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定于早上九点正从海伦尼康机场起飞。这是一架霍克公司的飞机。凯瑟琳感到奇怪的是飞机上只有她那么一个乘客。飞行员名叫庞特里斯,他看上去约四十几岁,是一个快活的希腊人。他将负责一路上照料凯瑟琳并保证她的安全。
“再过几分钟我们就可以飞了。”他过来通知凯瑟琳。
“谢谢。”
凯瑟琳看他走进驾驶舱后在副驾驶座旁坐了下来。她的心突然开始狂跳起来。这是拉里开过的那架飞机。诺埃尔·帕琦当时也坐在我的这张位置上吗?凯瑟琳此时觉得自己似乎马上就要晕过去。机舱的四壁开始向她压了过来,她闭上眼睛后觉得连呼吸也很困难。那一切都已过去,她安慰自己说。德米里斯说得对,那过去的一切都已无法改变。
飞机的引擎开始轰鸣,她睁开了双眼。飞机正在起飞,它正朝北往伦敦飞去。这种飞行拉里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拉里。想到这名字,她的心跳就会被一种难以说清的矛盾情感所攫住。往事又开始向她袭来,有甜蜜的,也有苦涩的……
那是1940年的夏季,也就是美国参战的前一年。她从美国西北大学毕业后就离开了芝加哥来到华盛顿找工作。
一天,她的同屋告诉她:“嗨,我听说有一个工作你肯定会有兴趣。昨天晚会上有个姑娘告诉我说她打算辞掉工作回德克萨斯。她在威廉·弗雷泽手下干,他是国务院公关部的头儿。我也是昨晚刚听说的,所以我想如果你去报名应聘那个肥缺的话,你肯定能击败其他所有的对手。”
凯瑟琳赶到那里时发现,弗雷泽先生的接待室里已经挤满了一屋子的候选人。我不会有机会的,凯瑟琳心想。通向里间的办公室被打开了,威廉·弗雷泽先生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是一个很有魅力的高个子男人:一头金色的鬈发,鬓角处略带灰白;蓝色的眼睛很明亮;强有力的下腭轮廓线给人以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感。
他走到那个接待秘书身旁说:“我需要一本《生活》杂志,是三、四个星期以前出的那一期。封面上有一幅斯大林的照片。”
“那我设法向杂志社去订一本,弗雷泽先生。”
“莎丽,参议员波拉先生正在电话上等着,我得把那份杂志上的一段文章读给他听。我给你两分钟时间把杂志给我找来。”他走进了办公室并且关上了门。
聚在接待室里的那些申请工作的姑娘们一个个都面面相觑,而后耸耸肩膀。
凯瑟琳站在那里飞快地动着脑筋。她随即转身挤出了拥挤的接待室,一个女人在旁边说:“好哇,一个走掉了。”
约三分钟后,凯瑟琳手里拿着一本封面印有斯大林照片的旧《生活》杂志出现在接待室门口。她走进去把杂志递给了那个接待秘书。
五分钟后,凯瑟琳已经坐在威廉·弗雷泽的办公室里了。
“莎丽告诉我你带来了一本《生活》杂志。”
“是的,先生。”
“我猜想你不会这么凑巧副好把那本旧杂志带在手提包里吧?”
“是的,先生。”
“那你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它找来的?”
“我去了理发室。因为理发室和牙科医院这种地方一般都有些旧杂志扔在那里让人消遣。”
“你干事儿总是那么机灵吗?”
“不,先生。”
“我们会发现的。”威廉·弗雷泽说。
她被录取了。
凯瑟琳在弗雷泽这里干得很欢。他是一个单男汉,而且很有钱。他在社交场上很活跃,几乎认识华盛顿的每一个人,《时代》周刊曾称他为“本年度最合格的单身汉”。
凯瑟琳同他一起工作了六个月之后,他们就相爱了。
在他的卧室里,凯瑟琳对他说,“我必须告诉你,我还是处女。”
弗雷泽惊叹地摇了摇头。“这简直有点令人难以相信。我怎么偏偏就碰上了你这个华盛顿唯一的处女?”
一天威廉·弗雷泽对凯瑟琳说,“上面要求我们为陆军航空兵拍摄一部征兵动员片,目前这部片子已经在米高梅公司的摄影棚里开拍。我希望我去伦敦的这段时间里,你去负责处理一下。”
“我?比尔,我甚至连一架勃郎尼照相机都不会摆弄,更何况是一部影片了。”
弗雷泽笑了笑,说:“一般人都这样,不过你不用担心。他们有一个导演,名叫艾伦·本杰明。而且军方还打算雇用一批演员拍片。”
“为什么?”
“我猎想他们也许觉得士兵们胜任不了他们的角色。”
“这听上去就像在军队且一样。”
不过凯瑟琳还是乘飞机去了好莱坞。
摄影棚里挤满了临时演员,他们绝大多致都穿着不合身的军服。
“对不起,”凯瑟琳向一个走过她身旁的男人打听。“艾伦·本杰明先生在吗?”
“那个矮小的下士吗,”他指了指说:“就在那里。”
凯瑟琳转过身来,朝那个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穿着下士军服、个子瘦小的男人正在朝一个身穿将军制服的家伙大喊大叫。
“让那个制片主任见他妈的鬼去吧。我可受够了这些笨头笨脑的‘将军’,我需要的是军士。”他绝望地挥动着手说。“人人都要当首领,就是没人愿意当印第安人。”
“请原谅,”凯瑟琳自我介绍说,“我叫凯瑟琳·亚历山大。”
“谢天谢地!”这个矮小的男人说。“你终于来接斑了。我真不知道我在这里到底在干什么。我原来在迪尔伯恩的一家家具杂志社的编辑部有一份年薪3500美元的工作。可他们却叫我当了信号兵,然后又被派来写什么教练片剧本。我从来就没干过这种制片或者导演的活儿。好了,这里都给你了。”他转身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凯瑟琳呆呆地站在那里。
一个头发灰白、身材销瘦的男人朝她走来。他穿着一件汗衫,脸上带着一种好奇的微笑。“需要帮忙吗?”
“我现在需要奇迹,”凯瑟琳说,“虽然我被派来主管这件事儿,可我确实不知道我该做些什么。”
他朝她笑笑。“欢迎你来好来坞,我叫汤姆·欧林,助理导演。”
“你认为你能担任导演吗?”
她看见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我能试试。我曾经同威利·怀勒合作拍过6部片子。这里的情况其实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糟。唯一糟糕的只是缺乏组织而已。但剧本是现成的,场景也已安排妥当。”
凯瑟琳朝四周看了看说:“他们穿的这些军服糟透了,我们得想点办法看看是否能改进一下。”
欧·布林赞许地点点头,“你说得对。”
他们炳朗那群临时演员走去。这里人声鼎沸,几乎使人感到震耳欲聋。
“请安静一下,小伙子们,”欧·布林对他们喊道。“这是亚历山大小姐。这部片子将由她负责。”
凯瑟琳对他们大声说道:“请你们按队伍排好以便我能清楚地看见你们。”
欧·布林把他们排成了一列弯弯棚扔的长队。就在这时,凯瑟琳听到不远处传来哈哈的笑声和谈话声,这使她感到有些冒火,靠墙角有一个男人正站在那里若无其事地同他身旁的几个姑娘聊着天,她们被他逗得发出一阵又一昨的哄笑。凯瑟琳被激怒了。
“请问你是否可以站到队列里去?”
他懒洋洋地转过身子,傲慢地问道:“你是在对我说话吗?”
“是的。我们该开始工作了。”
这人长得极为英俊。他头发乌黑,身材修长而结实,一对黑亮的眼睛闪新火热统的光芒。军服穿在他身上显得很精神。他佩戴上尉肩章,一条色彩斑斓的军功绶带从肩上穿胸而过。凯冠琳看了轰说:“这些勋章、绶带……?”
“它们够气派的,是吗?头儿。”他口气里带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挑逗。
“请把它们摘下来。”
“为什么?我还指望它们能给这部影片增色呢。”
“有一点你也许给忘了。英国现在并没处于战争状态。除非你是在狂欢节上赢得这些勋章的。”
“你说得对,”他很谦虚地接受了她的意见。“我确实没想到这点。我摘掉一些。”
“应该全部摘掉。”凯瑟琳强硬地命令说。
上午拍片结束后,凯瑟琳在制片厂食堂吃午饭。他来到她的餐桌旁。“我想知道今天上午我表现得怎么样,够格吗?”
凯瑟琳对他这种态度很感冒。“你既然这么喜欢穿着军服在姑娘的面前耀武扬威,那你干吗不考虑干脆应征入伍?”
他稍稍一怔。“那么你猜呢?我想这连吃奶的孩子都能猜到。”
凯瑟琳早就按按不住了。“我看你这种人根本不值得一猜。”
“为什么?”
“要是你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那我就更没有必要费口舌了。”
“你干吗不试试?今天晚饭,在你家里。你做饭怎么样?”
“你以后不必再来这里了,”凯露琳冷冷地说,“我会让欧·布林付你上午的工资的。你叫什么名字?”
“道格拉斯,拉里·道格拉斯。”
这个傲慢的家伙弄得凯瑟琳心里很不舒服,她决心把这家伙从脑子里彻底忘掉。可不知什么原因,她发觉自己要忘掉他倒还真有点困难。
凯瑟琳回到华盛顿后,威廉·弗雷泽深情地告诉她说,“我真想你,几乎老是要想你。你爱我吗?”
“我非常爱你,比尔。”
“我也爱你。我们干吗不在今天晚上出去庆祝一下?”
她的直觉告诉她,他今晚会向她提出求婚。
他俩去了非公开的杰佛逊俱乐部。当晚饭吃到一半时,拉里·道格拉斯走了进来。他仍然穿着那套陆军航空兵制服,并且挂着所有的勋章。只见他径直走到餐桌旁向弗雷泽,而不是向她,熟悉地打了个招呼。凯瑟琳真有点憎了。
比尔·弗雷泽站起身来介绍说,“凯西,这是劳伦斯·道格拉斯上尉。拉里,这是亚历山大小姐,名叫凯瑟琳。拉里一直驻英国同皇家空军一起合作飞行。他是那里的美国飞行中队长。后来他上司非要让他去指挥弗吉尼亚的一个空军基地,在那里他主要是为空军搞战前培训。”
她的脑海里就像一部影片在一幕席地重庆。她记得自己曾命令过他摘下这些勋章,而他又是那么高高兴兴地服从了她的命令。她当时是多么地自以为是,多么地看不起他……她曾把他看作一个懦夫!想到这里,她恨不得朝桌底下钻。
第二天,凯瑟琳在办公室接到了拉里的电话,可当她听到是他的声音后马上就挂掉了电话。下班后,当她走出办公楼时发现他正在外面等着地。他这次没有佩戴任何勋章以及授带之类的东西,而且肩膀上换了块少尉衔的肩章。
他微笑着朝烛走来,说:“这样是否好些?”
凯瑟琳看着他。“如果按规定,你是否带错了肩章?”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些该由你说了算。”
她同他对视着,然而她意识到自己已输定了,因为他身上有种难以抗拒的魅力。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呢?”
“所有一切。我需要你。”
她去了他的公寓,并在那里同他作了爱。那是凯瑟琳连做梦都没有体验过的一种极度的快乐。那种奇妙无比的身心撞击使她感到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一起颤动——直至最终爆发成一种近乎癫狂的白热化状态。它们一次又一次地高潮迭起,失而复得。凯瑟琳筋疲力尽地躺着,全身就好像散了架似的。她紧紧地拥抱着他,渴望着他就永远这样留在她身边,永远沉浸在这种甜蜜的感受里。
5个小时后,他们在马里兰州结为了夫妻。
此刻,凯瑟琳正飞往伦敦去开始一种新的生活。她坐在位置上思考着:我们曾经是如此地幸福。这所有的一切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那些浪漫影片中的爱情歌曲使我们相信了世界上真有那种白头偕老的情侣以及盔甲永远闪爽的忠诚骑士,还有什么永不凋谢的爱情。我们当初竟然相信詹姆斯·斯图尔特同唐娜·里德真的过着一种“美好的生活”;克拉克·盖博真会因为那“一夜风流”而同克劳蒂特·考尔伯特相守到老,当弗雷德里克·马奇为了寻求“生活里最美好的时光”而重新回到默尔娜·洛耶身边时,我们曾流下了激动的眼泪,我们也曾经天真地相信琼·芳登在“蝴蝶梦”中肯定从劳伦斯·奥利弗的怀抱中找到了真正的幸福。但所有这些仅仅是骗人的鬼话而已,纯粹的谎话。还有那些动听的爱情砍曲:“我将爱你,直到永远。”真不懂男人到底是怎么计算时间的。就用定时炸弹上的计时器吗、还问什么“大海有多深?”那个欧文·柏林不知是怎么想的?一英尺?还是两英尺?或者……去他的“天长地久”吧,他们在现实中只会说:我要走了,我想离婚。又唱什么“某个美妙的夜晚”,可他却对我说:我们去珠玛卡山顶……还有什么“你和美丽的夜色、动听的音乐”等等之类的,而我却又再次被他欺骗:这里的旅馆工作人员告诉我说附近有很多山洞……男人们总是唱着“我爱你,发自内心”,可是在那个可怕的深夜,没人会发现……干脆趁她现在睡着的时候……所有这些也许就是男人们整天在唱的“你就是我的爱”吧。我们曾经喜欢听这些歌曲,看这些电影,以为生活当中真有这么回事。我当初如此痴情地信任我的丈夫,我还会再一次像以前那样去信任另一个人吗?我到底干了什么以致于他非要杀死我不可呢?
“亚历山大小姐……”
凯瑟琳蓦地抬起了头,她急忙定了定神,眼前的景物一片模糊。
那个飞行员已经站在她面前。“我们已经着陆了。欢迎你到伦敦。”
一辆轿车已在机场等侯着她。司机对她说:“让我来安排您的行李,亚历山大小姐。我的名字叫阿尔弗雷德。您打算直接去你的公寓吗?”
“我的公寓?”
“是的,而且很不错。”
凯瑟琳靠在舒适的小车沙发里。想起来真有点不可思议,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竟专门为她包了一架私人专机直飞伦敦并且还给她在这里安排了舒适的公寓。他或许是世界上最慷慨的人,要么就是……她简直想不出另一种可能。不,他的确是这个世界上最慷慨的人。我得找个适当的机会来表达一下我的感激之情。
她的公寓就坐落在离艾登广场不远的伊利莎白街。这套公寓相当家华。通过高深的门厅,是布置精美、配有枝形水晶吊灯的客厅。书房的四壁镶看护墙板。厨房里储存着现成的食物。除了三间高雅舒适的卧室外,还有几个专供佣人起居的小房间。
一个身穿黑外套的中年妇女在门口迎接着她。“下午好,亚历山大小姐。我叫安娜,这里的管家。”
当然,我该有管家。凯瑟琳开始把这些都当作想当然的。“你好。”
司机把凯瑟琳的手提箱拎进了她的卧室。“我的车随时能所候您的吩咐,”他告诉凯瑟琳说,“当您要去办公室时,只要通知一声安娜,我就会马上来接您。”
这辆车自然该听候我的调遣。“谢谢。”
安娜走上来说,“让我来帮你打开行李。如果有什么东西需要拿出来的话,请告诉我一下。”
“我想不出有什么东西。”
的确如此。
凯瑟琳在安那为她整理行李财贸到各个唐闻转悠了一圈。当她走进卧室看到德米里斯为她在伦敦购置的新衣服时,感到十分惊叹:这一切真儡是在做梦。抛总有一种感觉,似乎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四十八小时以前,擒还在修道院的花园里浇着玫瑰花,可现在一下子过起了像女公爵殷的生活。边藏想着媳历面救的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工作。我会努力干的。我决不论让敛失望。他对我真是愚直如山。她突然感到一阵倦意,于是就躺倒在柔软舒适的床上。我只需稍稍躺一全儿,她对自己说,然后闭上了眼睛。
她气喘吁吁地大声喊着救命。拉里正朝她游来,然后抓住她拼命地往水里按,然后是阴森可怖的岩洞,成群的蝙蝠正朝她迎面扑来。它们撕扯着她的头发,冰冷粘湿的翅膀不停地拍打着她的脸。凯瑟琳从床上惊跳了起来,浑身不停地打颤。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逐渐定下神来。我真受够了,她想。都过去了。那都是昨天的事了。今天是今天了。没人再侥伤害你了,任何人都不能了。
卧室外,管家安娜一直在留神听着房内的喊叫声。等到里面静下来后,她才下楼走进客厅拿起了电话。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接到了她的报告。
证券街217号,距离皮卡迪利广场不远。这里原是政府大厦所在地,几年前才被改建成办公大楼。希腊贸易公司就设在里面。这幢建筑物是一位大师的杰作,外观极为优雅、壮观。
凯瑟琳到达时,看见公司的职员们已经在等侯着她的到来。大约有十来个人在门口等着向她表示欢迎。
“欢迎您,亚历山大小姐。我是伊芙琳·凯。这是卡尔……塔克尔……马修……詹妮……”
这一连中的名字和陌生面孔几乎把凯瑟琳给搞糊涂了。
“你们好。”
“你的办公室已经收拾好了。”
“谢谢。”
会客室看上去很别致,一张低靠背的长沙发,两侧是英国式的切宾代尔扶手椅。墙壁上垂挂着艺木挂毯,长长的走廊上铺着地毯。他们路过一间会议室。里面放有一张乌黑闪亮的大会议桌,沿桌子故着一团皮靠椅。会议室的四壁饰有厚实的松木镶板。
凯瑟琳被顿到了她的办公室。这里的桌椅虽不是新的,但它们给人一种舒适感。
“这里全是你的了。”
“真漂亮。”她自言自语地说。
她看到办公桌上放着一束鲜花。
“那是德米里斯先生送给你的。”
他想得真周到。
伊芙琳·凯,身材略显矮胖、接近中年,但长相讨人喜欢而且举止也很得体。
“你得过些日子才会适应这里的环境。不过我们的工作业务并不复杂。这里是德米里斯王国的神经中枢之一。我们主要负责协调来自世界各分文机构的业务报告,然后再把这些情报发往雅典总部。我是这里的办公室主任,你将为我当助手。”
“哦。”我原来是办公室主任助理。凯瑟琳对于自己在这里到底该干点什么心里还没一点谱。她就像不由自主地被人扔进了一个梦幻世界:私人的包机,豪华型的小轿车,配有仆人的高级公寓……
“威姆·范丁是我们这里的数学天才。他能处理来自世界各地的所有的数据情报,然后将它们汇总在一起输入财务总进度表。他的计算速度要比计算机快得多。我带你去见见他吧。”
她俩沿着走廊走到尽头。伊芙琳直接推开了门。
“威姆,威姆!这是我新来的助手。”
凯瑟琳走进去后一直呆呆地站在那里。威姆·范丁大约30挂零,他看上去很单薄,嘴巴和下腭部分显得有些松弛,而且表情呆滞。他正望着窗外发愣。
“威姆,威姆!这是凯瑟琳·亚历山大。”
他转过身来。“凯瑟琳一世的真名叫玛洛·斯考隆卡,她生于1684年,被俄国人捕获时是一名女仆,后来她同彼得一世结婚并在1725~1727年间成为俄国女皇;凯瑟琳大帝是德国亲王的女儿,她生于1729年并在2762年嫁给彼得三世,同年她谋害了丈夫后篡夺了皇位,波兰从此分裂成三部分并同土耳其爆发了两次战争……”他就像一座资料库,在滔滔不绝地独白着。
凯瑟琳听得目瞪口呆。“这,……这太有意思了。”她应付着说。
威姆·范丁就像没听见一样。
伊芙琳在一旁解释说:“威姆见到陌生人很害羞。”
怕羞?凯瑟琳内心琢磨着。这人的脑袋简直不可思议。他真是一个天才吗?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工作呢?
雅典。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正在亚修吉郎达街的办公室里听着阿尔弗雷德从伦敦打来的长途。
“我开车把亚历山大小姐直接从机场送到了她的住所,德米里斯先生。我遵照您的吩咐问她是否想到别的什么地方转一转,可她说‘不’。”
“她没同外界任何人联系吗?”
“没有。先生,除非她在自己的公寓里通过电话联络。”
康斯坦丁·德米里斯对此并不担心。因为管家安娜会随时向他报告。他搁下电话,感到很满意。她目前对他还没有威胁,而且她的一举一动都将在他的监视之中。她在这个世界上是孤立无援的。除了她的恩人,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没有任何人会向她伸出援助之手,我必须尽快安排去一趟伦敦,德米里斯兴高采烈地想着。必须尽快。
凯瑟琳对自己的工作很感兴趣。她每天接收、处理着德米里斯王国从世界各地发往这里的商情和文件:有美国印第安纳钢铁厂的发货提单,意大利汽车制造厂的财务决算报表。澳大利亚报业托拉斯的商业发票以及金矿、保险公司的各种商情报告。凯瑟琳对它们一一核查后就直接交威姆·范丁统一归口核算。威姆只需瞟一眼就能把那些数据输入他那个计算机般的脑袋。一眨眼的工夫,公司在这些生意上的利润或损耗百分比即刻就出来了。
凯瑟琳很喜欢她在这里所认识的工作伙伴,并对这座古老而又富丽堂皇的建筑物总是肃然起敬。
有一次她对伊英琳·凯提起这座建筑物时,咸姆在旁边向她介绍说,“这座大楼原是英国海关大楼,是克里斯托弗·雷恩爵土在1721年设计建造的。伦敦发生大火后,雷恩爵士又重新设计了五十座教堂,其中圣·保罗大教堂、圣·米迦勒、圣·布莱德等大教堂都是那个时代的产物。他还设计建造了皇家股票交易大楼和白金汉宫。他死于1723年,葬于圣·保罗大教堂。这幢建筑物在1907年被改成办公大楼。二次大战纳粹空袭时,政府曾把这座大楼宣布为官方专用的防空掩蔽部。”
当时的防空掩蔽部就设在楼内一个很大的防炸室里。室内有一扇厚重的铁门能通往地下室。凯瑟琳环顾着这个经过特别加固的房间,她能想象出当时那些勇敢的英国男女老少是如何在这个掩蔽部里躲避纳粹空军的狂轰滥炸的。
地下室很大,同整座建筑物的占地面积相同。大楼的供暖锅炉就设在这里。这是一个装满各种电子仪表和通讯设备的庞然大物。可它老要出故障,凯瑟琳曾带着检修工人来这里看过好几次。可每次他们总是马马虎虎地敲打几下,然后应付她几句就走掉了。
“这东西很危险,”凯瑟琳说,“它会爆炸吗?”
“上帝保佑你,小姐,当然不会。看见这个安全阀了吗?如果炉温过高,这个安全阀门就会自动释放掉多余的蒸气。放心好了,不会出事儿的。”
工作之余,凯瑟琳的业余生活都是在伦敦度过的。伦敦……每天都有各种丰富精采的剧目、芭蕾和音乐会上演,有哈查德、富耶尔那种让人流连忘返的古老的书店,还有博物馆、小古玩店和风味各异的饭店。凯瑟琳常去塞西尔商场欣赏那里的版画,还喜欢沿着哈罗兹街、富特纳街、梅森街以及马克斯街或者斯宾塞大道一家一家地逛逛商店。星期天,她一般总要去品尝萨伏伊大剧院的午茶。
可是凯瑟琳在这段日子里还是无法摆脱拉里的影子,这里有许多东西都会使她想起这个男人:一种声音……一句话……一瓶科隆香水……或者一首歌。不,过去的往事已经一去不复返。将来才是重要的。她正一天比一天地变得更加坚强起来。
凯瑟琳同伊芙琳,现成了好朋友。有时她们结伴一起外出。一个礼拜天,她们俩去泰晤士河堤看一个露天画展。那次有许多画家参加了展出。有的是初出茅庐的,也有一辈子都不得意的老画家。不过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些无法在画廊里展出自己作品的失败者。这些面绝大多数都很糟糕。出于同情,凯瑟琳买下了一幅作品。
“你打算把它挂在什么地方?”伊芙琳好奇地问她。
“锅炉房。”凯瑟琳回答。
当她们漫步伦敦街头时,经常能看到一些街头艺术家们用彩笔在人行道的路面上作画。有些画得还真不错,所以时常能够招揽一些行人围观并扔给他们一些硬币。一次,凯瑟琳吃完午饭后在回公司的路上看见一个老人正在地上作一幅风景画,她停了下来一直看着他画完为止。可这时偏偏下起了雨,老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作品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这很像我过去的生活,凯瑟琳感叹地想。
伊芙琳打算带凯瑟琳去牧羊人市场溜一圈。“那地方挺有趣的。”伊芙琳向她保证说。
这地方确实够热闹的。这里有一家叫迪迪·多尔斯的饭店,据说已有三百年的历史。另外,杂志亭、商场、美容室、面包房及古玩店之类的真是应有尽有。周围的住宅都是二、三层那么高的楼房。
信箱上的住家姓名牌也很奇特。有一个牌子上写着:“海伦”,下面又写着“教授法语课”的字样;而另一个叫“罗西”的住家,下面却写着“教授希腊语”。
“这里是文教区吗?”凯瑟琳问伊芙琳。
伊芙琳笑了起来,说:“某种意义上说,我想也许是吧。只是这些姑娘所开的课程不能在学校里公开教授罢了。”
凯瑟琳听后“腾”地一下涨红了脸。伊芙琳更是笑个不停。
凯瑟琳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一个人,因此她总是把日程安排得满满的,以便能减少一点孤独感。她每天都全身心地投入新的生活,似乎要把过去所流逝的大好光阴捡回来似的。她不愿去想有关过去或将来的事情。有了空余时间,她就去参观温莎城堡,还去游览了坎特伯雷金碧辉煌的大教堂以及汉普顿的古建筑。伦敦郊外的小旅馆古雅而又富有情趣,凯瑟琳时常独自一人去那里度过自己的周末。在宁静的乡间小路上悠闲自得地散散步也是一种享受。
我仍然活着,她想。没人天生就是幸福的。每个人都必须通过自己来创造幸福。我是一个死里逃生者,我还年轻,而且很健康,还有许多美好的东西在等待着我去获取。
礼拜一,她又投身于自己的工作,重新回到伊芙琳、威姆·范丁和那些姑娘们当中。
威姆·范丁简直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物。
凯瑟琳从没见过像他这样的怪人。公司有20名雇员的工资需要核算,但是威姆·范丁从来就不需要那些计算器之类的玩意儿,因为他能把每个职员的工资额、保险号码以及各项该扣除的费用都记得一清二楚。尽管这些数据都有现成的财务帐目可查,可他把公司的所有财务记录都输入了他的储存记忆。他对公司每个部门的资金流动都了如指掌,并能随时将它们同上一个月、甚至五年前他刚进公司时的月度流转情况逐一进行比较。
对威姆·范丁来说,只要看过的、听过的或者谈到过的东西,就绝对忘不了。他的知识面广博得惊人,以致有关任何事物的一个哪怕最简单的问题只要一进入他的脑子,就立即会触发一连串的数据和信息。不过,他几乎从不同任何人进行交往。
凯瑟琳曾经同伊芙琳谈起过这点。“我觉得威姆太让人费解了。”
“他是一个怪人,”伊芙琳告诉她说。“他就这副样子,你不接受也得接受。这家伙难一感兴趣的就是那些数字。至于人,他毫无兴趣。”
“难道他就没有任何朋友?”
“一个也没有。”
“他从不约会吗?我指的是和姑娘们。”
“从来不。”
凯瑟琳发现威姆·范丁似乎同这个世界是完全隔绝的并且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觉得自己同他有一种同病相拎的共鸣感。
威姆·范丁渊博的知识面常常使凯瑟琳惊叹不已。一天早上,她感到耳痛。
威姆态度生硬地对她说,“这种天气对你这病没什么好处,你最好去看耳科医师。”
“谢谢,威姆。我……”
“耳朵的器官有耳廓、听道、鼓膜,以及一些小骨片——锤骨、砧骨和镕镫骨,还有鼓室、半圆管、卵形窗、耳咽管、听觉神经和耳蜗管。”说完后他便走开了。
还有一天中午,凯瑟琳和伊芙琳带威姆去一家叫兰姆·海德的小酒店吃中饭。一些顾客正在里屋玩投镖游戏。
“你喜欢运动吗,威姆?”凯瑟琳问他。“你去看过棒球比赛吗?”
“棒球,”威姆接着说,“一个棒球的周长为九点二五英寸。它的核心是一个橡胶锥体,中间用棉纱缠绕,外壳用白色皮革包裹。球棒一般是用槿木制成,直径不能大于三点七五英寸,长度不得超过四十二英寸。”
他对运动器具的尺码竟了解得如此细致,可是他能感受到玩起来的乐趣吗?
“你搞过什么运动吗?比如篮球?”凯瑟琳问道。
“篮球比赛可在地板或者水泥场地上进行。皮革的球面周长为三十一英寸。内层的橡胶球胆可以充入三十一磅的气压。它重达二十至二十二盎司。篮球是詹姆斯·纳斯米斯在1891年发明的。”
凯瑟琳得到的竟是这么一个回答。
有时,威姆会在公共场合大出洋相。有一个星期天,凯瑟琳同伊英琳、威姆三人一起去参观泰晤士河边的苏格兰古代断头台。他们中午走进了一家叫康普利特·安格勒的小酒馆吃饭。
一个侍者走过来向他们介绍说:“今天我们正好有新鲜的蛤肉。”
凯瑟琳转向威姆问道:“你喜欢吗?”
威姆随即脱口而出,“蛤类有长蛤和圆蛤之分。有北美的圆蛤,也有细长的蚌。另外还有浅水蛤、单贝蛤以及血蚶等品种。”
侍者看了他好一阵子,然后问道:“您来点儿吗,先生?”
“我不喜欢那东西。”他生硬地拒绝说。
凯瑟琳一直觉得她周围的同事们都很可爱,唯独威奶在她看来是一个很特殊的人物。他那个卓越的脑按已经远远地超出了她的理解力,但同时他又是如此地离群、孤僻。
一天,她问伊芙琳:“难道威姆就不可能过一种正常生活吗?他干吗不恋爱结婚呢?”
伊芙琳打了个哈欠。“你没明白,他这个人从来就没感情。任何人都不会爱上他的。”
但是凯瑟琳并不相信。她曾经有那么一两次从他的眼神里捕捉到某种感情的火花——有时表现出一种兴趣,有时流露出一种好感或者某种乐趣。她想帮助他走出那个自我封闭的怪圈。这会是一种幻想吗?
一天,她们办公室收到了在萨伏伊举行的募捐舞会的舞票。
凯瑟琳走进了威姆的办公室。“威姆,你愿意去跳舞吗?”
他看了她一会,说:“狐步舞采用4/4节拍并以一个半小节为一个节奏单位。男士以左脚起步,每次朝前进两步,女士则以右脚起步,每次朝后退两步。两个慢步以后,跟上一个快步,并同慢步保持直角。行屈膝礼时,男步仍以左脚向前起步——慢步——然后右脚跟进——也是慢步;然后再以左脚起步移向左侧——快步——最后跟进右脚并同左脚并齐——快步。”
凯瑟琳站在那里不知对他说什么好。他知道所有的事,但他并不懂得其中的含义。
已经很晚了,康斯坦丁·德米里斯打来了电话,凯瑟琳正想上床睡觉。
“我希望自己没打扰你,我是科斯特。”
“不,当然没有。”她听到他的声音感到非常高兴。她一直想同他聊聊,以便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忠告。他毕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了解她的过去的人,因此她几乎把他当作一个老朋友。
“这些天里我总在想着你的事儿,凯瑟琳。我担心你在伦敦会感到孤独,因为你在那里毕竟连一个熟人都没有。”
“有时我确实感到有点孤独,”她向他承认。“不过我正设法克服它。我一直记着你说的话,忘掉昨天,面向明天。”
“那就对了,说到明天,我正好要来伦敦。我想在到达之后请你一起吃饭。”
“我非常愿意。”凯瑟琳热情地说。她始终都在期望能有个机会向他当面表白自己对他的感激之情。
德米里斯挂上电话后得意地笑了。机会来了。
里兹大饭店。这里的室内装潢和烹饪都是一流的。可是凯瑟琳由于过于兴奋,除了坐在她对面的这个男人,她根本无暇顾得上去欣赏周围的一切。此刻她觉得有那么多的话要对他说。
“你手下的职员很可爱,”凯瑟琳说。“威姆真了不起。我从没见过有任何人能……”
可是德米里斯并没在听她的话。他正在仔细地欣赏着她,内心不断地赞叹着她的美丽和纯朴。可我一定得沉住气慢慢地来,德米里斯暗自下着决心。不能冒失。我要慢慢地玩弄我的猎物,细细地品味那种胜利的愉悦。这将是对你和你情人的报复,诺埃尔。
“这次你在伦敦能多呆些天吗?”
“只能呆一、两天。我还有些事儿在等着我去处理。”这倒是真的,不过他明白那些事儿完全可以挂个电话就能了事。他这次来伦敦的主要目的是要向凯瑟琳搞一次感情攻势。他要使她更靠近些,直至在感情上依赖于他。他向她靠了过去。“凯瑟琳,不知我是否同你谈起过我在沙特阿拉伯油田工作的那些日子……”
第二天晚上,德米里斯又请凯瑟琳一起外出吃饭。
“伊英琳告诉我你在公司里干得很出色,我打算给你提级。”
“你对我已经这么慷慨了,”凯瑟琳推辞说,“我……”
德米里斯盯着她的眼睛说:“你还不知道我有多么慷慨。”
凯瑟琳有些窘迫。他仅仅是好心肠而巳,她告诉自己。我可不能因此而想入非非。
次日,德米里斯准备离开伦敦。“你愿意送我去机场吗,凯瑟琳?”
“好的。”
她发现他很迷人,甚至可以说是有一种令人难以抵挡的魅力。他的谈吐机智而又幽默,他的殷勤使她内心感到甜滋滋的。
机场上,德米里斯轻轻地吻了她的脸颊。“我很高兴我们能有机会呆在一起,凯瑟琳。”
“我也是。谢谢你,科斯特。”
她站在机场上目送着他的飞机开始从跑道上起飞、升空。他很特别,她想。我肯定会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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