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方方的小房间,周围是压抑的灰色围墙,屋子里除了一张方桌和两把椅子外空无一物,这就是联邦调查局的讯问室了。在离桌子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吊灯开关,如果你够细心就会发现上面少了一个螺丝,那里安装着针孔摄像机,隔壁房间的探员通过广角镜头可以监视讯问室里的一举一动。空气里有淡淡的油漆味道——FBI在兰利的办公地点是临时性的,我进来的时候仔细观察了一下,横竖不超过10个人。看来沃森是迫切希望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故意避开FBI在弗吉尼亚的行动中心。不过这种情形对我倒是颇为有利。
沃森把我请进来以后就不知去向了,房间里静悄悄的,几乎可以听到心跳的声音。这是FBI新近发明的“精神摧残法”的第一步——隔离孤立。人从本性上讲是社会性的动物,因此即使是最孤僻的人在长期与世隔绝的环境中也会产生焦虑、无助的感觉,也就是所谓的“幽闭恐惧症”。这样一来,只要继续有技巧地施加压力——比如强迫不许入睡使他精神恍惚等等,就会造成犯人心理防线的崩溃。这种方法比起过去常用的严刑拷打、药物注射来说似乎更“人道”一些,好像也不违反国际法。据说鼎鼎大名的基地组织3号人物哈利德就是在精神摧残下被撬开了嘴。
不过,沃森想用这种法子逼我就范,可是打错了如意算盘。在房间里转了几圈之后,我用风衣卷成枕头,伏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很不礼貌地摇醒了我,大概天亮了吧。一个细高个儿把一盘火腿三明治和一杯咖啡放在桌子上,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我囫囵吃了两口,起来想活动一下筋骨。因为睡姿不佳,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我索性蹬掉靴子跳到桌子上开始一板一眼地打太极拳。
“砰”的一声,门好像是被踢开的,沃森面色发青地站在那里,一双冰冷的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下来,小姐!你以为这里是旅馆吗?”
“早上好,巡官大人。”我跳下来套上鞋子,“我等你等得很辛苦哦。可以开始了吧?”
“那好。”他大摇大摆地晃到桌子对面坐下,“哗啦哗啦”地翻着一叠文件,“黎,我们这里有国际刑警组织的通缉令……”
“先等一下。”我打断了他,“我可不可以看一下你所谓的通缉令?”
“呃……好,给你。”
“虚张声势!这只是协助调查的通告,上面连照片都没有你凭什么说我就是这个女杀手,叫什么‘雪狐’?”我把那张纸丢到他脸上,“如果没有直接证据,我可要控告你们了!”
“哼,我知道你不好对付。”沃森是个老手,在形势不利的情况下还是蛮镇定的,“小姐,你在中情局的代号就是‘雪狐’。2000年2月你辞职后就踪影全无,两个月以后,一个叫‘雪狐’的女杀手就开始在中国活动了。2003年1月,‘雪狐’出现在巴黎,一个CIA的特工有幸见过她的真面目,根据他对国际刑警的描述,我们认定十有八九就是你!而且,我相信如果SAt(美国洛杉矶警察专责特别行动小组)的小组长想杀一个人的话,他一定逃不掉!”
“我可爱的巡官呦——”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想用这些巧合说服陪审团吗?你叫那个特工出来指证我好了。”
“我他妈的怎么知道中情局的卧底特工在什么地方!你还真是有恃无恐啊!”沃森恶狠狠地瞪着我,“不过别得意。知道我们怎么注意到你的吗?有知道实情的人给我打了电话!”
“很好,让他出来和我对质啊!”
“这……”他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等你上法庭的时候会见到他的!”
“得了,长官!”我用挑逗的目光扫视着他的眼睛,“你接到的恐怕只是匿名电话吧?还是在公用电话亭打的?你根本找不到任何的人证物证就贸然行动,想立功也不能这么着急吧?”
“这你怎么解释?”沃森把我的手枪扔在桌子上。
“‘非法持有枪支’和‘一级谋杀’是两个概念,除非你可以证明死者是被这支枪杀死的。再说,地方法官已经同意颁发‘危险武器携带许可证’给我,在这之前我又没有带枪上街,你抓不到我的把柄。”
“你……”
“别激动,沃森。其实我在很多方面很愿意和你合作,比如……”我探身过去,勾勾手指让他靠近一点,“比如中情局谷仓里的老鼠。”
“鼹鼠?你知道中情局里的鼹鼠?”沃森吃了一惊,“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这只老鼠害了我的朋友,中情局又没有人可以信任,所以我想借你们的手除掉他。”
“你想和我做笔交易?”
“巡官大人,你根本没办法起诉我,所以应该是我免费奉送。不过,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沃森半信半疑,但是显然不想放过立大功的机会。
“虽然我不相信中情局,可是对你们也没什么好感。我需要CIA派一位高级官员来旁听,而且,要把这个窟窿堵上!”我指了指针孔摄像机。
“呃……”他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可以!不过,小姐,别耍花招!”
沃森对我的态度一瞬间由冷转热,不仅亲自给我送咖啡,还叫人预定了丰盛的午餐,让我都觉得有点儿受宠若惊了。一转眼到了下午,我等得有点儿不耐烦的时候,讯问室的门终于开了,霍里老爹重量级的身躯进入我的视线,他张开双臂给了我一个热情的拥抱:“我的小姑娘,你还好吧?”
“我很好,老爹。”我靠在这位曾经像慈父一般照顾我的前上司和老师的胸前,突然想大哭一场。
“好了,女士。”沃森清了清嗓子,“你的要求我做到了,可以开始了吧?”
“没问题!”我甩了一下头发,“不过我想先来杯咖啡。”
“好的,好的。”沃森很不耐烦地转身去拉门,我瞅准机会扑了过去,用左臂勒住他的脖子,右手掏出迷你型手枪抵住了他的太阳穴——这就是刚才老爹在拥抱时送给我的见面礼。
“老实点儿,长官!”我冷冷地命令道,“老爹,把门打开,出去!”
霍里老爹默默地照办了,我押着沃森走在他后面,外面的探员们一个个顿时目瞪口呆。
“好了,先生们,都给我双手放脑后,到窗边去站成一排!谁敢轻举妄动,我就要你们上司的命!老爹,麻烦你也过去!快!”
一干人等慢吞吞地照办了。
“很好,现在把枪都拿出来放到桌子上!慢一点儿,从左边开始一个一个来,让我看清楚了!”
他们的表情非常不情愿,不过为了沃森的小命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好极了,先生们。现在,把衣服都脱下来——从里到外都要脱,快!”
“可是小希……”老爹装出可怜巴巴的眼光看着我,欲言又止。
“没什么‘可是’,快点儿!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用枪口戳了一下沃森的脑袋,那倒霉的家伙居然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老爹身上,他们都是些毛头小子,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希望这位老前辈给点儿灵感。老爹叹了口气,解开了衣扣,其他人知道别无他法,只好纷纷效仿。
“非常好,各位。”我看着这些平时衣冠楚楚、不可一世的伙计们的狼狈相,强忍住笑,“接下来,老爹,麻烦你把手枪装到这些西装的口袋里。然后,打开天井的窗户,把所有衣服裤子鞋子统统给我扔下去!”
老爹愣了一下,还是无奈地照办了。
“好了,现在都给我面壁蹲下!”我挟制着沃森慢慢后退,“沃森,伸手把门撞上!我带你去捉老鼠。呵呵!”
退出了房间,我一掌击昏了沃森,从他口袋里摸出汽车的钥匙和其他我需要的东西冲了出去。
汽车驶下64号公路,向左转上一条僻静的小路,我紧张的神经渐渐松弛了下来。这里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小路的尽头就是中情局的秘密训练营地——培力营的入口。我把车推进路边的深沟里,穿过小树林向远处的小山丘奔去。在那片森林里有一间不为人知的木屋,是培力营野外生存训练的紧急救护小组的落脚点,不过在这个季节是没有人在那里的。我故意兜了个大圈,趟过小河,这样即使他们请求警犬队的支援也没有用了。
来到小屋时已经是漫天繁星了,我从墙角把一个脏兮兮的木箱拖到窗边,坐在上面观察着动静。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我长长出了口气,把头靠在窗框上,盘算着下一步棋该怎么走。也许是太累了,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朝阳炫目的红光把我从睡梦中唤醒,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传来的悉悉簌簌声让我警觉起来。霍里老爹气喘吁吁地钻了出来,机警地环视了一下周围,大步向小屋走来。
“小希,你在吗?”他探头探脑地溜进来,轻声喊着。
“早上好,老爹。”我从门后走出来,双手插在口袋里,“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们可是师徒,所谓‘第六感觉’吧。”
“少装神弄鬼!还给你!”我把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丢到他怀里,是我从迷你手枪的木柄里挖出来的追踪器。
“呵呵,被你打败了!”他笑着从角落里拖来另一个箱子坐在我的对面,“放心,我是一个人,只是想和你单独谈谈。”
“谈什么?”
“鼹鼠。你把他交给我,我会安排你安全离开北美的。”
“其实……我根本不清楚谁是鼹鼠。”我坐下来,露出冷冰冰的笑容,“不过我知道,他一定会想办法杀我灭口的——间谍罪是很严重的,弄不好他下半辈子都要交代在监狱里了。当然,他不会愚蠢到潜入FBI的办公室下手。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先把我救出来,再找个僻静之所……对吗?鼹鼠老爹!”
“……”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是你给沃森打了匿名电话告发了自己,目的就是为了把我引出来?”
“回答正确。这就叫兵不厌诈!”我梳理了一下额前的乱发。
“呵呵,从你进入培力营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是干这一行的天才。可惜啊!”他长叹一声,“如果你愿意和我合作……”
“少来!你给了瑞克多少钱让他为你卖命?”
“别跟我提那个没良心的小子!收钱挺痛快,办事拖泥带水,一听说要清洗居然立刻掉转枪口想出卖我!哼,我还真是感激那个连环枪手呢。”他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小希,我可不想杀你!”
“你以为你可以吗?”我从口袋里抽出左手,迷你手枪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哈哈!小姑娘,那里面装的是空包弹!我知道你一肚子鬼点子,不能不防啊。”他拔出鲁格左轮枪对准了我,“现在投降还来得及,我数到三,一……二……”
“砰!”枪声响起,霍里一个趔趄跪在了地上,鲜红的血浆从他的手腕涌出来,枪也摔出好远。我的风衣右边口袋上出现一个焦黑的小洞,冒出一缕青烟。
“没想到吧,老爹?”我把一直放在口袋里的右手抽出来晃了晃,“沃森这破枪还挺好用的,呵呵,你还是不够了解我。这也要怪你自己,怎么不等人家FBI清点完毕就匆匆忙忙跑来了?”
“该死!”他像一头困兽一样颤抖着,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文森特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紧随其后的是沃森。
“小希,感谢上帝你没事!”文森特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我昨天晚上才看到你的留言。你怎么把它塞到冰箱里了?”
“我不想让FBI找到啊!反正你晚上总要喝啤酒的。”我扭头看看面如菜色的沃森,“巡官,这个鼹鼠我交给你了。”
“哈哈哈哈……”霍里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可惜啊,你们没有证据告我!她才是应该下地狱的人!”
我背过身去,从胸衣的衬里内摸出一个大纽扣似的东西塞到他的鼻子底下:“认识吗?”
“纽扣记忆体!”文森特眼睛一亮。
“看来我得调个女探员来组里了!专门负责检查内衣里的东西!”沃森耸耸肩,抽出手铐戴在了霍里的手腕上,“走吧,鼹鼠老兄,你最好老实一点!”
“巡官,枪还给你。”我拽住沃森的手肘,“我还要跟你回去协助调查什么谋杀案吗?”
“我从没见过你,小姐。”沃森装出很严肃的表情瞪了我一眼,头也不回地押着霍里走了。
“谢谢,文斯。”我拍拍文森特的肩膀,“我知道是你说服他放我一马的,不然他非吃了我不可。”
“你呀——也太损了!把人家联邦探员都给扒光了!”文森特“嘿嘿”地笑了起来,“我说警察接到求救电话赶到的时候,那些小伙子差点儿哭鼻子了!”
“跟莎朗·斯通的电影学的。再说,三天之内我让给他们两个大功,总可以扯平了吧?”
站在阳光花园墓地冰凉的大理石台阶上,一种凄凉的感觉压得我呼吸困难。文森特把一束雏菊轻轻放在瑞克的墓碑前,眼睛里闪着泪水。
“老霍里可能因间谍罪被判25年,不允许假释。”他摇摇头,“何苦啊……为了钱……”
“人性是一本永远读不完的书。”我把围巾系紧,拉起行李箱,“我要赶飞机,你自己保重吧。”
“其实……我一直很想去北京玩玩,听说烤鸭很好吃。”
“什么意思?”我被文森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给弄糊涂了。
“我辞职了。”他轻描淡写地说,“你说得对,干这一行太久了人会变态的。”
“老天!你该不会想……不行,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旅行!”
“我的行李都在车上了,机票买的是你的邻座,嘿嘿——你可别想再甩掉我了!”他笑眯眯地挽起我的手,“不要板着脸,宝贝!你很快会发现我是个不可多得的旅伴的。呵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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