之后,静马才将从昨天起就一直在意的事说出口:
“你的左眼,应该不是义眼吧?”
“是的。这是彩色隐形眼镜。”
美影很干脆地承认了。刚认识她时没发现,但美影的左右眼动作是一样流畅的。最重要的是,她的左眼散发着生命的光辉。
“母亲和外婆很不幸的,左眼都是义眼,但我两只眼睛都是看得见的。所以即使同样叫做御陵美影,但我和母亲及外婆不同,并非‘独眼侦探’”
“来这里之前我稍微调查过,和手脚不同,视觉情报好像是由两边的脑同时进行的。”
严格来说,就算只有独眼,无论左眼或右眼,看到的画面仍然都会传到右脑和左脑。因为原本左右脑就会利用神经元互相交换情报,所以结果看到的东西,还是都会由两边的脑一起处理。换句话说,以前美影说的“因为只用左脑处理,所以容易凸显不合理”的说法,在科学上是不正确的。
“其实这点母亲早就知道了,只是为了凸显身为侦探的合理性思考,有意识地刻意强调这点罢了。”
简单来说,就是静马当年被骗了。不过静马并未对此感到不愉快。相反的,他对于御陵美影必须从小就如此严格训练,强迫学会这种后天的技能,不禁感到侦探真是既严苛又造孽的工作。眼前的少女,不知是否也经历了相同的训练呢?
“是像自我暗示一样的训练吧。那么,美影你的隐形眼镜也有相同的作用吗?”
“是的。彩色隐形眼镜对我而言,就像是自我戒律用的道具,提醒我必须经常追求、找出不合理之处。如果拿掉这个,我的世界就回归普通,而我也不再是御陵美影,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了。再说,拥有这种颜色的眼眸,也能让我感到自己与母亲是相系的。”
美影抬起头,仰望着高耸的苍穹。右眼就不用说了,翡翠色的左眼中也映出一片翡翠色的天空。或许,从这只眼睛看见的翡翠色景物,能够取代与母亲之间泛黄照片般的回忆吧。
“就像是母亲的遗物吧,真令人羡慕。那身服装也是?”
“这套是阿姨为了我的出发旅行,新买给我的。”
没有父亲、年纪轻轻又失去母亲的美影,却拥有很多羁绊和回忆,甚至比过去的静马拥右的还要多。起初静马还希望自己能成为这不幸少女的回忆之一,但现在才发现,说不定他所希望的,其实是为自己留下回忆。与其说是少女希望静马支持她,不如说这是静马的心愿。
这十八年来,静马也拥有了不少羁绊,但是当那天恢复记忆时,他也深深感觉到,那些姐他人之间的羁绊都是属于日高三郎的。当然,自己就是日高三郎,毕竟人生有将近一半的日子都以日高三郎的身分度过了,然而种田静马和日高三郎之间,却仍有种被薄薄的糯米纸隔开的隔闭感。
走下风见塔,刚好看见菜穗和秀树走过来。两人牵着手恩爱散步的模样,一如和生所言。
“哎呀,你们刚才是去调查风见塔吗?”
先打招呼的是菜穗。和以前不同,她的脸上化着淡妆,也因此细纹看得很明显。她身旁的秀树也笑嘻嘻地说“你们好”“是的。菜穗小姐呢?”
美影回答的语气中带着几许警戒。
“我们是来整理风见塔的喔。大后天开始就会有很多人来参加葬礼,得把塔里不需要的东两处理掉才行。这里一直被当成仓库使用,很多破铜烂铁都堆在里面了。久弥哥本来也要来帮忙,结果今天忙着在琴乃温泉做准备,所以就不来了。”
“琴乃温泉也会提供给吊客住宿吗?”
“是啊。光是宅邸的房间不够用。雪菜的葬礼,当然要帮她办得盛大隆重。”
原本爽利的语气,瞬间也蒙上一层哀伤。
看到菜穗稳重的言行举止,也令静马吃了一惊。和过去与美影敌对时咄咄逼人的模样不同,如今的菜穗给人一种圆滑的感觉。想必十八年的岁月也磨去了她的棱角吧,现在的她眼神相当沉稳许多。
菜穗也发现了静马,视线盯着他看。
“虽然警方问话那时候我还不敢确定,不过,你果然是种田静马。只是,你老了好多。”
“菜穗小姐自己也是啊……不,改变的可不只年龄呢。”
“还有个性对吧?不用这么吃惊,反正你对我的印象一定是以前留下的嘛。”
“以前菜穗头上还长角的时候吗?那时大家都怕你呢!”
秀树丢出这句玩笑话,棉花糖般福态的脸笑得更开了。
“那时候你也还有腹肌呢!”
菜穗也回以轻松的玩笑。如果是从前的她,听到这句话早就胀红了脸开骂了吧。
“你真的变了呢。”
因为气氛实在太和平了,静马情不自禁地这么说。菜穗不但没生气,还说:
“你也变了很多啊。以前脸上老是挂着死人一样的表情。”
和生也说了一样的话。说不定这个家里的人,大家当年都知道自己是来寻死的呢。静马不由得感到一阵羞耻。
“还有,你就是美影的女儿吧。”
美影再次正式打招呼后,菜穗又说:
“菜弥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吧,真抱歉。那孩子其实是个认真的好孩子,请不要误会她喔。”
“不会的。雪菜小姐被人杀害,也难怪她心情不好。”
菜穗似乎放下心来,表情也放松了些。
“不过,再怎么年轻,那孩子毕竟也已为人妇了,脾气该更收敛点才是。唉,我也没资格批评她,想当年刚结婚时,我也总把气出在秀树身上呢!”
“不会啦。”秀树抓抓稀薄的头发。
看到两人的互动,静马不禁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他原本深信一定是菜穗对菜弥说了什么坏话,菜弥才会有那些举动。
或许是察觉到静马内心的想法,菜穗开口说了:
“那些都是家母说的。家父事业失败后郁郁寡欢,憔悴而终,因此家母在家族里感到更无立足之地。明明都这把年纪,早就该放弃了,她却总是放不开,结果因为酗酒过度得了糖尿病,不管我怎么苦口婆心劝她好好养生,她都听不进去。真是的,我女儿这个性到底是像谁啊?”
秀树也在一旁笑着说“原来是岳母啊”果然是很像令美菜子失望的女婿会说的话。
“那么,让她嫁给和生也是美菜子夫人的意思啰?”
静马问。
“菜弥倒是从以前就很喜欢和生喔。只是会这么早结婚,也是家母在旁敲边鼓的关系。我本来认为既然早晚都要结婚,不如先让菜弥去上大学,看看外面的世界才对。”
说着这番话的菜穗脸上完全是个母亲的神情,心有不甘地抚着脸颊。
“算了啦,菜弥的人生就让菜弥自己决定吧。再说,与其让嫩去上大学被什么奇怪的男人欺骗,我倒比较感谢和生肯娶她呢。”
相对的,秀树则是充分发挥了父亲溺爱女儿的本领。
“……那么,关于杀害雪菜的凶手,你们已经有眉目了吗?”
“还没。才刚开始着手调查而已。”
“说得也是,毕竟是令你母亲都屈居下风的凶手。我还欠你母亲一个人情,调査的事我会协助你的。”
人情指的应该是伸生的事吧。美影心里虽然有数,不过在秀树面前也并不说穿,只是淡淡地回答:
“那,到时候再麻烦您了。”
接下来,美影又问了大约十分钟关于雪菜和琴折家的事,不过依然没有斩获。
最后,菜穗言外有意地笑着问:
“这位美影小姐,该不会是你的孩子吧?”
“不是的!”
静马和美影异口同声否认。两人彼此看了对方一眼,又尴尬地别开视线。
菜穗似乎没有察觉,用手压住被风吹起的一头自豪黑发说:
“怎么,明明就像是一对父女嘛。原本还觉得你俩之间气氛不错呢,只是你果然还是那副讨人厌的阴沉个性——不过,比以前是好很多了啦。”
菜穗对静马的态度,倒是一点也不像欠了什么人情。
“真令人惊讶,和我听的菜穗女士完全不一样呢!”
走出风见塔后方小径之后,美影用有些兴奋的语气这么说。看到菜穗出现时,她应该也做了心理准备吧。
“我也很惊讶,简直像是另一个人呢。不过美菜子夫人倒是没变啊。”
“听起来,静马先生好像也变了很多?”
美影望向静马的眼神像小动物一样。
“原来我以前那么阴沉啊。”
静马出神地说。“关于这点,你母亲怎么说?”
“……呃。”
美影吞吞吐吐的表情,像过了三十岁的女性被问到年龄时的反应一样。看来这个问题根本不必问。
“不用回答了,没关系。”
“对不起。”
被她这么一道歉,静马反而觉得更丢脸了,于是试着转变话题。
“对了,刚才菜穗说美菜子夫人患了糖尿病啊。达紘先生现在也卧病在床,那么琴折家目前实际掌权的人就是旬一先生啰?”
“很难说喔。伸生先生毕竟是上代须轻大人的丈夫,而旬一先生和现任须轻大人都不是有櫂力慾望的人,所以我认为他们应该会让伸生先生作主。再说,美菜子夫人之所以会让菜弥和和生先生结婚,一定也是因为和生先生的父亲伸生先生,在这个家中有一定影响力的缘故吧。”
“也是,那位美菜子夫人不可能在毫无利益可言的情形下,爽快答应这桩婚事。不过,从和生那么讨厌伸生先生的样子看来,美菜子夫人这次又和秀树先生时一样押错宝了呢。”
静马笑着说,美影也跟着笑了起来。看到她毫无心机的稚嫩笑容,静马不禁想,眼前这女孩如果是自己的女儿该有多好……不过,美影的笑容很快褪去,重新换上侦探的表情。
“说不定,家母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过度将焦点放在‘须轻继承权’这个琴折家最重要的部分之故。刚才我在须轻大人面前提起有关龙复活的事,但事实上,包括权力斗争在内,提这些或许都只是把问题复杂化而已。”
彷佛伫立雨中一般,美影断断续续地说着。
“说不定,事件的核心其实在别的地方,只是因为继承问题实在太引人注意,刚好成了凶手的最佳掩护。”
“可是除了须轻继承权之外,实在很难想出三姊妹和雪菜被杀害的理由啊。”
静马实在不认为有谁会恨到想杀死她们。就算是有什么仇恨,静马也想不出有任何需要杀死四个少女的动机。
美影也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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