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并不怎么恐怖的命案现场。死者刘轩轩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衣,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安详且自然,她左手的手腕被划了个血肉模糊,血已经凝结在了她的手腕子上,而床单和地板上都淌着已经变成暗红色的血迹。尸体的右手拿着一片杯子的玻璃碎片,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凶器”。死者双脚伸直,头发毫不凌乱。
在胡玉言去见霍藿之前,张涛一个语气急促的电话把他叫到了局长办公室里。
胡玉言心想,怕是又要开会,而且又要看黄汉文的那张臭脸,一想到这里就浑身不自在。自从黄汉文任t市公安局党委书记职务以来,胡玉言就一直看他不顺眼,而且是全方位地看他不顺眼。
讨厌一个人有时不需要理由,不因为他面目可憎,更不是谁把谁的老爹杀了,就是看他不顺眼,没有任何理由。
黄汉文靠自己强硬的手腕,爬到了t市公安系统的最高位置,但手腕归手腕,他并没有做什么坏事,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要处罚区东的事件也属于正常的程序,一个刚上任的党委书记如果连一个虐囚的派出所长都不去处理,恐怕再怎么也说不过去。
可胡玉言就是看黄汉文不顺眼,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只要一听黄汉文的声音他就烦。你在屋里,我就不想进来,你进来了,我就得出去,除非是公事,要不绝不见面,这就是胡玉言现在与黄汉文关系的真实写照。
而后来对于刑事案件上的诸多分歧,让两个人的关系继续恶化。
黄汉文新官上任烧的那三把火,都让胡玉言无情地浇灭了,再加上黄汉文女儿的案件一直未能侦破,两个人可以说已经到了水火难容的地步了。
怕什么还来什么,当胡玉言推开局长办公室门的时候,还是看见自己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已经坐在了张涛办公桌斜对面的沙发上,而且像是已经坐了很久了。
黄汉文这次坐得稳如泰山,并没有看到胡玉言来就要走的意思,好像他很有兴趣听胡玉言和张涛接下来的谈话。
张涛的办公室是全局最大的办公室,敞亮且气派,一张阔气的老板桌摆在屋子的南面,上面摆放着各种文件和一台电脑,桌后是老板椅。张涛正坐在老板椅上,他身后是一面并未展开的五星红旗。老板桌前是一排很大的花盆,花盆里栽着火龙和蝴蝶兰,这是张涛最喜欢的花,好养活,而且洋气十足。
胡玉言进来后并没有和黄汉文打招呼,而是冲他点了点头,然后站在了张涛的面前。黄汉文也冲他点了点头。
“您找我?”胡玉言对张涛毕恭毕敬地说道。
张涛从烟包里抽出了一根香烟,叼了起来,然后把整盒香烟都甩给了胡玉言,“这个是你嫂子从国外捎回来的牌子,我也不懂是啥,反正这烟劲大,估计你爱抽。”
“嫂子去的德国吧?”胡玉言看了看烟盒说道。
“哟,你咋知道的?”张涛一边笑着,一边对胡玉言做了个猜对了的手势。
“这是德国大卫杜夫,我就对烟还有点研究,好烟啊,不便宜呢!呵呵!谢谢嫂子啊!”很显然胡玉言对张涛的这盒德国香烟充满了好感。
“谢她干啥,她可没让我把烟给你这个大烟鬼去糟蹋,我这是看你整天忙乎着没功劳也有苦劳,奖励奖励你!”
胡玉言笑而不语。
张涛示意让他坐在黄汉文对面的沙发上。
“小胡,这两天案的调查进展怎么样啊?”这次开口的竟然是黄汉文。
习惯了在会议上吵架,从来没有心平气和地和黄汉文说过话的胡玉言,这时几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他是铁,我是钢,两人撞面响当当,今天黄汉文却主动向胡玉言示好,胡玉言一时不知道黄汉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是在张涛面前,最起码的礼貌还是要有的,胡玉言只好含糊着回答:“还好啦!但是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张涛嘿嘿一笑,说:“是不是觉得上面给你压力了啊?”
胡玉言没有说话,用余光扫着黄汉文,因为那天正是黄汉文要求胡玉言要低调调查的,他想张涛这个问题应该问黄汉文才是,不过自己也不好向老上级耍脾气,只好说道:“两天多了,连个搜查令还没有搞到,这可是头一回,所有有关人员的调查都还没有展开,我这两天只能在外围打打边鼓。”
“上面有上面的考虑,这起案件如果真的是意外的话,上面很想就这么息事宁人地解决事件,因为这个栏目怎么说也算是一个知名的节目。如果让外界有过多的猜测的话,恐怕会有不利的影响。”
黄汉文再次为胡玉言解释了要“低调”的原因。
胡玉言没有说话,抽出了一根大卫杜夫放在嘴里,然后点燃,他皱了一下眉毛,好像有点不适应这个德国牌子的香烟,差一点就要呛出声来。
“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鉴定科那头的结果很明确,而且我想你们这几天也有了一些进展,无疑这已经是一起极度恶劣的凶杀案件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低调的掩饰已经变得没有任何意义了,人命关天,我要求你们刑警队尽快破案!”黄汉文的话铿锵有力。
胡玉言再次认为自己的耳朵可能是出了问题,黄汉文这次没有对案件的内容指手画脚,而是直接把破案的重任交给了胡玉言。
听了黄汉文的话,胡玉言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我们会尽力的!”他故意不用我,而用了我们这个主语,其实是在刻意回避黄汉文对自己的要求。
张涛一笑,“黄书记已经向上面询问好几次了,也把鉴定科的报告送上去了,可是上面对这起案件一直没有个明确态度,还是拿低调那两个字搪塞我们。可再低调也不能连个搜查令都没有,所以黄书记昨天想了个办法,想让上面把这事重视起来。”
胡玉言显出很木讷的表情,张涛顺手用鼠标点开了电脑中的一段音频。
音频中清晰地传出黄汉文和庄严的声音来。
这段音频正是昨天黄汉文与庄严吃饭时的录音。原来黄汉文和庄严的那顿晚餐从头到尾都是他和张涛所作的局。黄汉文故意喝醉,从庄严那里套出了很多情况,并对这些谈话进行了录音,为的就是收集可以打动上层的证据。
这段录音里有胡玉言已经掌握到的情况,也有新的情况,这让胡玉言感到无比的兴奋。
然后张涛又播放了第二段录音,是黄汉文和刘轩轩在广场上交谈的那一段录音。
黄汉文在录音中提到了自己死去的二女儿,那不仅是黄汉文的痛,也是胡玉言的痛,一起普通的交通肇事逃逸案件,却到现在还没有抓到肇事者,胡玉言的心中也一直怀着对死者的亏欠。
黄汉文之前从来没有在胡玉言面前提起过这件事,而胡玉言很清楚今天张涛把这段音频录音放给胡玉言听,肯定是两个人事先已经商量过的。黄汉文作为父亲,要用怎样的勇气来与未破这起案件的刑警队长共同倾听这段音频呢?黄汉文的心中一定在是否把这段录音给胡玉言听这个问题上经历了复杂的思想斗争。
而胡玉言也从这段音频开始对黄汉文的态度有所转变,为了破案可以拿自己最不愿意回忆的事情来给他最讨厌的警察听,黄汉文的这种做法难道不值得尊敬吗?因为这段音频,那起交通肇事逃逸案让黄汉文和胡玉言这两个男人经历了两种不同的痛楚,他们却好像又因为这种痛楚而瞬间冰释了前嫌。
“后边这段,我和老黄研究了很久,要不要给你听,最后老黄坚持说,这段音频很重要,应该让你听到!”张涛的话很沧桑,但是却很富有情感。
胡玉言没有说话,又抽出了一根大卫杜夫,但是他这次没有点燃,而是放在鼻子边嗅了嗅。
“说实话,这段音频是我的意外所得,而我也并不想曝光刘轩轩与王大山的这种关系,但是我思前想后,刘轩轩到头来还是有嫌疑的,而且是重大嫌疑。作为警察,我觉得我不能把这条线索隐瞒起来。”黄汉文的话简单而实在。
“对不起,怕是勾起了您痛苦的回忆。您女儿的事,我也会尽快破案的,这点请您相信我!”胡玉言第一次对黄汉文使用了“您”这样的敬语。
“你不说我还真是难以启齿呢!小胡,我跟你说句心里话,虽然我不是刑警出身,但是从我跟刘轩轩的谈话中可以感觉到,她应该不是凶手。你在音频中也听到了,她长得很像我的女儿,所以我对她有种很奇妙的感情存在。但是作为警察来说,这样的感情是不能左右我们对于客观事实的判断的。而你也听到刘轩轩说过,有个找王大山的女人很不正常,我想这或许是这个案件的突破口,坦诚地说之前我的判断屡屡有失误,但是这次我感觉我是对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会把事件查个水落石出的。根据我对现场情况的勘查,也基本可以排除刘轩轩作案的可能性。如果没有必要的话,我会对这段音频的内容保密。”
张涛点了点头,“检察院的搜查令应该马上就到,而对于媒体的封锁令好像也取消了,电台的人刚才打来电话了,我以你的名义说,警方将会全面展开调查。但就王大山的死因,我说的是不排除他杀可能。”
“明白,这也是为了迷惑凶手。”胡玉言对于老领导的那套烟雾弹战术很熟悉。
“虽然调查的权限放开了,但是我觉得你还是要尽量低调一些,这起案件很可能牵出一系列的案件,包括敏感的腐败问题,所以上面才会如此重视。让你放手调查,并不代表你可以扩大事件的影响。所以对于调查方式的选择显然就尤为关键了,记住,一切以命案为主线,至于调查出来的其他问题,无论大小,一律要向我和黄书记沟通后再采取行动,明白吗?”张涛的话绵中有刚,让胡玉言不得不佩服他的深谋远虑。
“我想这也是对你政治生命的一种保护,别因为其他的问题影响到你的前途,这不是我自私,而是t市的刑警队还需要你这样的人在。”
黄汉文补充道。
胡玉言此时站了起来,向两人敬了个礼,这是他很少做的动作,“请领导放心,案件我一定会调查个水落石出!”
“少来这套了,按你的思路去办吧!记着我们的嘱托就是了。你还要记住,这起案件不只你一个人在努力,还有很多警察在暗中支持你。”这是张涛对胡玉言说的最后的话。
胡玉言一时没有明白张涛话中的意思,以为他在说黄汉文和整个刑警队都在支持他呢。
当胡玉言走出局长办公室的时候,他的心中五味杂陈。他开始重新认识自己,也开始重新认识别人,人可能就是在这种磨炼中才能得到升华。
调查的方式?胡玉言在想着这个问题,还好他的头脑总是在瞬间就能形成一种网状放射的线条来。
此时,胡玉言拨通了林玲的手机。
“喂,林玲吗?”
“你真不够意思,这时候才给我打电话!”林玲显然带着埋怨的口气。
“对不起啦,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进行询问,没法接电话。”
“少来了!是不想接吧!我后来可又给你发了短信呢,不会连回个短信的时间都没有吧?”
“真的不是故意不回的,太忙了!而且要谢谢你提供的线索,我现在对案件的轮廓已经有了初步的认识了。”
“只是初步的认识啊?那怎么行,大侦探,破案还得靠你呢。”
“所以啊,我现在还要你帮我个忙,我想约个人出来,不知道你有没有关系可以约到他。”
“谁?”
“节目的主持人霍藿。”
“我不认识他,但是有个人可能行。”
“谁?”
“黄晓英,记得吧?她妹妹死时哭得死去活来的那个,她是我的好朋友。”
胡玉言刚刚面对完黄汉文,又要面对他的女儿,心情实在是有点复杂。不过正好自己下午也要去她那要节目的录像,这下把相关人员都聚在一起,可以事半功倍。
“好,这件事就拜托给你了。”
过了大约一刻钟,林玲又打来了电话:“中午在电台路的厢式烧烤店,黄晓英怕他不来,没说是你约他。”
“这样也好,我在外边等着,看霍藿进去一会再进去。”
“嗯,好吧,随你,不过账要你结啊!”
“好的,没问题。”
可是谁会想到呢,就在这顿饭还没有吃完的时候,第二具尸体被发现了。
胡玉言上了车,同时林玲也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胡玉言显得有点犹豫,“林记者,是不是这次你就不要参加调查了?”很显然胡玉言的语气有点不自然,对于男人来说婉拒女人的请求总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哎,刚才你还说是我让你把案件的轮廓清晰起来的,现在你可是欠我老大的人情,你这会可别想过河拆桥、卸了磨杀驴、念完经就打和尚啊!”很明显女人对于男人的拒绝也有着自己的一套,而且很少有男人能招架得住。
“行了,郭德纲的相声听多了吧你!上车、上车。”胡玉言可没有林玲的一张好嘴,被她几句话说得已经有点晕头转向了。可当林玲上车后,胡玉言就在想如何跟王勇解释,因为自己上午才刚刚交代王勇尽量不要让林玲介入这起案件,而且还挖苦人家嘴风不严。可是现在自己却要带林玲到案发现场去,实在是有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意思。
可是,这会林玲已经上车了,胡玉言只好硬着头皮启动了汽车。
汽车在阳光的暴晒下,像是刚刚被拍醒的睡眼蒙胧的人,抖动了两下,才听见发动机转动的声音。
霍藿不愿意让摄制组的人看到他和警察在一起,说稍后自己打车回去。而黄晓英率先回电视台去了,胡玉言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必要再找她要录像了,因为东郊宾馆的摄制组又发生了命案,警方已经有足够的理由向摄制组调取所有与之有关的证据。但胡玉言仍旧对她客气了一番,说今后肯定还会找她帮忙,黄晓英爽快地答应了。
胡玉言把窗户打开,没有使用空调,空气的摩擦力让风嗖嗖地钻进了正在加速的花冠轿车内,让人有种被拍打的感觉,但却也给人一种凉爽的快感。
胡玉言的车开得很快,一挡挂到五挡最多不到米的距离,而市区内也常常在多公里的速度下行驶。林玲早已经习惯了胡玉言的飞车,那强硬的风吹着的感觉,倒让她感觉到一种安全感。
“死者是谁?”林玲撩了撩被风打散的头发,突然问道。
胡玉言叹道:“是摄制组的外景主持,叫刘轩轩。”
“啊?”林玲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激动,也顾不得把长发拢到脑后了。
“怎么了?这么大的反应。”
“经常在节目中看见她,感觉她是一个比较有前途的主持人,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口齿也极为伶俐,还很有亲和力,真的很可惜。是不是她触碰了某些不该碰的事情啊?”
“这个还不好下结论,连自杀和他杀还没有最后判定呢。到了那再说吧,我也只是听王勇说了两句而已,你老问我,我问谁去啊?”胡玉言说着把档挂在了五档上,然后猛踩了油门,车子快速通过电台路的街区。
东郊宾馆门前,已经停了三辆警车,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有不少是媒体和报社的记者,即便上边有着压力,但摄制组接二连三地的发生命案,记者们是不可能放弃这样的报道机会的,无论是否报道,把第一手的材料弄到手是最重要的。
胡玉言把车靠在一边,和林玲拨开人群走进了宾馆的大厅,负责警卫的警员发现是胡玉言和林玲后立即放行了。
迎面走来的是邢振玉,他的表情有点严峻。
“什么情况?”
“表面上看像是割脉自杀,不过还需要进一步的鉴定。”邢振玉的话有点含糊。
胡玉言没有言语,走上了电梯,他的脑子里在寻思着黄汉文的那一段录音,刘轩轩的死到底与那段录音有没有关,看来想要隐瞒那段录音也已经不太可能了。
电梯门打开了,七楼里已经站满了警察,而唐俊东也在警察中间摆着一张苦瓜脸。
胡玉言看了看眼前的唐俊东,非常理解他,因为宾馆遇到这样的事,恐怕客源和生意都将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王勇此时戴着白手套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胡队,你来了!”说完,他看了看旁边的林玲,挑了挑眉毛,算是用表情打了个招呼。
胡玉言暗自庆幸,好像王勇并没有在意他带林玲来的事情。所以他什么也没提,径自走进了案发的号房间。
这是一个并不怎么恐怖的命案现场。死者刘轩轩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衣,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安详且自然,她左手的手腕被划了个血肉模糊,血已经凝结在了她的手腕子上,而床单和地板上都淌着已经变成暗红色的血迹。尸体的右手拿着一片杯子的玻璃碎片,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凶器”。死者双脚伸直,头发毫不凌乱。
胡玉言走到床角处,见床的对面是一张简易的桌子,桌子上是一台联想笔记本电脑,电脑的电源连在桌子左侧的插座上,宾馆提供的免费网线连在了网口上,而电脑的显示屏黑着。
“电脑一直是打开着的!”邢振玉小声对胡玉言说。
“电脑还没看吗?”胡玉言问道。
“看了,桌面上除了几个必备的软件外什么都没有,各个盘我也搜索了,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文档。这台电脑很显然只是一台娱乐性质的电脑,而并非工作用的。抑或是工作的文档都在优盘里,而我们对房间进行了搜查,并没有发现优盘这类的存储设备。”
“可以确定死者生前在电脑前干了什么吗?”
“所有上网的痕迹已经全部被清除了,而其他的使用痕迹,我正在试图联系技术人员看能不能恢复。”
“屋中发现遗书没有?”胡玉言突然向邢振玉转变了话题。
邢振玉摇了摇头。
“还真是伤脑筋啊!据现场的情况来看,应该是自杀!但是好像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王勇听着二人的对话在一旁说道。
“死亡时间确定了没有?”林玲在旁边插了一嘴。
“这个要进行解剖才知道。”邢振玉的回答很明了。
林玲明白确定死亡时间是个很复杂的问题,除非是还有体温存在,否则那种单靠简单地看一眼就知道死亡时间的情况,恐怕只有在《少年包青天》那种古装电视剧里才会出现。
“在刘轩轩的电脑旁边发现了这个。”王勇把一张名片拿给了胡玉言。
胡玉言看了一眼,是黄晓英的名片,和黄汉文录音中所说的话一致。
胡玉言又走到床边,在刘轩轩的枕头边,摆放着一个小盒。
“这个我们一直没敢动,想等胡队来看看再说。”王勇在一旁说道。
“有什么不敢动的?”胡玉言说着把盒子拿了起来,小心地晃了晃,里边明显有个很重的东西。他打开盒子,里边装着一个十分漂亮的小瓶子。胡玉言猜到,恐怕这就是黄汉文拒收的那个鼻烟壶。
“应该是个很值钱的物件,先当作证物吧!但是记住,对于这个东西的鉴定结果先暂时保密。”王勇对于胡玉言的命令一向就是服从,从不怀疑,所以他很郑重地接过小盒,然后装在了一个塑料袋中。
“尸体是怎么被发现的?”胡玉言继续问道。
“每天中午,服务员都会按时来打扫房间。敲门,没有回应,服务员想可能是客人出去了,便刷卡进来打扫房间,然后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邢振玉回答道。
“王勇,你刚才说的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知道是什么地方了吗?”胡玉言看着眼前这位和他资历一样老的刑警。
王勇摇了摇头,说:“只是感觉!”
“从这个房间的整齐程度来说,在服务员没有进来之前就应该已经有人打扫过房间了!”林玲在一旁说道。
胡玉言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这不是自杀?”王勇大声地喊道。
“现在一切都不好说,一个想要自杀的人布置怎样的现场都有可能。有洁癖的话也可能会打扫房间的,这叫死得有尊严。”胡玉言解释道。
“但是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凶手故意打扫了房间,是为了消除他作案的痕迹。”林玲继续说道。
“都有可能啦!我现在不能下定论,看下一步的鉴定结果吧。”胡玉言又在房间中走了走,“把大堂经理叫来!”
“我在这呢,胡队!”唐俊东正在门外竖着耳朵听房间里的每一个动静,一听胡玉言叫大堂经理,他一个箭步就窜到了屋中。
胡玉言狠狠瞪了他一眼,没经过警察允许就进入现场这是大忌,但是他并没有发作,怎么说这也是人家的地盘,“小唐总,我想要昨天和今天的录像,就门口的这个摄像头拍下来的就行。”胡玉言交代得很简单。
王勇一拍脑袋,还是胡玉言的脑子好使,实际上是他杀还是自杀很好判断,看死者死前的那段时间有没有人进过死者的房间就知道了。
唐俊东点头称是,但却站在那一动不动。
“我现在就想要,请问你有什么问题吗?搜查令刚才小邢已经给你了吧。”
“不是、不是,我是想跟您说,能不能尽快把门口的那几辆警车给撤走,摄制组所住的六楼和七楼的这两个房间,我会通知保安部门让他们封锁起来。您看这样行吗?”
“嗯,放心,等调查结束,立即撤走,不会耽误您的生意的。”
唐俊东虽然知道这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撤走呢,但是见胡玉言表了态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小邢,你跟着唐经理把录像拿过来。”
邢振玉点了点头,跟唐俊东一起走出了房门。
刚走出房门,邢振玉便压低了声音对唐俊东说:“我想见见大唐哥,我有些话想对他说。”
唐俊东犹豫了一下,这会想见唐俊南恐怕一楼的会客区是不可能的了,而看着邢振玉急迫的表情,恐怕也不只是找哥哥要录像这么简单,所以他还是点了点头,决定把邢振玉带到唐俊南的办公室去,“跟我来!”
二人顺着电梯到了三楼,还是那条昏暗的走道,邢振玉站在了门前,而唐俊东却站在墙前敲着。
“请进!”里边传来了唐俊南的声音。
墙开了,邢振玉的表情并不奇怪,因为他知道这是一道暗门。
“大哥,振玉说要见你!”唐俊东进门后的表情有点沮丧。
邢振玉从旁边的暗门中走了进来,边走边说:“大唐哥,又来叨扰了!”
“哪里!兄弟,来快坐!”唐俊南从老板桌上起身,来跟邢振玉握手。
“哥哥这里还真是别有洞天啊!”邢振玉看了看这间奇怪的屋子。
“能进到这里的人都这么说,呵呵,可不要到外边去乱说我这里还有个暗门啊!”
“不会,不会!这也属于商业机密吧!”邢振玉一笑。
“这里可不是随便就能进来的哦,即便是能走到这里,敲的也肯定是那头的门。”唐俊南一指旁边的暗门,而在里边这是一面粉刷得白白的墙面。
“做生意恐怕就得有这种防人之心吧!”
“今天找我来有啥事,还非要见我,之前就跟你说过,这里所有的日常杂务,都是你二哥管的,问他比问我清楚。”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好多年了,想跟大唐哥说几句心里话。”
“哦,看来你是真有事,你说!”唐俊南的表情一下子有了点细微的变化。
“我和二位哥哥都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一起扔石头子,一块滚铁环,一块揪路过的小闺女的辫子,我想再怎么亲的兄弟,恐怕也没有咱们的关系密切吧。”刑振玉的表情非常严肃。
“你还记得那些事啊!是的,有时候是这样的,发小比亲兄弟可一点不差呢!”唐俊南感慨地说。
“对、对,我就说咱们振玉兄弟不会忘了咱们吧!”唐俊东在一旁拍着邢振玉的肩膀傻笑着。
“小时候干什么都可以,可大了就不是什么事都能干了。”邢振玉对唐俊东的示好并没有任何的反应。
“是啊,都有家有口了,你那里是国家的买卖,旱涝保收。我们兄弟这里可就苦了,别看门脸大,可风险更大,整天这么多人吃穿用度的,烦都烦死了,也没时间大家一起无忧无虑地玩了。”
“生意做到了一定程度,恐怕也会有瓶颈吧!这就需要很多关系去疏通。”邢振玉的话突然转变了方向,让唐氏兄弟一阵的诧异。
唐俊东在一旁没敢搭茬,而唐俊南虽然脸上还挂着微笑,但是显然笑得很僵硬,“兄弟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没听懂!”
“市民间早有传闻,说你这里是高官的娱乐场。而在t市,想跟高官说上话,恐怕走你这条路子是最方便的。”
“对不起,我真的不太懂你的意思。”唐俊南把万宝路点上,吸了一口。
“一个小小的节目组,人生地不熟的,却可以这么快让高层把媒体和警方压得透不过气来,我真的难以想象,t市除了大唐哥你外,还有谁可以这么一手通天。”
“你的想象力还真丰富,我可没有这么大的道行来管什么高官的事,他们愿意到我这来玩,我也不能把他们往外边赶不是?!”
“我只是瞎猜的,你别介意,我推测是有人拜托你把某些高官约了出来,然后谈了如何搞定警方和媒体的事吧?我觉得如果有必要你应该告诉我这个人是谁?”邢振玉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了。
“我很郑重地跟你说一遍,我没有做这种事的中间人,更没有人找过我,你的推理全部错误。不能说是推理,你刚才说了你是瞎猜的。”
唐俊南的语气一下子缓和了下来,似乎邢振玉真的没有打到他的关节上。
“那好吧,我也只能把话点到为止!如果大唐哥以后有什么想说的,或者有什么想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只要不犯法,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肯定帮。”
“好说,好说!”唐俊南显得非常热情。
“就只是想对你说这几句话而已,也希望我的推理是错误的,不,瞎猜的。”
“我现在真的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所想的事确实很有意思,但是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我绝不是要你们查不下去案件的那个政治上的中间人,相反我在竭尽全力地帮助你们破案啊!请相信我!”唐俊南手中的香烟已经烧了,但他却没抽一口。
“嗯,我相信你,也请你一定要信任我,如果宾馆有什么事的话,请第一时间通知我,门口的警车马上就撤,不影响你们的生意肯定是不可能了,但尽量为你们减少损失就是了,那我就先走了。”
“明白,谢谢!兄弟慢走。”唐俊南本想与邢振玉再握手,但是香烟正好在右手上,所以他干脆没有做这个手势。
邢振玉走出了唐俊南的办公室,唐俊东也跟了出来,但唐俊南并没有送出来,而是关上了门。
“好像这里并没有安装摄像头啊?”邢振玉抬头望着天花板。
“是的,我哥没让装。”唐俊东口出此言后又觉得后悔起来,这时候多说一句真的不如少说一句。
“我去趟洗手间。唐二哥受累把昨天到今天的监控录像给我拿来吧!我一会在楼下等你。”
唐俊东点了点头,按下了电梯的按钮,先行从电梯下去了。
邢振玉转到了这层的洗手间,方便了一下。而当他正要走出洗手间的时候,在那昏暗的走廊里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邢振玉本能地没有移动,而是把头探了出去,只见一个人影在唐俊南的办公室前,而那敲门声非常清晰,邢振玉知道他敲的不是门,而是墙。
“就是这里吗?”刘胜利远远地指着一间茶社问道。
张芃在一旁点了点头。
“一会进去,就按咱们商量好的办,知道了吗?”刘胜利拍了拍张芃的肩膀说道。
“刘警官,我可有言在先,可不能害了人家!要是不能答应这点,您就还把我送回拘留所得了。”张芃的话中充满了一种江湖味道。
“行了,张芃,你放心吧,你看我也不像那种不讲道义的人吧!”
刘胜利的皱纹中透露出一种让人信服的信息。
这种信息让张芃狠狠地点了点头,“我信您!”
两人说着便走到了茶社跟前,刘胜利抬头仔细看了看这块招牌,绿色的底牌上用行书写着“围炉茶社”四个字,而牌子的右下方挂着嫦娥道号的门牌。
刘胜利摇了摇头,心想挂羊头卖狗肉的地方还真是遍地开花。张芃一把推开了茶社的玻璃门,刘胜利也跟着走了进去。
茶社的布局很简单,左边是一些像咖啡屋一样摆设的沙发和圆桌,每套桌座都是一个独立的单元。而最为特别的设计是每个单元旁边都摆着一个未展开的屏风,一看就知道是用来隔开每个单元与外边的联系的。
屏风古朴典雅,木板间画着各种人物,这让刘胜利一下子就想到了相声《八扇屏》中演员们贯口的故事。这里的墙上挂着一些版画,上面应该是一些人物故事,可是刘胜利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人物和什么故事。
茶社内室的右边是一个大柜台,柜台后方的架子上摆满了瓶瓶罐罐,里面装的是各种各样的茶叶,罐子上都贴着茶叶的名字。柜台的右边摆着几个透明的圆柱玻璃器皿,里边装着各种颜色的水,水里泡着的是刘胜利叫不上来名字的花朵。
一个中年男子,正站在柜台前用一把精致的小秤称量着茶叶的分量。
刘胜利根本不懂茶叶,他平常连现在流行的保温杯都不用,而是拿大茶缸子泡那种最为便宜的花茶来喝,他每次都放很多花茶进去,茶苦得别人根本无法接受,老婆总是说他又沏了一杯中草药。刘胜利却总以此为乐,他最痛快的时候无过于很热的夏天,大口大口地喝着这种自制的大碗茶,然后冒一身的大汗。
对于这种用小秤称量茶叶的工作,一向喝茶像老牛饮水一样的刘胜利,心中显然充满了不理解。
茶社的老板见到张芃进来,马上撂下了手中的活,换上一张笑脸,说:“张爷,你来了!喝点什么茶不?”
张芃扶了扶眼镜,显出很斯文的样子,“最近有啥好茶啊?”
“新茶还没下来,最近的货都有点水汽太重,不甚好喝。南蛮子那头又把大红袍炒得价钱很高,我没上他们的套,今年没做。哎,对了,我给你来点新来的千日红怎么样?”
“嗯,什么都行,麻烦了,吴老板。”张芃冲着吴老板点点头。
张芃率先在左边的沙发上坐下,而刘胜利也不答话,没有把屏风摆上,就坐在了张芃的旁边,像是给吴老板特意留了对面的座位。
不一会,吴老板便拿了两个盛满水的玻璃杯,放在了两人的桌前,水中慢慢呈现出了淡淡的紫色,玻璃杯底下沉着的是深红颜色的刺猬状的植物。
“二位先尝尝这个,这玩意对脾脏很好,适合男士饮用。”吴老板殷勤地向两人推荐着眼前的饮品。
刘胜利拿起水杯,本想一饮而尽的他故意矜持了一下,小口抿了抿,水是凉的,带有一种酸酸的味道,入口却又有几分绵甜,口感让人回味无穷。
这个一向以大碗茶豪饮著称的老警察好像瞬间就有了点新的觉悟,也许饮茶也可以小口咂摸咂摸滋味。他本想问问这千日红是什么植物,但是又怕露了怯,所以故意什么都没说。
张芃也尝了尝,“头一次喝这种东西,感觉不错呢。”
“呵呵,你们天津人都爱喝花茶,口感重的东西,这种清淡的小花朵还怕你不适应呢。”吴老板笑着说。
刘胜利心中暗笑原来张芃在茶道上跟自己是同道中人。
“哪里,这个东西是白菊的变异品种吧?”张芃指了指杯中的植物。
“不能算是,但是它们长得确实有点像。前两天我进一批红玫瑰时,看见了这玩意,原来见的都是些成色不太好的,这次的东西很地道,所以就多进了一点,正好你来,就招待你了。”吴老板的话里带出一种自豪感。
刘胜利心中掂量着,这杯茶水恐怕就不便宜,心想,眼前的这帮家伙果然很会享受,有钱人花钱花到这种程度才算会花。
“对了,给你介绍一位朋友,这位是刘老板!刘利胜,就是t市人。”张芃一边拿着杯子一边向吴老板介绍道,当然这假名是他和刘胜利事先商量好的。
“我们这行有规矩,生人上门,没人引见就不搭话,刚才没跟您打招呼,您老别在意!”吴老板带着一脸的狡猾说道。
“随行就市,入乡随俗,有规矩就得遵守!”刘胜利淡然一笑,仍旧品着那杯千日红。
“刘老板有几件古画,想让吴老板看看能不能出手?”张芃接着刘胜利的话说道,而刘胜利却故意装作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古画?那个东西可是真的少,假的多。即便是真的,有好多也被专家认成假的,除非有特别好的机会,要不我做不了。我这小本买卖,真把东西砸手里了可就坏了。”吴老板一看刘胜利有求于他,架子一下子就端了起来。
“不瞒吴老板说,前两天从我那给你带来的那幅阎立本的《太宗游猎图》就是这位刘老板的。”张芃说话的时候往前欠了欠身子。
吴老板脑袋一歪,马上笑脸换上了一张马脸,说:“你小子蒙谁呢?那是我托北京的朋友从那边捎过来的,也就从你这倒一道手,好让别人不知道是我收的货,人家画的主人怎么会主动找到你呢?你小子说,肚子里有什么花花肠子了?”
“东西真的是我的,我让王大山给蒙了,他来t市之后,说要来帮我炒那张画,钱回来照分。我是个外行,看他老上电视,就把东西交给他了。”刘胜利的表里显示出了一种无奈。
“王大山?卖给你东西的是王大山本人?”吴老板脑袋转过去看着张芃。
“老吴,千真万确啊!咱们的规矩是不多嘴多舌,我当时看着就像他,没敢问。再说你让我只管收东西就行,我是收了东西,把钱付了就了事。可是没想到那老家伙他出事了。”张芃的表情有些焦急。
“嗯,我也听说了。前两天的事,电台都报了。”吴老板显然有点开始相信张芃的话了。
“我前两天出了点事,被一帮本地的流氓陷害坐了两天局子,这事你听说了吧?”张芃的语气非常恳切。
“听说了,据说是为了抢玉石生意,那帮家伙可是够狠的,不过听说你也够英雄,打伤了他们好几个人。”吴老板嘿嘿一阵坏笑。
“有两个本地人伤得特别重,我这次还真以为我要被判刑了。不过,这位刘老板找到他们把事给摆平了,我这才出来。”张芃一边叙述着自己的经历,一边琢磨这套说辞能不能骗过吴老板。
“刘老板救下张芃就是想让他报你的恩,找到收王大山画的地方?”吴老板没看张芃,而是盯着刘胜利说道。
“我跟你有一说一吧,那幅卖了的画,钱还没到我手里,王大山人就死了。听说警察已经介入了,那钱我看是要不回来了,但是我手里还有几件差不多的东西,给我个高价,都在你这走了,行不?”刘胜利盯着吴老板说道。
“刘老板,你的东西,我收不了。”吴老板眨了眨眼睛,这次似乎他并不愿意跟刘胜利对眼神。
“为什么?都是祖上一起留下来的。”刘胜利的表情非常惊讶。
吴老板呵呵一笑,突然又收住了笑声,把脸凑过来跟刘胜利说道:“你让王大山给张芃的那幅画是赝品!虽然活做得很真,但是再真也是赝品。”
“赝品?你怎么能肯定就是赝品呢?”刘胜利显出了非常愤怒的样子。
“看来刘老板还真不是这个行里的人,这别的玩意我还真不敢打包票,看古画,在中国我算得上是一号。”
刘胜利刚要说话,张芃一拽刘胜利的衣角,并对他使了个眼神,“刘老板,您听吴老板把话说完。”刘胜利会意,就没再说话。
“阎立本是唐朝的名画家,但是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唐朝留到现在的画,基本没有。因为过去作画用的都是绢纸,这玩意能够保留一千年就很不错了。即便是那些土夫子,哦,土夫子您知道吧?”吴老板故意再次试探了一下刘胜利。
“就是盗墓贼,我看过、《盗墓笔记》之类的小说。”刘胜利对吴老板嘲讽自己的问题,故意装出一副你多此一问的表情。
吴老板心想刘胜利果然是外行,竟然拿小说当鉴宝秘籍,所以呵呵一笑继续说道:“土夫子即便从一些唐朝的墓葬中挖出了一些古画,但这些古画经过岁月的侵蚀,也不太会是完整的,多是一些绢纸的残片而已。”
“那也就是说我这幅画根本不可能是唐朝的画喽。”刘胜利的表情十分郁闷。
“这个不是重点,我刚才说的只是常识性的知识而已,只要有点古玩买卖经验的人都知道。好了,现在跟你说重点,既然根本没有真品流传于世了,那么临摹的作品也就变成了真品。就拿阎立本来说,现在在故宫博物院里放着的《步辇图》,说是他的作品,画上说的是唐太宗接见来迎娶文成公主的吐蕃使臣禄东赞的事,其实那就是宋朝人临摹的。真正的《步辇图》现代人谁也没见过。”
“也就是说,我那幅画是宋朝人做的假?”
“你听我慢慢说,如果是宋人所作的话,也不能叫造假,而是为保存流传。说明宋朝人已经对文物有了一种保护的意识,而且收藏古董、古人字画,更是成为了当时知识分子阶层的一种爱好。当时的知识分子跟现在的那些吊儿郎当的大学生不一样,那些科考上来的才子们,个个都是顶尖的人才,琴棋书画那都是必修科目。你要是不懂这些,你都不好意思跟别人打招呼。而当时这样一批知识分子中的书画高手临摹古人的名作,也就变成了一种风尚。据史料记载,他们的临摹作品很多都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比如,宋朝的大书法家米芾,就是此中高手。而这些宋人的画就变成了仿唐人的画中最为贴切的精品,虽然也都是些后人的作品,但它们的价值是可想而知的。”
“那我的那幅画不是也很值钱喽?”刘胜利试图把无知进行到底。
“只是可惜啊!你的那幅是后人再仿宋人的作品,朝代应该是明清的。”
“什么?这玩意还有再仿?”刘胜利有点夸张地睁大了眼睛,一点也没有了刚才的稳重。
“对呀,反正真品早就没了,宋人的东西就变成了第一真品,后人再仿制也不足为怪了。”
“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就是考验眼力了,不过说句实话,你的那个东西仿制得相当好了。”
“哦?愿闻其详!”
“从阎立本作品许多摹本可以看出来,此人的笔法十分分明,方折、虚笔、实笔都运用得很纯熟,而他对于墨迹的掌握也十分具有个人特色。这都是一个好的画家笔法圆润、自然的体现。你的那幅《太宗游猎图》在这些方面做得真的是非常到位。”
“那你怎么知道这幅画是明清时期画的?”
“首先来说,鉴定一幅古画,讲究考和鉴,考就是在故纸堆里找这位画家的关于这幅画的记载,比如,他的诗文,他在二十四史的传记中相关事迹的记载等等。原来宋朝人都以为《唐明皇幸蜀图》是李思训的作品,但是后来根据史料做了年代推算,李思训早在唐玄宗登基前就死了,他怎么会画出唐玄宗到蜀地的画来呢?这就叫考,考出来了伪作。而我在史料中根本没有找到阎立本画过什么《太宗游猎图》,当然这并不能说明阎立本就没有画过这幅画,但我们也并不能用考证方面的知识来判断这幅画到底是不是伪作。”
“那该怎么办?”
“所以,只能用鉴的方法,鉴说白了就是比较。跟那些宋朝的摹本进行比较,看这幅作品有没有那种统一的风格存在。你看过王大山的那个节目吗?”
“因为跟他算是朋友,所以总要看一下的。”
“那里头的专家鉴定画作的时候,常会说一句话,记得吗?”
刘胜利摇了摇头。
吴老板又是一笑,“他们会说,这个跟作者的风格相差甚远,形似神不似,所以是伪作。”
“嗯,这句话我确实听过。”刘胜利不住地点头,其实他根本没有看过节目,不过他却演得十分真实,就连一旁的张芃也跟着点头。
“其实他们说的不过是些屁话!”吴老板的话说的越来越有劲,“因为过去找画家求画的人很多,而一些画家本身就是大官僚,又不好驳了好友的面子,所以常常总是应付两笔了事。这些作品其实是真迹,只不过在艺术构思和布局上相对潦草,而这样的作品很多竟然被有些专家误诊,做了伪作的判断,这是不负责任的。还有一些人是有人代笔,比如,最有名的唐伯虎,就是由他的老师周臣代笔,而周臣的画作比起唐伯虎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代笔者的作品难道就要统一被认为是赝品吗?这显然也是不合适的。所以光说什么形似神不似的,解决不了画作价值的根本问题。而你的这幅画,就是画作中伪作的精品。因为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和阎立本的风格有着惊人的相似,甚至有更为超越的地方。但这幅画作有个惊人的缺陷。”
“是什么?”刘胜利做出听得出神的样子来。
“问题出在了绢纸上,宋代的绢纸,绢细匀而厚密。但是由于其有千年的历史了,这些绢纸肯定会变得非常的坚硬,而且在很多地方会起皱,绢纸的各处都会有碎纹或裂纹。而你的这幅《太宗游猎图》的绢纸表面上像旧的,而里边却有着新活的特点,且颜色并没有古旧的特点,很明显是明清时候的仿品。”
“也就是说,这东西不值钱?”刘胜利似乎更注意这幅画的价值。
“不管你怎么理解,做这幅画的作者,可以说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画一幅仿品出来,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在绢纸上面下工夫。虽然落款什么的都是阎立本,但是很显然,作者并没有刻意隐瞒这幅画的年代。我想他画这幅画只是为了画一幅属于自己的作品,很显然他充分研究了阎立本的绘画风格,又经过了反复的练习,其绘画技巧已经超越了同时代的很多画家。这幅画的艺术价值是不可估量的。但是很可惜,在现在来说,这幅画如果被钉上了赝品的标签,即便它的艺术价值再高,也难以变为值钱的宝物了。这就是咱们这个时代的悲哀。”
“王大山难道没有看出来这点吗?”
“那怎么会。虽然我并不怎么感冒这几位专家,但是我相信这么明显的缺陷,他应该能看出来。相反我倒想问问刘老板,王大山答应分你多少钱?”
“万吧!”刘胜利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家伙可真够黑的!”
“哦?那吴老板说他应该给我多少?”
“恕我直言,如果真的是宋朝摹本的阎立本作品,那就是无价之宝,不可能用金钱衡量的。”吴老板很机灵,并没有说出王大山卖画的价格。
“即便我的画是明清仿制的,但是我家里剩下的画都是祖上留下来的,最起码都具有你说的那种艺术价值。为什么你不能收购呢?”
“因为我是商人,不是艺术家。我买的东西必须能给我赚更多的钱才行,虽然这么说有点俗,但这是实话。现在的古画市场,本来就真假难辨,你高价拿了一幅不知道价值如何的画放在手里,就有可能栽到自己手里了。现在的人都很现实,不认什么艺术价值,只认经济价值,我可不是那些有钱人,一幅画做坏了,我就有可能倾家荡产了。”
“那为什么你肯收购那幅《太宗游猎图》?你明明知道我那幅画的经济价值并不高,为什么还要收购那幅画呢?”刘胜利的话问到了点子上。
“因为那幅画附带了一样东西来。”
“什么东西?”
“王大山的亲笔鉴定书!赝品、真品分谁来说,那幅《太宗游猎图》配着这么一件东西,就算是赝品,也就变成真品了;而我说一百句这东西有价值,也不会有人听我的,因为对于古玩价值的话语权完全被这些专家垄断了。”吴老板的表情似乎也很无奈。
刘胜利听完吴老板的话,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张芃和吴老板一愣,谁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发笑。
“嗨,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呢!如果你说的是王大山的那些鉴定书的话,我每幅画都有。”
“什么?你是怎么得到的?”吴老板的眼睛突然冒出了一种亮光。
“我跟王大山虽然认识,但我也不可能傻到把一幅古画这么信任地交给他那个地步。所以我就跟他说,拿走那幅画可以,但是要把我其他的作品都一次性开具真品的鉴定书。”
“他答应了?”
“我一开始也以为他会不答应,但是最后他还是答应了,因为他好像急着要交货。”
“你真的有那些鉴定书?”
“这个骗你有意义吗?我现在急于想把手里的那些画出手,就是因为现在趁着王大山刚死,警方对这些猫腻还没有调查清楚前,再赚上一笔。要是等警方啥事都弄明白了,咱们去赚谁的钱啊?”
吴老板点点头,显然认为刘胜利说得有道理。
“东西带来了吗?我能看看吗?”
“东西随时都可以看,但是吴老板,我觉得你级别不够。让收你货的人来找我!”
“这你别想,我们这种事一向是单线联系的。”
“我建议你去跟那个人说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有些事,过了这村,可没有这店。”刘胜利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如果觉得行,给我打电话。如果觉得不行,就当我没来过。”
说完,刘胜利站了起来,问道:“这杯水不收费吧?”
“看来您还真是精明的生意人啊!虽然不懂古画,但是却十分精通生意经,这杯水我还是请得起的。”
“有钱当然大家都想赚,好了,今天感谢你教给了我这么多东西,我回家后也根据你说的看看那些古画的成色。我一直听我侄子跟我说,拿验钞机的紫外线照照,只要画上泛着红色的光就是真品,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吴老板见刘胜利又“二”了起来,马上阻拦道:“您可别听那些棒槌们瞎传,任何电子射线都对画有伤害,千万别这么试验了。”
刘胜利从吴老板急迫的语气中得知,看来他是真的相信他手里还有古画,所以志得意满地回头对张芃说道:“张芃,走啦,我们等吴老板的好消息!”
吴老板没有说话,而是目送着张芃和刘胜利离开。
当两人离开茶庄后,张芃开始向刘胜利发问:“刘警官,你可真是说瞎话不眨眼,那些词都是你提前想好的?”
“怎么可能,除了我说那幅画是我的是我提前想好的,其他的都是我现编的。”
“一共有件宝贝呢,你为什么非选古画呢?”
“这不是你说的吗,这个吴老板是古画专家。反正我也什么都不懂,不可能跟他聊什么相关的东西,倒不如找个他很懂的话题,人只要一遇到自己精通的东西,就爱忘乎所以,也就会露出破绽了。”
“剩下的事都是你现想出来的?”张芃的眼镜片下是一种对刘胜利重新审视的眼神。
“作为一名警察,随机应变是基本素质。”刘胜利马上意识到自己也有点飘飘然了,就对张芃说:“你看我现在这样就叫忘乎所以,呵呵。”
张芃笑着点点头,心中开始暗自佩服这个其貌不扬的老警察。
“那你说,吴老板背后的那条大鱼会上钩吗?”
刘胜利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这个谁也说不好。他正在寻思着,突然转念一想,不上钩更好,那样自己就可以结束调查了。其实从刘胜利开始调查那天起,他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调查得如此深入,而现在自己竟然还会用假冒的身份来套取信息,这都是他一辈子都没干过的事情!想到这,刘胜利甚至笑出了声来。
旁边的张芃不知道刘胜利为什么发笑,只得在一旁表情尴尬地看着他。
深夜,男孩子在晚上总会害怕床下有什么妖怪,而女孩子则一看到窗外的树枝就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忧惧,这是人类对大自然的一种本能的敬畏。
但是,在中国的城市,人们对深夜的敬畏在渐渐地消失,换来的是那些不知疲倦的人们为了各种目的而耗尽着自己的精力。
在张涛的办公室中,胡玉言就刚刚得出的关于刘轩轩死亡的物理鉴定结果,向两位上司作了报告,屋中的气氛异常凝重。
“刘轩轩对您说了谎。”胡玉言对一旁的黄汉文说道,他继上次会议后,就以“您”这样的敬语称呼黄汉文。
黄汉文对于刘轩轩的死显然受了很大的打击。在黄汉文的心中,无疑他对刘轩轩有一种近乎于奇妙的感情,虽然他们只是见过一面,虽然他们的地位、工作都相差悬殊。
也许很多人难以相信,人可以在几秒钟之内就与另外一个人成为知己。黄汉文就是在几秒钟内和刘轩轩有了种特殊的感情,他们两个在短暂的交流后,就都愿意把深藏在自己心底的秘密交换给对方,而这不仅仅是因为刘轩轩长得很像黄汉文的女儿。人的感情永远是一道解不开的谜题,谁也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
“在您的那段录音中,刘轩轩曾经提到过在月日上午点左右,她看到有个女人来敲王大山的房门。可是我们查了这段时间的录像,根本没有任何人出现过。”在这间办公室里,胡玉言曾经无数次地向张涛汇报过案情,但只有这次,他说话的节奏有着明显的停顿。
黄汉文没有说话,眼神有些迷离。
“死亡原因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张涛站在窗边,背对着胡玉言问道。
“初步认定为自杀,法医对现场血迹的凝结程度和死者胃部的食物残留物的消化情况进行了分析,判断死亡时间应该是昨天晚上点钟到今天凌晨点钟之间。死者是服食了大量安眠药后,割脉自尽的,屋中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在尸体上也没有发现其他的伤痕。在死者回房到尸体被发现的这段期间,监控录像显示并没有任何的人进出过她的房间。”
“难道一点疑问都没有吗?”张涛继续追问道。
“有疑问,但是都不足以推翻死者是自杀的这个判断。”
“什么疑问?”
“死者死前电脑一直是打开的,而在电脑的鼠标和键盘上都有特意擦拭的痕迹,上边没有留下任何的指纹,而且所有的上网痕迹都被清理过了。还有那个鼻烟壶,上面应该有黄书记、庄严和刘轩轩三个人的指纹才对,可是很明显那上面的指纹也被人擦拭过了。”胡玉言本想说完这句话,点上一根香烟,可是看了看两位领导的表情,他决定放弃这个想法。
“这确实不足以推翻死者是自杀的结论,也可以解释为死者将和当下做个决断,然后彻底清理了和现实有关的一切。”张涛分析道。
“还有,据胃部的解剖来看,安眠药剂量很大,但是现场的搜查中,竟然没有发现装安眠药的药瓶。还有死者手中的玻璃碎片,应该是一个摔碎了的玻璃杯上的,而找遍了整个房间,也没有发现其他的碎片。”胡玉言进一步说明了现场勘查的结果。
“这确实是两个非常不正常的疑点!死者总不能捧着一堆药吧?死者也应该不会特意去处理那些玻璃碎片。”张涛显然同意胡玉言对于疑点的分析,“但是自杀要有个理由吧?昨天晚上她和黄书记吃饭时还好好的,那段录音中也丝毫没有显示出她有自杀的倾向。现场没有留下遗书吗?”
胡玉言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昨天的那段录音已经说明了一切,刘轩轩曾经遭到过王大山的强暴,起意杀人,后不堪精神折磨而自杀,这个原因应该是比较充分的。而且在杀害王大山的作案时间上,刘轩轩并不能摆脱嫌疑,她是外景主持,并不是每分每秒都在摄像机的关照之下,完全可以利用上厕所等机会,进到会展中心内部,然后触碰那个杀人的开关。当然,我是说如果刘轩轩真的是自杀的话。但是我们现在还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证明,就是刘轩轩杀害了王大山,而且就算刘轩轩是凶手,她也不可能独立完成那个复杂的布局,也就是说还有帮凶没有找到呢。”
“胡玉言,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性,我这是假设啊!如果刘轩轩这起案件是他杀,凶手是利用窗户进入刘轩轩的房间,这样就可以避过摄像头,然后凶手在刘轩轩屋中的食物或水中下了大剂量的安眠药,等刘轩轩睡着后,再以割脉的形式行凶。由于死者已经处于深度昏迷,所以并不知道疼痛。而此时凶手利用这段时间把屋中所有的痕迹全部清除了。如果这个推断成立的话,我想凶手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帮凶,动机是杀人灭口,把一切的罪责都推给刘轩轩。”
“这样的想法,我之前也想到过,但需要进一步的实验才能证明。但是从现场的情况分析,我个人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一来楼层很高,二来七楼的窗户外能够攀爬的地方有限,三来刘轩轩的房间窗户正好是宾馆的正面,门前人来人往的人很多,如果有个人像个蜘蛛人一样爬上爬下,难免会被人发现。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是那个帮凶想要让刘轩轩成为替罪羊的话,现场应该留下不利于刘轩轩的证据才对,不应该有清理现场的痕迹。”
张涛点了点头,承认胡玉言的推理确实有道理,然后他对坐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黄汉文说:“黄书记有什么疑问没有?”
此时,黄汉文缓缓地站了起来,对胡玉言说道:“我不是刑警出身,之前的案件调查我也帮过不少倒忙,但是这次我还是要说一句,从昨晚我和刘轩轩谈话时的情形来看,刘轩轩根本没有自杀的理由。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孩,独自一个人在北京混了这么久,吃了不知道多少苦,就连王大山强暴她的时候,她都没有选择自杀,现在为什么要自杀呢?你们可能会说我的判断太武断,但是我觉得刘轩轩没有对我撒谎,我现在还记得她对我说话时的眼神。我不相信是她杀了王大山,也不相信她在那种时候会编造出一个女性嫌疑人来。也许警察不该相信直觉,但是我相信她昨晚说的每一句话。”
张涛和胡玉言都没有对黄汉文的话发表任何意见。黄汉文得不到两个人的任何反应,他沉默了一会,然后走到门前,打开屋门出了张涛的办公室。
此时,已近黄昏了,案件的进展出乎了黄汉文的意料,他独自坐在办公室中一言不发,像一座雕像一样凝固在了光线昏暗的屋中。
当傍晚的最后一抹余晖也消失在屋中的时候,黄汉文终于拿起了电话,“晓英,今天晚上回家吃饭吧!陪陪爸爸好吗?”
“爸爸,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黄晓英似乎听出了黄汉文语气中的沮丧。
“没有,只是觉得最近很累,今晚回家陪陪爸爸吧!”黄汉文的语气似乎有了些哀求的味道。
“嗯,好的,我收拾一下,马上就下班。爸爸,饭你也不用做了,我回去给您做。”
“好的,快点。”黄汉文有气无力地说道。
黄晓英这头撂下电话,觉得父亲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所以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快步来到电视台停车场,快速启动了自己的丰田RV轿车,离开了电视台。
黄晓英知道,每当父亲有这样的状态的时候,一定是想起了她死去的妹妹黄晓芙。
这一年多来,黄晓英觉得父亲的性情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原来富有激情、从不服输的父亲,在妹妹死后,性情变得阴沉而多变,时喜时怒。
由于黄晓英工作比较忙,所以她并未给父亲应有的关怀,以前一直照顾父亲的是在她眼里一无是处的妹妹。
起初黄晓英觉得照顾父亲这种“繁重且复杂”的工作,理应是自己那个平凡无比的妹妹应该干的。而她在外边努力工作,承担起更多的社会责任,做一个成功的女人,给黄汉文的脸上增光才是她应该做的。
而一年前的一个突发事件,让黄晓英改变了这个想法。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黄晓英突然接到妹妹的电话,“姐,今晚能不能你给爸爸做顿饭啊?”
“怎么了?”黄晓英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我今晚要和同事们去吃饭。”
“少来,交男朋友了吧?”
“不是、不是!部门经理今天请全体人员吃饭,说每个人都要参加。”
“呵呵,你是因为爸爸的缘故才被邀请的吧,要不部门经理怎么会想到你呢?没有关系,让爸爸到外边饭店吃一顿不就得了吗?”
“不好,你知道爸爸从来不到外边饭店去吃饭的,实在躲不开非要去吃的话,他也只是拿个银丝卷、小窝头之类的。他最喜欢吃姐姐做的饭了,你就回家给爸爸做一顿吧。”
“你真是啰唆!我今天晚上有节目录制,怎么可能回得去,你要是觉得给爸爸做饭麻烦的话,那就干脆请个保姆,我出钱。”
说着,黄晓英就撂了电话。
而这个近乎于残忍的回答,竟然成为了姐妹俩阴阳永隔的最后谈话。
黄晓芙在赶回家的路上,在过最后一个路口时,被一辆大卡车迎面撞上。黄晓芙被车弹出了十几米远,头部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顿时躺在了血泊之中,当场死亡。
卡车司机见势不好,弃车而逃。
交通队和刑警队同时介入了调查,卡车上满满地装了一车的瓷器,各种各样的造型,后来据专家鉴定,都是些宋瓷的高仿,而这辆车的牌照也是假的。
非常遗憾的是,虽然经过胡玉言的多方调查,但这辆卡车的发动机号、车架号等标识信息全部被破坏,没有查到货车的相关信息。而这批瓷器的来龙去脉也没有一点线索,这起案件变成了胡玉言手里少有的几起悬案之一。
当刑警询问当天和黄晓芙一起吃饭的同事时,同事们都说,黄晓芙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还没吃完就说家里有事提前离席了。只有黄晓英和黄汉文知道,她是为了赶回家给父亲做那顿热乎乎的饭菜。
冰冷的停尸间,是父女三人不同的表情,黄晓芙表情柔和,犹如生前,而黄晓英早就趴在妹妹的尸身前哭了个死去活来,黄汉文在一旁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看着女儿的尸体。
陪黄晓英来的是她的好友林玲,当然作为侦破此案的负责人胡玉言也在场。
悔恨不会改变任何事情,黄晓英知道,当天如果自己答应妹妹回家给爸爸做饭,哪怕只是口头上的,妹妹也不会急于往家里赶,而遇到车祸。可是,现实不是电脑游戏中的模拟人生,不满意了还可以重来。这里,悲剧一旦发生,所有的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她知道妹妹的厨艺并不好,从小得到母亲厨艺真传的不是妹妹,而是她自己。而黄汉文其实也最喜欢吃大女儿做的菜,因为他可以藉此常常想起自己的老伴来。但是,自从上班以来,她好像从来没有正式为父亲做过一顿像样的饭菜,而妹妹虽然厨艺平庸,却时常愿意为父亲付出。这更增加了黄晓英对妹妹和父亲的愧疚感。
但悔恨却可以改变未来,黄晓英怀着对妹妹的愧疚,之后无论工作多忙,她每周都要抽出一两天时间回家陪父亲共进晚餐,而且都是她亲自下厨。在黄晓芙出事后,只要没事,周末她都会回来照顾父亲。
而有时黄汉文也会给她打来电话,她知道,那是父亲又想起了妹妹。此时的黄晓英,无论工作有多忙,都会放下手中的工作,毅然回到父亲的身边来,因为她此时才真正体会到了亲情的可贵。
今天,又是父亲主动打来了电话,而黄晓英在电话中听出,父亲今天的情绪比之以往更加低落。
打开房门的黄晓英看到的是昏暗的屋子,她以为此时父亲还没有回来,可是当她走进房间才发现,父亲已经坐在了沙发上,一句话也不说。
“爸爸,怎么不开灯呢?”说着,黄晓英打开了屋中的照明灯。
只见黄汉文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这种表情,似曾相识。黄晓英突然想到在妹妹死时,黄汉文就是这种表情,当时他毫无生气地坐在一边,一句话也不说。
黄汉文似乎并没有听见黄晓英进来,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
黄晓英赶紧走到黄汉文的身边,问道:“爸爸,是不是累了?我马上去做饭。”
“不用,你陪我坐一会就行了。”此时黄汉文终于开口了。
“嗯。”黄晓英答应了一声,坐在了父亲的身边。
“你相信吗?你妹妹回来了!”黄汉文的话加上房间压抑的气氛,显得很诡异。
“爸,您别吓唬我啊!是不是您太想妹妹了,做噩梦了啊?”黄晓英十分关切地看着父亲。
黄汉文摇了摇头,“我不是在说这个,我是说老天好像真的把你妹妹又还给我了。”
“爸,你说什么呢?我知道您想妹妹,但是妹妹已经去世了,再也回不来了。以后我照顾您,虽然我很忙,不过我会尽力的。”黄晓英诚恳地看着黄汉文。
黄汉文冲女儿摇了摇头,“我不是埋怨你工作忙,没时间陪我!你误会了。你还记得节目组有个叫刘轩轩的女主持吗?”
“见过一面,很漂亮。”黄晓英突然意识到刘轩轩眉宇之间和妹妹黄晓芙颇为相似,只不过妹妹少了她那种气质和自信,“爸,您不会是触景生情了吧,刘轩轩确实长得像晓芙。”
“昨天我跟她聊了很久,感觉像是晓芙又回到了我的身边一样。”
黄汉文的脸上仍旧没有表情。
黄晓英并不知道昨晚的事,但是一向按点回家的父亲,却会去见一个主持人,实在是有点不可思议,这其中缘由,黄晓英也不想多问父亲。
“我一直以为,昨天是老天爷又把女儿还给我了,我还想介绍她到你那里去工作,这样以后我也能常见到她了。”
“人家是北京的一个主持人,怎么会屈尊到咱们这样的小城市来呢?爸,您别多想了,就是一个长得像妹妹的人而已。”
“我现在才知道老天爷不会对我这么好的,他只是一时发善心让晓芙来看看我而已,一天的时间,就又把晓芙收回去了。”
黄晓英听着话头不对,“爸爸,怎么回事?”
“今天刑警队在东郊宾馆发现一具女尸,是刘轩轩的!”
“啊?”黄晓英的脸上难以遮掩那种不可思议的表情,想起了中午胡玉言和林玲急急忙忙走的事,才想起八成是因为这个事。
“怎么死的?”
“胡玉言的初步结论是自杀,而且是畏罪自杀,刘轩轩有杀害王大山的重大嫌疑。”
“爸,您昨天都跟刘轩轩说了什么啊?”
“没说什么,就说她长得像你妹妹,勾起了她很多伤心事,她早就不想在北京干了,所以我介绍她到你们电视台。”
“爸爸,昨天您为什么要去见刘轩轩啊?这事上面知道吗?”
“我和刘轩轩也是偶然见的,这些事我对上面早就交代过了。”
黄晓英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安慰黄汉文,“爸爸,您别太难过了,那个刘轩轩不是妹妹,只不过是长得像而已。她的死也跟您没有关系。”
黄晓英没有想到,一向坚强的父亲却在此时爆出了男人最惨烈的哭声,他像个孩子一样一头靠在了女儿的肩膀上。
“爸爸,爸爸,别这样!”黄晓英知道,在妹妹死的时候,父亲都没有掉下一滴眼泪。而为了一个陌生人,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父亲却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痛哭流涕。他在自己的女儿面前,把自己的全部脆弱都显示了出来。
黄汉文痛哭着,这痛哭像是自己又失去了一个女儿一样。而黄晓英在一旁感受着父亲的痛苦,也不禁垂下泪来。
人类对夜幕,总有着深深的恐惧!
深夜,男孩子在晚上总会害怕床下有什么妖怪,而女孩子则一看到窗外的树枝就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忧惧,这是人类对大自然的一种本能的敬畏。
但是,在中国的城市,人们对深夜的敬畏在渐渐地消失,换来的是那些不知疲倦的人们为了各种目的而耗尽着自己的精力。
夜幕下的t市宁静且厚重,似乎正努力倾听着这个城市里还在忙碌着的人们的声音。
刑警队里已经空空荡荡,一天的忙碌足以让所有人筋疲力尽,但这里却还有一个人没有回家。
作为t市刑警队的新兴力量,邢振玉对于刑事案件的敏感超过了他的许多前辈。虽然他的思维没有胡玉言那么缜密,但是他的诸多想法和假设,还是能够得到胡玉言的认可的。
邢振玉思考问题的时候,最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今天也不例外。
对于王大山的死,邢振玉越来越觉得,单从凶杀的角度去思考这个案件本身,并不是最好的方法。而从案件发生后案件所遇到的各种阻力来看,节目组内部肯定已经与t市的某些高层人物取得了联系,他们极力想要把这次凶杀案的影响降到最低。
而取得这种关系需要有人搭线,邢振玉的脑子里最先想到的是唐俊南可能就是那座桥梁。
东郊宾馆的游乐设施非常完备,很多有钱有势的人都愿意来这里消遣,唐俊南在t市混迹多年,又游刃于黑白两道之间,他做这两边沟通的中间人显然是第一人选。所以,那天邢振玉才会找了个机会,跟唐俊南说了那些话,而唐俊南的表现也让邢振玉怀疑他与此事有着莫大的关系。
可是,问题是现在邢振玉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唐俊南和此事有关,而且就算可以证明,也只能说唐俊南参与掩饰了节目的黑幕,而这和杀人案本身并没有建立起直接的关系,这令邢振玉非常伤脑筋。
邢振玉闭上了眼睛,他的脑子里再次梳理着几天来所收集到的所有与案件相关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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