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紧急,张怀远不得不让管粮兄弟俩离开黄金山工地,他对管粮说:咱俩相处时间不长,你给我留下的印象不错。一个年轻人,自己身处险境,却还能为大清的防御着想,难能可贵。你是案犯,却能坦诚地告诉我,说明你诚实,有胆子,当然也是相信我。所以我也相信你,我本来想留你在黄金山这儿,现在我看不行了,你把雪竹带出黄金山吧。她父亲有案在身,株连到她,现在查下来了,此地会有危险。她一个女孩子跑不出去,你就把她带走吧。
张怀远递给管粮一个路牌:拿着它,在黄金山没人拦。赶快准备去吧,捕快们就在工地,明天开始大搜捕。
天刚放亮,管粮、管水、蒋雪竹各骑一马,凭着路牌顺利走出黄金山,飞驰在大地上,他们像鸟儿一样快乐地驰骋,长发飘飘,笑声朗朗,卷起一路烟尘。
三人骑马行至半晌,估计离开黄金山已远,恰好前面有一片草地,三人下马,坐在草地上小憩,放马吃草。
管粮说:能出来真不容易啊!得感谢张大人。蒋雪竹感激道:我还得感谢你们俩,上次是你们救了我,这次又是你们帮我,我真是遇到贵人了。
管粮笑道:雪竹姑娘不必这样客气,能和你相识,也是俺们的荣幸。雪竹说:能结识二位英雄好汉也是我的荣幸。
管粮对管水说:老二,咱俩要去关东了,不能就这么走,咱朝着山海关那边儿拜一拜,发个愿,咋样?二人郑重其事地对着前方跪下。管粮虔诚地叨念:娘,俺们终于出关了,俺带着二弟,在关外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让咱家过上好日子!娘,您老人家放心,不管在关东遇到什么事儿,我把二弟的手一定攥得紧紧的,永远也不松开。等俺立住脚,就去山东接您和管缨,咱们一家人在关东相聚,再也不分开!
太阳正南了,管粮、管水、雪竹三人牵马在一个小镇的街上走着。街上有一个煮茶鸡蛋的摊儿。雪竹问卖鸡蛋的:今天是几儿?卖鸡蛋的说:冬月十九。雪竹脱口而出:哎呀,我生日啊!
管粮提议:咱买几个鸡蛋庆祝一下。雪竹掏钱,掏了半天没掏出来,急了:哎呀,钱袋儿咋没了呢?管水说:是跑丢了呗,这一路上跑得太欢了。
管粮在身上掏出几文钱:临走时张大人怕出事,不让俺俩去领工钱,说是都让雪竹带好了。我只有这几文钱,够买一个鸡蛋的。雪竹摆手:算了,大哥,别破费了。管粮买了一个鸡蛋。
雪竹拿过鸡蛋咬一口:就算过生日了!管水笑着:那得给俺也吃一口。
雪竹把鸡蛋递给管水。管水一口咬了一大半。管粮逗趣:老二,好像你过生日似的!管水笑,把鸡蛋还给雪竹,雪竹递给管粮:大哥你也咬一口,算陪俺过生日了。管粮接过来,吃了一点点又还给雪竹:你今天过生日,多吃点。
夕阳西下,红霞满天。三人来到一座破庙前。管粮环顾四周:今天不早了,别赶夜路,在这里凑合一夜,明天天一放亮咱就走。三人说着走进破庙,坐在草堆上歇息。管粮拿出一只飞镖给雪竹:你今天过生日,俺也没啥送的,把这个送你吧,留着防身用。雪竹忙接过来:谢谢大哥。管水笑道:这飞镖俺要好几年了,哥都不给。就算俺俩送的!雪竹也笑:好,谢谢二哥。
管粮对管水说:咱得想点挣钱的招,要不去不了黑龙江。管水说:我去卖一匹马。说着,起身牵马走了。
管粮问雪竹:你跟周光宗协办好像很熟?雪竹说:他是我义父张怀远的学生。五年前,我在义父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经常见到他,后来他去国外读书了。这次见面,他是刚从国外回来。
外面传来马嘶声。管粮、雪竹起身走出,见管水正在拴马,马上的褡裢里装了一些食物。管粮问:马怎么牵回来了?管水将手里的钱袋子举起来:看看,这是什么?说着扔给管粮。管粮告诫:你要是偷的,这钱高低不能要,趁早给人家送回去。咱可不做那偷鸡摸狗的小人。管水得意:哥,看你说的,这是俺耍把戏卖艺挣的!管粮将信将疑地看着管水。管水拿下马身上的褡裢:都饿了吧?快来吃!
奔波一天,马乏人困,三人和衣睡在草堆上。天刚蒙蒙亮,管粮醒来,发现雪竹不在,琴也没了。他奇怪地走到雪竹的草铺旁,见上面有一张纸条:
管家大哥、二哥:我走了,谢谢救命之恩,这次又一路关照。家父坐牢,我放心不下,要去京城为家父疏通,故离开,盼谅。另外,咱三人都有案在身,目标过大,还是分开为好。假如今生有缘,我们还会再见,我期待那一天。雪竹匆匆。
兄弟二人牵马走出庙院,策马驰骋在关东大地上。他们奔驰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他们趟过湍急的河流,他们穿越茫茫的林海,一路上风餐露宿,披星戴月,吃尽苦头,来到大兴安岭密林中。此时,兄弟二人破衣烂衫,如野人一般拄着木棍在山中走着。管水有些不支,管粮拖着弟弟艰难前行。
管水忽然发现了一只野物,他抽出飞镖悄悄过去。飞镖击中野物。兄弟俩点燃篝火烤肉,美餐一顿之后,在篝火边躺下。天色转白,篝火熄灭。兄弟二人蜷缩着挤在一块儿熟睡。
天已大亮,管粮醒来,发现一个少数民族首领打扮的人把枪口正对准他的头,就吃惊地一下子坐起来,推醒管水。管水醒来,懵懂地看着眼前的情形。
这个穿“翁得”(鄂伦春人穿的高靿皮靴)拿枪的人叫莫纳,是一个环北极圈信奉萨满教的少数民族首领。管粮、管水刚想反抗,又有几支枪伸过来。他们被绑着押到族人的部落。
太阳老高了,洒下些许的暖意。一个很大的木台子下,有个头发花白的老萨满高唱祈祷词,手里拿着一束冒烟的干草,边唱边围着木台转,用烟气熏台子。烟雾缭绕,一片满语经声。两个小萨满有节奏地敲击单鼓,他们反复唱着一句咒语:恩都列——乃木那——那木……乃木那——那木……他们的经声组成了复调的唱诵,气氛里传达着神秘的信息。
管粮、管水二人被绑在台中间的杆子上,台下支着一口大锅,锅里蒸腾着热气,大锅旁摆着一个木墩,老萨满手里的草已烧完,他走到木墩前坐下。台子周围是一圈手持猎枪和尖矛扎枪的族人,族人中女人多于男人。
管粮发现一个汉人打扮的人没拿枪,此人叫贺小宝,脖子上挂着一根骨头棒,站在人们身后看,面无表情,此人脸阴,有些诡秘。
莫纳朝天放了一枪,砰的一声,经声和鼓声停了,子弹的声音在山间回响。部落一片肃静。莫纳起身走上台子,步子很慢,木台阶在莫纳的“翁得”下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莫纳来到管粮、管水身旁,用长枪的枪管挑起管粮的下巴,又挑起管水的下巴。管水故意把头低下,莫纳又挑起,用枪管抵住管水的下巴,二人仿佛在角力。莫纳说:小伙子,死到临头了,还敢跟我较劲?管水不服输地看着莫纳。
莫纳威严地说:偷杀了我们的罕大犴,那是头犴,杀了它,就好比杀了我们的首领,我要用死来惩罚你们两个心黑手辣的人。从哪来呀?管水不理。管粮答:山东。莫纳问:来干什么呀?管粮答:找舅舅。
莫纳问:他干什么的呀?管粮答:他在俄国阿穆尔那边淘金,叫索长山。莫纳说:索长山?不错,索长山是山东人,你真是索长山的外甥吗?管粮老实说:是,我这儿有舅舅写给俺娘的信。
莫纳高喊:松绑!两个鄂伦春小伙子给管粮、管水松绑。管粮从怀里掏出信给莫纳。莫纳看看信:我不认字,但我相信你。
鄂伦春部落里有不少撮罗子,鄂伦春人叫“仙人柱”,“乌力楞(家族部落)”里的撮罗子,是排成一横排或弧形,每个撮罗子后面都有一棵小树,树上挂的几个桦皮盒中供有各种“博如坎”——神偶。
莫纳把管粮、管水领到自己的撮罗子里,提起桦皮桶把马奶酒倒在桦皮碗里:你舅舅是我们的大恩人,他救过我们全族人的命。当年林子里闹瘟疫,索长山恰巧经过这里,见部落内外都是倒下的人,他去俄国弄回药剂来,救活了我们。
管粮问:我舅舅在哪儿?莫纳慨叹:索长山已经不在了。别难过孩子,这里就是你们的家,所有的族人都是你们的亲人。莫纳举手在空中拍了两下,命仆人把贺小宝叫来。
贺小宝进来后,莫纳要过他脖子上挂的灵骨。莫纳双手举起灵骨,默默祷告,然后把灵骨还给贺小宝,拿起酒碗,手指蘸着酒,弹向空中、地上,举起碗:来,为索长山干杯,艾拉嘿——欧姆卡拉(鄂伦春语:干杯)。大家干杯。
贺小宝对管粮、管水有戒备感,就问:穆昆达,这两位是……莫纳说:索长山的外甥,来找舅舅的。莫纳把贺小宝介绍给管粮:这是我们族人信任的汉人贺小宝,也是你舅舅的朋友。
管粮拱手示意。贺小宝说:幸会,我要去镇上取趟货,先告辞了。
山路上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铃声,一个满身满头饰品的族人少女趴在马背上昏迷不醒,她是莫纳的女儿阿丽玛。有人喊:阿丽玛被蛇咬了!
莫纳住处的撮罗子烟雾缭绕,一片满语的经声。阿丽玛倒在铺上昏迷不醒。
巫师(治病的萨满)给阿丽玛念咒语,反复叨咕着:乃木那——那木……乃木那——那木……一边拿着点燃的森吉如(像杉树叶子,很高)在屋里绕来绕去,围着阿丽玛身前身后地绕。另一个小萨满不停地敲单鼓,也在念经。二人的经声如复调音乐,传达着神秘的信息。
鼓声在延续,巫师走出撮罗子,莫纳、管粮跟着出来。莫纳焦急地说:你一定要保住她的命啊!巫师说:要想保住性命,除非用人血做药引子。
莫纳说:用我的!管粮忙上前:穆昆达,用俺的吧!巫师点头:年轻人的血是上品,最好不过了,老人血有毒性。
管粮走到背静地方,嘴里咬着一根木头,拿着一把手刀扎在胳膊上,血流出来,他闭上眼睛,“哦”的一声使劲儿剜下刀子,血流在碗里。
夜晚,老莫纳坐在阿丽玛铺前。阿丽玛嘴唇有点动了。巫师说:明天一早她就没事了。莫纳松了一口气。管粮胳膊上包扎着鹿皮走进来。莫纳感激道:是你救了她的命,你和索长山一样,都是汉人的好人!
太阳老高了,阿丽玛还在昏睡。管粮在炉子旁烧水。炉子在屋子中央,是石头搭成的,烧水的铁缸子悬吊在炉子上面,水已经开了,管粮要摘下来,不想缸子掉在地上,当啷当啷一阵响。
阿丽玛醒来,看到管粮就问:你是谁?管粮不知从何说起。莫纳说:他是我抓到的犴。昨天是他用自己的血把你救了。斜射进来的阳光照在管粮身上,飘散的长发显得他格外俊朗和潇洒,阿丽玛欣赏地看着他,流露感激的目光。
贺小宝骑马来到县衙,下马与衙役低语,亮出一块腰牌,走进衙门。不一会儿,他领着一群清兵骑马来到部落附近,悄悄围住部落四周的山。他到部落的河对岸,发觉一切正常,就摘下脖上的灵骨棒,冲着远处的清兵们,指了指莫纳住处,然后隐身躲开。
管粮、管水、莫纳、阿丽玛正在吃饭,莫纳突然以老猎人敏锐的嗅觉感到了异样。他走到门口,从门缝往外看,看到山边露出清兵帽子上的红缨,神情大变地对管粮、管水说:不好,外面有官兵!他们一定是冲你们来的。阿丽玛,你带他们马上离开,我带人挡住他们。
莫纳走出撮罗子向天鸣枪示警,全部落里的人都拿枪跑出来战斗。清兵蜂拥而上,从四周的山上冲杀过来。山里打猎的族人听见枪声马上往回跑,他们个个都是狙击手,举枪射击,清兵纷纷倒下。贺小宝一人偷偷溜出部落。
阿丽玛带着管粮、管水从部落逃进丛林中。管粮当先,管水断后,打倒几个过来拦截的清兵。阿丽玛见一个清兵从斜方向跑过来,清兵刚要射箭,阿丽玛回身抛出套马绳,把清兵拖下马来。
三人来到一座山下。管水有些担心:官兵人太多,族人会吃亏的。阿丽玛胸有成竹:有老莫纳在,不会有事。你俩一直往前走,山顶有个悬崖,如果追兵来了就跳下去,下面是大江,很安全的。我去把他们引开。
清兵一步一步冲进部落。莫纳和男人们掩护妇女、孩子杀开一条血路往后山跑,边打边撤。清兵把他们团团包围,发现没有管粮、管水,就向山中追去。
管粮、管水正跑着,管粮突然踩到猎人的地夹子,倒在地上,血洇湿了裤子。管水拽着管粮跑,他们奋力爬到高处,能听见下面哗哗的水声。
管粮喘息着:老二你跑吧。管水急了:不行,要死咱也得死在一块儿!管粮喊:老二,好好活着!活出个样来,替哥孝敬娘!管水哭了:哥,咱不是说好不分开吗!
管粮紧紧抱一下弟弟,猛地发力一推,没有防备的管水被推下崖去。管粮高喊:对不住了老二!管水在江水中顺流而下。
清兵在山上四处搜寻。管粮拖着伤腿倒在草地上,觉得已经无路可逃。阿丽玛找到了管粮,她问:你怎么不跳崖?管粮说:我受伤了,会拖累他。阿丽玛急忙拉起管粮:离这儿不远有个山洞,快跟我走!
阿丽玛扶着管粮走入密林深处,他们钻进一个山洞里。阿丽玛看了看管粮的腿伤,转身急匆匆跑出洞去。不一会儿,她跑回来,手里攥着一把草说:你挺住!地夹子有毒,恩拉苏草能解百毒。阿丽玛把草药嚼碎,抹在管粮伤口上。
管粮念叨:管水不知是死是活?阿丽玛安慰着:那个山包不高,小时候我们经常跳着玩,顶多冲到下游去,不会有事。
莫纳在撮罗子里编一条皮绳。阿丽玛进来,莫纳问:管粮怎么样了?阿丽玛说:他腿受伤,我给他敷上草药好多了。莫纳看着阿丽玛:还是让他早点离开吧,此地不可久留。阿丽玛顿了顿小声说:阿迈,你定下的规矩忘了?
莫纳看着阿丽玛,忽然想起曾经说过的话:他是个不错的青年,我们的族人越来越少,你可以和他留下一个后人,但是你要记住巫师的话,你不能和任何人结婚。莫纳说:好吧,你去找他吧。
阿丽玛拿着一些狍子肉,提着一瓦罐马奶酒走在山上。贺小宝在后面尾随着,他看见阿丽玛走进山洞,迅速跑开,不久,他带一队清兵向山洞方向跑去。
管粮在山洞里生起一堆火。阿丽玛走进来,将手里的狍子肉递给管粮说:咱们烤狍子肉吧。阿丽玛手上边烤着肉边说: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管粮讲起了他和曼儿的事。阿丽玛用桦皮碗倒了一碗马奶酒,递给管粮:好了,不提那些事了,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马奶酒,喝一碗吧。管粮接过喝下。阿丽玛又倒一碗端给管粮:这碗酒,是感谢你的救命之恩。管粮又接过喝完,顿时感到酒劲十足,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阿丽玛再倒一碗酒给管粮,自己也端起一碗酒说:我的身体里流淌着你的血,这一碗,我陪你干了!管粮喝下酒,目光慢慢变得迷离。
阿丽玛喝完酒,跳起了鄂伦春舞蹈,舞姿性感而富有挑逗性。她边跳边脱下一件外衣,边舞边脱,有小铜铃的衣服响着落在了地上。阿丽玛突然舞姿加快,旋转中坐入管粮怀里。管粮迟疑、迷离。阿丽玛用手挑逗性地托起管粮的下颌。管粮一只手刚要搂住阿丽玛,阿丽玛却如泥鳅般滑出管粮的怀抱。阿丽玛继续舞着,舞姿更加疯狂。管粮已经呼吸急促。阿丽玛激情如火地再次坐入管粮的怀中,管粮紧紧搂住阿丽玛。火堆的火燃烧得更旺了。
天亮了。管粮和阿丽玛赤裸上身并排躺着,身上盖着兽皮衣服。管粮已经清醒,他问:为什么要这样?阿丽玛说:因为我想这样。管粮不解地叹了口气。
阿丽玛宽慰道:你不要多想,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如果能够有一个你的骨血,那就是我的幸运。老萨满说过,我这辈子不能结婚,否则会有血光之灾。但是可以有一个后人。
老莫纳正席地祷告,阿丽玛领着管粮进来。他看到二人进来,十分高兴地问:年轻人,你的伤怎么样啦?管粮活动活动腿脚:用了阿丽玛给我上的药,基本上好啦!老莫纳高兴道:那就好!是雄鹰就要在天空中翱翔,是骏马就要在草原上驰骋。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阿丽玛,你去把贺小宝找来。阿丽玛答应着离开。
贺小宝来到撮罗子,莫纳伸手道:小宝,把灵骨给我。贺小宝脖子上摘下灵骨递给莫纳。莫纳接过灵骨对贺小宝说:你出去一下,我有事要和管粮说。
贺小宝心里骤然明白,他走出撮罗子,悄悄趴在门缝往里看,看见老莫纳拿着那个灵骨,在地上敲了三下,又举在空中念叨一阵,然后用刀子启开骨的一端蜡封,从里面扯出一个薄薄的鹿皮卷,是一张金脉图。
莫纳把金脉图递给管粮:这是你舅舅死前给我的,很多人惦记这张图。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们是满族人,一百年前大清朝为了西部边疆安定,让满族的一支西迁。路途漫长,走了几年,十分艰苦,死了好多人。我们这一支的先人怕人全部死去,在西迁途中逃跑,来到这里,为避免大清朝廷追杀,从此以鄂伦春人身份隐藏下来。只要是大清的天下,我们就不能走出森林挖金。索长山是你的舅舅,我把它送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去挖金子吧,孩子!有了它,山上的金子都是你的,你的命从此就不归你了,生命的危险也就会时刻伴随你,财与命永远是一对兄弟,它会给你带来磨难,带来杀身之祸。不要轻易暴露这张图。孩子,人不能过贪,采一眼两眼即可,剩下的留给子孙,把这图传下去。
管粮拿着金脉图,心情激动地说: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咋敢放贺小宝那儿啊?莫纳笑笑:在我看来它不过是一张鹿皮,想把鹿皮放好,要凭脑力和胆量,最不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贺小宝听到这里,悔恨不已。突然传来喊声:清兵来了!贺小宝窃喜。这时,成百清兵已将部落包围,族人们四处逃散。
贺小宝眼睛一转,钻入撮罗子里告诉莫纳:穆昆达,清兵来了,快走!莫纳问:清兵怎么又来了?贺小宝说:肯定是冲着管粮来的。莫纳对管粮喊:你赶快离开,这里有我!贺小宝十分殷勤:路我熟,跟我走!他拉着管粮冲出撮罗子。
阿丽玛跑来,遇见管粮和贺小宝。管粮急急地说:阿丽玛我要走了,我会永远记着你!阿丽玛叮嘱:路上小心!
清兵杀过来,管粮随贺小宝冲出。几个清兵冲上来,搏斗中,管粮发现贺小宝向一个清兵头目使眼色,然后拽着管粮逃脱。管粮和贺小宝在密林中穿行。
清兵撤了,部落一片狼藉,有些撮罗子冒着青烟。族人们忙着打扫战场。老莫纳和阿丽玛巡视着部落。
阿丽玛问:阿迈,最近清兵为什么接二连三袭击部落?莫纳沉思:一定是冲着管粮来的。阿丽玛断定:清兵怎么知道管粮在我们部落?我们部落一定有奸细。
莫纳思索片刻:是贺小宝。当年索长山就是他杀的,索长山说贺小宝是朝廷的密探,让我不要得罪他,所以这些年我一直没敢对他下手。他为了找索长山的金脉图,一直住在我们部落里,现在他随管粮而去,我猜他是知道我把金脉图给了管粮。他是管粮身边的暗箭,管粮随时都会有危险!要想办法给管粮送个信儿,让他提防贺小宝。
蒋雪竹来到京城,找到苏大人,递上张怀远大人的信。苏大人看完信说:回去告诉张大人,你父亲的事早已有了转机。有人通融老佛爷,对你父从轻发落,发配边关,三千里流放!你去狱中看看他去吧。
雪竹来到狱中,见父亲苍老许多。蒋仕达颤声道:父亲就是担心你呀,孩子!雪竹擦泪:父亲,我挺好,你不用担心。蒋仕达拉着雪竹的手:父亲的案子已从轻,你不用再躲避追杀,我也放心了。我要发落边关,你回你义父身边去吧。
雪竹摇头:不,父亲,我就跟着你,你到哪儿我跟到哪儿。蒋仕达哀叹:傻孩子,我去的都是苦地方,你一个女儿家怎能受得了啊!雪竹坚持:父亲能受得了,女儿就能受得了!
秋风肃杀,落叶飘零。押送路上,二押兵一左一右。蒋仕达长枷铁镣,艰难地行走。雪竹跟在后面。
管缨蓬头垢面,拄着棍子,一个人疲惫不堪地在路上艰难走着。这天下午,管缨来到一个小村,在距路边不远的一户人家的篱笆外对院里喊:有人吗?一个中年女人从屋里出来。管缨求道:大姐,给口水喝吧。妇女端来一瓢水。管缨问:大姐,这儿离关东还有多远?妇女说:傻孩子,这就是关东了!
管缨又问:有条江叫黑龙江,怎么走啊?妇女很热情:都知道在北边,一直往北走吧。关东可大着呢,没听人说吗?关东山走到老,小伙儿跳墙狗不咬,闺女丢了妈不找。为什么妈不找?找不着啊,关东太大了!
管缨喝完水谢过妇女,继续往前走。她走进一个村子,这村子在镇子的边上,有几户人家房挨房。管缨走到临街的一户院外喊:喂,有没有山东人?从里面走出一老汉,乡音浓重,人称老王头。老王头问:你是哪儿的?管缨答:山东掖县的。大叔,俺想在这儿立个身。
老王头问:带钱了吗?管缨答:不多,五吊。老王头又问:那好干什么!几张嘴?管缨答:就俺一张嘴。老王头想了想:那就给你两担粮,先安顿下。
管缨说:开个字据吧。老王头笑:都是山东人,开啥字据啊!东边有个窝棚,还有三五亩地儿,先去刨食吧。我领你去。
老王头送管缨到窝棚,嘱咐着:关东土匪赛牛毛,九九八十一绺,绺绺都是活阎王。三天两头就来,平时抢鸡鸭鹅狗、柴米油盐,秋收抢粮,入冬抢钱,年后抢人,专抢女的。姑娘,注点儿意。这窝棚是以前放羊用的,先凑合吧。
夜晚,管缨用破门板顶在窝棚的空门上,一把锄头正好顶住门中间的横带。管缨不放心,用手按了按。她不安地倒在小铺上,侧身而卧,身上盖着草帘子。有风吹来,门板呜呜响。管缨侧耳倾听,没事又躺下。深夜里有什么东西在动门,咔咔响。管缨惊醒了,一骨碌爬起来问:谁?说着,慌乱摸一把锹拿着,静听外面。没声了。一会儿又开始扒门,咔咔的。
管缨喊:谁?不吱声俺放枪了!又没声了。一会儿又响了。管缨用火镰点着条草绳,从木门缝里伸出去,“嗷”的一声,嘭嘭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管缨趴在门缝一看,一头黑熊瞎子渐渐走远。管缨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哎呀俺的娘啊!这是个啥家伙啊!
日头正当午,管缨在窝棚外晾衣服,一群背包的人来到窝棚外。有个年岁大的喊:有山东人吗?管缨问:你哪儿人啊?来人说:山东平度的。管缨问:闯关东过来的?来人答:是啊,想在这儿立个身。管缨抖着衣服问:带钱了吗?来人答:不多,六吊。
管缨把衣服搭在杆上:那好干什么!几张嘴?来人答:五张嘴,吃不了多少粮。管缨搓搓手:先安顿了,给你们点粮先对付着。来人说:开个字据吧。管缨笑:开玩笑呢,都是老乡。来人高兴道:那先谢谢了!
管缨一指远处:去那边搭个窝棚住下,地头那边还有点荒地,先刨食儿吧。来人高兴道:哎!还得是老乡啊!
管缨在窝棚外做饭。有人在身后喊:管缨?管缨回头看,那人逆光站着,看不清模样。管缨问:听口音是掖县的?那人大声道:管缨,俺是王福恩!
管缨惊喜:哎呀,是福恩啊!没看出来,你啥时来的?王福恩不好意思:昨天和那些老乡一起来的,俺蓬头垢面没敢抬头。管缨笑道:嗨,都是老乡,谁笑话谁呀?他们可不是掖县的啊?王福恩说:路上遇到的,一块儿走,也好照应。
管缨挺高兴:咱从小一块儿长大,就不外道了,俺也是早你们几天到这儿,往后咱还得互相帮衬点儿。王福恩点头:那是,真得谢谢你。管缨啊,不瞒你说,小时候咱村男孩,都稀罕你,都想长大娶你呢。管缨一听,哈哈笑个不停。
管缨就算在这里扎了根。开始时,她一个人开荒刨地,啃一口干粮,捧着罐子喝一口水,再一镐一镐地刨地。她的脸上映着橘黄的霞光,和汗水一起熠熠闪着。每刨一下,脑后的辫子就飞动一下。
黑黑的土地开出来了,长长的笔直的垄起来了。管缨挎着小篮子在垄上撒种,用脚覆土,踩格子。春风吹来,掀起她两鬓的刘海飞舞。早晨,太阳刚刚升起来,管缨就扛着锄头,锄头上挂着篮子,用一块儿布盖着,提着一个水罐,走到自己的地头上。她把篮子、水罐放在田头,开始锄地。
冬去春来,辛勤耕耘。春种夏锄,汗流浃背。秋天,管缨的地里丰收在望了。
这天,留着两撇八字胡的孙三骑马围着管缨的大豆地转了一圈。管缨抬头看见孙三,没理他。孙三把马停到管缨面前问:谁开的地?管缨说:我。孙三瞪眼:你开荒问谁了?你问天、问地了吗?问人了吗?管缨摇头:都没问。
孙三吼着:你惹大祸了!这天是天老爷的天,地是天老爷的地,你不问天问地,它答应吗?管缨很平静:不用问。
孙三发横:你坏规矩了,跑马占荒你懂吗?我刚才转了一圈,那就是我的地了,你知道了吧?管缨冷着脸:俺没看见。孙三威胁着:你违反天意,又坏了规矩,我马踏庄稼你信吗?管缨厉声道:你敢!
孙三要骑马踏地,管缨手提锄头扑上去和他厮打。孙三举鞭抽管缨,管缨一手拽住鞭绳,一手抡起锄头。孙三从马上掉在地上,鞭杆被管缨夺去。管缨抡起鞭子边打边喊:让你欺负人!让你欺负人!孙三爬起,裤子脱落,双手提着裤子逃跑。管缨在后面举着鞭子追打。孙三边跑边喊:大姑娘打人了!
孙三双手提着裤子跑进村子,大家前仰后合地笑。孙三在前面跑,管缨在后面追。有人说:孙三提溜着裤子呢,这准是想欺负人家了!有人说:这闺女真不是个善茬子!
孙三跑不动了,蹲在地上耍赖:再打我脱裤子了!管缨上去就抽鞭子:俺叫你欺负人!脱!俺叫你脱!孙三脱了裤子:我让你打,打吧!管缨不在乎,照着白花花的屁股狠狠抽鞭子:你以为俺不敢打啊!这回更好打了!孙三趴在地上叫唤:别打了,祖奶奶呀!
管缨打累了才住手。孙三嗷嗷喊着爬起,提着裤子踉踉跄跄跑了。孩子们起哄孙三。管缨转过身,扔下鞭子呜呜哭了。王福恩跑来问:咋了?孙三欺负你了?管缨只管哭,不理王福恩。
管缨缓缓走在街上,所经之处,众人都投来目光,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有人说:就是她,把孙三打得直叫祖奶奶。有的说:听说她把熊瞎子都赶跑了!管缨谁都不在乎,手里握着鞭子径直向前走。
第二天,孙三正围着大被沮丧地坐在炕上,管缨拎着鞭子进来了。孙三一见管缨,收紧了被子:干什么?欺负人欺负到家了?管缨微笑着:不干什么,串串门儿还不行啊?
孙三警惕地盯着她手里的鞭子:你你你还想打我呀?管缨挺和气:还你鞭子。裤子给你打开花了,不缝不对呀!孙三臭硬:缝裤子还用你干啥?家里有老娘们儿,针线活好着呢!
管缨坐在一把破椅子上,椅子吱嘎一声,管缨往边上坐坐:吹吧,有没有娘们儿我还不知道?村痞一个,穷光蛋一个!晚上一个人打挺的货!孙三厚着脸皮:我不用你缝,我我我有裤子,三条呢。
管缨一笑:拿出来看看?孙三吹牛:咱家有势力,从这儿往前走二里,赵福成百长是咱家姐夫。管缨笑:有那姐夫你还这熊样?脱吧。孙三摇头:不脱。管缨一鞭子抽在炕沿上,“啪”一声脆响。孙三抱着被躲到炕里边,缩成一团。管缨掀开被子,把开裆裤腿儿扯下,扯开裤子举在高处:穿个开裆裤子,丢人丢得都不敢出门了!
管缨拿出针线缝着:咱闯关东来这儿,能立住脚都不容易,谁也别挡着谁,谁也别欺负谁,好好过日子,互相有个帮衬多好啊!孙三你说是不是?孙三忙点头:谁说不是呢!是得帮衬,站住脚不易。多少人水土不服,得了大骨头节病走了。关东这病那病的,说得就得,有个好身板儿才能站住;关东这个匪那个匪,说来就来,得有个好胆量才能挺住。喂,你能行吗?管缨说:行!有什么不行的?
夜晚,管缨在小酒馆请客,酒桌上坐满了稀奇古怪的人,都是当地地痞流氓无赖。孙三也在其中。管缨举起酒碗:俺先说两句,来到此地,小女子不知深浅,冒昧得罪三哥,俺向三哥道歉,先自罚一碗。管缨把一碗酒干了。
孙三一撸胳膊:这妹子仗义,我也多有得罪,没说的,自罚一碗!说着也干了。有人说:白花花的屁股没白亮!众人笑。
管缨打圆场:咱今天喝的是爷们儿酒,千万别揭三哥的短,话往好听处说,来喝酒!孙三挺仗义:从今往后,谁要是欺负你,我就收拾他!管缨一笑:三哥,这话该俺说!众人大笑。
管缨在小酒馆里和大家推杯换盏,她手拿筷子,有节奏地敲着桌子,唱起了山东琴书(即吕剧前身),唱着,笑着,起身拍拍这个肩膀,拍拍那个后脑勺,唱着扭着走出了小酒馆,走在小镇街上,笑着,哭着,舞着,融入夜色。
这天黄昏,管缨在窝棚外磨镰刀准备秋收,忽然,她听到有声音像闷雷似的轰轰响着。她抬头看去,山坡上一片黑压压的云滚动着向村子袭来,随之发出越来越响的声音,震耳欲聋,尘烟腾起,地动山摇。管缨被这阵势吓呆了。
村子里的人纷纷喊着逃走:野猪来了!野猪祸害庄稼来了!有人对着野猪群作揖念经。管缨拦着大家:别跑,咱赶它们走啊!老王头跑过来喊:孩子,认了吧,吃多了算倒霉,剩下的算赚了!
管缨跑进窝棚里,拿出个铜盆使劲敲,边敲边往地里走。老王头喊:你不要命了?管缨哭了:庄稼就是我的命啊!
管缨哭着敲着,野猪根本不在乎她。她忽然跑到窝棚里,举起一根火把,发疯似的向地里冲去,喊着:我的庄稼!大家喊着、看着,忽然呆住了,只听见轰隆隆的声音又响起,野猪群渐渐逃走转到别的地里了。远处有人哭喊:庄稼啊!庄稼!管缨又举起火把喊:大叔、大婶们,帮帮他们啊!转瞬之间,村民们举着火把向邻地跑去。
于是,一到夜晚,家家户户就在地边点火护秋了。
管缨正在火边坐着看地,王福恩过来:管缨,告诉你一声,我要走了。听老乡说,俺叔在北边儿立住脚了,俺想扑奔他去。
管缨说:俺大哥、二哥也去了北边,在黑龙江边。要找不着你叔,你就去黑龙江边打听俺舅,俺舅索长山在那儿,俺哥去找俺舅了。见到他们会帮衬你。要见到他们,就说俺在这立住脚了。
王福恩走了。夜已深,管缨坐在自家的地头,守护庄稼,防身的镰刀放在边上,火光映着她脸。远处偶尔传来狼叫。
老王头和老婆及儿子海涛走来。老王头说:孩子,我们来看看你。老王婆真诚地说:我家的地多亏了你啊!要不都得让野猪拱了。海涛,快给恩人磕头!王海涛要下跪,管缨阻止道:可别呀,我能立住脚是王大叔帮衬的,我还得谢谢你们呢!
太阳冒出了地平线,朝霞映衬着金灿灿的庄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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