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弥漫着依兰、白檀和玫瑰的芳香。一对蜡烛摇曳的微光驱散了白色墙面的冷峻,像是把史蒂夫的卧室从一间修道院小屋变成了一间浪漫小屋。
他们四肢交缠着,慵懒地躺在床上,伸手可及的地方放着两只香槟酒杯,在两人偶尔互诉童年往事时可以享用。听着特蕾莎讲述着她的童年,史蒂夫沉浸在远离俗世的放松中。
当尖锐的手机铃声打破特蕾莎轻柔而又略带自嘲的讲述时,他被强行拽回了原来的生活。“倒霉。”当不情愿地从她身上移开时,他还不忘咒骂一声。
她咯咯笑着说:“别理它。你现在在休假。”
“我不能。事情太多了。”史蒂夫生气地说。他大步横穿过房间,猛然从梳妆台上抓起手机,然后按下接听键恼怒道:“我是史蒂夫。”
“史蒂夫?我是萨拉·杜瓦尔。”
史蒂夫压下恼怒的情绪,退回到床边。“找我有什么事,萨拉?”
“我打来得不是时候?”
“不,没事。”
萨拉听得出他在敷衍,但还是继续说:“我们想正式邀请卡梅伦博士协助调查乔治娅的案子,我想问你她有没有可能接受。”
史蒂夫不安地瞥了一眼特蕾莎。在她面前谈论菲奥娜让史蒂夫感到隐隐的不自在。“我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她和苏格兰场有矛盾,又不是和所有警察。你具体想要她做什么?”
“正如你所知,我们拘捕了一名自首者,但是我在验证他有没有说谎时遇到了一些罕见的困难,因为罪案的很多细节都来自于乔治娅写的书。不过,我认为可以把他和那些恐吓信联系在一起。我想做的是,先把他和那些信联系在一起,然后再和三起谋杀联系起来——尤其是如果我们能证明朱和简也收到过信的话。我认为卡梅伦博士或许可以研究一下这些恐吓信和他在新闻发布会上分发的宣传单,然后再和另两起案子的证据放在一起找找看其中是否有关联。我们总共有三起案子,有更大的机会找到目击者或者其他能够给他定罪或者排除嫌疑的证据。”
“我本来就觉得这值得一试。”史蒂夫谨慎地说,“而且菲奥娜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不想等到早上。”萨拉说,“你有她家的电话吗?”
“我觉得你最好和她当面谈谈。”
“那你就给我个地址吧。”
史蒂夫瞥了特蕾莎一眼。她正蜷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史蒂夫想去别的房间避免特蕾莎听到她导师的住址。保密的本能深入了他的骨髓,但他意识到,如果想要维持这段恋情,必须让她进入自己的生活。他深吸了一口气,报出了那个熟悉的地址。特蕾莎竖起了眉头,换上一副好奇的表情。史蒂夫结束了通话,把电话扔回了梳妆台。
“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强求,但是我不得不说,我听到了菲奥娜的住址。”她说。
史蒂夫坐回到床上,伸展手臂把她拉进自己的怀抱。“你听到有人在新闻发布会上承认杀了乔治娅·莱斯特的消息了吗?”
“是的,我在电视上看到过。”
“伦敦警察局想要找菲奥娜做顾问。他们认为那个人的嫌疑很大。”
“他们想要证明他和其他的作家被杀案有关,是不是?”特蕾莎被勾起兴趣。她移了移身子,支起了手肘。
“是的,她会毫不犹豫地接下。不说别的,这至少可以让她有机会确定警方抓到了凶手,不用再为基特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而担心。”
“原来如此,这就是她这几天销声匿迹的原因。”
“你没有想过基特可能也是目标之一吗?”
“我能说什么?我都不怎么记得基特这个人,我只见过他一次。菲奥娜从来不谈她的家庭生活。而且,最近没有关于连环杀手报道啊,报纸都说朱·山德的案子和简——她姓什么来着——的案子没有关系。”她摇摇头,“拜托,我怎么可能蠢到这种地步?她肯定担心坏了。”
史蒂夫叹了叹气:“她从来没有那么狂躁过。我们昨天刚为这事吵了一架。她生气是因为,明明是她告诉警察去搜查史密斯菲尔德市场,但是伦敦警察局和苏格兰场都拒绝为基特提供保护。”
特蕾莎皱起了眉:“哦,史蒂夫,这太糟了,私事和公事搅在一起。你和菲奥娜一定闹得很不开心。你们两个人都在为基特担心,最后却吵了起来。”
“确实不容易。”他承认道,“至少基特现在看起来还没事,这样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真的不知道我会干出什么来。唯一的问题是,我和菲奥娜之间的问题真的很难解决。她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女人。”
“她迟早会服软的。”特蕾莎活泼而又自信地说,“尤其是在你死皮赖脸地求她的时候。以我的经验看,她一向都对这一招没有抵抗力。”
史蒂夫摇摇头:“这次恐怕不行。”
特蕾莎依偎在他怀里。“我千方百计想让你放松,但是现在你又紧绷得像个弹簧一样。你要做的就是忘掉基特和菲奥娜,像个男人一样躺下来接受治疗。”
史蒂夫一边挤出笑容,一边翻身仰卧在床上。当她跨坐在他身上,他感觉到了肌肉的颤动。“随你怎么说,医生。”
“我还不是医生。”她说,“想一想,等我取得资格之后,我会有多厉害……”
门铃响起的时候,菲奥娜正在厨房煮咖啡。菲奥娜一边想着这位不速之客是谁,一边走过前厅从门上的猫眼向外看。很有可能是某个记者想从基特身上榨一点明天的版面可以用的素材。如果是的,菲奥娜会毫不手软地把他赶走。
她惊讶地认出了站在门阶上的人,但她完全想不出萨拉·杜瓦尔警长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她低声咒骂了一声,然后打开门问候:“萨拉警长。”
“很抱歉打扰你休息,”萨拉僵硬地说,仿佛道歉对她来说是一件极其陌生的事,“但是我希望你能腾出一点时间。”
菲奥娜退后一步,示意萨拉进去:“左手第二间是厨房,我们去那儿谈。”
萨拉走过前厅,一路上四下打量。高级的木质地板,昂贵的东方地毯,墙上还有几幅引人注目的风景画。在楼梯的拐角,出现了一个男人,正好奇地盯着她。那是基特·马丁。
“是工作的事,基特。”菲奥娜喊道,“我要和萨拉警长谈谈。”
“等不到早上了,是吗?没问题。”说着,他转身消失在了楼上。
“我在新闻上看到你们拘捕了一个人。”菲奥娜一边说一边跟着萨拉走进厨房,“请坐。”
萨拉找了把椅子坐下来,小心地跷起了二郎腿。
“我刚刚在煮咖啡,你想喝一杯吗?”
“谢谢。”
“黑咖啡可以吗?”菲奥娜没等回答就伸手拿起第二个杯子,把它倒满。她在自己的杯子里放了牛奶,然后拿两个杯子放到桌上,在萨拉对面坐下来。
“那么,什么事?”
“就像你说的,我们拘捕了一个人。因为他是公开自首的,我们别无选择。”萨拉说,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嘲,“但是事情还很难说。他名叫查尔斯·雷德福德,他承认自己杀了人,但供述都是那些只要仔细读过报纸和乔治娅·莱斯特的小说后就可以得到的信息。在他的公寓也没有找到什么决定性的证据。朱、简和乔治娅他们写的三本与案件有关的书他全都有。还有一大堆报道了三起谋杀案的报纸。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有价值的鉴识证据。
“但是我们倒是有一个突破:电话账单显示他在过去三个月内给朱和乔治娅打过电话。一名著作代理人作证说查尔斯威胁过自己,而她本来决定用他的稿子,但最后还是作罢。收到退稿信后,他就来到她的办公楼前,从前台冲进她的办公室辱骂她。他拿起放在桌上的裁纸刀在眼前挥了挥,威胁让她小心点,然后把刀向墙上扔去,怒冲冲地走了出去。”
菲奥娜啜饮着咖啡,不发一言,只是微微地扬了扬眉。鉴于萨拉之前的态度,菲奥娜无意向她示好。
萨拉清了清嗓子。“她说她决定不报警,因为第二天早上要飞去纽约,她没有‘自找麻烦’的时间。”她沉着脸不满地说,“我们还查了他的电脑,但目前还没有找到恐吓信的踪迹。我希望电脑专家能在仔细检查硬盘的时候发现点什么,但我不打算把希望寄托在这上面。”她把她那薄薄的手提包提到膝盖上打开。“我带了那些信的复印件和他在新闻发布会上分发的宣传单。”她抽出一些透明的塑料信封,每一个里面都装着一张影印纸。她合上手提包,把它放回脚边,然后把信封放到桌上。“我相信这种独特的语言风格足以表明它们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我打算找一个语言学家来帮我们证明这一点。”萨拉迎着菲奥娜的目光,“我希望你能从心理学家的角度来审视这些文字,然后告诉我们你的看法。”
“对什么的看法?”
萨拉紧闭双唇。她知道此行必定艰难。她能从容地应付公开的敌意,但菲奥娜顽固地不给予反馈的行为和自己的处事风格过于相似,反而令她不知如何是好。“它们是否全都是同一人写的?这个人的行为是否有可能从写恐吓信升级为犯罪?这个材料中是否有线索可以把他和罪犯联系起来?不管你发现了什么,我都有兴趣。”
菲奥娜双手捧着杯子,直勾勾地看着萨拉:“你认为他是凶手吗?”
萨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有关系吗?”
“我很好奇。提醒你一下,这和我个人有点关系。”菲奥娜冷冷地说。
“我不是靠直觉办案的人。我靠的是经验和证据。我认为他确实有可能是凶手。他很自大,自信心过剩,而且虚荣——非常虚荣。他深信自己受到了剥削。我认为他非常仔细地策划这件事,他想让自己被起诉、受审,然后被判无罪。这样他才能尽情地炫耀。我认为你的爱人是安全的,卡梅伦博士。”
菲奥娜听到了她需要听到的东西。“我同意了。”她说。
萨拉把一只手放在信封上。“还有别的事。”她说。
菲奥娜不喜欢萨拉的工作方式。她做任何事都经过了冷酷的算计,这让菲奥娜感觉自己被利用了。“太晚了,警长。”菲奥娜用冰冷的声音说,“咱们还是直奔主题吧。”
萨拉眨了眨眼:“我不是来这里浪费时间的,博士。我知道你在犯罪关联领域的成就。如果我们要把这个案子提交到法庭,我认为最重要的是要让他们相信三起谋杀是有关系的。我已经跟我在爱丁堡和爱尔兰的同事谈过了,他们愿意让你查看他们的证据,以便你研究出一个能拿上法庭的可靠理论,证明三起谋杀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菲奥娜摇摇头,一脸怀疑的表情。“你怎么就知道我会答应?”她说。
萨拉不耐烦地摇摇头:“我希望你会。如果你不同意,我就找别人,但我听说你是最优秀的。而且——就像你自己说的——这个案子关系到你个人。”
菲奥娜想了会儿,各种不同的反应在她体内交锋。她不想把这个案子让给别人,这一点她承认。但她实在不想让萨拉把自己的同意当作是一种让步。“这些谋杀案的情况有很大不同,”她铁了心不想让萨拉立马得到她想要的东西,“想要找出那种能让陪审团满意的明确关联性是不可能的。”
萨拉脸上露出了她特有的僵硬微笑:“你我都相信,朱·山德、简·伊莱亚斯和乔治娅·莱斯特是被同一个人杀的。你我也都很清楚,如果事实确实如此,凶手肯定会在每一起犯罪中留下自己的‘签名’。你懂得如何解读那些隐藏的信息,我懂得如何将它们转化成明确的证据。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两个女人隔着餐桌互相对视。菲奥娜知道,现在是做决断的时候了。她把手伸向信封。“我答应了。”她说。
查尔斯·雷德福德靠在牢房冰冷的墙上。他知道试着睡着是没有意义的。们会从门上的孔里监视着,他一开始打盹,就会被叫醒带回审讯室。那些警察希望趁着他晕头转向、放松警惕,从他嘴里撬出一些只有凶手才知道的信息。他才不会上这个当。读那么多侦探小说和纪实犯罪小说的好处就在于此——他知道警察的所有伎俩。他们无法在不起诉的情况下长时间拘押他。不论起诉还是释放,一切都在他精心策划之中。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那个女警长简直就是天赐之物。他可以激怒她。两人之间的对立越深,她就越有可能以谋杀乔治娅的罪名起诉他。他将会扬名立万。
他不害怕被判有罪,因为他觉得自己足够聪明。不论怎么样,他终将会以自由之身从这里出去,到那时出版商就会争先恐后地来抢他的作品。
他在薄薄的床垫上挪了挪身子,确保不让自己太舒适。他暗自窃笑。查尔斯·雷德福德,你已经忍受被轻视、剥削和欺骗的屈辱太久了,但是这些都将会成为历史。这个名字很快就会变得家喻户晓,就像朱·山德、简·伊莱亚斯和乔治娅·莱斯特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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