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日,星期一早晨。
口袋里的手机不断地震动,让凰介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是谁那么早打电话来?凰介拿起枕边的眼镜戴上,往手机荧幕一看,原来是闹铃。荧幕上标示现在的时刻,六点整。
“啊,对了。”凰介终于想起来了,是自己决定从今天开始要早起做家事的。他怕把洋一郎吵醒,所以不用闹钟而改用手机的闹铃功能,再设定成震动模式。而且怕自己叫不醒,临睡前还特地将手机放在口袋里。
在床上坐起身的凰介,回想起昨晚的怪梦。惠在自己眼前逐渐变瘦,最后终于死去。非常不吉利的梦。而且,惠在死前还问凰介:“害不害怕?”凰介回答:“害怕。”好怕父亲被抢走。
“别想太多、别想太多。”
凰介借着自言自语壮胆,下了床。昨晚还感觉四肢无力,现在却觉得手脚轻盈了许多。看来真的只是太累了,一定是因为参加了运动会。
凰介走出寝室,开始准备两人份的早餐。红茶、吐司、炒蛋。餐桌不知为何摇摇晃晃的,凰介低头仔细查看,发现原本塞在桌脚下垫高的月历纸有点歪斜,于是蹲下来将纸片塞回原处。就在这时,凰介听见洋一郎的寝室传来闹铃声。过了一会儿,后脑勺头发高高翘起的洋一郎便出现在餐厅。
“早饭做好啦?”
“我不是说过要帮忙做家事吗?”
将炒蛋盛入盘中之后,凰介便与洋一郎相对而坐。
凰介一边啃着吐司,一边将惠的梦告诉了洋一郎。洋一郎听完之后,针对梦的内容做了一些艰深的解释。凰介其实听不太懂,但还是摆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点点头。
“对了,昨晚是不是有地震?”
“地震?不知道耶。为什么这么问?”
“爸昨晚睡觉时……,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好像在摇晃。”
应该没有吧,凰介心想。通常半夜发生地震时,凰介都会比洋一郎更快惊醒。洋一郎察觉到地震而凰介没感觉,这例子过去从未发生过。
“要看看新闻吗?说不定有地震的报导。”
“算了,不用了。应该是爸爸的错觉吧。”
过了一会儿,洋一郎便出门上班去了。今天天气很好,他似乎不想搭巴士,打算走路到医院。凰介在门口目送洋一郎离开后,便到厨房洗餐盘。正当他把洗好的餐盘放入置碗篮中时,想起了一件事。“好险好险,差点又忘了。”
得把衣服拿出来晒才行。昨天洗好的衣服还在洗衣机里。
凰介将洗好的衣服从更衣间的全自动洗衣机中拿出来,放入篮子里,然后扛起篮子,摇摇晃晃地走到阳台。现在已进入五月中旬,早晨的空气相当暖和,风中似乎带了点湿气的味道,或许是昨晚下过雨吧。
凰介一边回想咲枝的做法,一边将衣服吊在晒衣杆上。衬衫扣起由上数来的前两颗纽扣,以衣架吊起。t恤则先用手掌将皱纹拍平,而且衣架一定要从下摆方向放入,这样子领口才不会被撑坏。
鼻腔里充满了洗衣精的气味,好像咲枝的味道。
凰介在小时候曾经帮咲枝晾过一次衣服。当时,咲枝还称赞他做得很好。那时候,凰介吊的每件衣服都是皱巴巴的,因为他只是用晒衣夹随意夹住衣角,吊在晒衣杆上而已。但是到了那天傍晚,凰介跟在咲枝身旁一起将衣服收下来时,衣服上的皱纹全都消失了。当时,凰介还以为衣服只要干了,皱纹就会消失呢。现在回想起来,一定是咲枝在事后又偷偷回到阳台,巧妙地将皱纹都拉平吧。要将纹路抚平而不改变那些夹得乱七八糟的位置,肯定不是件轻松的事。
“咦?”
凰介忽然停止动作。
“怎么没有……”
没看见头带,篮子里并没有昨天运动会上所使用的浅蓝色头带。
“漏拿了吗?”
凰介回到更衣间,往洗衣机里仔细查看,里面什么都没有。他又回到房间,检查昨天使用的运动背包,里面也没有。到底放到哪里去了?昨天把体育服放入洗衣机时,应该有把头带一起放进去。等等,真的有放进去吗?还是昨天忘在学校了?或者掉在某个地方?
按照规定,必须将头带洗干净后还给学校。级任导师西尾交代过,必须在这个星期之内归还。这下糟了。凰介一边担心,一边往墙上的时钟望了一眼,差不多该去学校了。头带的事情,今晚等洋一郎回家之后再问他吧,说不定他记得些什么。
凰介快手快脚地将教科书及笔记本塞入书包后,便走出家门。他突然想到,不知道亚纪的感冒好了没。保健室的老师要她在运动会的途中回家,可见得她病得不轻。
说不定亚纪今天会请假,凰介心想。
在第一堂课上课前,凰介来到亚纪的班上。大部分的学生都没有坐在座位上,冬一撮西一群地嬉戏喧闹,实在很难看出亚纪有没有在里面。
“水城没来啦。”
“咦?”
令人意外的是,小山竟然出现在亚纪的班上。他把两只手插在口袋里,朝着站在门口的凰介摇摇摆摆地走来。
“小山,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水城聊天,可惜她没来。”
“啊,原来如此。看来应该是感冒吧。”
“谁知道呢。你也是来找她的?”
“不是特地来找她……”
被小山这么一问,凰介有点难以措词。
“只是来看看她在不在。”
就这样,凰介给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答案。
“凰介……,你从以前就常常来找水城聊天吗?”
“倒也没有,只是因为她昨天感冒……”
“你很担心?”
“没有啦,也不是那么担心……”
现在是什么状况?凰介对于应付小山感到越来越不耐烦了。小山的态度好似在对凰介警告;不准你跟亚纪说话,也不准你为亚纪的事挂心。
想了一下,凰介懂了……,哈哈,他在嫉妒。
这时,亚纪班上的级任导师岩槻刚好从走廊另一端走来。
“我去问问水城的事。”
小山朝着岩槻迈步走去,似乎开口问了什么。岩槻的表情显得很严肃,简短地对小山悄悄说了两句话。
“……他说水城家里有事所以请假。”
小山回到凰介身边,两人并肩朝着自己的教室走去。
“什么事?”
“方济各没说,不过他的表情蛮严肃的。”
小山抿着唇,露出成熟大人的表情。方济各是学生替岩槻取的绰号。
原来,亚纪并不是因为感冒请假。她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凰介的脑海中,再次浮现昨晚的梦——越来越瘦的惠,逐渐死去的惠。
还是别再想那个怪梦吧……。凰介将那些不吉利的思绪从脑海中挥散。如果真的很介意,等一下打电话到亚纪家里问问看不就得了。
走回教室,坐在座位上。小山的座位就在凰介隔壁,级任导师西尾还没进来。
“对了,昨天有地震吗?”
凰介担心如果维持沉默,小山可能又会问起关于亚纪的事,赶紧找了一个话题。
“地震?应该没有吧。今早的新闻没有关于地震的消息哩。”
“喔!”
果然是爸爸多心了。
“啊,对了。说到新闻,有一个女人在那里自杀呢。”
“哪里?”
“就是那个很大的大学,相模什么的……”
“相模医科大学?”
“对对对。昨天半夜有个女人从那里的顶楼跳楼自杀,新闻有报。你老爸不是在那里工作吗?”
“我爸工作的地方是在大学的附属医院……,那个自杀的女人是谁?”
“新闻没说,只说是‘一名女性’……”
就在这时,西尾走进教室。凰介与小山赶紧停止对话,把头转回前方。但凰介实在放心不下,又忍不住小声问小山:“那个女人几岁?”小山没有把脸转过来,只是不耐烦地说:“我怎么知道!”
凰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是因为那个恶梦吗?不,不止如此。
惠与咲枝的交情很好,她们从大学时代就是好朋友。以前惠经常到凰介家的公寓来找咲枝,有时还会跟咲枝一起在外面喝咖啡或吃饭。该不会因为好友死了,所以惠也……
上课的过程中,凰介满脑子都在想这些事,脑袋里的想象越来越严重,越来越糟。于是,他决定放学后到亚纪家探望一下。
四五堂课要换教室,全班改在电脑教室上课。课堂结束后,西尾向全班交代了一项作业,那就是以电脑的文书处理系统写一篇作文,在这个星期前交出。他允许大家可以在放学后留在电脑教室里使用电脑,而家里有电脑的人也可以在家里写。凰介决定使用家里的电脑,他只想赶快离开学校,去亚纪家看看,他想知道亚纪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赶快确认小山口中所说的自杀事件与亚纪家有没有关系,凰介无法安心。
一放学,凰介便匆匆来到了亚纪家的公寓。但是搭电梯上了十楼之后,凰介陷入窘境。他只有在两年前水城家庆祝新居落成时来过一次,现在根本不记得亚纪家是哪一间了,凰介在公共走廊上绕了许久,终于找到贴有“水城”名牌的门,门上还塞着报纸,应该是今天的早报吧。凰介先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按下电铃。没有回应。凰介试着转动门把,竟然轻而易举地转开了。
“午安……”
无人应声。可能没人在吧,水城和惠应该上班去了,但亚纪又去了哪里?为什么大门没锁?凰介感到越来越不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一时冲动之下,凰介决定脱下鞋子走进去。
“有没有人在?”
一边招呼一边缓缓地穿过前廊,走到一个放有大型沙发的客厅,右手边可以看到一扇厚实的门,呈半开状态。凰介记得那是水城的工作间。他往房内看了一眼,没有人。房内有一张书桌、一张办公椅及一张圆凳。客厅的左手边并排着两扇门,一样呈半开状态,一间是水城与惠的寝室,另一间则是亚纪的房间。凰介犹豫了一下,决定到亚纪的房里瞧一瞧,但亚纪的房间里同样空无一人。他正想回到客厅时,发现房内墙边有一个运动背包,这就是昨天亚纪在运动会上背的背包。背包上的拉链整个被拉开,露出里面的体育服,体育服上还放着一条浅蓝色头带。
“你在这里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凰介吓得全身缩了起来,回头一看,门外站着一个中年男人。这个人一脸凶神恶煞,凰介从未见过此人。这下子该怎么办?凰介的脑袋一片空白。
“那个……,我是那个……朋友的……”
凰介急着想解释,对方却打断了他。
“你是水城先生女儿的朋友?”
“对,对,我是她朋友……,因为她没来上学,我有点担心……”
男人从门外朝凰介招手,凰介怯生生地走了过去。男人告诉凰介,他是这栋公寓的管理员。
“刚刚水城先生打电话给我,说他没锁门便出去了,叫我替他锁门。”
这下子,凰介终于放了心,突然觉得这个人的长相其实也没那么凶恶,看起来还挺和善的。凰介向他说明自己来这里的原因。
“原来如此,你是因为担心朋友,所以才来看看吗?”
管理员似乎理解了,但是他以一种颇为复杂的表情看着凰介。
“总之,我要锁门了,你也快回家吧。”
“啊,请问……,他们家发生了什么事?”
凰介鼓起勇气向管理员询问。看管理员的态度,一定知道些什么。但管理员什么也不肯透露。
结果,凰介什么讯息也没得到,就这么离开了亚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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