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记载:1886年,清政府出兵驱除俄国金匪,1883—1886年喧闹一时的“极吐尔加共和国”事件宣告结束。
家中的腊梅花开得十分雅丽,张怀远饭后赏花,路过雪竹的住处,听到雪竹和管粮在下棋,两人还像小孩子似的争论几句。张怀远觉得雪竹也该成个家了,他一直对雪竹的婚姻操心,现在看来,她和管粮比较合适,就想趁机会撮合一下。他征求雪竹的意见,雪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张怀远抽空对管粮说:我看你和雪竹二人惺惺相惜,十分般配,想成全你们的好姻缘,不知道你意下如何?管粮真诚地说:大人,我对雪竹绝无非分之想。我老家有个没过门的媳妇,叫曼儿,她是我先生之女。我们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逃离老家的时候,曾承诺过曼儿,一定回去娶她。这一晃几年过去,我多次写信打听,也没有下落,曼儿是生是死,现在也不得而知。在不知道曼儿确切消息之前,我不能和别的姑娘谈婚论嫁,请大人谅解。张怀远颔首道:那好,你把曼儿的地址写下来,我让驿站信使去找找。
张怀远瞅机会告诉雪竹:管粮多年离家,还旧情难忘,在曼儿生死不明的情况下,仍不放弃,还在寻找。难得啊!雪竹低头道:义父,我也敬佩管粮对曼儿的一往情深,知道曼儿在他心中的地位,我不可能取而代之,此事就算了吧!
管粮和雪竹在张大人家过得十分愉快,闲来无事,下棋消遣。这天,二人激战犹酣,张大人差人来叫管粮和雪竹。张大人对管粮说:朝廷已准奏,命我立即带兵前去驱匪!这是我首次带兵,责任不小。隔壁他们正准备出征的物品,你去看看。管粮说:大人威名远扬,一定会马到成功!我知道去那里该带什么。
张怀远对雪竹说:千里关东茫茫雪路,有多少流人被放逐啊,我估计,你父亲十有八九是奔老金沟了,朝廷重犯一般都在那里落脚。雪竹说:要是能在那见到我父亲,那可是太好了!
风雪漫天,崎岖的大兴安岭山路中,一支长长的队伍在艰难行进,前面是“矿务督办”标牌和绣有“张”字的大纛旗。张怀远骑马而行,管粮骑马在身边,后面是兵丁。队伍中,有一辆马拉轿车,车内,发烧的雪竹倒在张怀远夫人怀里。
张怀远拿着地图问管粮:还有多远?管粮看着地图指给张大人:咱现在走在这,大人,还有二十里!张怀远回头告诉兵丁:抓紧赶路!
管粮调转马头,来到车旁问车里:拾妹,雪竹怎么样?拾妹在车里答道:头还有点儿热!管粮把皮大衣脱下来,扔进车棚里:给雪竹披上!拾妹拿着皮大衣披在雪竹身上说:管粮送来的。雪竹问:他穿什么?张氏说:你就别惦记他了,男人抗冻。
谢列金正在“市政厅”批阅文件,安德烈慌慌张张进来:我的总统先生,大清朝廷派兵来了!听探子说,好像有几千人,奔金沟来的。谢列金问:他们还有多远?安德烈说:听说还有三十里地。谢列金想了想:他们要在极吐尔加分一杯羹,就给他们一杯。大清朝廷,我们打不过,那就换一种方式来对付他们。准备好,我要带领全体内阁到广场上迎接他们。
“市政厅”里各个房间乱了,人们纷纷准备离开。谢列金坐在办公室椅子上,手握酒瓶脸对天花板发愣。他拿起桌上的铃铛摇了几下,安德烈进来。
谢列金煞有介事地说:让我的大臣们把领结扎好。安德烈说:总统先生,人都跑光了。谢列金做了个无奈的手势:人去楼空了吗?你为什么不走?安德烈说:我的工钱你还欠着。谢列金又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背上琴:我给你最后拉一段音乐,就算给你的工钱。
安德烈走了。谢列金十分落魄,流着鼻涕一边喝酒,一边在壁炉里烧文件,一张一张往火里扔。
管粮领着张怀远的大队人马来到鹰野广场,兵丁层层包围了“市政厅”,旌旗猎猎,四门大炮一字排开。管粮过来禀报:大人,听当地人说金匪已经跑得差不多了。张大人说:好,你进去告诉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可谈,没有任何借口可讲,赶快滚出大清土地!
管粮来到谢列金办公室,找了半天,才发现谢列金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他的琴。谢列金说:哈,我的国防大臣,我们又见面了。
管粮厉声道:投降吧!我大清国的军队到了,炮声一响,你就血肉横飞,骨头渣子都找不着,快背着你的巴扬跑吧!谢列金哭丧着脸说:要分手了我的朋友,我给你什么礼物呢?
鹰野广场上挤满了人。张怀远站在台子上讲话:从今天起,这个矿的东家就叫大清国了,你们给大清国干活,给自己挣钱!金匪在这里横行的日子不会再有了!这里从来就没有什么极吐尔加!
这时,传来手风琴忧郁的声音,那声音来自“市政厅”里。张怀远被琴声吸引,要看看究竟,他走下台子,向“市政厅”走去。人们纷纷跟着。张怀远推开大厅的门,空荡荡的大厅里,管粮站在中间,谢列金坐在总统椅上拉琴,身边一圈酒瓶子。谢列金对来人毫无反应,继续拉着。清兵要动手抓他,被张怀远制止了,张怀远背过手听着。
谢列金拉完琴,很有礼貌地站起,琴没有扣上环子,琴箱拉下来,“呜喂”一声悠悠荡荡。谢列金不在意,镇静地摘下哥萨克帽子,很有身份地向张怀远大人行了一个贵族宫廷礼:这位大人,我最后一次以极吐尔加总统身份,向您问候!
张怀远摆手示意:你不要再提那个极吐尔加,这里是大清国的老金沟!谢列金拿起大衣披上,又行了一个贵族礼,转身走出大门。
驿站的信使来到周福梅二姨家打听曼儿的下落,二姨告诉信使,曼儿嫁人后死了快一年了。张怀远把此事转告管粮,管粮好久无语,他耳边响起和曼儿临分别时的话:等着俺,等俺到关东立下身子,安稳了,俺就来接你。咱没过帖,两手相合也算定了亲,你一辈子就算俺的人了……
管粮刚出“市政厅”大门,雪竹拿着大衣过来说:一路上天太冷,多亏了你的大衣。受了点风寒,现在好了,谢谢管粮哥!
管粮和雪竹来到掖县帮住地,满头白发的蒋仕达正在屋里弯着腰烧水,他忽然发现了进来的雪竹,就情不自禁地轻叫了一声:雪竹?
雪竹一回头,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站在远处看自己,仔细看,竟然是父亲!她跑过来,扒开父亲的长发喊着:父亲!立即跪下抱着父亲痛哭。蒋仕达也一下坐在地上抱住女儿。管粮呆在那里。
雪竹问:父亲你怎么在这?蒋仕达抹着泪说:流放到这了。你呢?雪竹哽咽道:和义父来的,朝廷调他来剿金匪了。父亲,我看你脸色可不怎么好,病了吗?蒋仕达说:好多了。大把头你过来,看来你们早就认识,我就不用介绍了,雪竹,多亏了管大把头救了我一命,真该好好感谢大把头啊!雪竹说:父亲,管粮哥也救过我的命!管粮说:能和你们父女二人相识,这也是我的福分。
张怀远在家里设便宴庆贺蒋仕达父女团聚。他举杯道:我和雪竹来之前还叨咕,说你爹很可能流放到老金沟,没想到真让我言中。蒋老先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蒋仕达说:雪竹,你义父、义母没少为你操心,快给义父、义母敬一杯!雪竹立即站起:义父、义母,雪竹敬您二老培育之苦,养育之恩!大家共饮。
张怀远说:雪竹,我派信使去山东打听管粮那个青梅竹马的下落,已有回音,那个姑娘已死。雪竹不语。张氏道:我看管粮对雪竹挺好,就撮合撮合他俩吧。蒋仕达说:雪竹的婚事,还望老弟多多帮忙。张怀远笑道:老哥放心,这事儿八九不离十,包在我身上了。你父女相见,我也算完成了一桩心愿,我给你安排了新住处,你和女儿一块住,她还能照顾照顾你。蒋仕达说:我那儿不大方便,还是在你这住吧,还能和你多学点,长点本事。
不久,信使送来京城李鸿章大人发来的电报。
跬步(张怀远字)公台鉴:
欣闻北上靖边之役,击溃罗刹金匪,东北安然,吾心甚慰!今待局势稍安,即速将所有民矿转为官矿,并黑龙江域内所辖矿业一体经营。现我大清内忧外患重重,且岁赋萧条,库银已是捉襟见肘,步步艰难。唯多产贡金,以缓解时局。公之任事勤勉,吾已深悉;今受命危促之际,吾厚望焉。谨以为托。
张怀远阅后一笑:我这辈子务过农,经过商,当过知府,做过通判,治理过水坝,现在又开始淘金了。信使微笑。
唢呐叫得好欢,花轿走在路上。唢呐声临近,轿子停在门口。球子用秤杆子挑开轿帘,兴奋的眼睛盯着盖头。曼儿顶着盖头从里面慢慢走出来。球子把秤杆伸过去,曼儿抓住秤杆的一端,球子牵着秤杆,领着曼儿进院,在鞭炮和唢呐声中走过门槛,走过火盆,进入堂屋。
司仪高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步入洞房!新娘坐在一旁,身边的老太太把一方白绫铺在褥子上,转身关门走了。屋子里有点静。球子斜眼看新娘,用秤杆挑开曼儿的盖头。曼儿满脸泪水,满眼悲伤。球子笑了:喜事,哭啥?是高兴的吧?曼儿不语。
球子解脖领子的盘扣,有点急不可耐,一下撕开了胸前的一排扣子说:脱衣服啊!曼儿不动。球子上前:来,我帮你脱。曼儿打开球子的手:你别碰我!球子讪笑:都结婚了,俺知道你不好意思。来,我帮你。曼儿又说:大哥,你别碰我,我有话跟你说。
球子只好不动:咱是明媒正娶的夫妻了,有啥话你就跟我说!曼儿说:俺有男人了。球子惊奇:你有男人还嫁人?曼儿委屈着:都是俺二姨逼的!俺男人到黑龙江闯关东淘金去了。球子问:他叫啥?曼儿说:管粮。球子蹦到地上问: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曼儿说:俺男人姓管,名叫管粮。
球子瞪大眼睛:你大号叫周福梅,你小名叫曼儿?对不对?曼儿问:你怎么知道?球子低着头:哎呀,作孽啊!俺回来的时候,管粮还嘱咐俺,让俺帮着找你,你说天底下咋会有这么巧的事呢!管粮哥救过俺的命,俺们是过命的朋友。
曼儿抽泣着不说话。球子说:曼儿,俺球子不能做对不起朋友的事儿。婚是结了,不能改了,咱就是说破嘴也是结婚了,不管你心里有没有管粮,你在俺心里都是管粮的人。曼儿说:你把俺休了吧,让俺去找俺男人,对不住你了。
球子摇头:俺娘把你娶到家不容易,休了你娘心里会不好受,在村里抬不起头来。曼儿看球子:那也不能就这样啊,你不是说管粮是你过命朋友吗?球子认真地说:是呀,俺是说咱俩把戏演完,不能让俺娘难过,过后俺把你送到矿里,给管粮哥送回去。能找到你,也算值了。
曼儿抬头问:哪天去关东找俺男人啊?球子说:三天以后咱就动身,明天你赶紧准备准备,收拾一下。曼儿吞吞吐吐:大哥,你能答应不碰俺吗?球子苦笑:你是管粮哥的人,打死俺也不敢碰你。放心睡觉吧。
球子说完上床躺下。曼儿看了看那块铺在床上的白绫子想了想,慢慢拿过来,用牙将手指咬破,在白绫上擦擦,然后再铺上。球子背对曼儿,睁着眼想心事,慢慢把眼闭上。
三天后,球子推一辆山东独轮小推车走了,车的一侧放着两个包袱和吃食,曼儿坐在另一侧。球子满头大汗,闷哧闷哧地推着。曼儿问:管粮哥真让你找俺?他还好吗?球子火了:你有完没完?都问多少遍了,好!一道上你就没问问俺好不好?曼儿歉意道:哦,真是对不住。说着哭了。球子说:行了,别哭了,看皴了脸,怎么见管粮哥啊!曼儿说:你真是个好人,俺一辈子都感激你!
韩老大没在,瘦子和众匪徒在匪窝里喝酒、吃饭。瘦子看看大家,喝口酒,把碗一放说:弟兄们,老大三个月不见了,看来这山上有他没他都行,是不是弟兄们?没有人回答,众匪们继续吃着。老尿子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瘦子说:老大搂着个娘们儿天天在炕上滚,不回来,也不管弟兄们死活,山中不可一日无主,是不是弟兄们?依然无人回答。
瘦子继续说:老大他已经犯了山规,把磕头的大哥赵福成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跑了,他霸占了房子,有这么干的吗?是不是弟兄们?还是没人回答。
瘦子一使眼色,老尿子等人身后被顶上了枪。瘦子说:今天请大家喝酒,就是要通个风报个信儿,说件事儿。这山寨,我说了算!有没有愿意走的?
老尿子吃饭,吃得很慢。有个人站起,身后立刻被打了一枪,那人倒了。瘦子看看大家:还有走的吗?众人胆怯不语。瘦子说:没有!没有就好,明天跟我下山走一趟!
老大在炕上喝酒。管缨坐在炕里哄着孩子睡觉说:老大,你有日子没回山上,那帮弟兄不知道咋样了,我给准备些米呀面的,还准备了一角子肉,你去犒劳犒劳大家吧。老大说:是得犒劳犒劳,要不他们该有想法了。管缨笑:都怪我啊,扯了老爷们儿的后腿儿。老大放下酒杯:这话不假。嘿嘿,我还是明天去吧。管缨说:别了,现在就去,趁着天不晚,早去早回。
就在同时,土匪的马队奔驰下山而来,瘦子一马当先。老尿子在他身后,心里想着对策。
韩老大哼着小调赶着马车,马车上放着粮食、猪肉,还有两坛子酒。瘦子迎面驰来,跑到车前勒马站立。韩老大问:哎,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你们这是干啥去呀?瘦子厉声道:哼,干啥去?要你命去!韩老大惊奇:这是咋的了?我正想给你们往山上送些酒肉,犒劳弟兄们呢。瘦子高喊:犒劳弟兄们?你还不知道送给哪个相好的呢!弟兄们,别听他这一套,下手!
韩老大手拿烟袋跳下马车,瘦子抬手就是一枪,子弹擦着韩老大左臂,老大一惊,用手捂住,看到有血,就说:你们动真格的?要下死手吗?话音未落,一刀又砍过来。韩老大低头躲过,顺手抄起马鞭,一鞭将一个土匪打落马下。其他土匪围上来,老大跃起,将瘦子扑到马下。二人滚在一起。土匪纷纷下马,围拢过来,乱棍打在韩老大身上。
老尿子没有动手,他牵着自己的马,将其他的马驱散。老大死掐住瘦子的脖子,将瘦子掐晕过去,同时韩老大后背被刀砍中,韩老大“哎哟”一声,滚到一边,顺势捡起地上的木棍,左突右冲,将其他土匪打翻在地,突出重围。老尿子牵着马冲向老大,顺势将缰绳扔给他,使了个眼色,滚翻在地。韩老大翻身上马,打马而去。
瘦子与众土匪起身,老尿子也起身,捂住腰部“哎哟、哎哟”地叫着。瘦子手捂脖子,咳嗽着喊:快快,给我追!老尿子和众土匪一瘸一拐地去追四散的马。土匪们找回马来,整理着。瘦子喊:都快点,追!
老大跌跌撞撞推开大门,冲进屋里。管缨正在逗孩子,看见老大浑身是血,吃惊地问:你这是咋啦?韩老大喘着气说:他们反水了,想要我的命,你赶快带孩子离开这里,他们一会儿就会追来。管缨急了:不行,我走你咋办?韩老大更急:废话少说,再晚就来不及了!
管缨边用布兜背好孩子,边哭着说:老大,你要和我一起走,你伤成这样我不能扔下你!老大从来没有过的严厉:你赶快给我走!听我的,为了孩子,跑得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了!
管缨背着孩子骑在马上,韩老大往马背上挂用包袱皮包着的梳妆匣和一个包袱说:缨子,这个匣子别带了吧?碍事。管缨说:我就要带!老大说:你不要命了?管缨说:这就是我的命!老大整理好匣子,感动地望着管缨:快走吧,把孩子给我好好养大。
眼看土匪骑马远远而来,韩老大在马屁股上猛打一下:快走。管缨在马上回头哭喊:老耗子我给你烧纸!老大感叹:我这辈子不亏啊!管缨骑马绝尘而去。
管缨来到一片荒凉的大地上,牵马看着大地,泪流满面地跪下给大地一拜。她骑马来到小镇街上,天色已晚,就抱着孩子,慌慌张张来到王婆家。王婆吃惊道:你可回来了,我和你叔正念叨你!管缨说:我回来打听打听老大埋在哪儿了。王婆呜呜哭出声来:管缨你可得挺住啊,听说老大让那帮土匪给五马分尸了。管缨捂住嘴哭。王婆感慨道:挺好的一个家,挺好的日子,就这么说没就没了。管缨止住哭:我要不是为了给他留个后,说啥也不能把他一个人扔下,非得和那帮家伙拼命不可!
王婆说:你也是个苦命人,好不容易盼着日子一天天好过了,又出这样的事。今后打算咋办啊?管缨摇摇头:这镇上是不能待了,我打算往北走,听说北边有个傅家甸,那块儿的日子好过些。王婆说:有啥难处,就回来找我,我和你叔怎么着也都能帮你,镇上的山东人你帮过那么多,谁都不会忘了你。你叔没在家,你就在我这多住些日子吧。管缨说:我明天一早就走。
管缨很能干,不久就在哈尔滨傅家甸开了一家面馆。她站在凳子上挂“面”幌,两岁的春生站在一旁看。管缨看着幌在飘,很是高兴,见有过路人在看,就高喊:面馆儿开张了,来咱家吃面哪!山东打卤面啦!又宽又长又筋道!来吃呀!
面馆里只有一张桌子。没有客人,管缨一个人坐在那等客人,她抬头看着靠墙桌上摆着老大做的梳妆匣,心潮翻滚。
有人进来了,二十多岁,穿戴很一般。来人说:恭喜发财。管缨站起:借你吉言。你是俺家第一个客人,给店里带来福运了。说着忙往灶房去。来人说:等等,除了面,再来盘酱肘子。管缨说:没有。来人说:那就要酱牛肉。管缨又说:也没有。那人看了看管缨:那就来个拌萝卜皮。管缨赔笑:还是没有。
来人说:你这开的什么馆子啊?行了,来碗面吧。管缨高兴地答应着,进了灶房。管缨把面放在桌子上,来人吃一口,吧嗒吧嗒嘴说:不咋的,我听你刚才喊又宽又长又筋道,名不副实呀,这筋道差多了。
管缨不高兴了:你愿意吃就吃,不愿意吃就走,别在这挑三拣四说不好听的。那人笑道:你看看,买卖不这么做啊,和你聊两句不中听的就不爱听了,我这是好话。光卖面挣不了几个钱,酒菜利大,划算。管缨说:俺不会啊。那人说:我会。要不我给你比试比试?
那人走到灶房,在菜板上哐哐哐切土豆,刀法娴熟细腻麻利。他把切好的土豆丝放在锅里“哗”的一声爆炒起来,颠勺菜翻起老高,锅里燃着旺旺的火,眨眼之间,油汪汪的土豆丝倒在盘子里。管缨在旁看呆了,她品尝一口:嗯,好吃!那人说:你要是有料,我再给你颠十个八个菜。管缨问:镇上的?那人点头:都叫我林酒师,看你面馆开张,想来找个活干,缺人不?管缨说:先试一个月的吧,怎么样?林酒师挺痛快:好,明天就来。
自从林酒师一来,面馆的生意就好起来了,管缨又加了几张桌子。林酒师勤奋肯干,每天都是很晚了才回家。管缨看着外面天黑,就说:林子,点上灯笼拿着。林酒师说:不用,走黑道我不怕。明儿你和孩子吃的菜我都给炒好了,你一热就行。管缨看着他说:嗨呀,我自己对付一口就行了。林酒师说:日子长着呢,不能对付。管缨送林酒师到门口:慢点走。林酒师小声嘱咐:把门啥的都关好。管缨说:知道了。
这天晚上,客人没了,店里要打烊。管缨来到后厨,林酒师正在案子上切肉,预备明天的活儿。管缨说:林子,你是酒师,咱有你这个人才,干吗不办个烧锅?林酒师笑道:早我就说过办烧锅嘛。管缨说:那时手头紧巴,没有余钱。你说进设备得花多少钱?林酒师说:设备咱小家小户的买不起,那玩意儿我自己能做。老梁家的房子原来就是开烧锅的,让土匪给砸窑,举家回山东了,现在是梁老爷子在那看屋。他闲着也是闲着,咱先便宜点儿租两间,我看够用。
管缨高兴道:那可挺好。造酒的家把式儿都在吗?林酒师说:早就让土匪给毁了,没事儿,咱自己做。管缨说:那先把老梁家的房子租下来,再雇两个伙计。林酒师解下围裙笑了:不是雇两个的事儿,前院面馆得有一个,后边的烧锅起码得三个,一共四个。
林酒师走出大门,管缨送到门口。林酒师走了,管缨还在望着。林酒师刚走了几步,又转了回来。管缨问:落东西了?林酒师又叮嘱:世道不太平,把门窗都关好了。说完走了。管缨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很不平静。
林酒师说干就干,他乐颠颠地让管缨看他画的设计图,边指边说:咱就按这个找铁匠给打,锅啥的自己买。管缨说:好,你办吧,我信着你了,把钱给你预备着。接着,林酒师就把图纸的设计变为行动。为了节省车费,能自己搬运的,他就不雇马车。
面馆后院的几间大房子里,林酒师和新来的伙计小奎、郭四儿等安装烧锅的蒸馏系统。管缨喜滋滋地来给他们送水:都歇歇吧。林酒师站在凳子上安装一个管子,他安完跳下来说:全都干完了。管缨喜笑颜开地看着那些管子问:咱的烧锅就算安成了?林酒师擦把汗说:成了!
张怀远在办公室对雪竹说:朝廷要给我派来个副手,到现在还没到,不知是谁来。正说着,周光宗推门进来:大人,在下周光宗前来报到,赴任来迟,请恕罪。张怀远笑道:原来是你啊!你总是在我念叨时就来到。
周光宗说:啊,雪竹也在这,我和大人总是心心相印!雪竹说:雪竹无才,只好跟着义父做文案。张怀远安排着:光宗啊,你来得正是时候,赶快熟悉熟悉金矿,过两天我要到塔河去一趟,矿上的事你来管。周光宗说:大人放心,矿里的事就交代给我好了。
晚上,张怀远和夫人在房间里。夫人说:到塔河去?那你跟管粮把他和雪竹的事说了再走啊。张怀远说:我这几天忙得脚踢后脑勺,这事就你去说吧。
第二天,张氏让丫环拾妹把管粮叫来:我是想和你商量个事,雪竹这姑娘挺好,我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你哪,事儿我也都听说了,原先心里一直挂念着曼儿,现在曼儿人已经不在,你也老大不小,该成个家了。我觉得你和雪竹俩挺合适,张大人也觉得你们合适,这事你考虑考虑?方便的时候给我回个话,还是现在就给我回话?管粮说:容我想想。
管粮从张大人家往回走着,遇见了周光宗。周光宗上来和管粮打招呼:管大把头,记不记得我了?管粮说:怎么不记得,我听雪竹说你来了,想看看你,还没倒出工夫去呢,巧啊,在道上遇见了。
周光宗笑:黄金山你不声不响地走掉,没想到在这又遇上了。姚成也来了。管粮说:我昨天看见他了。周光宗说:矿上的事儿,还请管大把头多多帮忙!管粮客气道:哪里哪里,周协办多多指教!
张怀远穿着皮大衣从屋里出来,一身远行装扮。他嘱咐周光宗:我不在家这些天,勤照应点,那边谈得顺利,我就能尽快赶回来。周光宗说:大人路上多加小心!张怀远笑着:这么多的人马刀枪还怕什么?周光宗扶张怀远上马。
雪竹从屋里跑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石炉,那石炉很热,雪竹不停地倒着手:义父,把这个带上!路上小心!张怀远高兴地说:好好,还是雪竹会疼人!雪竹笑着把石炉递给张怀远。
张怀远的马队走了。周光宗注视着雪竹。雪竹转身而去。
卢汉等人在支着的大锅上炒石头,他用铁锹翻着石头子,把冒着热气的石头子铲到翻斗里,拔杆慢慢把翻斗放到碃眼下,碃眼顿时热气腾腾。
碃眼下,管粮对王福恩说:多焐一会儿,热气多散一会儿,化完了好往下刨。
过了一会儿,管粮摸了摸石头子:凉了,往上运吧。王福恩用铁锨把石子传到外面。管粮说:福恩,你把嘎啦(石子)装斗子里,我上里边刨。管粮拎着一把镐头,走进碃眼的拐弯里,在里面刨着。上面沙土层有些脱落,管粮只顾干活,没有注意,忽然塌方了,管粮被埋在砂石里。
雪竹正在屋里办公,忽听有人喊:矿上出事了!她放下笔匆匆跑到外面,看到大家都往矿上跑,就问一个跑着的人:矿上出什么事了?那人说:管大把头被砸了!雪竹一惊,急忙向矿上跑去。她跑到矿区门口,被守卫拦住:女人不能进!雪竹挣脱着:你们管不着!硬跑过去,守卫在后面撵:回来!女人不能进!但雪竹已经跑远。
雪竹风风火火地跑来,看到管粮被人从碃里背出来。骆有金跪在地上哭:管叔,你不能死啊!雪竹扒拉开人群挤进来:管粮!你怎么了?管粮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没事,砸了一下,怎么……你……
有人指着雪竹喊:不得了,女人进矿了!雪竹说:他被砸了,我是来看他的!那人说:不行!你破了矿规,矿上就要遭大难,快,打死她!卢汉说:别在这儿动手,把她绑到市政厅,让总办处理!大家纷纷应和。
市政厅外人声鼎沸,他们嚷着:杀了蒋文案!杀了蒋文案!周光宗闻声走出,看见矿丁们站在广场上,中间押着被绑的蒋雪竹。周光宗急忙上前问:怎么回事?卢汉说:蒋文案进了矿,坏了女人不能进矿的千年矿规!有人说:女人一进矿我们就倒霉,几年不出金子!有人说:还要遭大难。矿丁们吵嚷不休,蒋雪竹吓得直哭。
卢汉喊着:处死蒋雪竹!周光宗忙说:死刑?我可没这么大权限,张大人也没这么大权限!卢汉吼道:这是我们矿丁的事!你们要是不管,全矿几千人不会答应!愤怒的矿丁们大喊着:对!我们不答应!处死她!
周光宗惊呆了,他想了一下说:我是协办,蒋文案可以由我来处理。卢汉说:那不行,她犯的是我们的矿规。周光宗说:那你去把你们的管大把头找来,他是你们的盟会会长!卢汉说:管大把头受伤,来不了!
周光宗说:那我去找他!卢汉催促: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去。周光宗说:好,这么大的事,我现在去。卢汉回头告诉矿丁:把这个女人看好了!众人答应着将雪竹押走。
周光宗和卢汉来到掖县帮住处看管粮,管粮头上缠着白布,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不说话。周光宗说:管大把头,蒋雪竹不懂矿上规矩,她是为了看你,情急之中才触犯了这个规矩引起众怒,你是矿丁盟会会长,这事,你看该怎么办?
管粮没有说话。卢汉说:会长,女人进矿该咋办,你应该心知肚明。众人起哄:杀了她,废什么话!周光宗盯着管粮试探地说:这件事我看还是等张大人回来再处理。卢汉说:不行!众人也说:不行,我们不答应,杀了她!
周光宗看看卢汉,又看看管粮。管粮说:我也觉得不行。蒋文案是为了我才进矿的,按理说,我该念这份情义。可蒋文案坏了我们的矿规,我们都是靠挖金子吃饭养家糊口,女人进矿,就没了爆头。这不是小事,是天大的事儿!千百年来,矿上就是这么个规矩,女人进矿,必须处死!
周光宗一惊!卢汉等高喊:管大把头说得对!杀了她!周光宗问:那管大把头的意思是,按矿规办?众人都盯着管粮。管粮说:按矿规办吧。卢汉说:好!就按矿规办!说着放心地带众人出去。
周光宗头冒冷汗,默默地看着管粮说:管大把头,你要三思而行啊!管粮说:你回去吧,我静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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