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格兰特叙述那场变故后第一个早晨发生的情况,凯伦与别人的感觉一致,绑票是针对格兰特的。没有人想到该事件中真正的受害者不是格兰特而是他的女儿。“卡特里奥娜同别人结下过梁子吗?”
格兰特不耐烦地皱着眉头说:“卡特里奥娜?她怎么会与人结梁子?她是个单身母亲,是个搞玻璃艺术的行家。她那种生活的人不会与人交恶。”说完他叹了一声,紧闭双唇。
凯伦暗示自己不要被爵士的态度所左右。“抱歉,我的表达方式有点问题。我是想说,她有没有伤害过某人?”
这下子格兰特满意地轻点一下头,好像凯伦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通过了他的考验。“孩子的父亲,他被伤害了。但是我从未想过他会参与绑票,你们警方也没有查到任何证据,表明案子与他有关。”
“您是在说弗格斯·辛克莱尔吗?”凯伦说。
“还能有谁?我觉得你该好好做做准备工作,然后才来调查。”格兰特斥责道。
凯伦开始同情那些不得不忍受布罗迪·格兰特坏脾气的人了。有此种遭遇的人恐怕不止自己一个吧。“案子的档案里只提到过辛克莱尔一次。”她说,“根据格兰特夫人的证词,辛克莱尔被推定为亚当的父亲。”
格兰特哼了一声。“推定?除了他,还有谁是孩子的父亲,他们俩断断续续地来往了好多年。你说只提到过一次,是什么意思?一定不止一次,警察还去奥地利找过他。”
“奥地利?”
“他在那儿上班,是个不错的地产经纪。后来他还去过法国和瑞士工作,四年后还是回到了奥地利。苏珊可以把详细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们。”
“您还专门为他建立了档案?”这种事并不稀罕,凯伦想。
“没有,督察。告诉你吧,我从来不相信辛克莱尔有胆量干这事儿。所以我干吗还要为他建立档案?我得知辛克莱尔住处的唯一原因是他的父亲仍是我的守园人。”格兰特摇着头说,“我不相信这些情况档案里没有记载。”
凯伦也是这么想,但却不愿承认。“就您所知,卡特里奥娜还得罪谁了?”
格兰特的脸一下子白了,就像他的头发一样。“只有我,督察。看,从这条新线索被发现的地点来说,这件事显然同卡特的私人生活无关,而是出于政治动机。这与我代表的利益集团有关,与卡特伤害过什么人无关。”
“那么,这张海报是在哪里找到的?”菲尔问。凯伦很感激菲尔能及时插话。每当问讯有陷入僵局的危险时,菲尔总能适时插进来,把谈话内容扳回正轨。
“在托斯卡纳一幢毁弃的别墅里。很明显,那地方有人占用了。”他用手指了指在场的那名记者,“这也就是里奇蒙德小姐也在场的另一个理由,是她发现这张海报的。毫无疑问,你一定想和她谈谈。”他指着海报说,“你也一定想带走这张海报吧。我想你们一定会对它做些检查。而且,督察……?”
凯伦调整了一下呼吸,对付爵士居高临下的态度。“怎么?”
“明天早上的报纸上我可不想看到有关今天的谈话。”爵士瞪着她,露出逼她回答的神情。
凯伦压住心中的怒火,想要找出一句既能表达自己想法又不至于引起误解的答复。此时的格兰特已是一脸催促的表情。“我们向媒体发布消息的内容和时间都是案件调查过程中的决定。”凯伦终于说道,“这种决定由我,或者必要时由我的上级来定。我理解这对于您来说也许很难接受,但是抱歉了,爵士。我们的决定完全是建立在我们想得到最佳结果的基础上。也许您并不认可,但是我恐怕您无权干涉。”说完,她顿了一会儿,料想对方定会暴跳如雷,可事实并不如此。她猜测也许爵士会把对她的怒火撒到“杏仁饼”或是“杏仁饼”的上级那里。
相反,格兰特朝凯伦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相信你,督察。我的全部要求就是你事先和这位里奇蒙德小姐打个招呼,这样我们好赶在媒体那帮人之前做好准备。”他用手梳着那一头浓密的银发,动作娴熟得很。“我十分期待这一次警方能查明真相。如今的刑侦学这么发达,你们应该比那会儿的劳森督察干得更出色。”说完他转过身子,表示谈话就此结束。
“我还要再问您几个问题。”凯伦说,打定主意不让对方掌握谈话的主动权,“如果卡特里奥娜没有和人结过梁子,那您一定能想到几个她的朋友,可以协助我们的调查。下次如果我还要和您谈谈,帕哈特卡警长会通知您的。还有,里奇蒙德小姐?”
里奇蒙德转过脸笑着说:“我任凭您的吩咐,督察。”
至少这儿还有人知道和警察谈话该是个什么样子。“今天下午我想和你在我的办公室谈谈。四点钟行吗?”
“在这儿谈有什么问题吗?现在谈不行吗?”格兰特说。
“负责调查的是我。”凯伦说,“我会以我认为适合的方式来开展行动。因为同时还有其他正在进行的调查,所以今天下午在我的办公室是最适合的。好吧,如果没别的事我们就告辞了。”说完她站起来,注意到格兰特夫人脸上带着被逗乐的表情,苏珊·查尔斯顿则带着愠怒的神情。格兰特爵士本人则依然表情凝重,犹如一尊雕塑。
“没事儿,苏珊,我来送两位警官出门吧。”格兰特夫人一边说,一边急忙起身,趁苏珊收敛怒容之前向门口走去。
两名警察随爵士夫人走过厅堂时,凯伦说道:“您一定很难受吧!”
格兰特夫人侧转身,继续朝前走着,带着对家中的地形熟门熟路的神情说,“你为什么这么说?”
“看着自己的丈夫再次回忆起那一场变故,如果换了是我,我一定不愿意看到自己关心的人有这样的遭遇。”
格兰特夫人有些不解。“那场变故每一天都萦绕在他的心头,督察。也许外表看不出来,但他一直没能走出来。有时候,我看到他的目光落在我们的儿子亚历克身上,我知道他一定是在想,如果亚当还在,会是个什么样子。也一定在想这些年他所失去的东西。如果能有什么新的东西可以让他分神,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说完,格兰特夫人又背过了身子。凯伦惊讶地留意到菲尔眼中那愤愤的目光。
“但是,如果您不希望我们找到生还的亚当的话,那您也太不近人情了。”菲尔说,他的语气尽管轻松,但表情却阴沉。
格兰特夫人停下脚步,猛地回转身,双眉下坠,脖颈处升腾起一片粉红色。“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我想您很清楚我的意思,格兰特夫人。我们找到亚当,那您的儿子就不是布罗迪的唯一继承人。”菲尔说。充当调查过程中的出头鸟可真需要勇气啊,凯伦想。
格兰特夫人的表情仿佛是要抽对方一耳光。凯伦观察到她的胸脯一起一伏,显然是在竭力压抑心中的怒火。最后,爵士夫人还是恢复了彬彬有礼的仪态。“事实上,”她说,吐字清脆而紧凑,“你的思路完全错了。布罗迪不懈地追查外孙下落的执着,让我对亚历克的未来更加安心。一个对于自己骨血有着如此关爱之心的人又怎么会亏待自己的儿子呢?不管你怎么想,警长先生,布罗迪的执着让我满怀希望,丝毫没有焦虑感。”说完她迈开步子,走到门边,特意替二人把门打开。
身后的门一关上,凯伦就说:“天哪,菲尔,为什么不把你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呢?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抱歉。”菲尔替她打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这是他从不推卸的绅士之举。“我可受不了那些拖泥带水的玩意儿,我只是想用最激烈的方式来得到最直白的回答。”
凯伦咧嘴笑着说:“而且你也的确这么干了。我只是希望不要因为我们咄咄逼人的态度而影响到警局的声誉。”
菲尔哼了一声。“你凶悍起来也不赖嘛。‘负责调查的是我’。”他并无恶意地模仿凯伦的话。
凯伦坐上了车。“是呀。我幻想自己负责这件案子。只要幻想不破灭,感觉还真挺好呢。”
诺丁汉。
马克·霍尔尾随费米·奥提托走向诺丁汉植物园里的中国钟塔,虽然眼前的雨幕挡住了视野,但霍尔仍能领略到整座植物园的魅力。费米·奥提托到底还是流露了自己的感情,但并非是马克意料中的那一种。
比起弗格森和弗雷瑟,洛根·莱德劳更反感见到霍尔和奥提托。他不仅把两人拒之门外,还声称不愿意把已经告诉米克·普兰蒂斯女儿的话再唠叨一遍。“生命太短,我可没精力重复同一件事。”他只留下一句话,就把门关上了。
奥提托气得满脸发紫,仿佛一棵腌过的甜菜,鼻子里不停地哼着粗气。她双手握拳,一只脚已然后撤,做出踢门的姿势。这种粗暴的架势可真不像平常的她。马克把一只手搭在她的胳膊上,“算了,费米。这是他的权利,他可以选择不理睬我们。”
奥提托猛地一转身,整个人都气得缩成一团。“不能让他这样。”她说,“他必须接受问讯,拒绝回答我们的问题可是违法的。那就是犯罪。”
“他是证人,不是犯人。”觉察到她激烈的反应后,马克说道,“入职培训时教官就教过我们,取证要获得对方同意,不能威逼。”
“不对。”奥提托说,一边气哼哼地走回警车。“他们要求我们破案,但又不配合我们的工作。他妈的他以为自己是谁啊?”
“他就是个抱着陈腐观念看待警察的家伙。你没看过80年代的新闻报道吗?骑警们攻击罢工纠察队,好像自己是哥萨克轻骑兵一样。如果我们还是那样动不动就挥舞警棍,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现在还不是最佳时机,所以莱德劳先生不理我们一点也不奇怪。”
奥提托摇摇头,“我只是在想他有什么好隐瞒的。”
在从伊恩·麦克伦南的家出发穿过整个城市去植物园的路上,奥提托一直生着闷气。马克走到她身旁,“这回让我来,好吗?”他说。
“你觉得我不能采访证人吗?”
“不,我没那么想。但我更了解那些当过矿工的家伙,知道他们是一帮雄赳赳的莽汉。刚才你已经见识过弗格森和弗雷瑟了——他们可不会好声好气地回答你的问题。”
奥提托突然停下脚步,猛地把头一仰,让雨水像冰冷的眼泪一般淌下脸庞。她直了直身体,叹气说道:“好吧,姑且将就他们的脾性吧。”接着迈开步子,此刻她的脚步稳健、轻松了许多。
走到中国钟塔之下,两人发现两个身穿工作服的中年男子正躲在那里避雨。大风裹挟着雨滴四处飘散,支撑着华美屋顶的几根细柱几乎起不到遮蔽风雨的作用,但好歹算是聊胜于无,已经比完全暴露在风雨之下好了许多。“我在找伊恩·麦克伦南。”马克说着目光从这几个人身上扫过。
“我就是。”身材矮小的一个应道,被晒成棕褐色的脸上一双蓝眼睛闪着光芒。“你是谁?”
马克介绍了两人的身份。“我们能找个地方坐下来喝杯茶吗?”
那两人互相看看。“我们俩本来要修剪花坛呢,现在看来只好作罢,我们现在要回到暖棚里去。”麦克伦南说,“这里附近没有咖啡馆,但是你们可以跟我们一起来,我们能在暖房里煮几碗茶喝喝。”
十分钟后,几个人挤在了一座大暖棚后方的角落里,远处的几个园艺师正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们,等到发现并没有出现特别状况时,也就不怎么在意了。暖棚里有一股浓重的腐质土壤味道,这让马克想起了祖父家田里的牲口棚。伊恩·麦克伦南把双手拢在一把茶壶上,等着两位警察的问话。他并未显露出惊讶的表情,也没有开口问对方为何到此。马克怀疑他事先已从弗雷瑟和弗格森那里得到了消息。
“我们想和你谈谈米克·普兰蒂斯的事情。”马克说。
“谈他什么?我们到了南方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麦克伦南说。
“其他人也都没见过他。”马克说,“大家都认为他同你一起到南方来了,但是我们今天了解到的情况并非如此。”
麦克伦南挠了挠头顶上又粗又短的银色头发。“啊,是呀。我听说纽顿村里的人当时是这么想的,这也说明那里的人总把事情往坏处想。米克根本没和我们一起出走,我不明白为什么认识他的人会这么想。”
“你没向他们辩解吗?”
“辩解有用吗?在他们眼里,我就是矿工队伍里一个下三滥的工贼。无论我替谁辩护,纽顿村的人根本不会相信。”
“老实说,倒不是那里的人不分青红皂白,乱下结论。米克的老婆在丈夫出走后断断续续地收到寄给她的钱,盖的是诺丁汉的邮戳。这也是当地人相信米克做出旁人意想不到之举的主要原因。”
“这我就无法解释了。但是,我要告诉你:说米克当工贼,就像说他爬上了月亮一样不可思议。”
“所有人都这么想。”马克说,“但是人一旦被逼到了绝境,往往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而当时的米克正好深陷绝境。”
“还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吧。”
“你不就是这种情况吗?”
麦克伦南低头盯着杯中的咖啡。“没错,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懊悔不已。但是当时我老婆已经怀了第三个孩子,我们无论如何不能再让第三个孩子过那种生活,所以我就铤而走险了。临走时我同米克说过。”麦克伦南抬头瞟了一眼马克。“我们俩是好朋友,他和我,上学时我俩就在一块儿。我要向他解释我为什么会选这条路。”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他说能理解我的动机,还说自己也曾想过出路,但是觉得他不能去做工贼。我不知道他最后去了哪里,但我肯定他不会再做矿工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失踪的?”
麦克伦南皱起眉头,思忖片刻。“这就难说了。我想也许是我老婆搬过来的那会儿吧,那大概是二月份的时候,但也有可能是在更晚一些。我老婆在威姆斯还有亲戚。我们没回过那里,因为那里不欢迎我们。那里的人记忆的事情可长了,你懂吧?但是她家的亲戚一直与我们保持联系,有时候也上这儿来看看我们。”说到这里,一丝歉疚的笑容掠过他的脸庞。“我老婆的侄儿,在这里的大学读书,刚念完二年级,时不时地到我们家吃顿晚饭。所以,你说得对,我的确听说米克失踪了,但我真的不能肯定是什么时候得知的。”
“你觉得他会去哪里?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迫不及待的马克已然忘记了一次仅提一个问题的原则了。麦克伦南一个问题也没有回答。
“你们为什么突然之间对米克感兴趣了呢?”麦克伦南说,“这些年从来没人打听过他。眼下究竟出什么事了?”
马克向他解释了米莎·吉布森为何终于来警局报告父亲的失踪。麦克伦南在位子上挪了挪身子,咖啡溅到了手指上。“可真要命啊!我还记得米莎小时候的模样呢。我很想帮助你们,但我真不知道米克去了哪里。我已经说了,自从离开纽顿村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的影子。”
“你收到过他的信吗?”奥提托插嘴问道。
麦克伦南瞪了她一眼,饱经沧桑的脸上一派无动于衷的表情,仿佛是拉什莫尔山上的石雕一般。“别揪我的小辫子,姑娘。没,我没收到过他的信。从我来到这里的那天起,米克·普兰蒂斯就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这也正是我所期盼的。”
马克想要缓和双方的谈话气氛,便不无同情地说道:“我懂。但是你觉得米克后来会怎么样呢?你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也许只有你能回答这个问题。”
麦克伦南摇着头说:“我真的不知道。”
“你就大胆猜猜吧。”
麦克伦南又挠起了头发。“我觉得吧,他是和安迪一起出走了。他俩一定是觉得受够了,于是找了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一种崭新的生活,就是这样。”
马克想起了档案里记载的普兰蒂斯那位好友的名字,但是档案里并未提及两人是一起出走的。“他们会去哪里呢?又怎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麦克伦南敲着鼻翼说道:“安迪是个共产党,你知道。那会儿也正是瓦文萨和团结工会在波兰大行其道的时候,我一直认为他俩一定是去了那里。波兰有数不尽的矿井,在那里干也不会叫人以为是在做工贼。从此也就不再烦恼了。”
“波兰?”马克觉得自己急需补补20世纪政治史的课程。
“当时波兰人正试图推翻共产主义集权制度。”奥提托利落地解释道,“并用工人社会主义取而代之。”
“那儿正是安迪中意的地方。他一定说服了米克和他一道去波兰,所以再也没人知道他们的下落,因为他们躲在铁幕之后的矿井里了。”
“可现在铁幕早就灰飞烟灭了。”
“是呀,但是谁知道他们在那儿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呢?也许他们结了婚,生了孩子,与以往的生活一刀两断了,如果米克在波兰有了新的生活,他一定不愿意原来的家人凭空冒出来,不是吗?”
马克突然有了一种灵光乍现,真相了然于胸的感觉。“那些钱是你寄的,对吗?你把钱装在信封里寄给珍妮·普兰蒂斯,因为你知道米克不能从波兰寄钱给她。”
背靠着半透明聚乙烯墙的麦克伦南的身形仿佛缩小了。他的脸扭曲成一团,那双明亮的蓝眼睛也变得几乎看不见了。“我只是想帮帮他们。我来到这儿之后,生活还不错。我一直很同情珍妮。因为米克没有勇气坚持自己的信仰,所以才让珍妮独自承受那糟糕的结局。”
麦克伦南的解释似乎有些勉强,马克在心里嘀咕。话说到这个地步,他本可以不再深究下去,毕竟这不是他的案子。但是他想充分利用这次机会,把自己现在的CID助手身份变成永久的刑警身份。因此眼下多费些力自然是少不了的。“你还有什么隐瞒我们的吗,伊恩?”马克问道,“米克不辞而别还有没有别的缘故?”
麦克伦南喝完咖啡,把杯子放下。那一双因为劳碌了半辈子而变得异常粗大的手不停地一张一合。看起来他的心中还有许多不吐不快的话。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现在想来,事情一点也不奇怪。死人是不会寄钱的。”
奥提托正要逼问麦克伦南,马克捏了捏她的胳膊,提醒她沉住气。她于是打消了念头,嘴巴抿成一条线,等着麦克伦南继续说下去。
最后,麦克伦南说:“这些话我可从来没对旁人提起过。现在继续保密也已经没有意义了。要知道,米克是工会里的名人,安迪是全国矿工协会里的全职官员,他是坐办公室的,同那里的领导层混得很熟。我肯定安迪把一些不该透露的秘密告诉了米克。”他一边说,一边懒洋洋地笑笑。“作为米克最好的朋友,他当然想做点什么来引起米克的注意。上学那会儿我们三个就同班。你也知道,只要三个人在一起,总有一个是领头的,剩下两个跟班的相互竞争,以便排挤掉另外一个。我们三个就是这样。米克站在我俩中间,调和矛盾。他也擅长此道,总能想到办法让我们两个愉快相处,不让任何一方占尽上风。当然,每次和平共处的时间总不长久。”
马克注意到麦克伦南在回忆早年那轻松愉快的日子时脸上松弛的表情。“我懂你的意思。”他轻声说道。
“不管怎样,我们一直是最好的伙伴。我,我老婆,加上米克和珍妮两个经常一起活动。米克和安迪会一起踢足球。我刚才说过了,他很善于让我和安迪觉得自己身上有与众不同的地方。所以,在我来到诺丁汉的几个礼拜之前,我俩又聚了一天。我们沿着迪萨特港口散步。他竖起画架子,开始画画,我则在一旁钓鱼。我把出走的计划告诉了他,他劝我打消这个念头。我看得出来他心里有事,于是就问他遇上什么烦心事儿了。”麦克伦南顿了一下,粗壮的手指不停地摩擦着。
“是什么事儿呢?”马克一边问,一边凑上前去,把奥提托排挤在对话的空间之外,让谈话成了那两个男人之间的事情。
“他说工会里的一个全职官员挪用了钱财。”说完麦克伦南把眼睛盯住马克。马克能觉察到他话语中的那种背叛的语气。“当时我们都快饿死了,而盟友中却有人中饱私囊。这种事情在当下看来可能没什么稀奇的,但在当时,我的确是相当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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