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站在巨门前看了半天,一个个惊骇莫名,如果说这是一座门,那也未免太深了;如果说是一条通道,边缘又未免太齐整了,刀砍斧剁都没这么平。通道宽约四五十米,高度也不会小于三十米。
大金牙胆寒起来,问我:“胡爷,咱们该不会往这里边儿走吧?我瞅着都觉得瘆的慌,这得通到什么地方啊?”
我说:“周围全是流沙,好不容易见到一条路,当然得进去瞧瞧,说不定瞎猫撞上死耗子,真就让咱走出去了。”当然,我这么说,是想让大金牙不要过于紧张,此时此刻,我心里又何尝不是发毛?但是我们无水无粮,又辨不出方向,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一条通道,且不说走进去是吉是凶,总比我们在流沙中绕来绕去好得多。
胖子等不及了,一马当先,要往里走。
雪梨杨却说:“等一下,老胡,你看这石壁,很奇怪!”
我让胖子和大金牙看住玉面狐狸,别让她趁机跑了,并且告诉胖子,如果玉面狐狸有什么反常举动,可以立即开枪射杀,绝不能让她威胁我们四个人的安全。
胖子说:“我要是一枪崩了她,是不是就不用替你背黑锅了?”
我说:“不要讨价还价,让你背黑锅,是出于对你的信任。”
说完,我走到雪梨杨身边,她正站在通道石壁下方,狼眼手电筒的光束照到石壁上,但见石壁漆黑无比,平整异常,既不像开凿而成,也不像砖石砌成。我用手摸上去,冷冰冰的,而且硬得出奇!
雪梨杨说:“还有更奇怪的,你看……”
说罢她要过我的工兵铲,一铲削在石壁上。按说即便是花岗岩,这样子一铲子削上,必定会发出岩石与铲刃撞击的声响,甚至会擦出火花。可雪梨杨这一铲子下去,削到石壁上,仅发出很轻微的一声响。要不是我全神贯注地在听,可能连这个声响都听不到,而且那石壁上,居然连一道白印都没有留下。
我拿过工兵铲,双手倒握,用铲尖儿往石壁上刮,反复刮了十几次,通道石壁上仍是连一道白印也没有。
我说:“实在是奇怪,德军工兵铲是什么钢口儿,生铁蛋子也能刮出道子来,石壁的坚硬程度,简直让人难以想象!”
雪梨杨说:“通道两边及地面都是这样的石壁,可如果说是石壁,那也太硬了。而且用手电筒照上去,石壁上没有任何光泽,黑沉沉的,好像处于一种究极物理状态。”
我听不明白什么叫究极物理状态,可又不太好意思问,那也显得我太无知了。估计大概意思就是枪子儿炸药刀砍斧削都不会在这个石壁上留下任何痕迹,一句话——真他娘的硬!
我和雪梨杨低声商量了几句,决定进去一探究竟。通道虽然古怪,但是不进去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另外要当心玉面狐狸,她或许知道这条路通往何处。
我想起在玉面狐狸见到通道入口时,她目光中并没有恐惧、惊奇,而是传递出一种不可名状的“喜悦”。只让胖子看住她,我还不放心,我也得跟在她身后。我又告诉雪梨杨,进入通道之后,我可能要吓唬吓唬玉面狐狸,也许有机会问出摩尼宝石中的秘密。于是让雪梨杨在前面开道,玉面狐狸随后,最后是我和胖子、大金牙,连珠步枪子弹都顶上了膛。
各人带上携行灯,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通道。在通道巨门前往里面看,会觉得深不可测。走进去之后,这种感受更为强烈,通道仿佛无尽地一直向前延伸,感觉不出脚下有高低起伏,为了避免迷失方向,众人集中到左侧行进,感觉不到时间、感觉不到距离、感觉不到方向,如同在原地踏步一般,一步一步地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我发觉有一个东西,在暗中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虽然我看不到对方,但是每一根直立的寒毛都在传递这样一个信息,这绝不会是我的错觉!
同时,我有一种预感,我们永远都走不出这条通道,因为通道没有尽头。我心中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明知情况不对,却不得不一直向前,也许下一步就会跌进无底深渊。我暗中寻思,既然玉面狐狸必须带摩尼宝石来到这里,那么摩尼宝石一定是关键所在。之前我问了雪梨杨,她也仅仅知道摩尼宝石可以照破一切无明之众,灭尽一切无明之暗。我和胖子一边盯住玉面狐狸,一边讨论摩尼宝石中究竟有什么秘密。
胖子问我:“照破一切无明之众,灭尽一切无明之暗,是什么意思?”
我说:“这是一高词儿。”
胖子说:“我没问你这词儿高低,我问你是什么意思?”
我说:“这两句话中的字儿单独拎出来,我个个都认得,连在一块儿,那还真不好说。不过你这么一问,倒给了我一个提示。先前在密咒伏魔殿,咱们不是也想不明白什么叫密咒吗,当时你说,‘密咒就是秘密的咒,不能告诉你,告诉你就不是密咒了’。”
胖子恍然大悟,他说:“噢,明就是亮,无明就是没有亮,那就是黑了。”
我说:“正是如此,看不见的东西叫无明!”
玉面狐狸走在前边,听到我和胖子的话,忽然冷笑了,听她这意思,似乎对我二人的高见颇为不屑。
胖子说:“你少在前边冷嘲热讽,那谁怎么说的,朝闻道,夕死可矣,你听了我和老胡这道,一会儿毙了你都够本儿了,你可以瞑目了。”
我心想:“胖子这水平见长,这词儿我都说不出来,又一想,何不趁机从玉面狐狸口中套几句话?所谓‘言多语失’,她始终一言不发,这原本对我们不利。”于是我对胖子使个眼色,让她问玉面狐狸什么叫“无明”。
玉面狐狸说:“一切生死、轮回、因果之间的业力称为无始无明。你们连这个都不明白,摩尼宝石落在你们手上,真应了一句话——明珠暗投。”
胖子说:“你别想唬我们,其实从根儿上说,我们悟出来的也是这意思。生死、轮回、因果之间的东西,你看得见吗?所以我们说看不见的东西,叫无明。”
我原本想从玉面狐狸口中问出摩尼宝石的秘密,可我实在听不明白她说的话,怎么生死轮回因果报应都出来了?我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生与死,因与果之间有东西吗?好比人生下来,便注定一死,这是可以预见的,但从生到死之间,会经过怎样的一生?对我们来说,那又是看不见的,有无穷的可能,这就叫无明?”
听了玉面狐狸说的话之后,我反复去想,照破一切无明之众,灭尽一切无明之暗,想得我头都大了两圈儿,仍旧想不出个所以然,又寻思:“摩尼宝石的外壳已经碎裂,光华收敛,没有了光亮,那还照得出什么?”如此一头想一头走,又不知走了多久,我找前面的雪梨杨要来摩尼宝石。其一,我是想看看能否使摩尼宝石中的光芒复原;其二,摩尼宝石揣在我怀中才不担心会有闪失;其三,我将摩尼宝石拿在手中,装作看来看去,会引起玉面狐狸的注意,我才有机会从她口中套出更多的话来。果不其然,玉面狐狸见我用狼眼手电筒在照摩尼宝石,她问道:“你想不想知道摩尼宝石中的秘密?”
我说:“我固然是想,可从你口中说出来,那我得先掂量掂量可不可信。”
玉面狐狸说:“我从未起心害你,也不会诓你,此言可指天地。”
我说:“我真是领了你这份情了。你说这摩尼宝石能治你爷爷被门夹坏的脑袋,这话你还没忘?我可记得一清二楚,你说明月珠又叫上清珠,人若有所忘,以手抚摸此珠,前尘旧事,则历历在目,我这儿都捏出汗了,也没想起我昨天晚上吃了什么。当着老中医,你就别开偏方了!”
玉面狐狸说:“你不要揪着前面的恩怨念念不忘,我指的是你第二次将我救上暗河之后,不信你尽管问我,你想知道什么?不过在你们放了我之前,你只可以问三个问题,回答你之后,你我从此两不相欠。”
我说:“你从西夏地宫中带出明月珠是为了做什么?”
玉面狐狸说:“我要找一个‘宝藏’。”
我心想:“这已经是一个问题了,这说了简直等于没说,如果我再问宝藏是什么,那显然没有任何意义。下一个问题,我该问什么?宝藏的位置?那不在通道之中,就在通道尽头,这也不必多问。我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想尽快走出这条没有尽头的通道。”于是我问玉面狐狸:“通道的尽头是个什么地方?”
玉面狐狸说:“不知道,不知道也是一种答案,我和你们一样都不知道。”
我心想:“这个狐狸精太狡猾了,她用只言片语或毫无价值的回答来获取我的信任,我这第三个问题还不如不问,那又把这个机会白白浪费了。不如我让胖子吓唬她一下,不信她不怕!”
我略一沉吟,用胳膊肘撞了撞胖子和大金牙,装作要继续问玉面狐狸第三个问题,一旁的胖子和大金牙心领神会,突然焦躁起来,耍开浑不吝的架势,说道:“老胡,她是在拿你当猴儿耍啊!不知道也叫一种答案?我放个屁都比这话有分量,你小子在爱情的港湾中脚踏两只船,也不怕来阵大风给你刮水里淹死,你对这个狐狸精一再姑息,还让我替你背黑锅,我看你小子是让她给迷住了,看我今儿个断了你的念想!”
说着话,他拽出工兵铲,要一铲子将玉面狐狸的头削掉。我急忙拦住他,说:“杀人不过头点地,即使她真有心自绝于人民,你要干掉她,那也得先给她交代一下政策。”
玉面狐狸说:“姓胡的,你薄情寡义!既然要杀我,就在我面前动手,别在背后下刀子。”
我说:“王胖子一旦发起狠来,我可拦不住他,你别以为我是在吓唬你。”
胖子说:“你跟她废什么话,你今个儿要是拦我,我就连你一起给剁了!”
前边的大金牙扭过头来说:“胖爷,这玉面狐狸长得比壁画上的飞天仙女还好,一铲子剁了未免可惜,要不然……”他一脸的坏笑,其意不言自明。
我对大金牙说:“你们这是要先奸后杀啊?”
胖子将我推到一边,说道:“老子这柄铲子既然出了手,那就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随即抡起铲子,要让玉面狐狸人头落地。
大金牙说:“别动手,别动手!你们二位不就是想问几句实话嘛,那也犯不上人头落地啊!听我大金牙的,问一次不说,扒一件衣裳,问两次不说,扒两件衣裳,你看她说是不说!”
玉面狐狸并不怕我,但她对胖子还有几分忌惮。胖子那股混劲儿一上来,那可真是说得出做得到,何况大金牙的那招儿更损,玉面狐狸当时吓得脸都白了。
正在这时,却听一旁的大金牙“哎哟”了一声。我用狼眼手电筒往前一照,只见他满脸都是血,我和胖子以为他在这漆黑一团的通道之中受到了袭击。
前面的雪梨杨也停住了脚步,胖子手中高举的工兵铲,便没有落下去。趁众人这么一怔,玉面狐狸扭头就跑。掠过大金牙身边,顺手拽出了插在他背包后边的鱼尾刀。
胖子骂了一声:“还她娘地想跑!”举起了手中的连珠步枪。
玉面狐狸吓坏了,她肩上还有携行灯的光亮,以胖子的枪法,这一枪打出去,准让玉面狐狸脑袋开花,我忙按下胖子手中的步枪。刚才我们的戏太过了,没承想把玉面狐狸吓跑了。她手上没有摩尼宝石,不怕她飞上天去。况且她是唯一知道摩尼宝石秘密的人,一枪干掉她容易,想从这逃出去可就难了。
我和胖子、雪梨杨扶起倒在地上的大金牙,问他怎么回事儿?
原来大金牙只顾嘴上忙活了,得意忘形,一头撞在了通道石壁上,撞了一个满脸花。这一张嘴不要紧,那颗金光闪闪的大门牙都给撞掉了。大金牙手捧他的金牙,哭爹叫娘,连声惨呼。胖子抬手给了他一个嘴巴:“哭什么哭?不就是金牙掉了吗?旧社会的妇女丢了贞操都没你哭得这么惨!”
大金牙挨了胖子这一巴掌,失魂落魄一般倒在地上,看来对他而言,金牙比他的命都重要。在他这颗金牙被撞掉之后,以往那个梳着油光锃亮大背头、成天咧着嘴、口若悬河一肚子生意经的大金牙,全身的光彩都没了,脸色也是灰的。
此时的大金牙,鼻子血流不止,似乎还撞断了鼻梁子,雪梨杨动手替他止血,摇了摇头说:“你们刚才是不是太过火了?”
我说:“大金牙真不是个东西,一说要扒衣裳,连路都顾不上看了!这可不在我的计划之内,我只是让胖子拿铲子吓唬吓唬玉面狐狸,没想到大金牙来这出儿,这不遭了报应吗?”
胖子问我:“追不追?再不追可跑远了!”
我往前一看,通道深处一片漆黑,已经看不到玉面狐狸身上的灯光了。不知她是逃得远了,还是关掉了携行灯筒。
我说:“通道是一条直路,她跑得再远,也能追上,先给大金牙止血要紧。”
胖子说:“大金牙这孙子,我以前以为他光贪财,想不到他还好色,这要传出去,咱们的名声可完了。我可是经常强调‘不怕当坏人,但是坏也要坏得一身正气!’”
我见大金牙人事不省,脸上全都是血,看来一时半会儿无法行动,就想让胖子背上他。
胖子说:“压根儿不该带他来,这么个半死不活的料,背回去还有什么用,不如让我把他的金牙揣兜儿里带回去,打板儿上香供起来,往后你们谁想他了,可以把这金牙搁嘴里嗍啰嗍啰,味道一定好极了……”
话没说完,通道前面有一点光亮晃动,刚才逃走的玉面狐狸,居然又跑了回来。她的脸色比之前还要难看,手中拎着一柄鱼尾弯刀,刀上有血迹,顺着刀尖往下滴落鲜血。
我们以为她在前边遭遇了危险,所以逃了回来。没等我问她,她竟一头扑到我怀中,全身都在颤抖,不知是什么东西把她吓坏了。
我只好让她到石壁旁坐下,问她:“你不是逃了吗?在前边撞到了什么?刀上又是什么东西的血?”
玉面狐狸对我的话充耳不闻,怔怔地盯着刀上的血迹,忽然开口说:“快把摩尼宝石给我,不然我们都得死!”
我对她说:“你是不是没招了,这话也说得出口?”
玉面狐狸急了,伸手往我怀中来夺。我将她推回石壁下,让胖子先按住她,又低头看了看那柄鱼尾刀,心想:“玉面狐狸身上没有刀口,那鱼尾刀上的血迹从何而来?”我往通道前方看了好一会儿,什么都没发现,转过头来一想:“通道中连只老鼠都没有,玉面狐狸这一刀,究竟砍中了什么?何以将她吓成这样?”
雪梨杨也感觉情况不对,走到我面前,低声说:“前边一定有情况,你们留下看好玉面狐狸和大金牙,我先过去看一看。”
我对雪梨杨说:“还是我过去侦查一圈,玉面狐狸的花招太多,不知是不是又在装神弄鬼,你们也要当心她。”
雪梨杨说:“如果遇到危险,你别逞能,赶快往回跑。”
我应了一声,抽出工兵铲,打开狼眼手电筒,在通道左侧的石壁下一直往前走,心中暗数,大约走了三百步,转头已经看不见雪梨杨等人的手电筒光亮了。没有尽头的隧道中仿佛仅有我一个人,既没有光亮,也没有声音,我心中有些发慌:“往前走出这么远,也没见到什么,是不是该回去了?”刚想到这儿,脚下碰到一物,似乎是一个人的身子。我忙按下狼眼手电筒的光束照过去,只见通道左侧石壁下,倒了一个女子,穿一身猎装,头被利刃削去了半边,遍地是血,从装束和身形上,我一眼就认了出来,脑袋少了一半的女子是——玉面狐狸!
我用手一摸尸身,余温尚存,刚死了没多一会儿,可如果说死在这里的是玉面狐狸,那么刚才跑回去的人又是谁?
我仔细回想刚才的情形,为了让玉面狐狸说出摩尼宝石的秘密,我和胖子、大金牙三个人做出恫吓之势,胖子抡起工兵铲要削掉她半个脑袋,大金牙又在旁边煽风点火,声称要将玉面狐狸扒个精光,结果大金牙得意忘形,一头撞在石壁上,口中的金牙都撞掉了,玉面狐狸让我们吓得不轻,趁乱往前逃了出去。原来她逃到这里,撞见了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人”,双方发生了争斗,玉面狐狸手起刀落,削去了对方的半个头,但是她也吓坏了,只好又跑了回去。
如果玉面狐狸逃了回去,地上没了半个头的人就不该是玉面狐狸,可是通道之中不该有另外的人,即便是有,装束和形貌又怎么会同玉面狐狸完全一样?
别说玉面狐狸被吓成那样,换成是我,我也得吓蒙了,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我祖父还在的时候,我听他给我说过一件事情,在我祖父的老家有种十分古怪的风俗,大年三十儿晚上,穷光棍儿不在家待着,出去摸东西。为什么说是摸东西呢?因为不准点灯烛,黑天半夜,睁眼儿瞎一样的出去到处摸,摸到什么就捡回家供起来。有一次,一个穷光棍儿出门,摸到一个死人头骨,他也不忌讳,捧回家供了起来,又怕让别人看见,便放在床下,拿一件破衣裳遮住,按时到节上供,一天拜八遍。据说,这叫请宅仙,如若摸到个东西有灵,这一年当中,便会保佑这个人发财走运,如果不见起色,到年根儿底下就扔了,再去摸另一个东西。且说这个穷光棍儿,捧回一个死人头供在家中。转眼过了多半年,那一天穷光棍儿一进门,见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穿着他的衣裳,在屋中对他咯咯怪笑。可这个人只有头,衣裳里面全是空的,一下就把这个穷光棍儿吓死了。相传,那个死人头骨,年久成精,又受了香火供奉,便长出皮肉、头发,与拜他的人一模一样,等到天上的星星出齐了,死人头穿上衣服去拜北斗七星,连拜三次,如果它的头没有掉下来,那他就能长出手脚,与常人无异。
我对我祖父说的这件事情记忆非常深刻,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可那毕竟是民间的迷信传说,何况面前这个女子不仅有头,也有手有足,连衣服都与玉面狐狸一致。真要是鬼怪变的,那他娘的得有多大道行?
我一时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可以确认一点,通道中的情况,远比我们预想的更为凶险,我必须赶快掉头往回走,会合雪梨杨等人。打定主意,我立即转过身,这一来石壁在我的右手边了,在这黑暗无光又没有方向感的通道中,石壁在左或者在右,是我唯一区分前后的参照。我右手扶住石壁,快步往回走,走出一段便见到雪梨杨、胖子、大金牙、玉面狐狸仍在原地。大金牙躺在石壁下一动不动,雪梨杨正按住他的迎香穴给他止血,胖子和玉面狐狸也都坐在一旁。
胖子问我:“老胡,你怎么去了这么半天才回来,你在前面看见什么了?”
我并没有觉得我去了多久,脑中一转,决定先不将我在通道前方看到的情况对他们说,以免打草惊蛇,因为我还不能确定,坐在一旁的玉面狐狸是不是“人”!
我对胖子说:“什么也没有……”随即若无其事地坐下。
胖子说:“什么都没有,你怎么一头的汗珠子,你也肾虚?”
我抬手在额前一抹,才发觉出了一头的冷汗,我说:“你前前后后跑这么一趟,能不出汗?”一边说话一边偷眼打量玉面狐狸,只见她的情况有所好转,已不再是刚才战战兢兢的样子了。
玉面狐狸发觉我在看她,说道:“你怎么又色眯眯地往我身上乱看?”
不知为什么,我感觉面前的玉面狐狸是另一个人,这话说得让我自己都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感觉?我旁边这个玉面狐狸,说话语气腔调以及她的神态、气质,均与我认识的玉面狐狸相同,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会觉得她是另一个人?
人的身上有一种气息,接触的时间久了,你会认得这种气息,即使闭上眼,当这个人来到你身边,你也能通过气息认出这个人。玉面狐狸身上的气息与之前的她没有任何变化,我之所以会觉得这是另一个人,也是因为她没有任何变化。或者进入通道之后发生的一连串变故,并没有对我身边的这个玉面狐狸有所影响,她的情绪和进入通道之前的她一致。可是我们走进这条通道之后,胖子先用工兵铲威胁她,大金牙又出馊主意,要将她扒个溜光,她可能并不怕死,但是大金牙这番话,却将她吓住了。真怕这几个亡命之徒说得出做得到,以至于失去了平常的从容自如,找个机会一路往前逃去,没想到撞见了一个和她相同的人,她一刀削掉对方半个头,迫不得已又退了回来。当时的她已经近乎崩溃,说什么如果不将摩尼宝石交给她,所有的人都会死在通道里!可我到前边走了一趟,等我返回此地,她又像没事儿人一样了,变得是不是太快了?
难道我在通道前方看见的死尸,才是真正的玉面狐狸?反正这里边儿有一个是,有一个不是,其中一个是真正的玉面狐狸,而另一个和玉面狐狸长得一样的,一定是这通道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还不知,但是非鬼即怪。我该如何分辨对方是人是鬼?要是有双火眼金睛就好了。传说摩尼宝石可以照破一切无明之众,说不定可以照出玉面狐狸的原形,而我却不知道如何使用。
我前思后想,冷不丁冒出一个念头,立即用手电筒往玉面狐狸身上照。因为我听人说过,人在灯下有影,鬼却没有。可这么一看,一旁的这个玉面狐狸有影有形!我暗暗吃惊:“道行不小!”
玉面狐狸见我用手电照她,脸上一红,往旁边挪了一挪,骂了声:“色鬼!”
胖子说:“你小子平时一本正经的,一口一个三大纪律,一口一个八项注意,你偷偷拿手电筒照人家屁股干吗?”
在给大金牙止血的雪梨杨也往这边看了一眼,目光中似乎有责备之意。我心中暗骂:“他娘的,狐狸没套到,却惹了一身骚!我一向行得正,坐得端,平时最爱听雷锋同志的故事,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他们一致认为我好色?等我揭掉玉面狐狸鬼脸上的这张人皮,那时才让你们认得我!”我心里边急得火烧火燎,可又不能对雪梨杨等人说,通道前边有一个死尸,让人削掉了半个头,那个死人和玉面狐狸长得一模一样。如果我这么说的话,雪梨杨等人会不会相信我?我连我不是色鬼都辩解不清,再说别的谁会相信?我万般无奈,摸出摩尼宝石挡在眼前,去看一旁的玉面狐狸。
胖子说:“老胡你的脑袋是不是在石壁上撞坏了,你以为透过摩尼宝石往前看,对面的人就是光屁股的吗?”
我心中暗骂:“你他娘的又给老子穿小鞋,你倒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不想理会他,将摩尼宝石贴在眼前,使劲往前看。可摩尼宝石并不透光,我只好将摩尼宝石放下,在手中使劲地擦了几下。
胖子说:“对,使劲擦,越擦看得越清楚。”
玉面狐狸沉不住气了,她说:“你在搞什么鬼?之前我真心真意地待你,你又不领情,这会儿怎么忽然起了色心?”
我对玉面狐狸说:“摩尼宝石怎么用?你说过可以回答我三个问题,我已经问了你两个,这是最后一个问题。”
玉面狐狸说:“什么三个问题,我看你的脑袋也是撞坏了。”
我一听此言,立即发觉在我面前的玉面狐狸,果然是另一个人,怪不得我总觉得她不对!进入通道之后,玉面狐狸说过愿意回答我三个问题,从此之后两不相欠。我先问她为什么要带摩尼宝石来到这里?她回答是为了找到一个“宝藏”。
我又问她,通道的尽头是个什么去处?她回答了三个字——不知道。没等我再问第三个问题,胖子和大金牙就将她吓得逃走了。
这一切都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而在我面前的这个玉面狐狸,居然完全不知道。这么看来,通道前方的死尸才是真正的玉面狐狸。想到玉面狐狸已经死于非命,我心中有一丝莫名其妙的伤感,可更多的还是一种惧怕。如今这个“玉面狐狸”,十有八九是画皮而成的鬼怪。让它留在身边,我们四个人早晚被它一个一个害死!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当断不断,反受其害。再不下手,更待何时!
想到这儿,我一把揪住玉面狐狸的衣领,想要将它这层人皮揭下来。可我这个动作一出来,其余的人都以为我要扒玉面狐狸的衣服。
雪梨杨问道:“老胡,你在干什么?”
玉面狐狸又羞又急,双手来掰我的左手。我也是让胖子和雪梨杨的误会惹火了,只说了一句:“你们都好好看看!”随即一铲子挥下去,将玉面狐狸的头劈成两个半个,血喷得老高,点点滴滴的热血,溅得我脸上身上都是。玉面狐狸的死尸倒在地上,一旁的雪梨杨和胖子都呆住了。我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在老粽子身上掏宝那是一回事儿,杀人可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我正想说:“你们不必吃惊,这个人不是玉面狐狸,真正的玉面狐狸已经死在通道前方了。”
可还不等我开口,一脸是血的大金牙坐了起来,他也让我的举动吓得够呛,问道:“胡爷,你真把她给杀了?可惜了儿的,好歹也是个美人儿!”大金牙他不说话还好,开口说了这么一句,露出了口中那颗闪闪发光的大金牙。
我一看大金牙口中这颗金光闪闪的大门牙,立时感到一阵恶寒,正所谓“分开八片顶阳骨,一桶雪水浇下来”,从脑瓜顶一直凉到脚底心!先前大金牙一头撞在石壁上,撞了一脸的血,前明珐琅金的门牙也撞掉了,这会儿怎么又长上了?
要说他刚才又给金牙安上了,可也不对,那不是说安上就可以安上的。我伸手去掰他的金牙,连掰了两下,居然没掰动,大金牙大呼小叫:“胡爷,使不得!这个金牙是我的命啊!”我只好放开手,看来不仅玉面狐狸有问题,其余三个人也不是和我一同进入通道的人!
此时我又看到大金牙背包上插着一柄鱼尾刀,刀上并没有血迹,好像插在背包后面一直没有动过。我又是一惊,面前这几个人绝不是胖子、大金牙、雪梨杨,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逃!我必须尽快回到雪梨杨等人身边,这条通道中有我根本无从认知的东西,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我右手扶住石壁,左右打开狼眼手电筒照路,一路飞奔,边跑边想:“如果说大金牙一头撞在石壁上,迫使众人停下的位置是1号地点,那么我从1号地点出发,往前走了大约三百步,我是一步一步数着走过去的,而我刚才往回走的时候,分外匆忙,没数走了多少步。但是凭感觉来说,应该只有一百多步,所以我将一铲子劈了玉面狐狸的地方称为2号地点,这个2号地点无论如何也不是我出发的1号地点,真正的雪梨杨、胖子、大金牙仍在1号地点吗?对此我可是完全没有把握!为什么通道中的2号地点,会出现另一队几乎完全一样的人?而在2号地点的几个人当中,玉面狐狸并没有回答过我的三个问题,大金牙的金牙也不曾撞掉,雪梨杨和胖子同样不太对劲儿,这全部是通道造成的幻觉吗?可若说是幻觉,那热乎乎的血溅在脸上的感觉,为何又如此真实!如果不是幻觉,那么2号地点的人都是画皮中的鬼怪不成?”
我一路狂奔,越想越怕,忽然意识到,我又没有数出步数!刚冒出这个念头,忽见前面有几道手电筒的光束晃动,正是雪梨杨、胖子、大金牙,却没有见到玉面狐狸,胖子脸上全都是血,可大金牙什么事儿都没有。我心中万念如灰,只好扶住石壁,口中“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胖子抬头问我:“你脸上怎么全是血?追上玉面狐狸没有?”
我听到胖子的话,又一眼看过去,便已知道我还没有回到“1号地点”,出现在我面前的是“3号地点”,在3号地点中,玉面狐狸逃了出去,一头撞在石壁上的不是大金牙而是胖子!
此时我心底涌出强烈的寒意,要说出现在“2号地点、3号地点”的两队人都是恶鬼,至少我身上还有黑驴蹄子,可以豁出命去拼个鱼死网破。我所怕的是这些人都是真真正正的人!是雪梨杨、是王胖子、是大金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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