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记载:公元1900年(清光绪二十六年)7月21日,八国联军攻陷北京,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离京西逃。同年七八月间,东北发生了“庚子俄难”。
搬家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屋里有些凌乱。萨马廖夫提着一个大手提箱走出屋子。卡佳坐在那里望着空荡荡的房子出神。玛莎抱着一个布娃娃走到妈妈身边:妈妈我们走吗?卡佳抽着鼻子,摸摸孩子点头,没说话。
萨马廖夫又进来提一个皮箱说:卡佳,抓紧收拾走吧,赶早班去下江的火轮,卡佳说:真离开了,我有些舍不得这儿。萨马廖夫说:日子总要往前走,铁路局长霍尔瓦特先生对我说,那里将会是天堂。
卡佳最后出来,锁门时把一张纸条塞进锁旁的门缝里,她环视院子,目光落在那堆劈好的木头上。
管水越过边境线来到卡佳门前,发现门锁着。他有些失落地拍拍门,忽然发现门缝中有纸条,就把纸条捏出来展开看:走得匆忙,看见纸条时我已经和丈夫一起去遥远的城市生活,祝好运。卡佳。管水攥着纸条匆匆走了。
卡佳一家坐着马车来到哈尔滨新居,马车停在院子里。萨马廖夫作为铁路警备队长,住进了高级职员宿舍。
冰雪融化之后,树绽新绿,接着满山满岭的达子香花(兴安杜鹃)一片火红,没过多久,大山又变得一片浓绿。
部落里一片祥和、热闹。身穿鄂伦春服装的雨生在和孩子们比射箭。撮罗子前坐着胡子全白了的老莫纳,他对阿丽玛嘿嘿乐着:阿丽玛,你看顺(满语太阳)多像只小山鹰啊,真是我们部落的图河拉阔顺(不落的太阳)!阿丽玛说:是的,小山鹰快长大了。雪竹姐姐好多年没有音信,生死不知,她要是还活着,见到孩子也不会认识了。
莫纳说:看样子雪竹很难回来了。你和这孩子有缘,比亲母子还亲,我看你别再相信那个萨满的预言了,你和他旧情难舍,去找他吧,破一回戒,和他成亲,一起带着这孩子不好吗?阿丽玛说:我也不是完全相信萨满的话,我是想,万一雪竹姐死里逃生,哪天回来了,我咋面对她?咋面对这孩子?再说,我看得出来,管粮哥和雪竹姐的感情,山洪冲不垮,雷火打不断!过去的事,像小河的水,永远地流过去了……
阿丽玛和莫纳正说着,山弯路上,一个人骑马驰来。阿丽玛惊喜,腾地蹦起来,招着手跑去:管粮哥!管粮跳下马伸开胳膊:阿丽玛!
阿丽玛跑到管粮跟前站住,二人都垂下了伸出去的手,只是情感复杂地默默对望着。阿丽玛说:管粮哥,我和阿迈正念叨你呢,你就来了!管粮问:这些年,你还好吗?阿丽玛点点头。
莫纳展开双臂:骏马跑来了,山鹰飞来了,大山为你张开了怀抱,我的孩子!莫纳和管粮拥抱,捣他一拳:多长时间不见了,你咋总也不来看我?管粮说:事儿太多了,总也脱不开身,阿迈,生我的气了?莫纳故意的:气得我整天骂你!
撮罗子里,阿丽玛给倒马奶酒时问道:雪竹姐有消息了吗?管粮摇了摇头。莫纳说:你的眼神流出内心的不安,大老远跑到这里来,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吧?管粮说:我接到将军府电报,说八国联军快打到北京了,咱离界江很近,一旦打过来,这里肯定会受到牵连,我就是来告诉你们,要提早做好准备。莫纳说:好!我现在就去跟大家说。
雨生进来,在阿丽玛身边坐下看着管粮。管粮看着雨生问:小伙子,你几岁啦?雨生说:九岁。管粮说:这孩子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他是谁家的孩子?阿丽玛端着碗去添马奶酒,装作没听见。
管粮问雨生:你叫什么名字啊?雨生说:我叫图河拉阔顺,就是不落的太阳。平时,大家都管我叫顺。阿丽玛把马奶酒端来放好坐下。雨生靠到阿丽玛身边,小声说:额聂(满语:母亲),他是谁呀?阿丽玛想想说:你应该叫他大爷。管粮问阿丽玛:他是你的孩子?阿丽玛不看管粮,点点头。管粮吃惊:你结婚了?阿丽玛说:没有。
管粮骑马走了,身后忽然传来孩子的喊声:大爷!大爷!管粮停马回头看。雨生跑过来说:大爷,我额聂叫你慢点走。管粮笑笑点点头:知道了。说着骑马又走。雨生又喊道:大爷!管粮勒住马喊:还有事吗?雨生说:大爷,你带我走呗?你去哪儿我去哪儿。管粮笑了:你还小,等长大了,大爷带你骑马挂枪走天下!雨生问:说话算数?管粮说:算数!回去吧!管粮催马驰去。雨生呆呆地看着。远处,老莫纳和阿丽玛望着这个情景……
回风口聚义大厅摆着一桌酒席。管粮和管水相对而坐,小黑龙在一旁站着。管粮急切地说:老二,八国联军已经打进北京了,关里各地民众都起来抗击洋鬼子,风头越来越大。你在这啸聚山林,不算能耐,带着弟兄们去杀外国强盗,保护好老百姓,那才叫能耐。管水喝酒不语。
管粮说:你不用进关,去哈尔滨就行。这些年修铁路,很多农民、山民没了地,没了林子,没法活下去,他们受南边的影响,也聚在一起,组成了乡勇民团,都往哈尔滨赶呢。管水喝着酒,停了一下又喝。
管粮说:他们手里的家把什不行,对付铁路的洋鬼子肯定吃亏,你应该出面拔刀相助,把洋鬼子赶出去!正好管缨也在哈尔滨,兵荒马乱的,我挺担心她,你也顺便去看看她。管水不吱声,吃着菜,好像没把管粮的话当回事。
管粮生气了:我说老二,都快亡国了!我大老远跑到这儿,是来跟你谈正经事儿,不是来看你吃喝的!你去不去,给我个准话!管水说:哥,你不是看我来了,你是看上我手里这几杆枪啊!我是土匪,不管大清的事。管粮气得撂下酒碗起身走了。管水瞟了一眼管粮的背影,停下吃喝寻思着。
管粮骑马下山匆匆走着,抬头一看,管水骑马持枪全副武装横在路上说:哥,我来送送你。管粮气恼:我用不着你送!管水没接管粮的话茬:怎么个打法?管粮说:不用你操心。
管水说:哥,我想告诉你,这场仗我要去打,不过不是为朝廷。朝廷都跑了,他们不管国家,不管百姓,我凭什么替他们打?我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大哥你去打这场仗。管水说完,打马向山上跑去。
韩老大叼着大烟袋进来。管缨问:咋才回来呢,干啥去了?韩老大说:送货碰上几个义和团的人,是前阵子从山东过来杀洋鬼子的,说是来发展队伍。你想想,哈尔滨洋人这么多,我琢磨,早晚要出啥事。
黑龙江边,荷枪实弹的俄国金匪弃船登岸。谢列金胸前挂着巴扬,领着他的一伙俄国金匪,气势汹汹地过来。他们的队伍满是逃兵、流浪者、乞丐和醉鬼。
漠口镇上,到处是枪炮声和浓烟火光,到处是哭喊声和逃难的人群,到处是鲜血和死难者的遗体。
总局院外空场上,集合着几千名拿刀矛锹镐的矿丁和手持火枪的防营兵。管粮站在大树下的土台子上,慷慨激昂地讲话:弟兄们!有人拿着火器欺负到家门口了,你要是个爷们儿,是个中国人,就把脖子挺起来,把腰杆子绷直了,拿起家伙豁出去!不能叫这群野狗疯狗在咱老祖宗坟上打滚撒欢啊!弟兄们,你要是有血性,就把这腔子热血倒给他们!让他们也知道知道,中国人不是脓包!关东山不收无名之辈!
众人振臂高呼:关东山不收无名之辈!
管粮喊:兴安岭不埋无名之尸!众人振臂高呼:兴安岭不埋无名之尸!
管粮高呼:弟兄们,抄家伙吧,砸断他们的狗脊梁,把这帮畜生赶出去!
老金沟战场上,管粮和卢汉带着矿丁和防营兵,借助战壕和地形地貌隐蔽起来。老弱残人和会技术的人都已经撤进深山老林了。
俄国军队和金匪们号叫着冲过来。谢列金用巴扬拉着《西班牙斗牛士》,边走边喊:孩子们!哥萨克的勇士们!上帝派来战神支持着你们,前方的黄金宝地在召唤着你们!为了恢复伟大的极吐尔加共和国,为了滚滚的黄金,请拿出斗牛士的勇气,向前冲!向前冲吧!
球子直骂:娘的!这个谢驴子!我非劁了他不可!他举枪瞄准谢列金:找你太姥姥去吧!球子一声枪响,谢列金耳朵被咬去一块,鲜血涌出,吓得他收紧巴扬,侧身卧倒。匪徒们也跟着趴到地上。球子高喊:让我干趴下了!谢列金拉起一支进行曲,金匪们排成方阵,踏着曲子的节拍向前推进。
敌人火力太猛了,球子和骆有金来到管粮身边商量对策。曼儿从远处跑过来说:管粮,给我把枪!球子急了:咳咳!你女人家来干啥?管粮也急:曼儿!你咋没撤进山里?曼儿说:我留下跟着你们!管粮喊:快走!这是战场!曼儿撅嘴:我是来打洋鬼子的!
球子推曼儿,曼儿一抡胳膊,球子没有防备,一下坐到地上。周围的人们都笑起来。曼儿说:罗刹来了,我总不能用气儿吹跑他们,用眼皮儿夹死他们哪!快给我把枪!管粮说:好,球子,这事交给你了!
球子不情愿:这、这……曼儿说:怎么着啊?管粮哥的话你都不听?球子只好给曼儿枪。曼儿手里拿着枪说:球子,我会了,开打了你还得跟着我。球子看着曼儿没有说话。曼儿问:听见了没有?她有意把枪口朝向球子。球子吓得蹿到一边喊:祖奶奶!你想崩了俺哪?
阵地对面,谢列金用巴扬拉着乐曲,指挥着金匪方队,气势汹汹但却整齐滑稽地过来。曼儿看着罗刹那阵势有点害怕,举枪的手直抖,枪突然走火。谢列金吓一跳,下意识地收紧巴扬,侧身卧倒,用手摸摸另一只耳朵自语:感谢上帝,耳朵还在。谢列金爬起,对跟着他卧倒的匪徒喊:孩子们!黄金在向你们微笑,去把它们夺到你们手里,冲过去吧!金匪们号叫着,放着枪冲上来。
管粮说:弟兄们,咱货不多,都省着点儿搂,瞄准了再打!开火!曼儿吓得闭眼扭头胡乱放枪,球子扭头骂:省点子弹!这哪像我的徒弟?会打不会打啊?不会打滚回去!曼儿一急,扣了扳机。一个匪徒中枪,在地上滚动号叫。曼儿见打倒了人,吓得把枪扔到地上捂着嘴大叫。球子滑稽地冲她伸出大拇指:尿性!
谢列金猫腰拍拍倒地的匪徒:我的孩子,你是真正的哥萨克勇士,我要奖赏你。谢列金拉起《天鹅湖·四小天鹅》。另一伙哥萨克兵从不同的地方攻过来。双方激战,互有伤亡。经过数番激战,双方僵持不下。
管粮躬身跑到卢汉身边说:卢汉,他们有援兵上来了,咱们的人却越打越少,这样撑不住啊!你赶快带两个人去墨尔根求兵。
夜幕降临了。球子带几个人监视敌情,其他人有的抱着武器打瞌睡,有的擦枪闲聊。管粮查看受伤的人,让曼儿和骆有金搀着受伤的人回去,做些干粮送上来!骆有金眨眨眼:我不回。曼儿说:俺生死都和你们在一起!管粮说:废话!没干粮搁啥打仗?在一起有个屁用!赶快给我滚回去!二人不情愿地走了。
天亮了,敌人的包围圈越缩越小。谢列金拉起《西班牙斗牛士》。金匪和哥萨克兵疯狂进攻。谢列金狂叫:管粮!我的国防大臣!不要再抵抗啦,这里的黄金天堂,又属于它昔日的主人——极吐尔加共和国的总统谢列金啦!我的孩子,不要太冲动、太顽固,我给你拉支曲子,你安静一下,然后回到我的身边吧!谢列金拉起平缓的小夜曲。叭地一枪,谢列金的帽子飞了。金匪们又一次疯狂进攻。
莫纳领着雨生,站在部落旁的路口,脸色凝重地张望。全部落的人,都在这里。阿丽玛飞马而归,一脸惶急:管粮哥他们被罗刹兵和金匪包围了,包围圈越来越小!很危险!莫纳说:我们不能看着大清的国土被洋人践踏!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的骨肉兄弟被罗刹吞掉,必须援救他们!我们去救援,很可能会引火烧身,大家怕不怕?众人都说不怕,快去救他们!
莫纳扫视着大家说:好!除了老人和孩子,无论男女,凡能骑马打枪的,跟着我去老金沟解围!阿丽玛带着留下的人,拿好弓箭,保护我们的家园!你还要保护好图河拉阔顺,他是我们的小太阳,不能落下去!
莫纳领着二十多个中老年男人和中青年女人,骑马持枪,快速行进。
包围圈内,球子说:大哥,恐怕坚持不住了。管粮正在思索着,突然,敌人的后面传来交战的枪声。球子高兴了:救兵!是卢汉搬来救兵了!
管粮听着,皱起眉头。他觉得去墨尔根路途遥远,再快也回不来。枪声是从莫纳部落方向来的,可能是莫纳领人来了!他们人不多,又多是老弱和女人,力量有限,于是他大声喊道:向打枪的地方突击,里应外合,冲出去!冲啊!管粮率领矿丁们边打边向外冲。
包围圈外,莫纳带人向包围圈里冲杀。哥萨克骑兵冲过来。双方混战。莫纳扫视,见只剩下十来个人了,而且有的带伤,大吼:撤!把罗刹引开,减轻包围圈里的火力!快撤!莫纳率部落人向回撤退。很多哥萨克骑兵紧紧追赶。
包围圈内,管粮率领矿丁和防营兵们拼力向外冲着。球子说:大哥!不对呀,罗刹返头又上来了!管粮听着包围圈外的枪声越来越远,担心而难过:老阿迈肯定处境危险,凶多吉少!
莫纳带着人飞跑,后面追兵枪声不断。莫纳冲着混乱的部落人马喊道:不要往部落跑,跟我来!有几个人跟着莫纳打马转弯跑去。后面的人马却直行冲出。奔跑的莫纳勒马发现追兵向部落方向跑去,知道他们一定把追兵引向部落了,就赶快去追。
十几个溃逃回来的部落人回到村子,告诉大家罗刹兵追过来了,快跑吧!莫纳骑马赶来说:阿丽玛,保护好我们的孩子!保护顺!又对族人喊:大家不要乱,德乐查(太阳神)保佑着我们,用猎枪送罗刹去死,用我们的血去祭奠白那查(山神)吧!跟我杀呀。他一马当先,向罗刹兵杀去。莫纳抬枪射击,枪法极准,枪响即有哥萨克兵落马。
阿丽玛趴在大石后面,护着手攥猎刀的雨生。埋伏在不少大树上的老人和女人箭矢齐发,一些骑兵被射落马下。莫纳大吼:射得好!送该死的罗刹见鬼去吧!他一枪打落一个头目。另一个哥萨克头目,接着指挥冲锋。有的撮罗子被打着了,火舌渐渐升腾起来,飞舞的火舌,又引燃了别的撮罗子。
哥萨克骑兵向前冲锋。突然绷起一道道藤条绊马索,马被纷纷绊倒,哥萨克兵落地,伤重的在地上翻滚,没伤和伤轻的爬起来,挥着马刀端着火枪往前冲。后面不断跟上来的骑兵也往上冲。交战中,双方都有人不断倒下。
阿丽玛一手搂紧雨生,一手举枪射击,弹无虚发。雨生看着阵地上的人一个个倒下去,咬牙发狠,又见敌兵冲近了莫纳,突然大叫:玛法(爷爷)!他猛地挣脱阿丽玛的手,挥舞猎刀向前冲去。阿丽玛大惊,从石后跃出,躬身紧追。
莫纳听见喊声,回头见雨生挥刀跑来,同时也见几个哥萨克兵向孩子瞄准,惊急中跃身而起,回身抱住雨生,后背连连中枪,大喊:阿丽玛!上马!
阿丽玛抓过一匹惊叫蹦跳的马,飞身而上,莫纳又转过身,一手把雨生捂紧在身后,手举枪,未及射击,前胸中弹,莫纳并没有倒下,他喊:带着顺走!阿丽玛一把拎起雨生,放到马上,勒转马头向后方飞奔。莫纳举枪阻击,打倒两个哥萨克兵,又中数弹,拄着枪,大瞪双目,巍然挺立。
落马的哥萨克兵冲过来,惊惧地望着老莫纳,向剩余的几个部落人开枪。骑马的哥萨克兵向阿丽玛追去,纷纷被绊马索绊倒。落马的哥萨克兵恶狠狠向部落的伤者补枪,又点着了剩下的撮罗子。
老金沟阵地背后突然传来枪声喊杀声。球子喊:弟兄们,救兵到啦!众人振奋。浑身是血的卢汉,伴着枪声冲进来,无力地从马鞍上滚落,呆望管粮呜咽:兄弟,没搬来救兵啊!
球子怒:奶奶的!副都统见死不救?卢汉说:发不了兵啦!墨尔根城已被罗刹占领,全烧光了!现在连北京城都丢了,慈禧太后和皇上都跑啦!哈尔滨那边打得更凶!黑龙江将军大人抬着棺材上前线,已经战死!哪里还会有救兵啊?!
众人呆住,继而泄气沮丧。管粮说:看来只能靠咱自己啦。卢汉、球子,你们带着大家掩护伤员突围,撤进深山老林。我带剩下的防营兵掩护!
球子说:我们不能走!卢汉说:我是防营管带,留下的应该是我!众人都说不走,愿同生共死!管粮说:你们听着,连朝廷和将军、还有那么多正规军队都支撑不住,咱们这点儿人更是回天无力,能走的走吧,我在这顶着。球子和卢汉还要留下。管粮把枪对准他们:听我的!快走!球子、卢汉无奈扶伤号走了。
管粮大喊:弟兄们!不走的给我狠狠打,大清的面子是咱给撑着!别让人骂咱是熊蛋!众人用火力压制着,掩护撤退的人。
卢汉和球子指挥着众人撤退,但前面已被罗刹兵包围,冲不过去。敌人越来越多,将他们三面兜住,不断有人倒下,活着的所剩无几。球子说:老卢,过不去!这样死得更多!卢汉说:你带大伙往右边撤,我掩护!球子说:还是我掩护,我要是死了你告诉曼儿,我不能和她拽被单儿了!说完举枪射击。
卢汉顺手从地上捡起大刀,挥舞着大刀向前,刀下一个个敌人被他砍死。其他十几人也捡起大刀长矛拼杀,肉搏中,一个个英勇倒下。卢汉浑身是伤,举刀刚要砍去,三把刺刀从前面插进,后面三把刀扎出来。卢汉举着的刀奋力捅去,一个罗刹兵倒下。卢汉眼睛一翻,扑通倒地。
老金沟阵地上,情况十分危急。球子说:管粮,实在突不出去啦!管粮说:那咱就一块儿死在这!说着举枪就打,已没子弹。他在阵亡弟兄身上搜搜弹药,被两支枪瞄上。球子冲过去护住管粮,被击中两弹。
管粮大吼:球子!我的好兄弟呀!他一把抱住球子,滚向一旁的土堆后面,晃着球子:球子、球子我的好兄弟!你醒醒啊!
球子微闭双眼,似乎听到唢呐声激越地响起,音乐声中,幻化出蒙着盖头的新娘……盖头被挑开……曼儿灿烂幸福的笑……球子不好意思地坐在曼儿身边……曼儿低头有些害羞……一个孩子斜斜歪歪迎出来喊爹……球子看着孩子笑了……门后站着曼儿……曼儿无比灿烂地笑了……
球子嘴里流着血笑了。他缓缓睁开眼,吃力地说:管粮哥,曼儿……俺给你……看着呢……她还是个闺女呢……我把她还给你了……管粮震惊,流下泪道:兄弟啊……球子如释重负地闭上了眼,脸上挂着一丝苦笑。
管粮猛回头,双眼喷火,从地上捡起大刀冲向罗刹兵,像疯了一样砍杀,面前的敌兵纷纷倒地。
谢列金拉响巴扬喊:管粮,我勇敢的孩子,你们完蛋啦!你还是回到我的身边,来当我的国防大臣吧,我用音乐回报你。管粮踏着尸体狂奔向谢列金,举刀腾空就砍。谢列金闪身躲过。管粮就势挺刀直刺,刀扎进谢列金腿中,同时他的侧身也中了数枪。他拔出刀还要砍谢列金,又一枪打来。管粮迎着旭日摇晃着,轰然倒下。
枪声停止了,突然天地间静得吓人。谢列金吓得目瞪口呆,大张嘴望着管粮,说不出话来。弥漫的硝烟遮住旭日。地上躺着无数壮士的尸体……
部落废墟上,撮罗子都烧了,有的还冒着余烟,地上到处都有死难的部落人。阿丽玛一手领着雨生一手牵着马,痛极地望着,目光停住了。受伤的莫纳依然拄枪挺立着,像一座不倒的大山。阿丽玛领着雨生,脚步沉沉地走过去,痛泪滚滚,缓缓跪倒在莫纳面前……
被烧毁的撮罗子残迹仍在。残迹外的小溪旁,新搭了两座桦树皮撮罗子。阿丽玛拎着猎枪,从撮罗子里出来,腰间围了一圈雪白的桦树皮,头上围着一圈白桦皮,头发上戴着一朵薄白桦皮做的白花。雨生从旁边的撮罗子里出来,他也腰围白桦皮,头戴白桦圈,一手拎猎刀,一手揉着睡眼说:额聂,我和你一起去溜兽套子。
林中仍暗,看不清稍远的东西。阿丽玛领着雨生小心地向前走。不远处传来呻吟声,母子俩诧异,急忙奔过去。大树上倒吊着一个被兽套子套住脚的人。
阿丽玛大惊,跑到近前,只见那人衣服破烂,浑身是血。阿丽玛急忙放下套子,细看后倒抽一口冷气:管粮哥?雨生喊:大爷!
撮罗子里,阿丽玛心疼地查看管粮伤口,十分焦急。雨生采药回来问:额聂,大爷伤咋样?阿丽玛说:有三处伤还存着枪子儿,不抠出来会烂在里面,点堆火!
雨生点着一小堆干柴草,阿丽玛在火上燎短猎刀。一根木棍横放在管粮嘴里。阿丽玛把刀扎进管粮肉里,一颗弹丸掉落。雨生看着,眼睛露出敬佩。阿丽玛闭眼睛使劲猛一剜,第二颗弹丸掉落。雨生咬着牙,暗暗使劲。阿丽玛手不停地操作着。管粮满脸是汗,忍受着剧痛。第三颗弹丸落地,阿丽玛松一口气。
管粮躺在木杆制成的塔克达(床)上,身下铺着干草和桦树皮。阿丽玛为他换药。管粮感激地说:这些天苦了你啦,谢谢。阿丽玛说:我不爱听这谢字,只要你能好起来,比啥都强。管粮起身说:阿丽玛,我总惦着金沟,弟兄们不知还有没有活着的,我真想回去看看。阿丽玛说:你都成这样了咋去?我替你去吧!
傍晚管粮在睡觉,阿丽玛掀开门帘进来说:我到金沟看了,那里没有中国人,金匪开始淘金了。罗刹兵还在那儿,你根本回不去了。管粮想了想问:阿迈和部落的人都葬了吗?葬在哪儿了?阿丽玛难过起来:没了那么多人,我和顺身单力薄,只好水葬了。
残阳如血。河边摆着简单的供品。管粮跪在河边,阿丽玛和雨生跪在两旁。管粮拿着三根干树枝高举过顶,然后插在供品前,眼含热泪道:阿迈,各位恩人,我来看你们,我知道,你们是为我们死的,这些恩,管粮都记在心里!我拜祭你们在天之灵,愿德乐查(太阳神)保佑你们!
管粮重重地磕头。阿丽玛和雨生也跟着重重地磕头。管粮磕到第三个头,伏在地上,不再抬起,他的双肩剧烈抖动,在无声地痛哭。
傍晚,阿丽玛在撮罗子旁边不远处喂马。雨生用马莲根刷子为马刷理着毛:额聂,咱有三个人,一匹马太少了吧?阿丽玛说:等有了更多的兽皮,就出去换马。雨生说:大爷的伤全好了,每天都出去打猎,咱有不少兽皮啦。阿丽玛说:还不够。顺,你喜欢和大爷在一起吗?
雨生说:我可愿意和他在一起了,从心里觉着他有说不出的亲!他要是我爹多好啊!额聂,我真想叫他声爹!额聂,我要是叫他爹,咱就成一家人啦,那多好啊!阿丽玛情感复杂,沉吟道:他是干大事的人,这大山里是留不住他的。
雨生说:大爷又没说,你怎么知道?阿丽玛惆怅地说:额聂太了解他啦!你看他最近老出去打猎,那是想为咱多备些兽皮和干肉啊!
雨生帮阿丽玛烤兽肉,阿丽玛说:你去读书吧。雨生进了撮罗子。阿丽玛边烤肉,边向山中张望。
管粮骑马飞驰而至,拎着猎枪,马上挂着几只猎物。阿丽玛迎过去:这么多呀!哥,你打猎的本事真强。管粮说:你咋忘啦?俺最初来这部落时,老阿迈可没少教俺打猎的本领,尤其使用兽套子,俺可有真功夫!
管粮向撮罗子喊:顺!图河拉阔顺!雨生跑出来:呀!大爷真厉害!等我长大了,也像你一样,成个好猎手!大爷你教我打猎呗。管粮说:咋,你在猎人堆里长大,能不会打猎?雨生摇头:爷爷不教我。阿丽玛道:阿迈说,顺长大了,会和他爹一样,是干大事的人,只让他读书。
公元1900年(清光绪二十六年)7月22日,哈尔滨的民团组织发动了总攻,呼兰统领定禄率军参战。管水率领的队伍和民团,与中东铁路警备队在旧船坞展开激战。
管水和小黑龙的马队呼啸着来到哈尔滨铁路边,队伍中的旗帜上写着“扶清灭洋护我河山”。管水带着民团的弟兄们骑在马上举枪打空中的电线。枪声响过,电线断裂。有人在铁道上埋好炸药,炸药爆炸。众人齐心合力将铁轨掀翻到路基下。
在旧船坞,管水和小黑龙指挥着队伍,用火枪同俄军激烈交火。对方阵地上,萨马廖夫挥舞指挥刀督战。双方冲到一起,展开肉搏战。管水与萨马廖夫,一个挥大砍刀,一个舞指挥刀,相遇拼杀。对峙中,管水忽觉对方面熟,辨认道:你?萨马廖夫?萨马廖夫说:你?卡佳的老情人!
管水问:告诉我,卡佳在哪儿?萨马廖夫说:卡佳属于我!二人打斗。管水制住萨马廖夫说:你要是个爷们儿就告诉我!萨马廖夫不回答,奋力搏杀。硝烟中,搏杀的民团与警备队都不断有人被杀死,场面惨烈。
管水挎着大刀,拿着枪,领着民团数人在西大直街战场掩体后面抵抗,小黑龙跑来喊:大当家的,要顶不住啦!管水喊:顶到啥时候算啥时候!
一声爆炸,升起滚滚浓烟。萨马廖夫骑马从战火浓烟里杀出来,挥刀高喊:乌拉!俄国警卫队的士兵们跳出掩体冲锋。管水高喊:我日你祖宗!弟兄们,打!给我顶住!萨马廖夫的兵把管水民团的人冲散。
萨马廖夫带着警备队搜捕四散的民团,不时传来冷枪。管水在街角处举枪射击,一俄军被打倒。管水迅速装上子弹,举枪瞄准。另一俄军枪响,管水左小臂受伤,枪支掉地,血顺着小臂流在手背上。他活动一下左臂,感觉伤势并不严重,就从身上抽出大刀,披一身烟尘,左臂血迹斑斑地飞奔而去。
管水左拐右拐,跑进一个死胡同。有两个俄国追兵向管水这跑来。管水情急之下拎刀翻墙进院。楼上传来钢琴演奏的古典音乐。管水顺着琴声来到楼梯下面。钢琴声中,长长的白色垂地窗帘在风中鼓荡,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走廊的两边摆满了鲜花。满身烟尘,左臂满是血迹的管水,右手拎刀慢慢地走到门旁,轻轻推开一条缝往里看。
一个金发女郎正弹钢琴,弹琴人是女主人卡佳。站在门口的管水认出了卡佳,慢慢将刀放进刀鞘里。卡佳正沉浸在音乐声中,一双满是血迹的手搭在卡佳肩上,管水轻声喊:卡佳!卡佳一愣,琴声戛然而止。她没有回头,轻轻用手按住肩上管水的手。卡佳看到沾在自己手上的血迹,猛然站起身。
满脸黑灰的管水冲着卡佳微微一笑,卡佳一把抱住管水哭起来。管水拍拍卡佳:有吃的吗?我饿了!卡佳说:我给你包饺子。
管水说:不用,随便吃一口就行,弟兄们还在打仗。卡佳边走向厨房边说:去他妈的战争吧,你必须吃我包的饺子。管水说:不,来不及了。说着转身要走。
卡佳拦住管水说:你一定要听我的,不要再去送死了!你跑了这么多年,我不在乎,但是,今天我绝不让你再回到战场上!这顿饺子,你必须吃!卡佳说着把管水推进另一个房间,将门锁上。
卡佳在厨房里飞快地剁饺子馅,流着泪叨咕:为你包这顿饺子,我已经准备几年了,可是一直没有见到你,今天这顿饺子你必须吃!
管水正用布缠自己的手,卡佳端了一盘热饺子进来说:饿坏了吧?快来吃!管水用右手接过盘子,低头吹着。卡佳看到管水的手很脏:还是我喂你吧!卡佳用勺子舀起水饺喂管水,边喂边说着:怎么样,我包的水饺好吧?我感觉自己真的很伟大!味道怎么样?是不是很美味?管水大口吃着点着头,没工夫搭话。
二楼客厅的门“砰”的一声被撞开,萨马廖夫提着马刀、浑身带着战场的硝烟,大步流星地回来了,进门喊:亲爱的卡佳,我都快饿死了,给我弄点吃的来。
玛莎走出房间喊:爸爸!萨马廖夫说:噢,我的小天使!玛莎搬来凳子,站到凳子上亲吻了萨马廖夫的脸,然后跑去玩了。
另一个房间里,管水迅速拿刀,卡佳按住管水压低声音说:不要这样,请你不要把战争带到我的家里来!卡佳把管水推进一个大衣柜里说:在我们家里绝不能有战争,为了孩子,也为了我。她说着把门关上,端起那盘水饺匆匆出去。
卡佳把饺子放在桌子上说:看,我做的。萨马廖夫闻了闻:中国饺子!我爱吃!他坐在餐桌前,将马刀放在旁边,大吃起来。
卡佳紧张地看着萨马廖夫,又偷看一眼管水那屋。萨马廖夫抬头看看卡佳问:你怎么了?卡佳说:没怎么,我去给你拿调料。转身心惊肉跳地进了厨房。
萨马廖夫吃着水饺,听到另一间屋子里发出声响,他警觉地放下手里的叉子,起身拿马刀慢慢走过去,轻轻推开屋门,扫视了一眼屋里,见衣柜的门夹住了衣服的一角露在外面。
卡佳拿着调料从厨房出来,看到这一幕惊呆了!萨马廖夫用刀尖轻轻插入衣柜的缝隙,将门挑开,衣柜中没有人。卡佳长舒一口气,闭上眼睛。
萨马廖夫一脸疑惑。忽然,一把长刀刃抵住萨马廖夫的后脖颈。萨马廖夫一惊,呆立不动。卡佳睁开眼,发现站在门后的管水右手持刀,脸上露出轻蔑的神态。卡佳跑过来喊:管水,你不能杀他!千万不要伤害萨马廖夫!我求求你!管水的刀渐渐放下。萨马廖夫松了一口气,慢慢转过身来,管水人已不见了。
外面不时传来枪炮声。郎达和小龙在粮行一间密室里用日语交谈。郎达表情严峻:现在城里乱了,中东铁路警备队和民团交火,这对我们是个好机会。辽东战事正在筹谋中,我们帝国的军队已经开始向旅顺口集结,补给战线都从哈尔滨这儿出,急需粮食。我们要趁乱火中取栗,加紧屯粮。我们掌控烧锅的目的就是筹集资金,再用这笔资金屯粮。听说还有几家难办的主,对吧?
龙哥说:我正想让郎川君拿主意呢。郎达说:拔掉管家烧锅这根刺儿,他窝得我难受。其他几家都看着他,只要把他家拿下,哈尔滨一带的粮行、酒坊烧锅就全都是我们的了。总部对我们提出了严厉警告,为了帝国长远利益,烧杀掠抢之事尽量不要出面,不要轻易暴露自己,要借别人之手,达到我们的目的。
管水的临时阵地指挥所设在一家民宅里。他心情沉重地说:咱死了十几个,都是过命的兄弟!小黑龙说:洋鬼子太可恨了!咱得想别的招儿治治他们,出了心头这口恶气!管水说:是不能就这么蔫了,他们火力太猛,咱不能和他们硬碰硬,死了谁伤着谁我都心疼!
外面不时有零星的枪炮声隐约传来。丁小七跑进来说:各位好汉,小民有话要对你们说。管水问:什么事?说吧!丁小七说:小民给一家烧锅吃劳金,东家的烧锅酒专门卖给俄国人。他们家和洋人勾搭不是一年两年了,铁路上的那些洋鬼子都喝他们家的酒!仗着有俄国铁路警备队的那些洋鬼子给他们撑腰,他们在这条街上可横了!打你们的那些兵,背的酒壶里都装着他家的酒!
小黑龙说:娘的,煞煞他家威风,就等于煞了洋人的威风!丁小七说:这还不算,东家还骂咱们民团是乌合之众,是惯匪暴民,说咱们打洋人是吃饱了撑的!埋怨咱们打洋鬼子耽误了他们家的生意!那条街上的烧锅都听他家的,他们全都反对咱民团!
有人说:杀一儆百!烧了他家!小黑龙说:老大,还寻思啥呀?下手吧?管水气恼地说:那就先拿他家说事儿,点了它,这也是给洋人点颜色看看。小黑龙喊:走啊!众人气势汹汹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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