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里好像有人在走动,有人在低吼,还有人在呻吟。
蝙蝠叽叽地叫着,声音里透出仇恨和残忍。
钟非昏沉沉的,在半梦半醒之中,此时,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的存在了,尚存的一点知觉使他的灵魂和洞穴里的那些鬼魂一起飘游。
一具尸骸从洞穴的地上爬了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到了钟非的面前。
钟非看不清他骷髅头上的眼窝,他只能够隐隐约约地听他说话,钟非听清了,他说他叫矢太郎,他出生在北海道的一个渔民家里,战争把他带到了中国,带到了梅花尖。
梅花尖顶峰怎么会突然出现一支中国的军队,企图从这里进入凤凰山区的日本侵略军是没有预料到的。
他们的一个联队被阻挡在了梅花尖顶峰以南。
久攻不下,联队的长官就挑了二十个身手不凡的士兵组成了一支突击队,在一个叫板田的小队长的带领下,轻装攀越过另外一座山的悬崖峭壁,进入了梅花尖,他们的任务就是抄到梅花尖顶峰的后面,突袭中国守军,配合部队攻下梅花尖顶峰的阵地。
他们费尽周折,到达梅花尖已是几天后的事情了。
他们悄悄潜伏在丛林里。
梅花尖主峰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板田拿起望远镜,朝阵地上张望。
硝烟还没有散去。
阵地上的中国士兵趴在壕沟边上,一动不动。
板田感觉他们都睡着了。
他叫过来一个士兵,对他耳语了几句,然后命令手下,把枪都对准了阵地。
那个日本士兵悄悄地朝阵地后面摸去。
此时,天空阴沉沉的,一丝风也没有。
空气似乎凝固了。
那个日本士兵在离壕沟十几米的地方停下了,他趴在那里,一手拿着枪,一手在地上摸起了一块小石头,朝壕沟那边扔了过去。
石子砸在了一个中国士兵的身上,那个中国士兵一动不动。
其他的中国士兵也一动不动。
日本士兵就站起来,端着枪走向了壕沟。
他惊讶地发现阵地的壕沟里没有一个活人,只是三十多具尸体,他们趴在壕沟边上,手中还握着枪,仿佛随时准备向来犯之敌射击。
日本士兵正要给板田示意,突然一颗子弹飞过来,正中这个日本士兵的眉心。
日本士兵倒了下去。
板田从望远镜里真切地看到了他倒下去,这时山顶突然升起了一团迷雾。
板田什么也看不见了,这团诡异地升起的迷雾让他十分吃惊。
那团迷雾迅速地朝板田他们藏身的丛林里蔓延过来,最后把他们包裹起来。
迷雾一直在梅花尖的丛林里蔓延着,直至弥漫了整个梅花尖。
浓雾中,板田他们几米之外的地方也看不清了,这时,不知道又从哪里飞过来一颗子弹,击中了板田身边的一个士兵的脑袋,那个士兵闷闷地歪倒在板田的脚下。
板田慌了,赶紧让士兵们隐藏起来。
他想,等雾散去之后,再想办法冲上山顶。
板田怎么也没有想到,迷雾到了晚上也没有散去,从此也就再也没有散去。
恐惧的事情接踵而来。
板田感觉到了危险,他们对梅花尖的丛林异常陌生。
黑暗中,他们迷失了方向。
板田带着士兵们在丛林里转来转去,很快就转晕了头。
他担心自己带的这支小分队很快就会被中国军人消灭掉,就是不被消灭,丛林中潜在的危险也在威胁着他们。
板田只能寄希望于天亮,天亮后,如果浓雾散去了,他也许就可以带着士兵们冲出梅花尖诡异的丛林。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这个想法却永远得不到实现了。
他们在几棵巨大的松树中间宿营,并且加强了警戒。
板田焦虑地坐一棵树下。
这时,一个士兵点燃了一根香烟。
板田看到那一明一灭的烟头,马上就想到了那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来的子弹,他正想让那个士兵把烟头熄灭,他听到了“砰——”的一声,子弹穿过重重的迷雾,射进了那个士兵的嘴巴里,那烟头也被打了个稀烂。
板田和士兵们的心都提了起来。
他们根本就拿那个打枪的人没有办法。
谁也不知道那开枪的是人还是鬼。
板田分明看到阵地的壕沟里没有一个活人,这些子弹是谁射出的?如果有大股的中国军队存在,他们早就围住他们,把他们歼灭了;就是还剩下小股的部队,他们也不会选择这样单打独斗的办法,在暗处放出冷枪。
恐惧慑住了他们的灵魂。
下一个死的将会是谁?这个宿营地看来是没有办法待下去了,板田命令士兵们转移。
他们该往哪里去?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板田带着士兵们小心翼翼地在黑暗的丛林里摸索着,每走一步,他们都担心子弹会突然飞来,击中他们。
梅花尖丛林此时就像一个巨大的阴森可怖的坟墓,随时都会将他们埋葬。
板田看到了火光。
是的,那是火光。
仿佛有一个人举着火把在丛林里缓缓地移动。
板田的眼睛里也冒着火。
这是不是那个在黑暗中开枪的人?他真想抓住这个人,看个究竟,看这个人是不是长了三只眼睛,能够在黑暗中准确地开枪击中他的士兵。
那火把就在离他们十几米的地方移动着。
板田朝士兵嘀咕了几声,三个士兵分散着朝那火把围过去。
浓雾中有喘息的声音在扩散。
板田听到了那声音,那三个士兵也听到了那声音,这声音让他们心里发慌。
三个士兵看到火把突然停止了运动。
他们走近火把时,看到火把放在一棵树的树杈上,树下连个鬼影也没有,而他们三个士兵却暴露在了火光之中。
这三个士兵,其中一个就是矢太郎。
他们都感觉到了不妙。
矢太郎急忙卧倒在地上,头埋进了草丛里。
另外一个士兵也慌忙卧倒。
还有一个士兵迟疑了一下,就被黑暗中飞来的一颗子弹击中,扑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躲在后面的板田气得直翻白眼,牙咬得嘎嘎作响。
他想,如果抓到了这个人,无论他是人是鬼,都要让他碎尸万段。
可他怎么样才能抓住这个人呢?他们自己的命运还不知道控制在谁的手上。
那火把在浓雾中扑闪了几下,冒出几缕黑烟,就熄灭了。
丛林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板田觉得这个地方的确不能够久留了,就带着士兵继续在丛林里摸索着。
其实,板田根本就不知道哪里是丛林的尽头。
他们早已经迷失了方向。
板田的指北针也失去了作用。
板田没有办法,只有等到天亮。
他靠着一棵大树坐着,闭上了眼睛,手中紧紧地握着手枪。
士兵们在板田的周围警戒,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一个胆大的日本士兵悄悄地离开他们,独自地朝丛林里摸去。
他感觉到那个人就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蛰伏。
日本士兵走着走着就听到了歌声。
那是女人的歌声,他听不懂这个女人唱的是什么,但是他的兽性被女人的歌声激发起来了。
日本士兵朝歌声的方向摸索过去。
日本士兵想,也许就是这个唱歌的女人朝他们开的枪,今夜,他一定要俘获她……
日本士兵感觉到自己很快就要靠近那歌声了。
是的,那歌声变得如此真切,仿佛就在他耳边响起。
日本士兵蹑手蹑脚地摸过去。
他看不清任何东西,却闻到了女人身体上散发出来的独特气味。
女人的歌声突然消失了。
日本士兵感觉到女人就在自己的眼前,最多也只有一米多远,他听到了女人的呼吸。
他站住了。
他是开枪呢,还是扑过去捉住她?时间不允许他有过多的考虑,要是对方先开枪呢?女人似乎没有发现他,因为歌声又响了起来,她唱得是那么的从容,根本就没有感觉到危险。
日本士兵在黑暗中无声地狞笑着,他把枪斜背在了身后。
然后,他像只狼般朝女人扑过去!日本士兵没有扑到女人。
他掉进了一个深深的陷阱里。
日本士兵还没有叫出声,几块大石头就从陷阱上面砸下来……
喋喋不休的矢太郎在黑暗中边讲边比画着手骨。
钟非看不清他比画手骨的样子,他在昏糊中还是可以感觉到比画手骨时扇出的风,凉飕飕的风让钟非不停地发抖。
他想对矢太郎说:“你给我滚开,我不想听你说了,你说的东西我已经知道了,你不是刻在石壁上了吗!你这个可恶的骷髅,给我滚开!”
可是,他说不出来,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黏黏的东西,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
钟非突然听到了呼喊声。
很多人在呼喊。
他听不清那些人在呼喊谁的名字。
但他明白,那一定是上山来寻找他们的凤凰村的人。
钟非努力地想坐起来,身体却像一块巨石那样沉重。
矢太郎仿佛也听到了呼喊声,他停住了啰嗦的讲述。
洞里寂静下来,洞外丛林里传来的呼喊声越来越清晰。
钟非的心中油然而生出希望的火苗,他躺在那里,希望那些寻找的人们能够找到这个山洞,他要是能够喊出声,也会大声地呼救的。
钟非的心情十分复杂。
他们能够找到这个洞穴吗?事实上,那些呼喊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这里有个洞穴,也不知道钟非被困在这个可怕的洞穴里。
那些呼喊声渐渐远去,钟非心中好不容易燃烧起来的希望的火苗在一点一点地熄灭。
呼喊声完全消失之后,那个叫矢太郎的骷髅伸出手,在钟非红肿溃烂的脸上摸了一下,他的手骨像棘刺般在钟非的脸上划过,钟非听到唆唆的声音。
矢太郎阴恻恻地说:“他们不会来救你的,不会的!谁也找不到这个地方。你就在这里好好地陪我们吧,你会死掉,你的血会被蝙蝠吸干,你的肉会一点一点地腐烂成泥,你也会变成一具白骨……
你好好地听我说话吧,我从小就是个喜欢说话的孩子,我已经在这里过了好多年了,就是没有人听我说话。我憋坏了,真的憋坏了,现在,你来了,你就好好听我说话吧,你不要想出去了,你像我们一样,永远也不能离开这里了……”
钟非一口气憋不过来,昏死过去。
那个叫矢太郎的骷髅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他的故事,不管钟非愿不愿意听。
天亮了。
板田点名时,又发现少了一个人,其实昨天晚上,大家都听到了女人的歌声,谁也没有想到,那个士兵会被歌声引诱过去,死在离他们不远的一个陷阱里。
板田带着部下,在浓雾中顺着那个士兵的足迹找到了那个陷阱。
他们把那个士兵弄起来后,发现他的脑袋被石头砸得稀烂,脑浆都流出来,已经和血一起凝固了……
板田阴沉着脸,牙缝里蹦出了两个字:“八格!”
其他人则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
板田的这支小分队还没有和中国军队真正交锋,就已经死了四个士兵了。
板田心里又恨又急,这该死的迷雾,还是那么浓郁,无法散去,而且越来越浓。
白昼里,无论如何也比黑夜里要好得多。
最起码大家可以相互看清他们的脸,只要不要走得太远。
浓雾中有股硝烟的味道。
板田带着士兵们小心翼翼地在丛林里走着。
他们凭着感觉朝一个方向走着,板田认为,只要往这个方向一直走下去,就可以走到丛林的尽头。
突然,他们听到了激烈的枪炮声。
难道他们的部队又在朝梅花尖的顶峰发起攻击了?可是梅花尖的顶峰都是中国军人的尸体,他们是和怎么样的一支部队在作战?板田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昨天,板田想把梅花尖顶峰的情况汇报给联队的指挥官,可他们的报话机失灵了,怎么也和联队联系不上,报话机调到任何一个可以联络的频率,都发出沙沙的声音,无论他们怎么呼叫,就是联络不到对方。
昨天晚上,板田让报话员试着再和联队联络,还是没有办法和联队沟通。
现在,板田听着山顶传来的枪炮声,心急如焚。
他又让跟在他身后的报话员打开了报话机,报话员拿着送话器大声地叫着,他的耳机里响起了沙沙的声音,就是听不到联队方面的回答。
不一会儿,耳机里还传来一阵歌声,是个浑厚的男中音用汉语唱出的歌声。
这怎么可能?报话员把耳机递给了眉头紧锁的板田小队长,板田也听到了那歌声,他知道,这是中国新四军的军歌。
报话机里怎么会响起新四军的军歌呢?难道有新四军的主力把联队吃掉了?不可能,不可能!板田从山顶传来的枪炮声就可以断定,他们的军队还在向梅花尖顶峰发动攻击。
板田气恼地把耳机扔回报话员的手里。
他手里握着手枪,对士兵们说:“向山顶进发!”
他们就朝枪炮声传来的方向摸去。
他们怎么也到不了山顶,迷雾使他们在丛林里晕头转向。
枪炮声消失之后,山顶恢复了宁静,他们还在迷雾中找不到准确通往梅花尖顶峰的方向。
板田气恼得哇啦乱叫着,拔出日本军刀,在丛林里一顿狂砍乱劈。
这神秘的丛林和迷雾让他们失去了战斗力。
板田还担心那个神秘的枪手,会不会突然射出一颗子弹……
那是不是一支鬼枪?想到这里,暴戾的杀人不眨眼的板田小队长竟然也不寒而栗。
如果暂时走不出迷雾的丛林,他必须找到一个可以防守的地方,否则他们始终是暴露在鬼枪的枪眼中的,如果那真的是一支鬼枪,他们的生命随时都有可能被那支神秘的鬼枪夺走。
板田继续带着士兵们在迷雾的丛林里摸索。
突然,矢太郎看到有一条头呈三角形的大蛇从一个青藤遮蔽的山壁上溜了出来。
他指着那条蛇惊呼起来。
板田也看到了那条蛇。
他看矢太郎惊吓的样子,骂了声什么,冲过去,挥刀把蛇头剁了下来。
那个蛇头竟然飞起来,朝板田的脸上子弹般射过来,训练有素的板田听到蛇头射过来那股冷飕飕的风声,机敏地把头一偏,蛇头就射到了他身后的一个士兵的脸上。
那蛇头猛地叼住了那个日本士兵的鼻子,死死地咬住了。
那个士兵睁大了惊恐的眼睛,蛇头比子弹来得恐怖。
板田他们来不及把蛇头从他的鼻子上弄掉,这个士兵就说不出话来了,他的鼻子上流下了两线黑色的血,脸也渐渐地发黑,浑身抽搐着倒在了地上的草丛中。
板田和士兵们谁也没有说话,他们神情各异地看着这个士兵在抽搐中痛苦地死去……
空气仿佛凝固了,迷雾中还有没有更大的凶险在等待着这群侵略者?板田倒抽了一口凉气。
还是他打破了这恐惧的沉寂,板田大吼了一声,挥刀朝着毒蛇溜出来的山壁上的青藤一阵乱劈……
板田挥刀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他看到青藤纷纷落地后,全是石头的山壁上出现了一个只能够钻进一个人的洞口,这原来有一个山洞。
板田心里一阵惊喜,这个山洞现在对他们而言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板田转身对还在惊惶之中的矢太郎说:“你进去看看!”
矢太郎瞟了一眼那个死去士兵鼻子上的蛇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板田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用刀指着矢太郎,阴沉地说:“进去!”
矢太郎知道违抗命令的后果,没有办法,他只好战战兢兢地进入了那个黑糊糊的山洞。
山洞里一股阴湿之气朝他扑面而来。
仿佛还有蛇的腥味。
矢太郎硬着头皮打亮了手电,往山洞的深处照射过去。
出乎他的预料的是,山洞很深很大。
山洞里十分空旷,矢太郎的脚步声发出了清晰的回响。
山洞里什么人也没有,也没有发现有毒蛇,但是他不敢保证蛇不会突然从某个阴暗角落里窜出来,给他致命的一击。
他发现山洞的中央还有一堆灰烬,灰烬的旁边还堆放着一堆干柴。
一定有人在这里待过,可以看出来不是很多人,也许是凤凰山区的猎人什么的,在这里待过。
有人待过的痕迹让矢太郎的内心有了一丝安全感,证明这里面并不是蛇专门盘踞的地方。
矢太郎一直往山洞里面走去。
越走越冷。
他看到有处狭窄的地方,像一个门。
他走过那狭窄的地方,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大地方,然后就到底了,里面没有任何出口。
矢太郎在里面也没有发现人和蛇,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矢太郎这时才把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矢太郎迫不及待地朝洞外走出去。
板田听到了那的声音,警惕起来。
士兵们也警惕起来。
矢太郎走出洞口,对板田说:“报告,里面是个很大的山洞,里面什么也没有!”
板田左顾右盼了一下,第一个钻进了山洞。
矢太郎跟在了他后面,报话员也钻了进去。
这时,浓雾的丛林中,的声音越来越近。
当最后一个士兵的头刚刚伸入山洞里,迈进去右脚时,丛林里的声音停止了。
那最后一个士兵的左腿还没有迈进洞里,浓雾中突然飞来一颗子弹,从这个士兵左腿的膝盖后面穿了进去。
张大头他们回到村里,赶紧把沈鱼鱼放到了他家客房的床上。
沈鱼鱼还在说着胡话:“请你带我走——带我离开这个地方——我要听你唱,唱歌——”
张大头吩咐七嫂:“你快去打一盆水,给她擦擦身子,给她换一身干净的衣服,衣服在她的包里,你自己找——”
七嫂站在那里没有动:“秀秀呢?”
张大头低沉地说:“快去——”
七嫂哭丧着脸,按张大头的话去做了,她的心里记挂着自己的女儿张秀秀,如果张秀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么她死的心都有了。
张大头和张宏亮走出了房间。
张大头说:“宏亮,我看现在把她送镇上怕耽误了事情,你赶快去把张北风叫过来,让他先给沈鱼鱼治疗。”
张宏亮答应了一声,利索地走了。
张大头就喜欢张宏亮这一点,对他吩咐的事情从来不打折扣地照办,是他在凤凰村最得力的助手,有了张宏亮,张大头省了很多心。
张宏亮走后。
张大头对其他人说:“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看现在也没有办法再上山去找秀秀了,还是等天亮再说吧。”
大家都不愿意走,张秀秀没有找到,他们心里难过。
张大头叹了口气说:“因为秀秀,难为大家了,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大家还是回去休息吧,秀秀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呀!”
张大头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大家才期期艾艾地陆续离去。
张北风是凤凰村的土医生,一般的头痛脑热他都可以用中草药对付,据说他还得到过高人的指点,现在正在研究用中草药治疗一些疑难杂症。
一般情况下,凤凰村人有什么大病,都不会找他,而是直接到镇上或者县城里的医院去治疗。
张北风很快就被张宏亮领来了。
听说是给上海来的大学生看病,这个中年汉子有点受宠若惊。
张大头见张北风进来,对他说:“辛苦你了!”
张北风连声说:“不辛苦,不辛苦!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张大头说:“你等会儿吧,你七嫂还在给她擦身子,换完衣服后你再进去。”
张宏亮找了个板凳坐了下来,他对张北风说:“北风,你也坐一会儿吧。”
张北风也坐了下来,满脸堆着笑。
张大头递给了张北风一根烟。
张北风推开了他递烟过来的手说:“村长,我不抽烟的,从来不抽烟的。”
张大头“喔”了一声,把烟递给了张宏亮。
张宏亮接过烟,叼在嘴巴上,从裤兜里摸出打火机,先给张大头点上,然后才把自己嘴巴上叼着的香烟点燃。
张大头吐了一口浓浓的烟雾说:“宏亮,要不你也先回去睡一会儿吧,有什么事情我再叫你。”
张宏亮笑了笑说:“都睡了整整一下午了,现在没有睡意。我和你在一起守着吧,有什么事情好给你搭个手。”
过了一会儿,七嫂拿着沈鱼鱼换下的脏衣服走出了房门。
张大头就带着张北风进了房间。
张宏亮还是坐在外面的厅里抽烟。
七嫂把沈鱼鱼的脏衣服放到一边,走到张宏亮的面前说:“宏亮,你看秀秀会不会出什么大事呀?我的心都烂得像豆腐渣一样了。”
张宏亮说:“婶子,你不要急,急也没有用,我想秀秀不会有事情的。如果沈鱼鱼醒过来了,她也许知道秀秀在哪里。”
七嫂叹了口气,什么也不说了。
张北风跟张大头进房间后,就坐在床沿上,伸出手,把沈鱼鱼的眼皮翻起来看了看,然后就给沈鱼鱼把脉。
过了一会儿,张北风对张大头说:“她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受了风寒和惊吓,现在问题是要让她把烧退下来。我现在就回家去,拿点草药过来,熬好给她喝了,用被子捂捂,再发出一身汗来就应该没有事情了。”
张大头狐疑地说:“就这么简单?”
张北风笑笑:“那你说有多复杂?”
张北风走出房间门,朝张大头家的大门口走去。
张大头也走出房间门,对张宏亮说:“张北风没有一会儿工夫就看完了,说问题不大,他现在回家拿药去了,你说张北风会不会误诊?如果那样,我们怎么向沈鱼鱼的家人交代?”
张宏亮说:“北风这个人虽然平时神神叨叨的,但是人还是不错的,应该不会瞎说的,先看看再说吧。”
张北风很快就拿来了草药,他把草药递给七嫂:“你用两碗水熬成一碗水就可以了。”
七嫂神色凄惶地接过草药,到厨房去了。
张大头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那里说着闲话……
七嫂扶着沈鱼鱼,张北风一勺一勺地把药汤喂进沈鱼鱼的嘴巴里。
张大头和张宏亮抽着香烟,站在一旁看着。
七嫂满脸的忧愁,张北风给沈鱼鱼喂药汤时的神情十分专注,像是在做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喂完药汤后,七嫂把沈鱼鱼放平在床上,张北风就把被子盖在了沈鱼鱼的身上。
张大头说:“这么热的天,不会把她捂坏吧?”
张北风笑了笑说:“没有关系的,你们放心。”
张北风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现在是两点,到三点左右她应该就会醒来,现在让她把汗发出来,就没有事情了。”
他们走出了房间,又坐在厅里说话。
张大头不停地抽着烟。
就在这时,有一个男子跑进来,对张大头说:“村长,出怪事情了——”
张大头盯着男子惊惶的脸说:“你慢点说,出什么怪事了?”
男子说:“张长发他家里有个女人在哭。”
张大头说:“你看到里面有女人?”
男子说:“张长发的家门锁着,我怎么能够看得见里面呀,我从你这里回去后就躺下了,不知道怎么搞的,今天晚上尿多,躺了一会儿就要上茅房,我路过张长发家门口时,就听到了里面有女人的哭声,这不,我就赶紧跑过来了——”
张大头沉吟着说:“有这样的怪事情?”
张宏亮在一边说:“是不是秀秀在长发家里哭?”
张大头拍了一下脑袋说:“有这个可能,走,我们去看看!”
他们就打着手电出了大门,往张长发家里走去。
来到张长发家门口,他们果然听到了张长发家里传出来的凄凉的嘤嘤的女人的哭声。
张长发家里一片漆黑。
张大头把张长发家大门的锁打开了,他们就打着手电走了进去。
张大头用手电照了照厅里,叫了声:“秀秀,是你在哭吗——”
张大头的话音刚落,女人的哭声就消失了。
张长发的家里瞬间变得阴森可怖了。
张大头他们在张长发的家里一处一处地方找了起来。
他们找遍了张长发家的每个角落,也没有找到一个人影,只是在张长发生前的卧室里发现那扇木窗开着,有风吹过,那木窗摇晃着,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
那响声令人心里发毛。
张大头说:“我分明把他家里的窗户都关好了的呀,怎么会开了呢?那个哭泣的女人怎么就不见了?”
朱未来醒过来时,洞里的那堆火还在燃烧。
洞里却不见了那个怪物。
他看了看地上,有没有从自己身上流下的血,以此来断定那怪物有没有朝自己开枪。
他的脚底下没有血,却有一摊湿湿的水,那是他的尿。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朱未来毫无知觉。
怪物不在山洞里,他会到哪里去?会不会去把沈鱼鱼也抓来呢?想起沈鱼鱼,朱未来的心刀割一般的疼痛。
他没有办法找到钟非,也没有能够保护沈鱼鱼,自己的力量是那么的弱小。
现在,钟非生死未卜,沈鱼鱼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朱未来挣扎了一下被藤条反绑着的双手,无济于事,他根本就挣脱不了。
朱未来闻到了一股腥味。
是那钢盔里的蛇汤凉了散发出来的腥味。
朱未来的胃里翻滚起来。
平时他不敢想蛇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自己还吃了一段蛇肉呢,那段蛇肉的确让他减轻了饥饿的感受。
朱未来被蛇腥味折磨着,胃里翻江倒海,想吐也吐不出来。
他感觉到有一条蛇进入了胃里,在他的胃里钻来钻去,撕咬着。
朱未来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仿佛听到了蛇在自己的胃里发出“咕”的声音。
朱未来的脸色铁青。
这种感觉和怪物用枪瞄准他的头一样难受。
朱未来还担心真有一条蛇会从山洞的某个角落里溜出来,朝他游过来,缠在他的身上,然后一口一口地咬着他,他浑身被咬得鲜血淋漓……
朱未来闭上了双眼,他不敢再往下想了,怕自己会崩溃。
时间过得十分缓慢。
他想,如果张秀秀真会让她父亲张大头带人来找,他们能够找到这个山洞吗?
张秀秀趴在瞎眼婆婆的身上,感觉到平常冷漠的她十分的温暖。
如果没有瞎眼婆婆把她从那个陷阱里救起来,她现在会怎么样?那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瞎眼婆婆握着她的手,就像她的奶奶握着她的手。
张秀秀的奶奶信佛,她吃了四十多年的素,最后无疾而终。
那时张秀秀才八岁。
那天中午,奶奶自己烧饭吃过后,就坐在中堂上的藤椅上,张秀秀走到奶奶面前,想和奶奶说会儿话。
没有想到奶奶目光迷离地对她说:“秀秀,我要走了——”
张秀秀觉得今天奶奶十分奇怪,就问她:“奶奶,你要去哪里呀?”
奶奶笑了笑说:“我要走了,走到很远的地方去了,看,很多菩萨来接我了,他们坐在云朵上,有观世音菩萨,还有地藏王菩萨,还有……
他们要接我走了,秀秀——”
奶奶说完就瘫在藤椅上,头一歪就离开了人间……
此时的瞎眼婆婆,就像她奶奶一样,温暖着她,保护着她。
张秀秀轻轻地亲昵地叫了声:“奶奶——”
瞎眼婆婆的声音颤抖:“秀秀,你刚才叫我什么?”
张秀秀又轻轻地叫了声:“奶奶——”
瞎眼婆婆显然十分激动:“对,对,孩子,我是你奶奶,我就是你奶奶!”
就在这时山洞外面的丛林里响起了的声音。
瞎眼婆婆马上对她轻声说:“秀秀,你不要再说话了,也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张秀秀就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了,从瞎眼婆婆的语气中感觉到了她的恐惧。
可是,张秀秀不知道瞎眼婆婆为什么会如此恐惧。
的声音渐渐地靠近了洞口。
仿佛有个人来到了洞口就站住了。
张秀秀抱住了瞎眼婆婆,她十分害怕。
不一会儿,张秀秀和瞎眼婆婆都听到了山洞外面传来的叽哩咕噜说话声。
那说话声沙哑极了,张秀秀完全听不懂洞外那个人说的是什么,也不清楚那人是谁,怎么在这个地方会出现这样一个奇怪的人。
瞎眼婆婆听着洞外的说话声,浑身发抖。
张秀秀感觉到瞎眼婆婆能够听懂外面那人叽哩咕噜的声音,而且,那人说的话让瞎眼婆婆害怕。
张秀秀紧紧地抱着瞎眼婆婆,真担心山洞外面的那个人会冲进洞里来,伤害她们。
那人在山洞外面,越说越大声,从他声音的语气中,可以感觉到他的愤怒。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山洞外面安静下来。
一阵的声音,由近而远……
瞎眼婆婆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张秀秀心里的一块石头也放了下来。
瞎眼婆婆突然说:“他能够闻到我的气味!”
张秀秀急忙问道:“他是谁?”
瞎眼婆婆无语,只是用力地抓住张秀秀的手。
瞎眼婆婆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些影像。
许多年来,她都未曾忘记那些影像。
他们躲在山洞里。
胡翠姑抱着身负重伤的杨武平,他浑身瑟瑟发抖,像一片秋风中的枯叶。
他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如果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会死去。
杨武平在昏迷中说着胡话:“我,我,我要杀,杀光鬼子;我,我死,死也要守住,阵,阵地……”
一定要救活杨武平!胡翠姑想。
胡翠姑把杨武平放在山洞里,走了出去。
这时,她听到梅花尖顶峰传来了激烈的枪炮声,鬼子又在发动进攻了?梅花尖的顶峰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新四军战士了,怎么还会有如此激烈的枪炮声传来?胡翠姑正在纳闷,她听到了草丛里传来的声音。
她看到一条蛇溜过草丛,那是条受伤的蛇,它的左侧的上腹部不知被什么拉开了一道口子,淌着血。
胡翠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条蛇怎么治疗它身上的伤?胡翠姑就跟在了蛇的后面。
那条蛇来到了一片开着粉红色、黄色小花的草丛里停了下来。
它不停地在这片草丛里翻滚着……
胡翠姑看呆了,那条蛇的伤口竟然神奇地止住了血,而且蛇的伤口也在收缩。
胡翠姑想,这种开着粉红色、黄色小花的草难道也可以治疗人的伤?也许杨武平的命不该绝吧!她在蛇离开了那片草地后,就拔了一大捆这种草回到了山洞里。
胡翠姑用石头剁烂了那草,草的汁液散发出苦涩的味道。
她把杨武平胸膛上的绷带解开了,伤口涌出了鲜血。
胡翠姑把剁烂的草敷在了杨武平的伤口上,她睁大了眼睛,杨武平的伤口竟然止住了血……
胡翠姑又解开了杨武平大腿上的绷带,她可以看见嵌在他大腿肉里的弹片,胡翠姑从药箱里拿出了一把钳子,把他大腿上的弹片狠劲地拔了出来,好在这块弹片不是很深,也没有嵌在骨头上,否则,要取出它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杨武平在胡翠姑拔出他大腿上弹片的一刹那间,大叫一声,痛醒过来!杨武平大声叫道:“我这是在哪里,在哪里,阵地呢,我们的阵地呢?”
胡翠姑说:“武平,你别激动,我在给你治伤呢!”
杨武平又大声说:“我的枪呢?我的枪呢?我要回阵地上去,阵地不能丢,不能丢!”
胡翠姑死死地摁住他,只有这个时候,胡翠姑才能摁住他,因为他受了重伤,身体太虚弱了。
胡翠姑说:“武平,你让我先把你的伤口包扎好再说,好吗?你的枪还在,就在你身边呢!”
杨武平伸手果然摸到了那支步枪,他的手握住了步枪,喃喃地说:“我的枪还在,只要枪还在,我就可以杀鬼子,就可以保住阵地!”
胡翠姑赶紧给他大腿上的伤口敷上了剁烂的草,然后用绷带包扎上……
杨武平又晕过去了。
胡翠姑听着山顶传来的枪炮声,等待着杨武平的醒来。
枪炮声响了很久,她想,山顶上一定是场艰难残酷胶着的战斗,否则不会打那么久,那么,是谁在跟鬼子战斗呢?杨武平昏迷了一天一夜,终于在那个清晨醒来。
他一睁开眼睛就叫道:“渴,我渴!”
胡翠姑把水壶递给了他,他咕嘟咕嘟地喝下了半水壶的水,擦了擦嘴巴,拿起枪就要站起来。
胡翠姑说:“你要干什么!”
杨武平说:“我要回阵地去,杀鬼子,守住阵地!”
胡翠姑知道他的脾气,他想干的事情,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她说:“武平,你受了重伤,你现在出去身体受不了的!”
杨武平拍了拍胸脯说:“老子有什么受不了的!”
胡翠姑十分吃惊,他明明胸部受了枪伤,他那样拍自己的胸脯,难道不痛?胡翠姑问道:“你胸部的伤口不痛了?”
杨武平的眼睛血红:“不痛,我什么时候怕过痛?”
胡翠姑盯着他血红的眼睛说:“真的不痛?”
杨武平说:“不痛!”
胡翠姑说:“让我看看你的胸口再说。”
胡翠姑解开了他胸上的绷带,惊叹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杨武平胸部的那块枪伤竟然弥合起来了,只是还有些红肿。
胡翠姑又检查了他大腿上的伤口,同样如此!胡翠姑又在他的伤口上敷了那些剁烂的草,然后给他包扎起来……
杨武平早就按捺不住了,提起那支步枪站起来,朝山洞外面走去……
他们重新回到了山顶的阵地上。
阵地上一片死寂。
杨武平闻着硝烟的味道,奇怪地想,阵地怎么还没有被鬼子占领?胡翠姑默默地在给枪装着子弹。
杨武平趴在壕沟的边上,注视着山下的丛林。
山下的丛林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不知道,就在他们往山顶山跑的时候,山下丛林里鬼子的大部队已经因为久攻不下梅花尖顶峰悄悄地撤走了。
杨武平和胡翠姑在山顶的阵地上又守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中午的时候,胡翠姑到丛林里去给水壶灌水,突然发现了鬼子的一支小股部队从后面摸上来。
她赶紧回到了阵地上,把这个情况告诉给了杨武平,杨武平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仇恨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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