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记载:1868年,英法联军占领烟台,迫使清政府妥协。山东乡勇举旗反抗,洋人侵略军勾结清兵镇压,乡勇壮士惨遭血洗。
十岁的管粮和八岁的管水,来到一棵大树下。管粮对弟弟说: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咱娘让我给爹送月饼。爹信了潘二爷打的卦,说今天肯定能打败洋人,他就去了。这月饼你先拿着,我得上树看看仗打得咋样。
管粮光着脚丫子,“噌噌”麻利地爬到树杈上,瞪大眼睛往远处看。他看了半天,只见远处狼烟滚滚,看不出名堂。
管粮从树上下来,一脚踩在一堆暄土上,他笑着喊:管水,这里有屎壳郎窝!管水叫:哥,这里也有一窝屎壳郎!管粮说:撒泡尿,浇出来!管水蹦跳着喊:浇!浇!于是,哥俩都嘻嘻哈哈掏出小鸡鸡,一人对着一个洞眼撒尿,细长的尿流准确射进土洞。
很快,一只屎壳郎从洞里拱出来;又一只屎壳郎从另一个洞里拱出来。管粮喊:嘿!这只屎壳郎头上长角,像洋人的鹰钩鼻!管水嚷:哈!这只屎壳郎头上戴红帽,像个当官的!
管粮喊:砸死它!管水嚷:砸扁它!
两只屎壳郎顷刻毙命。
管粮说:弟弟,月饼拿来,我得给爹送去。你快回家!听到没有?
管粮拿着月饼,面无惧色地走进战场。没人顾忌战争中的孩子,人们尽情厮杀。管粮的衣服溅上鲜血,他毫无感觉,继续往前走。
一个洋人被砍杀,面目狰狞地倒向管粮。管粮机灵地闪身,死了的洋人砸在浸着鲜血的泥土上。潘二爷被洋人的刀劈在胳膊上,他反身把攮子插在洋人的裤裆里狠狠地搅动。洋人呼天抢地,捂住鲜血渗透的裆部倒下。
管大田用长刀和众洋人打斗。受伤的潘二爷踉跄着跑来,把一团黑旗扔给管大田:俺不行了,旗放你那儿!潘二爷又向前杀去。
管粮穿过厮杀的人群发现了潘二爷:潘二爷,看见俺爹了吗?潘二爷喊:快滚!找死啊?再看潘二爷,已经在招架刺来的横枪利剑。管大田此时正酣畅淋漓地痛杀洋人,杀得昏天黑地,忘了节日和儿子。
知县蒋仕达领着洋人军官骑马来到一高坡上。蒋仕达见此情此景惊呆了,他急切对洋军官喊:我是让你们驱散,没让你们杀人!这么多人的性命啊,你快让他们住手!洋人军官不理蒋仕达,微笑着举刀高喊:我帝国的士兵们,尽情地杀吧!一个不留!
一支利箭射来,穿透了管粮的衣袖。管粮撕扯着拽下箭头,瞄准一个洋人的后背,奋力掷去,那箭头在洋人的制服上无力地掉落。
一颗炮弹轰然炸响,火光吞噬天地硝烟散去,战斗已然结束。
遍地尸体,只矗立着一个活人——小管粮,管粮在死人堆里寻找管大田,他用稚嫩的童声大喊:爹……你在哪儿?你还没吃月饼哪……爹……
管粮不停地翻动尸体找着爹。忽然,一只沾满血污的手抓住管粮拿月饼的手腕。管粮吓了一跳。
管大田断断续续地说:管粮……俺是你爹……管粮蹲下身说:爹,俺给你送月饼来了。管大田喘着气:爹吃不了月饼了……管粮,你记住,咱家的仇人叫蒋仕达……是他……把洋人领来的。记住……了吗?管粮点头:记住了,蒋仕达。
管大田从怀里掏出黑旗:留着它……这上面有你叔叔、大爷们的名字。管大田从脖子上扯下英雄巾:收好了,这是你爷爷留下的……往后你记住,该管的管,不该管的千万别管……说罢,闭目断气。
管粮哭喊:爹……你还没吃月饼哪,怎么就死了?泪水打在管大田的脸上。管粮对空高喊:爹,管粮记住了你的话,该管的管,不该管的千万别管,咱家的仇人是蒋仕达!
春来冬去十二载,管粮和管水都长成了壮汉。十二个春秋,哥俩拜名师学艺,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终于成为武功高手。
又是一个八月中秋节。音乐声中,喜庆的深宅大院戒备森严,院子中的人们迎客送客非常热闹。管粮、管水潜伏在枝叶茂密的大树上,大树紧挨着院墙。二人注意观察院里的动静。
管粮小声说:你见过他,能记准?管水点头:跑不了他!管粮吩咐:见到他你喊蒋仕达,有人应声我就冲过去捅他。俺要让他死得明白。你指认完赶紧跑,俺动手,别管俺,俺能逃出去。咱俩在谷子地旁的泡子见。管水摇头:那不行,咱俩一起跑。管粮低声厉色:听俺的!万一有啥差错,你照顾好咱娘。
就在此时,几个家丁开路,一乘锦缎坤轿急匆匆穿过集市。轿子的侧窗,一只纤手掀开帘子,十八岁的蒋雪竹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向外看。她眉目秀丽,气质脱俗,一身江南女孩气息。
锦缎坤轿进了喜庆中的深宅大院。有人喊:小姐回来了!蒋雪竹下轿四顾,蒋仕达领人出来迎接,向客人介绍女儿,大家寒暄。
管粮、管水趁人不注意,轻身从树上跳下,向蒋仕达靠近。在密集的人流中,管水、管粮挤到前面,管水高喊一声:蒋仕达!
蒋仕达一惊,回过头来的同时,下意识地护住惊慌的蒋雪竹。管粮抽刀向蒋仕达大喊着冲去:俺是黑旗后人,要你命来了!
院中顿时大乱,管粮、管水被惊慌的人挡住,靠不上前。八个护兵急忙冲过来,兄弟二人与众护兵拼杀,眼看寡不敌众。管粮说:走!二人边打边退,退到跳下时的院墙处,管粮忽然一转身,抱起秫秸一抡,秫秸四散。管水、管粮趁机沿着秫秸遮挡的两根绳子往上爬,绳子系在树上,哥俩轻盈爬着,越墙而逃。
捕快来宝得到消息骑马来到蒋府门口,飞身下马,跑入院门。蒋仕达和来宝堂屋就座。
蒋仕达说:这些年我寝食不安,心魂未定,我让女儿假扮男装,送到好友家中躲避明枪暗箭,都是以防万一。我不相信黑旗乡勇会销声匿迹,知道早晚他们会出来,今天真的应验了。来宝问:十二年了,他们后裔还记着老爷?
蒋仕达神情凝重,压低声音:古有前鉴,家仇传子,子报父仇。两个小子报仇不可怕,可怕的是黑旗一旦让朝廷知道,势必追究下来一查到底,事情就闹大了!旗上绣着二百余乡勇姓名,当年朝廷苦于没有找到黑旗下落,要不然几百个家庭、上千个后裔,将性命不保、生灵涂炭,后果不堪想象!来宝啊,速速缉拿刚才那两个小子,他俩一定知道黑旗下落。赶快将黑旗追回销毁,抓紧办吧!
屋门被猛地撞开,管粮、管水慌慌张张冲进来。娘焦急地问:你们咋回来了?管粮看着娘说:俺们闯大祸了!娘问:你们动手了?管粮、管水点点头。管缨问:那咋办哪,娘?娘问:杀了?管粮答:没有。
娘果断地说:家不能待了,赶快走!娘捧着个带泥土的瓦罐放在桌子上,边往外拿东西边说:我就知道这事肯定得出,早有准备。你们去找潘二爷,他还活着,管粮你戴着这条围巾他就能认出你,把这旗交给他,千万不要落在外人手里。这是地址,要是他不留你俩,就去关东找你大舅索长山,听说他在那边采金,离黑龙江边不远,都记住了?
管粮把围巾和旗揣在怀里:知道了,娘。娘嘱咐管水:老二啊,听你哥的话,在外别惹祸,千万千万!管水含泪点头。管缨说:二哥你遇上啥事儿别太犟,听大哥的啊!管粮说:娘你保重身子骨,别累着。缨子好好照顾咱娘!管缨说:哥,你们放心吧。她说着忙从碗架里找出块玉米饼子,王婶给俺的,你们带着。管粮掰开饼子,给管缨一半儿,剩下的饼子塞进怀里。
管缨把后窗打开。管粮、管水给娘磕了个头,管粮泣不成声:娘,俺让你操心了,你别怨俺,你要想俺们就骂两声!娘张开嘴无声地哭了,她摆手示意哥俩快走。管粮、管水急忙从后窗跳出去,翻过后院的土墙消失了。
管粮、管水慌不择路地跑着,突然,管粮犹豫一下,转身拐到一条胡同,跑到一家门前停下喘息。管水一看急了:快走吧,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惦着曼儿?
管粮满头大汗地敲门,曼儿的二姨迎出来,开门一见是管粮,慌忙关门。管粮一下子把门推开,闯进去说:俺要见曼儿!他快步走到曼儿的屋前喊:曼儿!
十七岁的曼儿让管粮进来,拿出个香包说:管粮哥,这香包是俺早就给你绣好的,本想等你来下订时再给,你就带上吧。管粮接过香包揣在怀里说:俺家穷,连你姨要的那一袋小米都拿不出,娶不了你,对不住,俺要走了。曼儿流泪道:都是俺命不好,摊上这么个姨。
管粮一下攥住曼儿的手:手就是咱俩的婚帖。两个人的手掌对在一起对着。
管粮一把抱住曼儿,曼儿一惊,在管粮怀里瑟瑟抖着。管粮说:俺到关东站稳了就回来接你。咱没过帖,两手相合也算定了亲,你一辈子就算俺的人了。曼儿的眼泪流下,不住点头。
管粮正要俯身亲曼儿的脸,管水从外面进来拽着管粮:还亲呢,兵都上来了!
兄弟二人转身跳窗跑了。
雪竹在后花园的石桌前看书。蒋仕达在房间的案头上挥笔疾书。一个家丁急匆匆跑进蒋仕达的房间:老爷,街上来了一群官府的人,带着枷子,好像是冲着老爷您来的。蒋仕达想了想:嗯,知道了。你先在门口候着,我说开门,你再开不迟。他从柜中拿出一包东西,匆匆来到后花园对蒋雪竹说:父亲上折子奏请朝廷不要用军费修颐和园一事,惹怒了老佛爷,朝廷派人抓我来了。你赶快去把男装换上,从后门逃走,回你义父张大人那里。这些银两带着路上用。
蒋雪竹急问:父亲你怎么办?蒋仕达边走边回头:是杀头还是株连九族还不清楚,你赶快走!蒋雪竹急忙换上男装,抱起凳子上的琵琶走到后门,泪水盈盈地环视院子,然后快步走出。
官府来人在蒋府外敲门喊:开门!
堂屋里,家丁护院们站在那里看着蒋仕达。蒋仕达说:对不起了,你们对我忠心耿耿,我给不了你们多少银两,家里凡对你们有用的东西,你们尽管拿吧。他说完转身回到书房,平静地坐下,叹了口气,顽童般的声音高喊:开门喽——
等在院里的家丁将院门打开,兵勇们气势汹汹地闯进来,给蒋仕达戴枷上镣。
管粮脖子上围着父亲的英雄巾,和管水循信上的地址来到一个小镇,找到门牌敲门问潘二爷,开门人说没有这个人。兄弟俩来到一个大烟馆旁,这里有个地摊,摆着算卦用具。算卦的是一个乱发披肩、满脸刀疤的人,他用围巾包着头,盘腿坐在卦摊儿前。管粮和管水匆忙从卦摊儿前走过,算卦人说:二位有难在身啊!管粮、管水站住了。
算卦人又说:不走时运啊!管粮说:俺们没钱算卦。算卦人说:不要你钱。
兄弟俩蹲在卦摊儿旁。算卦人看着管粮摆弄指头:你命里有官相,只是落入草中。管粮问:俺这难能解吗?算卦人说:你这难是命中带的,无解。
管水皱眉:哥,别信他的,走!算卦人说:别不信,你姓中就带个官字,可惜啊,竹子头压了你一辈子,竹子,也就是草,官被草压住了,最终只能做草寇流民。不过,将来有个和竹有关的女人和你有瓜葛,纠缠一辈子,这也是命啊!
管粮笑了:前辈真不一般,你咋知道俺姓管?算卦人说:俺早就从你的英雄巾上闻到血和烽火的味道了。他收起摊位,神神秘秘地对管粮、管水说:跟我来!我有要事相告!
他们来到一个很破旧的小房子,算卦人把围巾拉下来露出他的脸。兄弟二人认出了潘二爷,哭泣着忙给潘二爷下跪。管粮说:潘二爷,俺们可找到你了……潘二爷扶起管粮、管水:孩子,你们受苦了!
管粮掏出怀里的黑旗:俺娘让俺交给你。潘二爷看到黑旗,瞬间像被雷击一般,目光中露出惊慌恐惧,语无伦次地喊着:杀人啦!杀人啦!管粮、管水惊愕得不知所措。
潘二爷喊:快滚,快滚!管粮、管水叫着:潘二爷,你怎么啦?潘二爷双手推赶二人:滚,快滚!管水愤怒地拉着管粮:哥,走!二人走出潘二爷家,门“嘭”的一声关上,屋里传来潘二爷压制的哭声,声音苍凉凄惨。
管粮和管水走着,发现前面有一客栈,是一幢孤零零的房子。二人进了客栈。
管粮喊:有人吗?老板娘喜盈盈地出来问:两位住店还是吃顿便饭?管粮说:俺们住不起店,想给老板帮帮工,讨口饭吃。管水说:俺们啥活都能干。老板娘说:看见没钱人,俺心里就不是滋味。这样吧,你们上灶房把水缸挑满,把院子收拾干净,过后来灶上吃饭。
老板娘和张大胆在厨房做饭。张大胆小声说:不能真没钱吧?老板娘笑:出门的都说没钱,说死俺都不信!
管水扫院子。管粮来到马棚里打扫,扫到一个角落,发现有东西,用脚尖踢踢,竟是一根大骨头,管粮用骨头掘地,下面露出好多白骨。管粮犯了猜疑,没事儿似的继续扫地,眼睛偷偷观察四周。管水走过来,管粮小声说:老二,客店有点不对劲儿。管水问:有啥说道?管粮点头:小心点!
干完活,管粮、管水在厨房吃饭,老板娘坐在小凳上说:你们吃完就在边上那屋歇着吧。她用手指了指对面那个门。
这时,有人牵着马进院,这是个相貌不凡的年轻人,眉清目秀,白白净净,一身黑衣,肩披过膝黑斗篷,头戴青罗学帽,上穿青色暗花马褂,脚穿厚底黑缎靴,松软的长裤掖在靴子靿中,斜挎的背囊里露出半个琵琶头。
兄弟俩来到小屋,管粮把门开个小缝,侧耳听着外面动静。
黑衣人问:店家,有客房吗?老板娘笑着:有,这位公子,要上等房吗?黑衣人说:上等房。老板娘要帮黑衣人提行囊,黑衣人制止。
黑衣人就是蒋仕达的女儿蒋雪竹。她进厨房落座,谨慎地察看屋子。老板娘满脸喜悦地端来饭菜。蒋雪竹拿起筷子刚要吃,外面响起马蹄声。蒋雪竹神色大变,忙掏出一块银子拍在老板娘手里:有地方躲躲吗?
老板娘迅速将蒋雪竹领进管粮兄弟俩的房间里,蒋雪竹匆忙中没忘与屋里人点头示意。老板娘打开炕柜盖子,让蒋雪竹钻进去,盖上盖子。管粮、管水站着没动。老板娘对他们说:你们在屋里待着。说着匆匆而去。管粮拉起管水,慌忙上炕打开后窗跳出,跑到后院要躲藏起来。老板娘听见声音看了看后窗,见管粮、管水慌张地要躲藏,心里犯嘀咕。
一伙捕快从马上跳下直奔院子,捕快头儿问:有人吗?老板娘迎出来:你这叫啥话,俺不是人吗?捕快头笑:没工夫和你斗嘴,对不起了,老弟有差事在身,得查一查。
管粮管水要跑,从后门进来几个捕快一边一个把他们拦住。管水要动手,管粮拽了拽他示意冷静。
几个捕快来到小屋里乱翻,老板娘赶紧跟过来喊:哎,干啥干啥呀?一来就乱翻啊?该敬的也都敬了,该给的也都给了,咋还三天两头来瞎折腾呢!捕快没有翻出什么,出去了。
管粮、管水被几个捕快带进屋里。一个捕快说:头儿,这俩小子慌慌张张地要跑。捕快头儿拿出画像和管粮、管水仔细比对。兄弟俩十分紧张。捕快手指肚稍稍抬了抬管粮的下巴,管粮仰起脸来让人家端详。
捕快头儿收起画像:幸亏二位长得不像,要不就让你们顶差进局子里溜达溜达。打哪儿来呀?老板娘忙插话:哎呀,不是打哪儿来,那不是后屯老张家那俩小子嘛。捕快头儿问:那你们慌个屁!管粮忙说:欠人家粮,寻思要粮的来了呢。大伙笑。管粮、管水才知道捕快不是对自己的,都舒了一口气。
捕快对店家说:有个黑衣人要是到店里来,到俺那告诉一声!老板娘对他们不客气:去去,快走吧,谁给你们看着哪?到这就乱翻一气,这是你们家咋的?
捕快头儿嘻嘻笑着:这娘们儿真惹不得、碰不得。老板娘推着骂着,捕快嘻嘻笑着走了。马蹄声渐远。
这时,蒋雪竹出来微笑着向大家拱手道谢:谢谢店家救了我,也谢谢二位厚道的兄长。
客栈厨房小屋地上放着两个火盆,老板娘烧好一个,正在加木炭烧第二个。张大胆进来,从怀里掏出个小葫芦,往手心里倒出一些粉末,撒在烧好的火盆里说:快快,先把这个送过去。老板娘端着火盆走了。
管水睡了,管粮闭着眼睛没睡,听房外的动静。门轻轻开了,老板娘端着个火盆进来,火盆里燃着青烟。管粮坐起。老板娘笑着小声说:这里夜晚很凉,给你加个火盆。老板娘出去关上门。管粮又躺下。
张大胆正在弄第二个火盆,老板娘进来。张大胆念叨:那两个小子身体好,得过一会儿才昏过去。那公子哥快,熏一会儿就得完蛋,咱先下手干掉他,他身上的银子少不了。
老板娘点头:是,才一听捕快马蹄声,就给俺那么多银子!
张大胆往火盆里倒好粉末,老板娘端着说:那公子昏过去怎么着也得一袋烟工夫。张大胆说:咱不急。
管粮躺着感觉有些迷糊,吸了吸鼻子,忽然觉得不对劲,一个激灵坐起,马上扒拉管水,小声说:老二,快起来!管水扑棱一下坐起:咋了大哥?管粮说:这火盆有道道,我感觉直迷糊。味道不对,走!二人从窗子跳出,在外面大口呼吸。管粮说:关东的路不好闯啊!呀,那个公子要遭殃!管水说:嗯,看他那小身子骨,撑不了一会儿就完了。管粮说:他也是遭难之人,咱得帮一把,走。
蒋雪竹客房的地上摆着火盆,盆里冒出青烟。蒋雪竹沉睡在炕上。管粮悄悄进来,碰了碰蒋雪竹:公子,醒醒!蒋雪竹动了动没醒。管粮快速把火盆端出房间。管水在门口听风。管粮点着油灯继续喊。蒋雪竹念叨:睁不开眼睛。
管粮说:你被毒烟熏着了,快醒醒!蒋雪竹一激灵睁开眼睛:你们?
外面有脚步和说话声。管粮示意对方别吱声。管水迅速藏在门后。
门开了,张大胆手提尖刀和老板娘进来,见管粮目光犀利地站在屋中,蒋雪竹站在他身后。张大胆低头看火盆不见了,怒道:好小子,你坏了俺的事,俺弄死你!他挥刀砍来。门后的管水一下子攥住张大胆的胳膊把刀子捅进他的后腰,张大胆倒下。老板娘尖叫一声,转身就跑,被管水一把拽住,拉进屋来。
管粮质问:马棚里白骨那么多!你们杀了多少人?老板娘哀告:好汉饶命!老板娘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上布。
马棚外,蒋雪竹与管粮、管水话别:谢谢两位壮士相救,我不明白,一般人遇事就躲开,你们为何救我?管水说:俺哥说了,你是遭难之人,俺得帮一把。
管粮拱手:看你是读书之人,俺不说假话,咱同是天涯沦落人。管水从马棚里牵出马来,把缰绳递给蒋雪竹,然后悄悄离开。蒋雪竹说:怎么,你们也被官府……管粮说:俺们犯了官司,在这里打短工,没想到今天又杀了人。
蒋雪竹说:英雄是为民除害。你们打算去哪儿?管粮说:去关东,到黑龙江边找舅舅。你知道那地方吗?蒋雪竹摇头:我听说前朝盗御马的窦尔敦就流放那儿了,好像很远哪!蒋雪竹上马又说:你们救了我一命,还不知兄长们尊姓大名。管粮拱手:掖县人,管粮。这是俺二弟,哎,管水呢?管水从厨房方向跑过来说:来了来了。掖县人,管水。蒋雪竹说:无锡人,蒋雪竹。两位兄长后会有期!
管粮、管水走在路上,眼看天色已晚,二人疲惫不堪,正巧前面有一座破庙,于是悄悄进庙,见里面破烂不堪,墙角有一堆柴草。管粮上前将柴草摊开铺在地上,二人瘫坐在柴草上。管水从怀里掏出一块煮地瓜,塞到管粮手里:这是我从那客栈弄的,吃吧!管粮把地瓜一分两半,兄弟俩吃了。二人胡乱躺在草堆上睡了一夜。
天亮了,管粮、管水走出破庙,走着走着,看到前面蓝蓝的一片。管水说:哥,你看那是什么?管粮喊:海!咱们到海边了。
兄弟俩叫喊着向大海跑去,边跑边甩掉鞋子,脱去褂子,跑向大海。管水问:这离黑龙江有多远?管粮说:咱上那边码头打听打听吧。
码头边,上船的劳工排着长队。周围有兵勇把守,戒备森严,把码头上送行的老百姓隔开。劳工报名处被一群人围着。
有人喊着:快来报名吧!坐船不花钱,管吃管喝还挣银子!管粮、管水挤进去。管水问:这是上哪儿的?回答:大连湾。管水问:那儿离黑龙江近吗?回答:近!比这儿近多了!报名吧!这是最后一条船了!
管粮问:过去干啥活啊?回答:放心吧,累不着你,管饭!管水小声与管粮合计:哥,咱报啊?管粮说:报。
管缨对娘说:他们抓不着俺哥还得向你要人,俺看干脆咱也走。上关东你这身板去不了,咱找潘二爷去!娘想了想:也好,闺女,走吧。
管缨说:把曼儿姐也带上吧?俺答应过大哥把曼儿从家带出来。娘犹豫:那好吗?听说曼儿要许人家了?管缨说:不是没过帖吗,咱管那个呢!再说大哥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杀完蒋仕达,带着曼儿走。
管缨轻敲曼儿的窗户纸,低声喊:曼儿!你二姨睡了吗?曼儿说:睡了,你进来吧。曼儿开门让管缨进来。二姨在自己屋里听到门响,悄悄披衣走出屋,来到曼儿窗户外边偷听。
管缨小声说:俺和娘说好了,俺们闯关东带着你,今晚就走。曼儿说:好,俺马上收拾东西,晚点就去找你们。
管缨走了。曼儿收拾好东西,刚要吹灭油灯出门,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曼儿,是二姨!快开门哪。曼儿犹豫一下,把门打开。几个大汉进来用绳子套住曼儿捆绑起来,用布塞进嘴里,一条麻袋兜头罩下,放在马车上拉走了。
曼儿被几个青年用绳子绑着推进院里。二姨跟在后面,脸色十分难看地说:松了绑吧,估计管家人已经走远了。几个青年给曼儿松了绑。
二姨说:曼儿,你也够不要脸的了,你还不是管家的儿媳妇儿呢,就想跟着人家去闯关东,传出去叫俺这脸往哪儿搁啊?曼儿哭闹着:二姨,求求你,就让俺走吧。二姨瞪眼:门儿都没有!范家那一袋子订亲的小米都送过来了,后天你要是走了,我咋办?我那可怜的姐姐、姐夫死得早,俺辛辛苦苦养你好几年,你就这样对你二姨?
曼儿泪流满面:二姨!求求你了,你就让俺去找管粮哥吧,你的养育之恩,俺以后一定会报答你!二姨哄着:曼儿,二姨也是为你好!那管家穷得叮当响,连袋小米都拿不出来,你过去还不是跟着受苦?那管粮有啥好的?你干吗非要跟他?这事听不得你的,必须听二姨的。
管缨和娘在家等着曼儿,急得团团转。娘说:曼儿怎么还不来?能不能出啥事儿呢?管缨道:都说好了,能出啥事儿呀。要不俺去看看?娘说:这大黑天的,我和你一块去。娘和管缨来到曼儿家,见院子的大门开着,里面的房门也开着,屋里灯还点着,院子里一片宁静。
管缨悄悄走进院子,来到曼儿的房外轻声叫着:曼儿,曼儿!没有人应声。管缨悄悄推开门,房间里没有人。管缨来到曼儿二姨的房间,也没有人。
娘在门外等着,管缨回到娘身边说:屋里没人!娘想了想说:是不是曼儿改了主意,不想跟咱走了!这样吧,咱回去,明天天一放亮,曼儿要是还不来,咱就走。
娘和管缨疲惫不堪地走在小城镇的路上,不时打听路,别人一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她们。在一个烟馆旁边,穷困潦倒的潘二爷蹲在地上,凌乱的长发飘动着。
娘领着管缨来到潘二爷跟前,试探地叫了一声:他潘二爷?一脸沧桑、蓬头垢面的潘二爷抬起头眯着眼说:俺知道你来了……
潘二爷领管缨娘俩来到破旧不堪的家里,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诉:前两天你家老大、老二来,俺把他们打发走了,俺养不了他们啊!老嫂子,帮帮俺吧,一天儿不如一天儿了,俺现在死的心都有啊!管缨说:潘二爷,俺娘都这样了,你还让俺娘帮你?
管缨娘说:他潘二爷啊,俺怎么也没想到,你能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原先你煽动大家伙去和洋人打,是为了让穷弟兄吃饱肚子,可到头来,你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你说八月十五打仗准能赢,可全都死了,就活了你一个。你说你造了多大的孽啊!现在还觍着脸让俺帮你?你也能说得出口!
潘二爷哭道:老嫂子,俺对不住管大哥,对不住掖县的那些兄弟们,都怨我!管缨娘起身说:缨子,咱走!潘二爷一下给管缨娘跪下:老嫂子,你别走,你这大老远扑着我来了,你要是一走,俺的脸就更没处搁了。
管缨娘叹口气:潘二爷啊,你就这么点儿个小地方,让俺们娘俩住哪儿?
潘二爷说:老嫂子,你和侄女儿就住这儿,俺出去找地方。边说边走出去。
娘突然感觉心口一阵难受,用手捂住胸口说:俺这胸口堵得慌,上不来气。管缨赶紧把娘扶到炕上躺下,在脸盆里摆着毛巾,拧干蒙在娘的头上。
管缨请来先生给娘看病,先生说这是急火攻心,不能着急。管缨想出去找点活儿干,挣来钱好给娘看病。等娘病好了就离开这儿。娘说:也只好这样,看来你潘二爷是指望不上了,缨儿,你把潘二爷叫来,我和他合计合计。
潘二爷进来,点头哈腰:老嫂子,你找我?管缨娘说:俺们来给你添了麻烦,等俺一好就去关东。潘二爷说:老嫂子,真对不住啊,俺让你寒心了。
管缨娘说:他潘二爷,俺在你这儿待着不是个事,还是让管缨出去找点事儿做,挣点盘缠,等我病好点的,俺们还是去关东找她舅。这地方俺人生地不熟的,你就帮着给缨子找找,看有啥她能做的事儿。潘二爷内疚地说:就依嫂子。
娘无力地靠在炕上,管缨给娘喂水。潘二爷乐颠颠地进来:老嫂子,俺给缨子找了个活儿,是给陆老太爷家做使唤丫头,您看合适不合适?管缨娘问:不知是个啥样人家?管缨说:娘,有活干就好,咱就别挑人家了,啥人家都行。
潘二爷说:陆家是这儿首屈一指的大户,老太爷德高望重,学富五车,到那儿干活算是享福了。不过,人家说了,做使唤丫头呢,就是得吃点辛苦。管缨说:苦点累点不怕,不就是干活嘛!只要能挣来钱给俺娘治病,啥事俺都能忍了。
夜晚,娘和管缨躺在炕上。管缨撒娇地钻到娘被窝说:娘,你搂搂你闺女呗!
娘说:这么大了,还跟孩子似的。管缨笑:俺在你身边不是孩子是啥?娘嘱咐:到人家好好干,有点儿眼力见儿,别耍性子,可不跟在家一样,听见没?管缨搂着娘说:娘你放心吧。娘说:你这脾气让娘放心不下啊!像你爹一样的。管缨头拱进娘怀里撒娇:娘!
第二天一早,潘二爷领管缨进了陆家大门,二人在厅堂等候。桌上一台老式座钟吱嘎吱嘎地走着,侧屋的门帘不断被掀开,一会儿一个好看的太太掀开帘子探出脑袋来看管缨,管缨发觉了,太太就神秘一笑脑袋缩回去。
门房仆人把门帘子掀开喊:老太爷到!陆老太爷终于出来了,身后跟着三个花枝招展的姨太太。潘二爷和管缨都站起来。老太爷穿着考究,虽是便服在身,可华贵四溢,做派典雅。老太爷坐桌子右边,让管缨坐一旁,潘二爷站着。
落座后,老太爷细细端详管缨。众目睽睽之下,管缨不好意思。众太太们相互交流眼色,表情不一,有的欣赏,有的嫉妒撇嘴。
老太爷面无表情,站起来走到管缨身旁,伸出青筋累累的老手,抓起管缨的胳膊细致地摸了摸、捏了捏,抓住不放,又近距离看管缨的脸,像欣赏古玩。
管缨有些不解:老太爷,家里有什么活,您尽管吩咐,别人能干的俺能干,别人干不了的俺也能干,俺不怕吃苦。老太爷声音像太监:这嘴儿小鸟儿似的,脆!大家都笑。管缨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老太爷回椅子坐下,告诉那些太太们:好啊,去歇着吧。管缨被姨太太们领到后房去了。老太爷从兜里掏出十个钱儿放在潘二爷手里。潘二爷说:陆老爷,您看这闺女聪明伶俐,招人喜欢啊!这介绍费,您怎么也得给俺二十个啊!老太爷微微一笑:这丫头,水灵,值了!说着又数出十个钱放在潘二爷手里:我喜欢!给了。
潘二爷拿着钱乐颠颠地走了,他急不可待地小跑着来到烟馆,倒在烟榻上,大声喊道:来一个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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