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
我们休息了两个小时左右,就被杨建叫醒了。
杨建一直没有睡,他带着那些准备留下来的士兵来回奔跑着,安排很多细节,挑选了十几个稍微懂点日语的弟兄换上鬼子的军装。
食堂里的伙夫反应非常热烈,憋在厨房里这么多年,差不多要忘了自己是个军人了。当昨晚的决定宣布之后,他们骨子里的血性就像炉子里的火苗一样,熊熊燃烧起来。
伙夫们蒸了热腾腾的包子,让大家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顿。小五还在指挥楼里,据金爷捎话说,小五还在做准备。
四哥和那四个潜伏在伪军中的猎鹰团成员,把打算伪装成战俘的一百个士兵召集在一起,表情严肃地训话。郑大兵和大刀刘也在各自忙活,安排人把武器装进木箱,搬上了一辆卡车。我看了看眼睛还红肿着的杨建,然后拿了几个包子,往指挥楼走去。
指挥楼里的鬼子尸体都被士兵们搬走了,地上的血也弄干净了,我径直往二楼走去。
小五听见了我上楼的声音,站在楼梯口接过了我手里的包子。白天阳光比较强,让我能看清楚他脸上的很多细节,以及皮肤颜色的异常。
小五抓着包子,靠在椅子上大口地啃着,边吃边对我说道:“邵德,你还要问些什么?现在开口吧!我尽量都告诉你,今天过了后,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和你聊这些。”
我点点头,嘴角抽动了几下,却又不知道想要问些什么。
小五笑了笑:“你就不关心我的身份吗?”
我吞了口唾沫:“你身份不就是中国军人吗,有什么需要我关心的?”
小五眼神一热,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如果我告诉你我身体里还有一个意识不是中国人呢?”
我一愣,但紧接着说道:“只要主导你行动的是咱的好兄弟就可以了。”
小五没出声了,半响,他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把身上的日本军官制服口子解开,露出了赤裸的胸膛来。然后,他指着左胸口下方一个青紫色的刺青,对我说道:“你认识这个吧?”
我抬头望了过去,那是一个简单的文身,一把镰刀和一个铁锤交叉着。我并不意外,因为之前郑大兵说过小五身上有苏联布尔什维克的这个党徽。小五顿了顿,接着说道:“邵德,其实日本人也并不都是王八蛋。在日本,也有共产国际,也有追求着全世界无产阶级自由解放的一帮人。现在,你看到的这个身体,就是一个日本共产国际军人的身体。”
“日本人?”我反问道,“你的意思是你的身体是日本人?”
“是的!”小五重重地点头,“不过,日本红军和中国延安联系不多,我们都是通过苏联人才好上的。”
我更加疑惑了:“那陆伯伯呢?陆伯伯知不知道这些?”
“陆正海是中共地下党员,他是一个伟大的男人。嗯!别扯远了。和你说这些是要让你知道,你所被赋予的使命,不是局限在中国反侵略战争的胜利,而是全世界无产阶级的胜利。”
我“嗯”了一声,岔开话题,目前这节骨眼上聊政治,似乎不太实际。我点了支烟,给小五也递了支,说道:“这些都是后话!接下来,我们能不能活着出来倒是个大问题。”
小五可能也觉得这时候谈这些不太合适,自嘲地笑了笑,说:“那倒也是!外面的事应该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吧!我看杨建带兵有一套,跟下面的兵崽子关系也还挺好。”
我望了望窗外伪军营房的方向,说:“别忘了还有四哥,他的组织能力及协调能力也很强,能帮上很多的。”
小五点点头说:“四哥本来就是个人物,他是正儿八经黄埔军校出来的。他的同学大部分都在部队里担任高级军官,只有他选择了这项秘密工作,一肚子的军事才华,在这里算是浪费了。”
我联想到四哥之前的所作所为,不由得肃然起敬。
小五继续道:“对了!还有个问题,金爷应该对你说过吧?日本兵昨晚死得有点蹊跷这事,你怎么看?”
我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烟头掐灭了。“小五兄弟,这事以后再研究吧!走到现在这一步,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中国有句成语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叫见招拆招。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
小五又笑了:“呸!还中国有句成语!虽然我身体是日本人,可是我身体的另一个意识是中国人。所以,你不要把我放在中国军人这群体之外,我和弟兄们这样处着,感觉非常自豪的。”
我也笑了。正说到这儿,楼下传来了声响,是杨建上来了,他的大嗓门儿格外张扬。
我扭头望去,只见杨建走在最前面,陆陆续续上来的是郑大兵、大刀刘、四哥以及金爷。
四哥眉头还是皱得紧紧的,对我说:“邵德!关押战俘的铁笼子可是要上锁的,到时候怎么办?不可能真把弟兄们锁住吧?”
我淡淡地笑了笑,认为这不算什么问题。“弟兄们把钥匙含在嘴里不就行了?”
金爷脸色很难看:“锁是日本人带来的,鬼子会给每个运走的铁笼子都换上他们的锁,咱战俘营没有钥匙。”
我的心往下一沉,原本四哥率领一百个弟兄伪装成战俘被关押在铁笼,就是整个计划里最大的危险环节,现在金爷把锁的事一说,更让人担心了。
大伙沉默不语。
我转过身子,下意识地避开大伙的眼神,望着窗外思考。身后四哥的声音响起了:“邵德,我刚刚问了下郑大兵和大刀刘,他们三年前钻进装玻璃容器的房间里时,那里面只有二三十个鬼子兵。这样吧,实在不行,我和那一百个弟兄就拼了,看看在笼子被打开时候,有没有机会冲出来搏斗。你们管好自己就行了!”
我转身,摇了摇头,问金爷:“有没有可能在装他们上车时做手脚?”
金爷摇摇头,说:“很难啊!”
我思考片刻,从口袋里掏出陆伯伯送的那支钢笔,把笔套打开,走到窗户边的铁栏杆前,用细长的笔尖对着铁栏杆用力一划,铁栏杆立马被划成了两截。
大伙往前走了几步,目瞪口呆地望着我手里的笔。我咬了咬牙,说:“四哥,一辆车上大概是二十个笼子,你带着笔,车开动后划开笼子,保证你那一车人可以随时跳出来!”
四哥接过钢笔,说:“也只能这样办了!”
杨建发话了:“你们都傻了吗?笼子现在还在这儿,我们提前把铁笼不起眼的位置划开不就得了?”
听杨建这么一说,大刀刘乐了,拍了一下杨建的脑袋说:“嘿!没想到杨兄弟还挺有脑子的。我们怎么没想到呢?”
杨建没准备,被大刀刘这一下拍得往前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大伙都笑了,四哥也笑道:“就是!我们怎么没想到呢?把铁笼子关键位置划断不就可以了!上车前用帆布盖上,大伙把铁栏杆拧弯不就行了!得!我现在就下去办去。”
说完四哥就要往下面跑,我叫住他,说:“四哥!等会儿再下去吧!咱兄弟还想说几句!”
郑大兵也接话道:“就是!大伙也都细细想想,看还有什么细节没有注意到。”
四哥没有转身,站在楼梯口侧面对着我们:“你们想想就可以了!你们是主力。”说完就要下楼。
“四哥!”小五突然往前走了几步,叫住了四哥,“四哥!你……你小心点儿!”
四哥愣住了,然后扭过头来,一向阴霾的脸上难得地挂上了淡淡的笑容:“放心吧!小五兄弟!算命的说我能活八十岁,我们今天铁定一马平川,踏平九日基地。”
说完这话,四哥走到大伙面前,抬起大手,拍拍我们的肩。大伙也都凝重起来,各自抬起手,搭在他身上。
四哥把每个人都狠狠地拍了一下,最后走到楼梯口立正,腰杆挺得笔直,大声地说道:“军统局中尉军官赵正统,外号赵老四,给各位敬礼!”说完,他举起了右手,对我们行了个军礼。
大伙也都立正,对他回了礼。然后,四哥扭头,往下跑去。
四哥走后,剩下来的几个人也没说太多了,毕竟下午所谓的计划,不可控的因素太多,至于能走到哪一步,各自看着办。我做了些简单的安排,让郑大兵和大刀刘伪装成鬼子,跟在我和小五身边。杨建和金爷则留在战俘营。
伙夫早早地准备好了午饭,大伙都去到了食堂,一两百号人挤在里面。大家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满腹心事,反而都很激动,包括吃完饭就要一丝不挂进笼子的那些弟兄,也没有太多异样的表情。
大伙大声说笑着,留下驻守的士兵频频举杯,对参与行动的弟兄说了很多祝福的话。
很快,大伙都走出了食堂,铁笼已经密密麻麻地摆在了监区的外面。不知道是谁接了根长长的水管过来,哈哈笑着说:“来来来!要进去的都给你们消消毒。”
四哥和那群伪装成战俘钻进铁笼的弟兄也都笑了,三下两下脱得一丝不挂,任由那个弟兄拿着水管冲刷。天气虽然已经有点冷,可大伙都嬉笑着,没有畏惧退缩,大声调笑着对方那玩意儿的大小,然后钻进了铁笼。
四哥挨个检查着笼子,看划开的铁栏杆是不是显眼。最后,四哥也脱了个干净,钻进了铁笼。金爷提着一个篮子出来,里面都是铁锁,这些锁是现在就要锁上的,等鬼子兵来时换掉。
我接过了篮子,挨个给弟兄们嘱咐:“保重!”然后把铁锁锁上。
待把所有事情安排完毕,已经是下午两点出头了,杨建安排士兵们和往常一样上岗。我、大刀刘和郑大兵都换上了一套干净的日军士官军装。
杨建带人开出战俘营的一辆卡车,往上面装满了木箱子,箱子里面自然是枪。大刀刘和郑大兵到时候会上这辆军车,指望他俩在关键时刻劈箱子时利落点。
我和小五一合计,把停在最里面的那辆黑色小轿车也开了出来,停在战俘营门口。然后和大刀刘、郑大兵站在车旁边,静静地候着来接战俘的日军车队到来。我们一致认为,开这辆车去战俘营比较靠谱,最起码关键时刻还有交通工具。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战俘营和往日一样安静下来。杨建走到我身边,回头瞅了瞅铁笼子里的四哥,嬉笑着说道:“你们给看看,这人与人的不同!你们几个穿戴得整整齐齐,在这儿矗着。四哥他们像牲口一样,锁在笼子里!看来,投胎还真要选择好对象!”
小五打断了他的话:“你的意思是,你以后要投日本胎吧?那样就不用窝囊了。”
杨建一愣,骂道:“滚!如果能选,下辈子我还是做中国人。”
正说到这儿,外面公路上传来了汽车的轰隆声。远远地,只见十几辆日军军用卡车,缓缓地开了过来。
杨建吐了吐舌头,低声说道:“好兄弟们!保重!”说完,便转身往战俘营门口的岗哨走去。
郑大兵在我耳边嘀咕道:“这狗日的杨建,怎么头发也不剪短,他也不怕日本人起疑?”
日本人并没有注意杨建的怪异发型。杨建熟练地拦住了鬼子的车队,和钻出卡车的两个鬼子军官点头哈腰地说了几句。然后一招手,示意士兵把围栏打开。
金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们身边,低声嘀咕道:“怎么今天来了这么多车?一辆车上可以放二十个笼子,应该也就五六辆车才对。”
小五回头白了他一眼,示意金爷不要再说话了。金爷笑了笑,站到了我们身后。
车队慢慢地开到了号房前的操场,一共来了十一辆车,从前后的几辆车里居然跳下了一百多个鬼子兵。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心都往下一沉,不知道鬼子的安排会不会变卦。
小五和我对视了一眼,然后咬咬牙,迈开步子,朝车队走去。
鬼子兵下车后,迅速地排好队。一个军官站在前面对他们说了几句什么,远远地听不清楚。然后军官转过身来,向小五跑来。
小五俨然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他所伪装的坂田,就是日军少壮派的典型代表,日本军官的冷峻与傲慢,在现在的他身上体现无余。小五站定了,面对着鬼子军官简单地挥了下右手,权当行礼。然后一抬手,用酷似坂田的口音发问:“这次怎么来了这么多士兵?”
那鬼子军官一愣,然后说道:“土肥长官没和你说吗?这一百个士兵是来战俘营驻防的。”
小五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顿了一下,然后骂道:“我的意思是过来驻防的怎么是群这么懒散的士兵!”
说完,小五不再答理那位军官,对金爷发号施令:“你去把杨建叫过来。”
金爷谄笑着点头,往杨建那边跑去。我和郑大兵、大刀刘都捏了一把汗,站在小五身后一声不吭,不知道小五接下来要怎么安排。
很快,杨建带着烂屁眼便跑了过来,站到了小五身边。小五换上了中文,并且故意说得很蹩脚:“杨长官,这些都是调过来驻防的大日本皇军的干活!你的,安排好!”
说完,小五故意对杨建眨了眨眼,杨建也是个明白人,连忙点头:“是!是!太君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小五点了头,我却有点担心起来。
我瞟了一眼鬼子带队的军官的军衔,然后朝前跨了一步,用日语训道:“坂田少佐要的士兵,必须是关东军真正的军人。”我走到鬼子兵的列队前,大声吼道:“天皇的军人,都是铁打的武士。就算你们一路行程非常劳累,也不能允许像现在这样松散。坂田少佐下午要去到基地,你们现在开始,给我在这里站好!站出点关东军的军姿出来!等坂田少佐回来,再考虑让你们进营房休息。”
说完我扭头,往小五身后走去。杨建偷偷地对我竖了个拇指,小五和郑大兵、大刀刘也都对我露出个赞许的眼神。
鬼子军官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操场的那一百多个鬼子兵,结结巴巴地说道:“坂田……坂田少佐,里面还有三十个士兵是我的下属,等会儿要跟我们一起押车去基地的。”
小五白了他一眼说:“你们也都给我好好地站着,关东军的颜面都给你们丢光了!”
小五一挥手,站在铁笼子那边穿着日军军装的伪军士兵们会意,抬着铁笼子往卡车上搬去。
鬼子军官连忙挥手,对小五说道:“少佐,卡车上还有一百个战俘,是今天我从司令部带过来的,先把他们送进号房吧!另外,铁锁在车上,也是需要全部换了的!”
小五愣住了,不过他反应也挺快,对杨建说道:“你的,带你的士兵,把战俘通通地,赶进监区的干活。”
杨建忙点头说:“哈伊!”转身去叫人了。
我心里一阵欣喜,也一阵担心:喜的是,多了一百个战俘兄弟留下,杨建多了些力量;忧的是,万一这个鬼子军官真要看着新送过来的战俘进号房,那计划就全部露陷儿了。因为号房那栋建筑现在是紧锁着的,战俘及人形犬的尸体还没来得及处理。相比较而言,现在这些被派过来驻防的一百个鬼子兵,倒不是很让人担心。因为刚才我与小五的故作嚣张,应该可以镇住他们,使他们站在操场上不敢动弹。杨建手里还有几十号兵,也有重型武器,等我们走后,他带领兄弟们对剩下驻防的鬼子来个集中屠杀应该问题不大。实在不行,在晚餐里下药也是可行的,反正伙夫也是自己人。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昨晚战俘营里鬼子的死,如果不是被杨建带人当场枪杀,而是之前就已经没命的可能性成立的话,那么最有可能让他们那样悄无声息死的,岂不就是厨房的伙夫,或者锅炉房烧开水的?
傻子!对!那个三年前被日本人从远山里带回来,把我错认成曹正的锅炉房的傻子呢?好像从昨晚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没看见他。他不可能被调回远山外的皇协军军队的,那么,他去了哪里?
这一发现让我紧张起来,可现在也没工夫让我去探究这个问题。我缓缓地移到小五身边,在他耳边小声嘀咕道:“战俘营少了个人。”
小五没有回头,若无其事地点点头。我自觉现在说这事也确实不对,便没吱声了,准备找机会提醒杨建和金爷。
鬼子兵还是笔直地站在操场中间,那个士官来回看着,眼瞅着杨建带人把车上的战俘们一个个带了下来。战俘都被绳子捆得严严实实的,一根长绳子把他们连捆在一起。战俘们张嘴冲伪军士兵们骂道:“你们这帮孙子给你们日本爷爷做事还挺卖力的啊!”
杨建的嘴巴也没消停,一点儿都不示弱,回敬道:“孙子啊!爷爷我等会儿就给你们松皮,你们别急。”说完他坏笑着。
那个鬼子士官紧紧地盯着杨建,看着他们把战俘们押到了监区大门口。
小五对着那十几个穿着日军军装的伪军士兵喊道:“你们快把锁全部换上,把笼子抬上车,我今天晚上还要赶回来。”
士兵们连忙去鬼子的车上拿了锁下来,当着鬼子士官的面,一个个锁好后,然后抬着铁笼子往车上走。那鬼子士官扭头过来,问小五:“坂田君,今天这些要带过去的战俘挺安静的,没有开口骂人。”
大刀刘抢着回答道:“坂田少佐的手段你不知道吗?一群支那人在坂田少佐的管理下,还敢骂人吗?”
那鬼子士官连忙点头称是,然后他又望了望站在监区门口的杨建和那群战俘及伪军士兵,大声吼道:“怎么还不把战俘押进去?”
杨建嬉皮笑脸的,装作没听懂他的日语,说道:“明白!明白!”
我忙走前一步,用中文对杨建喊道:“通通消毒的干活!”
杨建醒悟,吩咐烂屁眼拖出了那根水龙头,故意慢吞吞地指挥士兵们拿着水管对准每一个战俘全身冲洗。
大刀刘也会意,对那鬼子士官用日语说道:“战俘们身上脏,少佐这些天在给监区消毒,以保证每一个送进基地的战俘都是健康强壮的。”
鬼子士官点点头,对小五说道:“坂田君安排得是!”
九日研究所
包括四哥在内的铁笼很快就全部被抬上车了,来接人的鬼子比我们想象的愚笨,并没有察觉到什么。杨建故意拖拖拉拉地给新运过来的战俘们洗刷,始终没有打开监区的门。我们瞅见金爷和杨建耳语了几句,然后急匆匆地往厨房那边去了,估计他是去安排伙夫们给操场上鬼子新兵们做一顿美味的晚饭,我心里微微地放下心来。
眼见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小五吩咐那个鬼子士官带着二三十个押车的鬼子出发。
我和小五一起往黑色小轿车走去,大刀刘和郑大兵跳上了那辆放着枪支的卡车。鬼子士官站在我们的轿车旁停住了,面露狐疑地说:“坂田君,基地并没有通知,需要从战俘营带这一车物资回去。少佐你这是……”
小五骂道:“军部的计划需要向你全部报告吗?”
士官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表情严肃地对小五行了个军礼,一字一顿地说道:“少佐,基地没有通知的事,属下不敢答应。”
我把刚刚打开的车门用力一摔,然后转过身,反手一个耳光打在这个鬼子士官脸上:“这是你对少佐先生应该有的态度吗?”
士官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记耳光,可身子还是站得笔直,正色说道:“事关重大,请恕属下无礼,不敢答应。”
小五点点头,走了过来,站到这鬼子士官身旁,压低声音说道:“这是土肥长官私人需要的一点物资,到基地后土肥长官会和你解释的。”
这鬼子士官却往后退了一步:“不可能!前天我从基地出来,土肥长官专程和我谈话,也没提到这事。”
小五瞪大了眼睛,用手理了理斗篷的领子:“我说的话不顶用了吗?少尉,别忘记了你的军衔。”
这个少尉鬼子士官眉头也皱了起来:“坂田君,你今天怎么没有称呼我的名字,你不会连一起出来从军的同学都不认识了吧?”
我和小五一愣,我手心捏了一把汗,正寻思着怎么渡过这个难关。金爷正好出现了,站在我们身边点头哈腰地说道:“今天还一直忘记恭喜佐藤准尉升了少尉,佐藤君,坂田少佐的那车物资,还专程给您留了几瓶清酒,说是要今晚到九日研究所和你好好地庆祝一番。”
被称作佐藤的鬼子士官脸色好了一点,但眉头还是紧锁着:“可是!可是我升少尉还是两天前的事情,坂田君怎么知道的?”
小五故意把表情放松了点儿,往前跨了一步,拍拍佐藤少尉的肩膀,说道:“佐藤君,昨晚土肥长官和我电话里说起了这事,真替你高兴啊!并且,我运送这车物资的事也是昨晚土肥长官在电话里特意叮嘱的,之所以要我今天赶到基地,也是因为这车物资比较重要。”
佐藤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卡车,说道:“坂田君,那么能不能让属下上车检查物资?”
小五点点头,说:“不过都已经钉好了,我让他们抬一箱下来撬开给你看看吧!”
小五手放到身后对我做了个手势,我会意,转身往那辆卡车走去。最外面的箱子我们已经放了两箱军服,就是怕出现当下这种情况。
见我往那边走去,佐藤反而伸手把我拦住:“算了!也不用了!我只是问问,对坂田君我难道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们这才松了口气,小五挥了挥手,说:“出发吧!”
佐藤说:“好的,坂田君,你们的车走前面吧,我带他们开五辆车就够了,其他车留在战俘营。我们跟在你们后面。”
我和小五一下愣住了,要我们走在前,可我们根本不知道去九日研究所的路线。小五眼珠一转,叫住佐藤:“佐藤君,你安排好就开车出发吧!我肚子疼,先上趟厕所!等会儿我们在后面跟上你们就是了。”说完小五便捂着肚子,朝厕所跑去。佐藤笑着应道:“好的!”说完扭头组织士兵们启动车,朝着战俘营外面开去。
我和金爷望着小五的背影,哭笑不得。小五还抽空回过头来,容貌是坂田的容貌,表情却是他独有的坏笑。
十分钟后,我和小五开着那辆黑色的小轿车,大刀刘和郑大兵开着那辆装满了枪支的卡车,跟在运送战俘的车队后面,开进了远山深处。
小五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那件黄色的斗篷很滑稽地盖在他的身上。小五摸出了手提包里面的那架微型相机,不时对着外面按动着快门,用以记录下行进的路线。
我注意到整条路两边的树木都明显有修剪的痕迹,上方的树丫都被人工嫁接了,长向了这条道路的中间。从上方往下看的话,很难找出这条道路的存在。并且,道路也不是直线,蜿蜒曲折,前面时不时出现好几个分岔路,让人产生错觉,觉得只是树木自然错乱的分布罢了,不会认为这是一条有终点的公路。
地上也找不出痕迹,枯叶覆盖着地面,前一晚的降雨让地上泥泞不堪。当我们的车开出有半个小时左右,天空慢慢地下起雪来。我看了看车窗外,对小五说道:“今年的雪来得不早啊,都十月底了才开始降雪。”
小五点点头,然后看着前面的卡车说道:“四哥他们现在一丝不挂地在卡车里关着,上午冲那个冷水澡时候还有点太阳,这一会儿估计都冷得发抖了。”
我也为四哥的际遇担心起来,嘴上还是打趣道:“应该也没事吧!四哥在战俘营关了几年,再冷的冬天,他们也就单衣外面披一件棉衣,每周还要洗一次冷水澡,应该熬得住的。”
小五“嗯”了一声,拿着相机,往车窗外拍去。
我启动汽车之前,就已经把手表放在了车头,不时看一眼。果然,在这大雪刚开始的时候,本来在正常走动的秒针突然停住了。我提醒小五把这时间段里周围的环境多拍了几张相片,到时候可以用来做比较,看看远山里的奇怪世界与远山外的正常世界到底有什么区别。
小五一直盯着车窗外:“邵德,你的手表停了后,我注意到丛林里还是出现了活物。如果我没推测错的话,现在我们进入的世界是有着活物的世界。记好了!”
我点点头。
正说到这儿,大刀刘随行的卡车车灯闪了两下,我和小五连忙从后视镜往后望去,只见那辆卡车副驾驶位置的车门开了,大刀刘背着那两把大刀爬出了驾驶室,往后面的车厢翻去。
小五嘿嘿地笑笑:“你看大刀刘兄弟急的,现在就去开那些箱子了。我记得他带了那些箱子的钥匙,照目前来看,情况还是比较乐观。大刀刘把枪支全部整出来,等会儿也方便四哥他们逃出来后,过去拿枪。”
我点头:“大刀刘现在还是有着合体人的身体,他身体里的那个鬼子宪兵还存在,并没有被逼出来。小五,你就没担心过这一点吗?”
小五将头从车窗处移了过来,看着我说道:“邵德!我们要担心的因素太多了,每一个问题其实都可以让我们整个计划泡汤。可是现在已经是老母猪被赶上架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顶住。最好的结果是我们一帆风顺,端了九日研究所。最坏的打算不过是……唉!邵德,如果我们早就在战场上战死了,那么,现在我们正在做的这些事,也都算我们赚的。”
说完,小五把手里的那个一直不离身的小箱子,朝车窗外一棵歪脖子树旁的兔子窝扔去。然后对我说道:“记着这地方,如果咱们谁命大,活下来了,记得来这里捡这些宝贝。”小五又晃了晃手里的微型相机,说,“还有这个,等差不多到九日研究所了,我也会扔出去。邵德,我们只要有一个活着的,都要尽量把这些东西送出去。”
“送给谁?”我紧紧握着方向盘,问道。
“送给陆正海!就是你陆伯伯,然后他会有渠道交给陆旭,陆旭再送回到延安。”小五回答道。
“陆旭?”我一愣,“你的意思是陆旭也是你们的人?他是猎鹰团的,还是延安的人?”
小五点头:“陆旭其实就是猎鹰团计划里,延安方面派的负责人。”
我追问道:“那你呢?你也是延安的人?”
小五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也算是吧!”说完这话,小五嘿嘿笑了几声:“邵德,我不是和你说过我是个布尔什维克吗?全世界无产阶级都是一伙的。嗯!也不对你卖关子了,我是隶属苏联的情报人员,派到中国协助延安的。”
我“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了,心里反而觉得怪怪的。一直以来,我都以为陆伯伯视我为己出,没有任何秘密瞒着我。可目前看来,他与陆旭隐瞒了太多东西。我唯一的欣慰是,以前一直为自己是皇协军汉奸军官而羞耻,终于到这最后,陆伯伯给予我这个机会,做回中国军人——这点,我觉得是陆伯伯给我的最值得我自豪的荣誉。
车一直开了有快三个小时,前面的道路稍微宽敞起来。我和小五分析着应该快到九日研究所了的时候,前面的车突然放慢了速度,打着左转灯往道路一侧靠去。
我们也把车往道路一侧开去,前面的车却突然停了下来。小五低声说道:“不会是出了什么问题吧?看这附近的环境,应该还没到九日研究所。”
前方突然驶来一辆军用卡车的车头。原来是由里往外驶出来的。
我和小五紧盯着前方驶过来的卡车,车队从我们旁边缓缓地开过。我数了下,一共有五辆车,后车厢都没有用帆布盖住,上面松松散散地站着一些鬼子兵。
我发现,这些士兵个子都不小,青紫的头皮露在军帽下,军装紧紧地贴着健硕的身体,表情都很严肃,更恰当地说是毫无表情。
“是合体人!全部是合体人!”小五脸色变了,低声说道。
每辆车后站了十几个这种士兵,五辆车总共……我的心一凉,低声问道:“这么多合体人是要送出远山吗?”
小五说:“应该是的!这么多合体人送去战场,那会是多么可怕的一股力量啊!”
我“嗯”了一声,想起一件事,突然问道:“你是怎么成为合体人的?又是怎么走出远山的?”
小五一愣,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我会突然问这些,不由得沉默下来。
运送合体人的卡车慢慢远去了,前面的车队启动了起来,往前开去。小五没出声,我也没追问了,毕竟小五有他自己的苦衷。更何况,我深挖的结果,对今天的行动起不了任何作用。
小五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好吧!邵德,反正今天你我能不能活着出来也是个问题。我就给你说说我的过去吧!”
我静静地聆听着,小五顿了顿,说起了这么一段故事……
小五的过去
小五的真名叫武藏鬼雄,日军陆军省特高课高级情报人员,绰号千面人。军部的情报机构在日俄战争后,就开始部署少年计划,他们挑选了很多年少的父母阵亡在日俄战场的孤儿,送进了间谍学校。
比较起进入学校的孤儿们,他们反而是幸运的。因为武藏鬼雄,在当时才八岁,就被赋予了一个特殊的使命,潜伏进英国情报机构,成为了英属印度一个秘密基地里的少年特工。
在印度有一个神奇的技能,叫做缩骨术,就是能够改变自己骨骼衔接部位的松紧,以达到身高与体形的变化。但是这个技能,需要还是儿童的男孩进行学习。于是,英国人物色了几个骨骼密度比较松软的亚洲男孩,投入到这个技能的学习中。而日本情报机关在得知这项计划后,秘密安排当时才八岁的武藏鬼雄,也成为了那几个男孩中的一员。
武藏鬼雄在印度一直待到十六岁,他除了掌握到了印度的这个奇特技能外,还接受了英国人对于特工人员的各项培训。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武藏鬼雄被送到欧洲留学,在欧洲又得到了当时的沙皇俄国特务机关的培训。也就是在欧洲时,他认识了库娃——一个俄罗斯女人。因为库娃,武藏鬼雄知道了共产主义,知道了马克思思想,知道了列宁。
“一战”结束后,日本作为战胜的协约国,享受到了胜利的回报。武藏鬼雄战后也顺利回到了日本特高课,成为了特高课里身份最神秘的一位特务人员。如果说川岛芳子、南造云子这些特高课高级特务是特高课的荣耀,那么,像武藏鬼雄这种外界无人知晓的特工人员,才是军部真正能用到刀刃上的利器。
1917年,列宁推翻了沙皇统治,一个共产主义的大国,在亚欧大陆上崛起,这让一直把俄国当成假想敌的日本政府非常恐惧。
伴随着日本进入到朝鲜,以及一步步进入中国东北的步伐,大批的特高课特工被派到了中国。当时日本有两个扩张设想:一个是往北侵略新生的苏联,这点得到了欧美资本主义国家的普遍支持;另一个计划便是南侵中国与印度。
军部通过深思熟虑后,选择了后者,但是也并没有放弃对苏联防范。于是,武藏鬼雄再次被频繁派到苏联,通过他之前在沙俄情报机构的关系网,从事秘密行动。也就是在那十几年里,目睹了苏联无产阶级专政后的社会形态,接受了太多共产主义思想的熏陶后,武藏鬼雄终于被发展成了一个游刃于苏联和日本之间的双面间谍。
这些自然只有武藏自己知道。共产主义是他的信仰,大和民族是他的母亲,他游刃在两个国家的特务机构间,很矛盾地生存着。所幸在“一战”后,苏联与日本关系虽然并不友好,可也没到剑拔弩张的地步。斯大林作为一个独裁的统治者,关心的还是在欧洲大陆以及外蒙的利益,对日本人在中国东三省的掠夺采取了默认的态度。
一直到1939年夏天,武藏鬼雄当时已经被特高课对内部宣布了死讯,突然接到一个奇怪的命令,火速赶到远在东北远山深处的九日研究所。
在九日研究所接待武藏鬼雄的是土肥原一郎将军,特高课的最高长官。武藏鬼雄没有过问九日研究所的秘密,作为军人,他知道什么是自己需要过问的,什么是不能随意打听的。这也是土肥原一郎将军最欣赏他的原因之一。
土肥原一郎只给武藏鬼雄做了些简单的安排,要武藏在九日研究所里好好地休养一段时间,然后便要投入到一个重要行动里。土肥原一郎表情严肃地对武藏鬼雄说道:“行动成功后,武藏君你就能成为一个特殊的士兵,一个像战鬼一样恐怖的男人。”
武藏鬼雄依然没有多问,住进了九日研究所的军官宿舍。当时武藏的军衔已经到了中佐,这在九日研究所,甚至在特高课里,都是个不小的官职。所以,武藏每天在九日研究所里可以随意地行动。
武藏鬼雄对于研究所里的项目没有任何兴趣了解,在哈尔滨的时候,他去过731部队,见识过军部科学家所谓的军事研究项目。所以,九日研究所的恐怖发现,并没有让武藏鬼雄的内心有所波动。
可是在那些日子里,武藏经历了一件让他终生难忘的事情,也是因为那件事,让他对祖国的所作所为完全失望,甚至于绝望。
具体是一件什么事情,我身边的这个我不知道是应该称呼为小五还是武藏鬼雄的男人,脸上浮现出一种痛苦的表情。他叹了口气,跳开了这件让他对日本军国主义彻底失望的事件,只随口提到是因为一个女性战友的遭遇。随后,他继续道:
武藏鬼雄在若干天后,被九日研究所的科研人员送进了实验室。注射了某种药物后,武藏鬼雄意识变得模糊,朦朦胧胧的,他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水池,他睁开眼,依稀看到在自己面前,有一个如同镜子里的倒影一般的黑影,朝自己缓缓游了过来。紧接着,他便昏迷了过去。
几小时后,武藏鬼雄苏醒过来,躺到了九日研究所一个病房内。他的头如针刺般疼痛,总觉得灵魂深处有一股被压抑的思想在爆发。
武藏接过身边工作人员递过来的凉水,咕噜咕噜地一口喝了下去,想要把灵魂深处那些蠢动的东西压住,身体的刺痛让他痛苦万分……
两天后,土肥原一郎来到了病房里,对已经慢慢适应了身体异常的武藏鬼雄微笑着:“武藏君,恭喜你成为陆军省九日研究所第一批正式投入军队的合体人士兵。怎么样?有没有一些奇怪的感觉,觉得身体充满了力量;觉得地球的引力对于你,少了很多束缚呢?”
武藏鬼雄点点头说:“确实觉得体力比以前要强大很多,可这几天憋在病房里,能爆发到什么程度,自己也不清楚。”
土肥微笑道:“走出病房后,你就可以感受到无穷的力量。在你以后的工作中,这将使你成为帝国真正的强大武士。再加上你无瑕的伪装技术与灵活的脑子,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大日本帝国的辉煌,会有你重重的一笔。”
武藏用手拧了拧床边的铁架,力度之大让他非常欣喜,可同时涌上心头的,却是异样的担心。因为在那件武藏不想告诉我的事件里,他已经清楚,无论付出再多,也不过是特高课的一颗棋子,如他那位女性战友一样,随时可以弃掉的棋子。
于是,武藏盯着土肥的眼睛问道:“长官,请恕在下无礼。我想冒昧地问一句,这无穷力量的背后,是否有什么副作用?”
土肥赞许地点点头。“你是个有思想的帝国军官,有些实验品也是帝国的军人,他们在接受这实验的前后,展现的只有帝国武士的无偿奉献精神,什么都没有问过。虽然这一点是我们的军队所提倡的,可是,作为我来说,我还是希望他们能像你一样,对我提出这种问题。毕竟实验品自身的感觉,才是九日研究所最需要了解的。”土肥原一郎向后退了一步,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上。“武藏中佐,你现在身体的体能,已经和正常人不一样了,具备有你以往力量的两倍。这样说吧,你现在的身体,能当两个强壮男性来使用。不过……”土肥又顿了顿,“不过你身体里的思想,按理说,也变成了两个人。你需要用自身坚强的意志,来控制另外一个思想的蠢蠢欲动。当然,那个弱小的意识,也早已经被我们研究所通过一些手段进行了抑制。但是,我们也无法保证他会不会慢慢地苏醒。武藏君,有一点你可以放心,只要你不在意识里去放任那个意识的存在,那么,那个意识就会如大海里的一粒沙子一样渺小。”
土肥原一郎得意地微笑着,他和颜悦色时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他是一个军队情报机构的掌舵人。武藏默默地听着,他的身份原本就很特殊,此时脑海里突然涌现那位女战友的凄惨经历。并且,在土肥开口说这段话,提到“实验品”这个名词时,更使武藏觉得自己始终只是特高课的一颗棋子。再说,只要用到“实验”两个字,代表着也有失败的可能。那么,如果这实验失败的话……武藏不敢往下想。
武藏假装疲劳地闭上了眼睛假寐,结束了这次谈话。
一周后,武藏被送出了远山,回到了关东军总部。
潜伏
说完这些,小五闭上了眼,记忆深处浮现出来的东西,让他沉默了起来。
我握着方向盘,没有打断他的沉默。过了几分钟,小五睁开眼,然后对我说道:“邵德,你有没有过爱人?有没有拿全部身心去爱的女人?”
我身子一颤,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我咬了咬牙:“我只爱过我的妻子,可惜,她死于一场交通意外。”
小五愣住了,然后他低声说道:“邵德,对不起,我不应该提起你伤心的往事。”
我笑了笑说:“没事!都是过去的事了。小五,你呢?你爱过女人吗?”
小五也笑了:“我也爱过一个女人,可惜的是,那个女人自始至终也没爱过我,哪怕是到最后,她也在用谎言来欺骗我。就算她与我发生肉体关系,也是因为任务的需要。”
“她还在吗?”我插嘴道。
小五叹了口气,望向车窗外的远山丛林:“我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是生是死,我都不知道!如果她还活着,那么她现在应该也在这远山里。”
小五说到这儿,我却想起另一个人来。“小五,你记不记得那个无皮女人?就是在我们抓获大刀刘时,帮了我们的那个无皮女人。她是谁你知道吗?”
小五一下没声了,我偷偷瞄过去,他抓着相机的手,明显抓得更紧了。我追问道:“你认识她?”
小五还是没回答我,低下了头。我自觉这样逼问他有些不妥,便打住了,默默地开着车,不再说话了。
小五沉默了很久,终于吭声了:“我应该是认识那个女人的,可是,可是我印象中的她不是这个模样。这个女人应该只是我深爱的那个女人的同伴。”
我点了点头,不再提问了。看得出来,小五在尽量回避着某段过去。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角落,是不希望被提起的,就像我心里给春梅留着的那个角落。
车继续往前驶去,距离战俘营应该有四五个小时了,前面的车队终于慢了起来。小五身体坐正,找了个比较隐秘的草丛,把微型相机扔了出去,然后对我说道:“应该是快到了!我稍微有点印象。我以前进入九日研究所时,是被蒙上了眼睛的,到门口才解开。我记得附近大概是这样的。邵德,你把车开偏一点儿,让我能够看清楚车队前面的情况。”
我转动方向盘,让我们的视线不至于被前面的车队拦住。只见在车队的最前方,一道爬满灌木的陡峭山坡出现了。
最前面的卡车上,跳下了一个鬼子兵,走到灌木前,把手伸进了那片绿色的植物。几分钟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片爬满灌木的陡峭山坡从中间分开,缓缓地往两边移去。是一扇被隐藏好的机关大门。
鬼子不知道对里面喊了句什么,然后车队再次发动,往里开去。
我们也跟在后面,发动了汽车。没想到里面居然还有一扇只够一辆车通过的铁门。我仔细地观察四周,冷不丁看见这扇铁门两侧各有一个约一层高的岗哨,岗哨上面堆着沙包,两挺重型机枪摆在上面。见车队进来,机枪位置的鬼子兵都站了起来,对我们行了军礼。我留意到这两挺机枪,枪口都是对着我们已经通过的那扇伪装好的大门。在这么十几米的射程内,配上这么两挺重型武器,想要强攻是非常困难的。
我和小五没有说话,冷冷地留意着这一切。小五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所以他的表情很镇定,我始终阴着脸,但紧握方向盘的手心却都是汗水。
我们顺利地过了第二道关卡,进入了基地内部。这扇狭窄的铁门后,是一个巨大的山洞,如果不是头顶密密麻麻的灯,还真不敢相信这是一个隐藏在地下的空间,给人感觉完全像是露天操场。
车队缓缓地往前开着,我偷偷地瞟了一眼身边安静坐着的小五,他紧锁着眉头,望着车窗外。我想要开口对他说几句,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只能选择沉默,跟着前面的车行驶着,最后靠墙一侧停了下来。
装着那一百个战俘的五辆卡车,车头面对着山洞的洞壁,并排停下了。里面的鬼子兵跳下了卡车,双手端着枪,站在卡车两旁。大刀刘和郑大兵装着武器的卡车也开了进来,他俩故意把车开到了其他卡车的旁边,紧挨着停下。我还注意到,那辆卡车上的司机并没有下车,他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远处一排鬼子士兵整齐地跑了过来,围住了我们的车队。我更加紧张起来,望了望小五。小五神色依然镇定,对我点了点头,然后打开车门,往外走去。我摸了摸腰上的手枪,然后也打开车门,下了车。
过来了三四十个士兵,加上从那五辆卡车里下来的士兵,一共应该有六七十个吧!他们呈扇形围住了我们的车队。我隐隐地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可当时的情况也由不得我多想,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小五身后,朝他们走去。
只见从士兵堆里,一个白白胖胖戴着眼镜的秃头军官走了出来。他身后四个挂着歪把子机枪的高个士兵紧紧地跟在他身后。秃头军官看着我和小五,面带微笑迎了上来:“坂田君,看来前段时间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啊!”
小五也笑了,朝着他走去,嘴里说道:“谢谢土肥将军关心,支那人的武器,怎么能伤害到我们大日本帝国武士的身体呢?”
我的心一下跳到了嗓子眼儿,面前这看上去慈祥和蔼的老头,难道就是臭名昭著的关东军三羽乌之一——日军陆军省特务机构第一号人物土肥原一郎?我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因为之前我与他在沈阳城剿匪司令部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当时是夜晚,所以我对他完全没有印象。此时我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认出我来。
土肥原一郎应该没有认出我,他笑眯眯地走到小五面前,拍着小五的肩膀说道:“坂田少佐,陆军少壮派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优秀军官,所以大日本的铁骑,才能够在中国战场上所向披靡。”
说完他把眼神移到我脸上,问道:“这是不是新进驻到战俘营的士官啊?九日基地外围以后全部要换成天皇的士兵,支那人全部不可信。”
我连忙立正敬礼:“在下宫本次郎向将军问好!以后还希望将军多多栽培。”
土肥原一郎对我的表现非常满意,他点了点头,然后侧身,手指向操场后面其中的一道铁门,说道:“来!我带坂田君与这位新兵进去参观一下,也要让新来的宫本君多多了解一下九日研究所。”
我迟疑着,没有抬起步子。当时我和小五正站在那五辆卡车的车尾处,面前是那六七十个全副武装的鬼子兵,土肥原一郎在我们的正对面,只有三四米距离。我心里在默默计划着:如果现在我以最快的速度扑上去,能不能制伏这位地位显赫的特务头子?如果制住他作为人质,相信可以为我们今天的行动争取到很大的胜算。
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我打消了,因为土肥身后贴身站着四个挎着机枪的士兵。我注意到他们的个头都不小,军帽压得低低的,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是在他们军帽没有盖住的地方,铁青的发碴儿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合体人!对!他们肯定是和我一样有特殊体格的合体人。之前我所看到的若干日军合体士兵,头发都修剪得非常短,包括大刀刘,直接剃成了光头。
我犹豫着,抬起了腿,跟着小五往土肥所指的方向走去。我希望在跟随土肥走入基地内部后,能够找到一个对方放松的机会,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袭土肥原一郎,控制住他。我相信,小五的想法应该和我一样。
那四个高个士兵并没有跟着土肥转身,这点让我觉得很欣慰。但这种欣慰马上就转变成了担心,他们没有转身并不是没打算往里走。相反地,他们是在我们经过之后,分成四个方向,把我和小五夹在中间,然后往前移动。
我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走在前方的小五步子还是很稳,像一个真正的日本军官一样,昂首挺胸地朝前走去。我也抬起了头,朝前走去。
冷不丁地,我突然察觉到在我身后,有一道火辣辣的眼神正死死地盯着我。我往那边一看,只见在我们进来的方向,一个两层高建筑的二楼走廊上,一个穿着黄色军装的军人正看着我。那建筑距离我有二三十米,那边灯光也比较暗。所以我分辨不出他是谁。
之前那种不祥的预感更加重了。
我见过他,这一点我可以肯定!并且应该就是在不久之前。
我边思考着,边走向了操场尽头的那扇铁门前。四个高个士兵还是围在我和小五身边,土肥原一郎很放松地在前面走着,他在铁门前弯下腰,把手指伸进了那扇铁门下面的两个小孔。小孔里应该就是我与小五之前看到的机关。
很快,铁门缓缓开了。土肥原一郎回过头来,笑了笑,眼神中透着一丝异样。我心里还是抱着侥幸,毕竟对方如果真要解决我们,在我们进入到基地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可以轻而易举地发动攻击。目前这情况唯一的解释就是,土肥并没有起疑,只是现在要带我们参观的东西,是基地里比较机密的项目,所以才会这么谨慎。
铁门后是一条长长的过道,两侧悬挂着灯,墙上用水泥糊得非常整齐。我们陆陆续续走了进去,四个高个士兵还是站在我们前后,把我和小五夹在中间。
这是我第三次进入到这个地下世界,之前和小五潜入到浸泡战俘的房间,以及和杨建进到物质存储的仓库时,我都没有机会认真地看个仔细。我现在正好可以抓住这个机会,肆意地四处打量,因为我现在的身份就是第一次来到九日研究所的日军军官,我的所有好奇都是正常。
过道与两边的水泥墙壁都没有任何问题,我仰起头,往头顶望去。
如果这是个天然的山洞被日军加工建设而成,那么我相信应该可以找到一些自然的痕迹,比如头顶出现坚硬岩石或者有水的钟乳石。可是,在我头顶我看到的却并不是自然山洞的洞壁,也并不是水泥糊上的天花板。居然是一块被打磨得光滑平坦的完整的石头,在石头的边缘,我甚至还发现有一些奇怪的花纹,往前延伸着。
据我目前掌握的线索表明,远山战俘营与九日研究所应该是在三十年代初期,日军刚进入东三省时才建成的。那么,日本人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消耗庞大的人力物力,建设出这么个大型的工程——让这个巨大的地下世界成为一个整齐的宫殿般的基地。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日本人进入东三省之前,这个地下世界就是已经存在的,日本人只是进行了简单的建设,便投入了使用。
可是,在日本人进入之前,这里又是个什么地方?又是什么人,在这远山深处的地下,建造了如此巨大的工程?他们建设这里有什么用途呢?
一系列的疑问充斥了我的大脑,我一声不吭地跟在小五身后往前走去。土肥带我们下了一个扶梯,又走过一道很长的走廊。最后,在一个两旁有士兵站岗的铁门前驻足了。
土肥原一郎转过身来,脸上还是那种和蔼的微笑:“坂田君,研究所最新的伟大实验,马上要被你看到了,我相信,你们会和我一样激动的。就算是支那人,如果有幸看到这一切,也会高兴地尖叫的。”
说完这话,土肥原一郎挥挥手,示意铁门前的士兵打开门。
士兵弯下腰,扣动了铁门下的机关,铁门缓缓打开。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灯光明亮的巨大房间,几个穿着白色大褂的人正在里面忙碌着。房间里有很多用玻璃隔出的透明房间,里面关着不少生物,这些生物竟然没有一个是完整的,而是各种奇怪的、我没见过的东西。这些生物缩在隔间的角落里,高昂着头,恶狠狠地盯着站在门外的我们。
我的目光马上被吸引住了,正当我准备好好查看的时候,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匆忙走上前来,拦住了我的视线。这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男人,戴着一副圆圆的金丝眼镜,白大褂里面的军装领口扣得严严实实的,奇怪的是,他的衣领上却没有领章。另外,他的头发也与年龄很不相称,基本已经半白。
这个男人快步走到我们面前,面对着土肥原一郎弯下腰来,非常卑微,这不禁让我联想起了伪满洲国的那些官员。只见他弯腰低声对土肥原一郎说道:“欢迎土肥君莅临实验室,还请多多指教!”他的日语非常生硬,一听就知道不是日本人,这让我很好奇。
土肥原一郎点点头,然后指着他对我介绍道:“这是实验室的黄碧辉先生,坂田君的老熟人,新来的这位士官应该不认识他吧!”
黄碧辉对我和小五行了个军礼,相较于土肥原一郎,表情明显有些倨傲。也就是这傲慢的一瞥,让我突然对面前这个黄碧辉产生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好像在哪儿见过,可又想不起来。我甚至可以肯定,在我的意识里,以及雷子与邵德的回忆里,都没有这个男人。
但是,我绝对认识他,并且和他还非常熟悉。我脑子里嗡嗡的一阵巨响,一组组奇怪的画面闪过——我站在这个黄碧辉的身后,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短发的女人,女人耳后的脖子上,一颗黑色的痣分外抢眼;画面又闪动起来,面前这黄碧辉仰面躺在一个行军床上,表情非常哀伤地默默流着眼泪,眼泪顺着双鬓流入发丝……
不敢再往深处思考,我的头如被刀斧劈开般剧痛,我身子一晃,往旁边歪倒。身旁的一个高个士兵连忙扶住了我,关切地问道:“长官,你没事吧?”
我连忙站正,把思绪从脑海里突然冒出的画面中抽回来,刺痛也在瞬间消失了。我连忙回答道:“没事!”
我的话刚落音,在我身后,也就是我们刚刚经过的走廊的另一头,一个非常好听也很耳熟的声音传了过来,说的是中文:“没事就好!邵德长官难得有机会来到九日研究所,自然要好好参观一下的。”
我微微一抖,连忙转身过去,那一瞬间,我猛地想起之前所看到的那个远远盯着我的日本人。之前我不能得知,可从刚才的说话声中,我能肯定,那是松下幸太郎——跟随我们进入远山丛林里追捕逃跑战俘,被其他日军士官称呼为社长的日军神秘军官——松下幸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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