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爬了起来,将昨天晚上脑子里想的那些东西,逐一写到纸上书面了出来,然后拿着笔在上面比划着,嘴里面念念有词。
“两具诡异尸体”、“张顺英的两处房子”、“齐万福被杀。”
“房子”、“齐万福。”
“齐万福”、“房子。”
“齐万福”、“房子!”
我猛一拍大腿,大叫道:“瑞恩,瑞恩,快起来!”我急于想同他分享我的喜悦。
瑞恩听到喊声,出于军人的条件反射,一个鲤鱼打挺就在床上站了起来,第一时间摆好格斗的架式,然后扭头用惺松的睡眼在四周扫描了一圈,才说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状况?”
我也顾不得去笑他滑稽的动作和表情了,赶忙招手说:“瑞恩,快、快过来,我有发现。”
瑞恩这才下了床,也顾不得洗漱,趿着拖鞋就“吧嗒、吧嗒”地跑了过来。我把我想的情况快速地跟他讲了一遍,他依然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半晌才说:“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啊?”
我无奈地摊了摊手,耐心地说:“张顺英家惨遭灭门,他家的那房子的地基以前是齐万福他地主老爹的,而许多年后齐万福携赶尸之术回来,把张顺英一家除掉,然后有人——可能就是他齐万福的同伙——在张家房子底下的地基里挖走了什么东西。至于齐万福后来为什么被杀,是内讧、是利益纷争我们现在不得而知,但是目前,我们知道,肯定和那老屋子、和他的地主老爹有关系。”
不待我说完,瑞恩已经套好了衣服,也顾不得洗脸刷牙,催促着我说:“那还等什么,走呀?”
我诧异地看着福尔摩斯先生这巨大的行动反差,半晌才说:“去,去哪?这回,你懂了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吗?”
“去张村啊,找那个房子和老地主的线索。”瑞恩干脆地说道。
没想到他真的懂了,我也赶忙套好衣服匆匆放水抹了把脸,就随着已经等得不耐烦的瑞恩出发了。
去派出所借了辆车,提上两把小铲子,我们就直接奔了张村而去。
秋日的早晨,凉风习习,下了车走在村口的山径上,鞋子上沾满了露水,头顶是林间的晨曦微露和鸟鸣啾啾。
进了村,勤劳的农民们都已经下地赶早上凉爽的空隙劳作了,一些老人提着粪篓掏牛粪、猪粪,小孩子们则是睡眼惺忪地抱着盒子给鸡喂米。好一幅乡间清晨图。
还有人认得我俩,几个老头远远地就笑呵呵地打着招呼:“公安同志,你们又来了啊。”
我和瑞恩强挤出来一点笑容,向他们点头致意。就这样我们一路走到村尾张顺英家的空宅的时候,后面已经跟了不少人。看着这景象,我和瑞恩面面相觑,瑞恩还无奈地耸耸肩,一摊手。
不知道是哪个孩子去报的信,张利英一路小跑着过来了,拨开人群钻了进来,上来就热情地伸出了手,我只得迎着握了上去。张利英说:“公安同志,你们回来了啊,我可等了好久了,破案了吗?抓到那些个天杀的坏人了吗?”
我尴尬地说:“还没,不过别急,迟早会抓到的。”
张利英也不放手,直接拉着我说:“谢谢,谢谢公安同志啊,辛苦你们了。这一大早的还没吃饭吧,走,去我屋子里先喝点茶,我招呼我媳妇儿去整几个小菜。”
我连忙抽出手来,忙摆手说:“不急,吃饭不急,我们还有点事儿。”接着我抬头看了看越来越壮大的围观包围圈,把手半圈起来,嘴巴贴近他的耳朵说:“我们还要进你大哥屋子里查点东西,你就在这院子门口帮我们看着,千万别让人跟进来,拜托了。”
“嗨,放心。”张利英爽朗地笑着说,“你们放心去,我在这儿帮你们看着,保证不放人进去。”
“好,好,谢谢了。”说罢我拉了一把瑞恩,转身就进了院子。
推门进去,我们直奔了厨房。揭开盖在灶上的锅,我和瑞恩一对眼,就鱼贯下去了。
提着手电,别着小铲子,我们顺着原来那个弯弯曲曲的地道下去,很快就到了中央那个开阔区。
我们四壁摸了摸,然后轻轻用铲子凿了凿,都是些夹杂着小石子的混合土。
接着我们便转向了底部凸起的那些石块了,沿着石壁挖了下去,不一会儿功夫,就露出了一块块的青砖。再看整个布局走势,没错,这就是一间房子的地基。可能是原来的地势比较低,后来拆毁翻新重建之后,就在原来的基础上填起来的。
我和瑞恩也没再继续挖下去,就顺着原路返回。钻出灶坑的时候,各自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然后又互相帮对方拍了拍,才走出门来。
外面的人群不但没有散去,包围圈还有加大趋势。
我们刚走到院子口,好客的张利英就迎了上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说:“现在没什么紧要事要忙了吧,走,去我家吃早饭,咱们喝两盅。”
这次我没推辞,马上就答应了,顺便还多说了一句:“我还想多请几个人,没问题吧?”
“没事,就是多添几双筷子的事情,走吧。”张利英爽快地答道。
“好。”我轻轻挣脱了他一直拉着的手,转身走向几个头发胡子都花白了的、年纪大点的老人,把他们拢到一起,恭敬地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根烟,然后客气地说道:“几位大爷,这回来我就借花献佛,在张利英张大哥家请大伙儿一起吃顿便饭,不知道大家赏不赏光?”
“嗨,需要什么帮忙就直接说吧,不用吃饭了。再说了,我们这些老骨头,也帮不上什么忙。”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的客气道。
“要的,要的,大家就别推辞了。”我毕恭毕敬地相邀。
这会儿张利英也凑过来插嘴道:“老爷子们几个,你们就别推辞了,咱们这辈子还没几个能和公家的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顿饭的呢,都走吧。”
见他这么说了,几个老爷子也不好意思再推辞。张利英在前面打头,我和瑞恩在他身后,几个老爷子则在后面一顺溜地跟上。
这会儿,我突然在人丛里瞥见了上回领我们去老张头坟地的那个老乡,忙走了过去,从兜里掏出两张红色的钞票来,递了过去,说:“老哥,我记得你家是在村里开小卖部的吧,那就麻烦你整几瓶酒,再弄点卤菜。一会儿帮忙送到张家老二家里去,顺道过来一起吃个便饭,麻烦你了。”
那汉子忙推却说:“公安同志来吃饭,送几瓶酒、几个卤菜都是小事儿,要您破什么费。您就先去坐着吧,一会儿我就把东西送过去。”
“那怎么成,你都叫了我公安同志了,拿东西不给钱,你这不是要我腐败么,别推辞了,快拿下。”我忙把他塞回来的钱挡了回去。
“这……”那汉子还是不肯接。
“别这了那了,快去快回,我们等着你吃饭呢啊?”我忙打断他,然后就转身一溜小跑跟上了队伍。
这张老二家在村东头,家境没他大哥家的好,不过在村子里也算不错的了。红砖砌的三间瓦房,前面围了个院子。在院子的一角,用庄稼梗和木头搭了个棚子,里面一黑一白两只猪正在抢食呢。
刚一进屋,张利英就招呼媳妇儿泡茶,然后吩咐儿子去隔壁老李家搬张大桌子和借几张凳子过来。自己一边从偏房搬出长条板凳,一边还歉意地向我笑笑说:“屋子小,公安同志你们就凑合着啊。”
不一会儿,他儿子扛着个大桌子,带着隔壁俩小孩提着椅子就进来了。刚放下,张利英就把自家的桌子和刚借来的,搬到屋子中央并了起来。摆好杯子和碗筷,然后就招呼大家快围坐过来。还坚持让我和瑞恩坐上首。
一番推辞不过,我还是极不好意思地坐下了。这会儿,我托付买酒来的那个老乡,他一手搂着四瓶白云边,另一手拎着一箱啤酒就进来了,他儿子在后面提着两大包卤菜直接送进了厨房。
我忙上前接住,说:“老哥,超支了吧,我补给你。”
张利英和那老乡一起上来按住我,说:“哪能呢,刚好,刚好,还有些剩余。”说着还想找钱给我,我也死死地拦住了。
一边的张利英也说:“你看你这同志,来我家吃饭还让你破费,这真是……”
“嗨,说这个干嘛,我这不是也有事找大家帮忙吗?对了,快加双筷子,留住这老哥,一起喝点酒。”我说道。
“不了,不了。”那个老乡撂下东西,就飞也似地跑出去了。
这时,张家媳妇就端上来一盆油炸糯米团,摆上了桌子。张利英说:“走了就算了吧,来,大家入席,动筷子了。”说着就启瓶,一溜地就给在座的大家都满上了。
瑞恩看见这白酒,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我轻轻地碰了碰他说:“老乡的一番心意,多多少少喝一点。”
陆陆续续又上来几个菜,大家觥筹交错、杯盏叮咚间,酒至半酣。我这才拉了拉瑞恩,示意他下面的话注意记着,然后红着脸扯着喉咙说道:“多谢大家赏脸来陪我吃这顿饭,下面,小可还有点事,需要大家帮忙。”
“客气了,客气了,有什么事就直说吧,能帮上忙的我们绝对不含糊。”大家忙不迭地说。
“好,那我就闲话少说。”我说道,“张利英张大哥家的老大,张顺英一家,还有他爹妈前段时间惨遭杀害,惨不忍睹,儿子张瑞恒也失踪了。我们这趟,还是为这件事来的。”酒有点上头了,我说话感觉有点吃力,都说不连贯了。还好大家也明白,瞬间都安静了下来,看着我等我的下文。
“我们这段时间,跑了不少地方,终于查到了一点线索。这个凶手之一,有个叫齐万福的,不知道大家认不认识?”我问道。
“齐万福?”大家交头接耳了起来,一会儿,一个年长的说道:“公安同志,我们这村子不算大,姓氏也就六七个,没有姓齐的啊。”
其他的人也纷纷点头,表示没这号人。我提示说:“张顺英家住的那房子的地方,以前不是住着个地主么?”
“哎哟!”一个老爷子一拍大腿说,“怎么把这个给忘记了,对,那儿以前确实住着个地主,还真是姓齐,叫齐大贵,不过他都死了好多年了啊。‘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把他批斗得可厉害了呢。”
我点了点头,说:“嗯,这个齐大地主确实死了,但是他有个儿子,齐万福,还活着——不,也死了,不过是前几天才死的。”
“你不说我还真不记得了,那个齐老地主以前还确实有一双儿女,他那儿子叫什么福来着。那小子小时候可坏了,仗着他爹是地主,为非作歹、横行乡里。后来‘文革’批斗他的地主老爹的时候,他为了避免惹火上身,就和他老子划清界限了。他老子还没死,他就跑到外地去了,那时候他才十几岁吧,之后就一直没有见过他了。”一个老者慢慢地说道。
“他跑到了湖南,还学了些邪门歪道,这回回来就祸害了张顺英一家。”我说道。
“啪!”只听见一个杯子摔到地上破碎后清脆的响声,是张利英。他愤恨地骂道:“这一家子狗娘养的,以前他老爹在的时候,就没少欺负人。现在老子死了,儿子还跑回来害我们家,我那可怜的老夫和大哥哟。”
我和周围的两个老汉安慰了一下他,说了些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之类的话。等了一会儿他的情绪稳定了下来之后,我才接着说道:“前几天我们追查到湖南张家界,找到了齐万福的房子,可是进去的时候,他已经被人下毒杀死了。”
“狗日的,活该,恶有恶报。”张利英啐了一口痰骂道。
我尴尬地一笑,才接着说道:“现在呢,我想请几位老爷子回忆一下,当年齐老地主还活着的时候,他家里有没有来什么人,比如蓝眼睛、高鼻子、黄头发的外国人。”
我话一说完,发现大伙儿就都把目光投向了瑞恩。瑞恩一阵尴尬,赶忙低下头吃菜。
几个老者托着头闭目冥想了一阵子,良久之后,一个精神矍铄、留着花白长胡子的老爷子说道:“说起这个,我倒有一些印象。”
我忙放下筷子,端起酒杯给他敬了一杯酒,然后追问说:“老爷子,您快给我们说说。”
“嗯。”那老爷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上的酒,说道,“那还是在60年代吧,齐大贵还没有被打倒的时候,他家那时候的房子就建在现在张家老大的那个地儿。那时候他家是财大气粗啊,村子里十有八九的田地都是他家的,大半个村子的劳动力都是他家的佃户。
“记得是刚开春没多久的一天,从外地来了两个就像你说的——蓝眼睛、高鼻子、黄头发的外国人——年代有些久了,具体是不是长这样我也记不太清楚了。那两个人到村子里的时候,身上的衣服破烂得很,脸上头发上也尽是些泥巴土。
“好像这两个还会说一点中国话的,他们出现在村子里的那天,天都快黑了,到村子里找人家讨点干粮吃。那个时候大家自己都吃不饱饭。谁有多余的粮食给他们呀,于是我就和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小胡,把他们给引到了地主家门口,让他们去这户讨去。”
坐在他旁边的一个老爷子点了点头,他应该就是当年的小胡了。这会儿我又赶忙给大伙儿轮了一圈烟,问道:“后来呢?”
“嘿,那抠门儿的地主老爷这回居然不抠了,把那两个脏兮兮的外国人给迎了进去,还给了我和小胡两人一人一个地瓜,然后就把我们给打发走了。”老爷子长吸了口烟,接着说道,“再后来吧,天也黑了,我们就回去了。后来就再也没见过那俩外国人了,听村子里的大人们说,他们一大早就走了,边走还边朝后边骂骂咧咧的。”
“刚才听你们说,老地主除了有齐万福这个儿子之外,还有一个女儿?”我问道。
“嗯。”另外一个老爷子答道,“他确实是还有一个女儿,不过这姑娘倒不坏,没有继承他老子和大哥的那些坏心眼。平时很少见她出门,到她老子挨批斗的时候。也没有及时和地主阶级划清楚界限,所以当时也被牵连了,跟着受了不少苦。”
“后来呢?她去哪了?”我追问道。
这个老爷子抿了一口酒,接着说道:“她老子死了之后吧,她就变卖了一些家当,也走了,不知道去哪了。只记得她后来还回来过一次,好像还是一次清明节的时候,给她老子和娘亲扫墓。她也没和村里人打招呼,不声不响地挂了几幅炮仗,上了香、烧了一些香纸就走了。不过这也有些年头了,现在齐老爷的坟墓早已经平了,都不知道在哪里了。”
我听了点了点头,后面也没再问什么,趁着酒劲儿,和乡亲们唠了一些日常琐事,末了张利英还抱出来一坛说是自家酿造的高粱酒,也被我们消灭殆尽。
到最后下桌的时候,我已经有点不胜酒力了,走路都歪歪斜斜的,眼睛看人都是上下晃动的。张利英想扶我进去歇息一会儿,被我拒绝了。辞别了乡亲们,我让瑞恩扶着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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