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大风吹来了零星的小雪,早晨起来,窗外的矮树、花坛和停在路边的汽车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白霜。太阳出来了,但是天空依然是灰蒙蒙的。我围着厚厚的羊毛披肩坐在阳台上,上网看新闻。温和的阳光照在脸上,暖暖的。旁边的小桌上煮着一壶咖啡,热腾腾的香气驱走了寒意。
快到中午的时候,秦思伟来了,拎着公文包,头发乱糟糟的,也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早上忘了梳头。
“你可真悠闲啊。”他把公文包丢在桌上,凑近咖啡机闻了闻,“是……曼巴?”
“行啊,能闻出来是曼巴。奖励你一杯。”我给他倒了杯咖啡,把奶罐和糖罐也推到他面前。
秦思伟往杯子里扔了两块方糖,说:“你真舒服啊。真羡慕你,喝着咖啡,晒着太阳,还上着网。我可是从早上六点忙到现在,赶你布置的作业。”
“做人要厚道,你的案子你不忙谁忙?”我整理了一下披肩,“说说吧,查得怎么样了?”
“你说的那几件事基本上查清楚了。”他从公文包里抽出几张文件,“有一件事有些奇怪。”
“金雨酒杯里的药物浓度和他体内的药物浓度不一致,对吧?”我冲他挑挑眉毛。
“对,是不一样。酒杯里的药物浓度只有他体内药物浓度的四分之一。你怎么知道的?”秦思伟吃惊地看着我,手里的文件差点掉在地上。
“因为只有这样一切才合情合理。”我笑了,“金雨的事情先放一放,说说陈雪芳吧。你现在相信她不是自杀了吧?”
“对,她不是自杀。我们在她家厨房的下水道检测出了纳拉他命,说明不久前有人在那里清洗过有毒的器皿,估计是陈雪芳的水杯。”他把检验报告递给我,“这个人太狡猾了,清洗完水杯以后又拿着陈雪芳的手印上指纹,差点就被他给蒙混过关了。但我还是想不通,他是怎么做到的。”
“你是指作案时间的问题吧。”我给自己添了一些咖啡,“杨建梅、李贺、刘洋,这几个人昨天早上的行踪你都清楚了吗?”
“杨建梅说她是昨天早上九点出门,坐公交车去的酒吧,大约九点四十分到达‘瓦尔登湖畔’。李贺自己开车,九点五十分从家里出发,十点十分前后到达什刹海,然后步行去的酒吧。刘洋是十点左右在航天桥一带搭乘出租车去的什刹海,大约十点二十分前后到达,但是出租车在胡同里迷了路。我们已经询问了搭载他的司机,司机证实他没有说谎。”
“陈雪芳家的电话打到你的手机上,时间是十点十二分,对吧?”
“对,从时间上看,他们三个都不可能作案。”秦思伟说,“你昨天说那不过是一个小把戏而已,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这个把戏你应该听说过。”我在电脑上敲入一行关键词,把搜索结果转到他面前。
“电话诈骗……罪犯冒充警方……”秦思伟盯着电脑屏幕,“这个案子我知道,去年年底到现在发生好几十起了,我们一直在查,已经破获了两个犯罪团伙。”
“那么你就应该知道他们是怎么冒充警方实施诈骗的了?”
“知道,他们利用一个网络信息平台,就是一个类似三方通话的网络通信软件,将自己的手机拨出的电话进行伪装,在对方的电话上显示的就是他们预先设定的号码。他们把自己的电话伪装成公安局的总机……”秦思伟说着倒吸了一口凉气,“天哪!你是说有人用类似的软件给我拨电话,把自己的手机号伪装成陈雪芳家的座机号!”
“对,说穿了就不值得一提了吧。”我喝了一口咖啡,“但是这种网络通信软件有一个漏洞,如果你挂断对方来电后立刻回拨,会得到线路忙的回复。昨天你接到陈雪芳家里打来的电话就是这样。”
“我还傻乎乎地给别人作不在场证明。”秦思伟咬牙切齿地说,“这么说,杨建梅、李贺和刘洋都有可能了?”
“不,只有一个人有可能。”我提醒他,“伪装电话号码是通过网络软件来实现拨号的,需要电脑和手机配合。杨建梅当时和我们在一起,她手边没有电脑。刘洋搭出租车来的酒吧,也没有随身携带电脑。所以,有机会给你拨电话的人只有李贺,他自己开车,又带着笔记本。我想他是在停车场利用无线网络给你拨的电话,然后再步行几分钟来到酒吧。而他邀请你参加金雨的悼念活动,的就是想利用你为他自己作不在场证明。”
“李贺?”秦思伟将信将疑,“这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的?可是他的动机呢?”
“李贺和陈雪芳的私交不错,这一点他自己也承认,杨建梅也提到过。而且账目上有问题的那个项目他也参与了,你觉得他的动机会是什么呢?”我反问秦思伟。
“他是陈雪芳的同谋?他怕贪污公款的事情败露,所以杀死陈雪芳灭口,把所有问题都推到她的身上。”秦思伟沉思了几秒钟。突然,他脸色一沉,“不对呀。李贺杀陈雪芳灭口还说得过去,可是他为什么要杀金雨?金雨是他最好的朋友。而且,他是怎么做到的?案发的时候有三个人和他在一起啊!”
我笑着说:“我没说金雨是被李贺毒死的呀。”
“不是李贺?”他好像被我给说晕了,“你是说,这两个案子不是同一个人做的?那金雨的药瓶为什么会出现在陈雪芳家?这两起谋杀案……”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是两起谋杀案呢?”我歪着脑袋看着他如坠云雾的表情。
秦思伟愣愣地看着我,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你没事吧?”
他捉着我的手,目光还是有点呆滞:“你什么意思?”
“你好好想想,你已经证实了金雨曾经从医院开出大量的纳拉他命;你已经证实了他最近因为各种原因备受打击,有自杀的动机;你已经证实了在金雨死亡的那段时间,所有涉案人员都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而且,你已经证实了没有人偷偷潜入过名流花园。”我做了个深呼吸,“从一开始我们就错了。金雨不是被人谋杀,他根本就是自杀身亡的。”
“自杀?”秦思伟坚定地摇着头,“不可能,那杯子里的毒酒和消失的药瓶又是怎么回事?”
“那不过是一个精心编织的骗局而已。”我拍拍他的手,“你再好好想想,在金雨家找到的那杯红酒和他体内的药物浓度有很大的差异,那说明什么?说明金雨并不是被那杯红酒毒死的。有人想误导警方的判断,把金雨的死指向谋杀。”
“你是说,李贺?”秦思伟开始明白了,“他第二天回到名流花园取车的时候发现金雨已经死了,所以伪装了现场……不对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方面是为了嫁祸陈雪芳,给陈雪芳一个更为合理的自杀理由。”我说,“李贺预谋杀死陈雪芳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估计他已经听到研究所在查账的风声。但是,既要除掉陈雪芳又要保全自己可不简单,他一定煞费苦心寝食难安。他发现金雨的尸体其实是巧合,但他马上想到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将现场伪装成谋杀,然后嫁祸陈雪芳。这样一来,陈雪芳的畏罪自杀就变得顺理成章了。另一方面,即使警方识破了陈雪芳是被谋杀的,考虑到她和金雨的关系,以及两个人死因相同,你们会认为这是同一个凶手犯下的两起谋杀案。李贺没有谋杀金雨的动机,更没有作案时间,这样一来就很难怀疑到他的头上。”
“所以,他拿走了剩下的小半瓶药物,临走时在金雨没喝完的红酒里又扔了几片药。”秦思伟点点头,“然后他就开始谋划杀害陈雪芳,居然还想到利用我为自己作不在场证明。昨天在酒吧,他坚持说金雨不可能自杀,话里话外把我往谋杀的地方引。”
“就是他昨天的表现引起了我的怀疑。”我告诉他,“杨建梅和刘洋都相信金雨是自杀的。只有李贺在唱反调,可是他描述的那个为了理想不懈奋斗的金雨实在和我们所知道的金雨的很多行为大相径庭。我觉得杨建梅对金雨的描述是最准确的,她提到鸵鸟主义。从金雨对他父母的退避三舍,从他不让别人看没有完成的作品,从他对和陈雪芳分手之事三缄其口,都可以看出这个人的习惯就是逃避。像鸵鸟一样,自欺欺人。”
“你什么时候变成心理学家了?”
“我只是觉得杨建梅所描述的一切,与一个从小被父母厌弃,遭到奶奶虐待,然后寄人篱下多年的孩子比较相符,而且刘洋的看法也与她基本上一致。相比之下,李贺对金雨的描述就有些驴唇不对马嘴了。”
“所以你认定他在说谎。”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对金雨的认识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偏差。所以,他是在故意误导你,想让你相信金雨是被人谋杀的。”
秦思伟不说话了,他低头思考了好一会儿,将信将疑地说:“可是,就凭一个无声电话,没有办法给李贺定罪的。”
“证据嘛,我倒是给你准备了一个。他说他最近几天一直没和陈雪芳联系,但是昨天早上九点多,他的车出现在陈雪芳家附近的街道上。”
“他的车?你怎么知道的?”秦思伟更诧异了,“陈雪芳住的那个小区车辆出入都要登记,但是登记本上没有李贺的车。”
“我的秦队长啊!”我无奈地说,“他要去杀人灭口,怎么会堂而皇之地留下记录呢?但是从时间上看,他不可能在杀死陈雪芳后再回家取车,然后在十点十分左右赶到什刹海。所以,他一定是把车停在小区外面的街道上了,没想到那条街上的路口是有监控探头的。”
“哦,原来你找汪自力是为了这个呀。”秦思伟终于明白了,“你查到李贺昨天早上的出入记录了?”
“查到了,他是昨天早上九点二十分前后抵达陈雪芳家的,离开的时间大概是九点四十五分。”我关上电脑,“不过仅凭这一点他也可以抵赖。你还是再好好检查一下陈雪芳的遗物和李贺那天的随身物品,应该有更多的线索才对。”
“要是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呀。”秦思伟坏笑着拧拧我的脸,我一拳打过去,他闪到一边,顺手抓起公文包向门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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