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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东溪场新来了麻城人

        罗娟和霞妹子没有死,被从黄州到重庆的一条商船救了。

        租用商船的商人名叫周兴,祖籍也是麻城。元末明初,祖辈移民到了四川重庆府,开始在重庆附近乡下种田,后来到重庆经商,慢慢地,生意越做越大,买了街房,开了店铺,在重庆城里安了家。到了周兴这一辈,在重庆有两家商铺,雇了十多个店伙计,来往于黄州、武昌、重庆沿江城镇做生意,成了重庆府小有名气的富商。可是,连年战乱,水路不畅,生意越来越不好做,特别是八大王张献忠攻破重庆,乱兵杀人抢劫,周兴吓坏了,把重庆城里头的商铺和住房交托给一个贴心的管家照看,带着家人躲出了城。在乡下躲了半年,看到战乱不息,实在没有办法做生意,举家搭乘了一条返回黄州的下水空船,一路上受了不少惊吓,到了黄州,因为麻城祖籍已经没有亲人,周兴在黄州附近买了房屋,住了下来,想等待战乱平息,重返重庆经营生意。不想战乱持续了十多年,清兵进了关,大清王朝巩固了政权,南明小皇帝跳了海,战乱终于平息了。周兴挂牵着重庆的商铺:十多年了,照看商铺的管家仿佛泥牛入海,没有一点消息,商铺和住房还在不在?动乱中有没有被毁掉?周兴心里没有底,他不敢带着家人回重庆,把家眷留在了黄州,只带了几个很会办事的下人,租了一条商船,想先回重庆看一看。如果商铺房屋还在,就把家眷接去,重新做生意,商铺房屋动乱中毁了,就另外想办法,重打锣鼓另开张,另外找门路做生意。

        周兴带着下人,乘坐商船向西进发,沿途看到农民开始耕作,城镇街市有了生机,一些新开张的商铺,燃放鞭炮,庆贺开门喜庆……周兴心里十分感慨,战乱给百姓,不管是农人还是商人带来了许多伤害,战乱平息,终于又有了安定的生活。

        周兴决定抖擞精神,好好做生意,让家人生活得更好。

        船过荆州,一天,周兴站在船头欣赏风景。涛涛江流由西向东,奔腾而来,放眼望去,白浪滚滚,无边无际,一只小鸟在江上盘旋,忽然冲向浪头,从江中抓起了一条小鱼,拍着翅膀飞向蓝天。忽然,周兴发现江中有一个黑黑的东西随着波浪起伏,一会儿被抛到浪尖,一会儿沉入水里。近了,看得清楚了,是一块破船板,船板上有东西,好像在动,仔细打量,大吃一惊:破船板上有两个人。周兴赶忙让下人脱了衣服跳下江中救人。

        江上有风,一浪高过一浪,两个下人久久游不到破船板跟前,周兴心里着急,从衣服荷包里摸出一些散碎银子,大声对船工说:“快,下水救人,只要能把人救起,这些银子就赏给你们。”

        船工看到有赏银,扑通、扑通接连跳下江中好几个,人多力量大,一会儿把破船板上的两个人救上了船。

        周兴救上船的两个人是罗娟和霞妹子。江水太急了,把破船板冲下了一百多里。两个女人已经筋疲力尽,可是,罗娟挂念着雄义哥哥和儿子,霞妹子挂念着小铁匠,强烈的生存欲望让两人拼尽全身力气紧紧抱着破船板不放手,终于被周兴救了。

        周兴看到救上船的是两个女人,昏迷不醒,船上都是男人,没有女人,脱换湿衣服不方便,于是吩咐船家将船靠了岸,让下人到岸上寻了一个女人来。船工帮忙倒出了罗娟和霞妹子喝进肚子里的水,女人给两人脱下了湿衣服,找了几件男人的干衣服换上。罗娟和霞妹子仍然昏迷不醒,周兴又让下人上岸寻来了郎中,把了脉,开了药方,上岸买回药,熬好喂给救起的两个女人吃了。

        罗娟迷迷糊糊,眼前白茫茫的都是水,陈雄义站在波涛之上向她招手,罗娟拼命扑上前,雄义哥哥不见了,正在焦急,耳边响起喊声:“大姐,快醒醒!大姐,快醒醒!”她挣扎着睁开眼,看到一个女人正在一旁喂自己吃药,一些男人围在旁边呼喊。人们看到罗娟睁开了眼,高兴地大声喊起来:“周老板,大姐醒了!”

        罗娟和霞妹子被周兴救了。周兴询问了罗娟和霞妹子落水的情况,听说是从麻城出发进四川寻找亲人的,高兴地说:“大姐,我们的船正是进四川、到重庆府的,你就在我们船上,随着一起进四川吧!”

        罗娟听说周老板为了救她们给了船工赏银,到岸上请来女人换下湿衣服,还请郎中把脉拿药,非常感动,流着眼泪说:“周老板,你真是一个有善心的好人。你为救我们花了不少银子,不能再麻烦周老板了,让我们下船吧,以后有机会,一定好好报答周老板的救命之恩。”

        周兴摇着头说:“你们两个女人,人地生疏,身边又没有银两,怎么能进四川找亲人?还是坐我的船一起进四川吧!”

        罗娟看到船上都是男人,叹了一口气说:“周老板,我们两个女人在船上不方便,还是让我们下船吧。”

        周兴恍然大悟,拍了拍脑袋笑了,说:“对,我们一船的男人,我又没有带家眷,两个女人在船上不方便,干脆,我和大姐认做干兄妹,你年长便做姐姐,年小便做妹妹。带着妹妹和侄女乘坐一条船,没有人说闲话了。”

        罗娟有些犹豫,说:“周老板,你是贵人,我怎么能高攀做你的妹妹?”

        周兴笑着说:“不要推辞,就让我们认做干兄妹吧!”

        周兴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他心里清楚,两个弱女子是很难进四川的,如果遇到坏人,落入贼人之手会受到伤害,毁了一生;带着一起进四川,怕日后有人说闲话,有损两个女人的声誉,所以想出了认兄妹的主意。罗娟本不想再打扰周老板,不过想到母女俩身处异地,进四川寻找亲人非常艰难,周老板不像坏人,终于同意了认做兄妹。两个人报了年龄,周兴比罗娟大一岁,做哥哥,罗娟做了妹妹。

        罗娟和霞妹子与周老板同乘一条船向重庆府进发。周兴吩咐手下人细心照顾罗娟母女,船靠宜昌码头时,特意上岸为妹妹与侄女买了衣物。罗娟和霞妹子在船上也争着找事情做,帮着煮饭洗衣,清扫船舱,和船上的人相处很好。只是夜深时候,母女躺在床上,想起陈雄义、李忠贵及落水的李忠信,荆州城下失散的小铁匠,心中悲伤,常常流出眼泪。

        周兴在宜昌换了进三峡的小船,过巴东,到巫山,进夔门,到了四川地界,再过了万州、涪州,到了重庆府朝天门码头。雇了几个滑竿轿子,来到了打铜街上以前的商铺和住宅。

        周兴的商铺和住宅在动乱中被毁了,两个商铺遭火烧,房盖没有了,只剩下几堵墙壁,地上长了半人高的野草。住宅还有房顶,不过房瓦被砸烂,雨水漏进屋里,木床木凳全坏了,大门被人拆走,窗子也不见了。周兴想找邻居询问委托照看商铺、住宅的管家到哪儿去了,周围住着的人都不认识了,多半是外地来的移民。周兴找了半天,找到了一个动乱中断了一条腿的大爷,仔细端详,记得姓刘。刘大爷告诉周老板,照看商铺和住宅的管家被乱兵杀死了,十几年没有人照看,周家的商铺没有了,住宅也成了一片废墟。

        周老板看到在重庆府的家被毁了,十分伤心。不过,他是一个不怕挫折的人,决心重新开始,让带来的下人到乡下买了茅草木料搭起房屋住下了,准备重新开始做生意。

        罗娟和霞妹子到了重庆府,她记得李仁洪在重庆南边的綦江县。寻人打听,知道过了大江有驿道,顺着驿道向南就能走到,心里很想带着霞妹子到綦江寻找李仁洪,不过,看到周老板要重新开张做生意,缺人手。一路进川,罗娟母女得到周老板很多照顾,罗娟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她不愿在干哥哥缺人手的时候离他而去,留在了周兴身边帮助重新创业。

        罗娟带着女儿在重庆府住下了,帮周兴料理家务,协助周老板重新开店。

        李仁洪不忍心把李湘大叔的尸体留在冰天雪地的密林中喂豺狼虎豹,他要把老人的尸体埋在地里,让老人入土为安,可是,地上结了冰,比石头还硬,荒庙里没有挖土的工具,埋不了李湘大叔,十分着急。

        李家老三哭着说:“仁洪哥,父亲已经死了,不要管他了,我们走吧,李大哥带着人在前面等。”

        李仁洪摇着头说:“不,我一定要让大叔入土为安。”

        李仁洪和洪三到了树林里,捡了两根枯死的树干,又找了一些树枝和藤蔓,绑成了一副担架,李仁洪把李湘大叔的尸体抱在担架上,和洪三把李湘大叔的尸体抬起了。

        风呼呼地吹,大雪飘飘扬扬。李仁洪和洪三抬着李湘大叔的尸体艰难地在山道上走着,李家老三哭着跟在担架后面。

        地上结着冰,山路很滑,一会儿爬坡,一会儿下坎,正走着,李仁洪脚下一滑,摔倒了,李湘大叔的尸体滚出了很远。李仁洪和洪三把李湘大叔的尸体抬回担架,两个人一前一后艰难地往前走。清早起身,天黑了,终于下了山,在路边一个稻草堆下蹲了一夜,第二天抬着老人的尸体继续走,中午时分看到了焦急等候在大路旁边的王光强和李大哥,和众人会合了。看到李湘大叔死了,大家都很悲伤,几个女人扑在老人尸体上哭得天昏地暗。李仁洪让李大哥、王光强借来锄头,找了一块荒地,挖坑埋了李湘大叔。李仁洪在坟墓旁边做了记号,流着眼泪说:“大叔,我一定要帮老三安家,养好山蚕,等到我们有钱了,再把你接进四川。”

        李仁洪带着众人继续往前走,终于进了四川地界。邓大哥、邓大嫂带着儿子到广安投奔亲戚,要和众人分路了。邓大哥眼里含着泪,拉着李仁洪的手说:“仁洪兄弟,一路上得到你们的照看,终于进了四川,以后,我一定到綦江东溪看望你们,也欢迎兄弟们到广安作客。”

        邓大嫂哭出了声,说:“好人,你们都是好人,没有你们的帮助,我们一家人会死在进四川的路上,进不了四川。”

        李仁洪眼里也有了泪,大声说:“我们曾经同饮举水河里的水,美不美,故乡水,以后遇到困难到东溪场找我。”

        邓大哥、邓大嫂带着儿子走了。李仁洪带着李大哥、李家老三、洪三、王光强四个家庭十四个男女继续往前走。他们从麻城出发,向西到了随州,渡过汉江向北到了襄阳城,又向南翻过大巴山,两个多月,走了两千多里路,终于快到重庆府了。远远望见重庆府外高大的七牌坊了,李仁洪告诉众人,到了重庆府,渡过大江,顺着驿道就能走到綦江的东溪场,众人十分高兴,脚下加快了步伐。

        李仁洪带着众人没有在重庆府停留,找渡船过了大江,顺着驿道往南,在人和场住了一晚,第二天下午到了离綦江县城三里的营盘山,隔着綦河望见了綦江县城。

        綦江县城已经有了三十多家住户,虽然多是茅屋土墙,不过茶馆、饭店、杂货店都有了,綦江县城有了生气。但是,县衙门里的孟县令仍然一天到晚忧心忡忡:动乱平息好几年了,全县登记在册的居民不足二百户,方圆几百里,二三十个乡场,二百户太少了,地广人稀,征不起赋税,上负朝廷,下对不起百姓。綦江有山有水,有大片良田,而且气候温和,小麦、水稻都可以种植,是一个山青水秀的好地方。重庆府到贵州的驿道贯穿南北,还有綦河可以通船,从重庆府运往贵州的盐巴、布匹都要从綦江经过,交通便利,过去,綦江商贸繁荣,百姓富裕。孟县令是一个有报负的人,希望能把綦江治理得像过去一样,人口上万,百姓安居乐业。

        孟县令正坐在县衙里思考广招移民、造福地方的事,衙役来报,东溪场一个姓李的乡民带了四家从麻城来的移民等候在县衙外。孟县令听了心中高兴,吩咐衙役迎进县衙。县令看见李仁洪,认出曾在东溪场见过面,大声赞赏,吩咐张县丞按照县衙门布告规定奖给银两,还让衙役找来綦江县地图,亲自划定四户人家开荒安家的地方。东溪场北不到十里,綦河边上有一大片荒地,正好在驿道旁边,孟县令决定安置李大哥、李家老三、王光强、洪三四家从麻城来的移民在那里开荒安家。孟县令笑着说:“你们都是麻城来的,将来那里就叫做小麻城了。”

        李仁洪带来的四家麻城移民非常高兴,在县衙门领了补贴安家的银两,随着李仁洪出了县城,沿着綦河,顺着驿道继续向南走,看到沿途山青青,水碧绿,虽然是严冬季节,看不到冰雪的影子。太阳光晒到身上暖暖的,和大巴山上冰天雪地景象相比,完全不同。

        一行人说着笑着,天快黑的时候到了东溪。刘召儿正焦急地盼着丈夫回家,看到丈夫回来了,还带来了亲生儿子和不少麻城乡亲,十分高兴,赶紧叫瑛子烧火煮饭,家里有一块留着过年的猪肉,也洗干净煮了,炒菜煮肉忙个不停。李仁洪到邻居家借回了一瓶酒,天黑了,点起了灯,小方桌上摆了酒菜,方桌太小了,坐不下十几个人,女人和孩子便盛了饭,夹了菜,随意蹲着坐着吃。几个大男人坐在方桌边,大口喝酒吃菜。李老三想到父亲一心要进四川,不料死在半路,心里悲痛,眼里流出泪,端起酒碗喝不进嘴里。众人看到李老三悲伤,心里都沉甸甸的了……

        喝了酒,吃了饭,李仁洪安排众人挤着睡下了,人太多,床不够,刘召儿带着女儿瑛子出了门,在綦河边一棵大黄葛树下坐下,靠着树干睡觉。刘召儿是一个贤惠的女人,知道众人千里迢迢到四川,一路辛苦了,到东溪了,应该好好睡一觉,所以把床和被子都让了出去。李仁洪几个月没有见到妻子,很想说一说话,问一问分别后的情况,看到妻子出了门,也悄悄跟来了,在黄葛树边草地上坐下,关心地说:“召儿,我离开家几个月,你受苦了。”

        刘召儿怀里搂着女儿,轻声说:“我不苦,你走了几千里路,受苦了。”

        李仁洪把身子移过来,紧紧挨着妻子坐着。刘召儿忽然想起两个男人找到家里的事,告诉了丈夫。李仁洪猜出是陈雄义带着儿子李忠贵找来了。他感谢义兄帮助前妻带大了孩子,可是陈雄义和前妻拜了天地,心里酸酸的,而且,陈雄义带着前妻和自己的儿女进四川,妻子和女儿落了水,如果不是老天爷保佑,在巫山遇到李忠信,也许会永远失去这个儿子。因此,李仁洪有些怨恨陈雄义。

        天亮了,李仁洪带着从麻城来的乡亲来到綦河边上县令指定的地方,这里以前有过村庄,动乱中被毁了,百姓有的被杀,有的逃走,大片土地荒了。李仁洪帮助众人搭起了草棚,砌起了炉灶。几家人互相帮助开荒种地,刚刚来到四川,开创家业非常艰难。天刚刚亮起身,带着锄头、犁耙来到荒地开荒,荒地很硬,用尽全身力气,一锄头挖下,只啃下一层地皮;犁地没有牛,人拉着犁头,从早干到晚,累得腰酸背疼,睡一晚,天明起床继续干。

        綦河边上翻出了一片又一片黑黑的土地。李大哥在茅草棚里开了一家小店,卖东西给驿道上过路的人。

        东溪场北约十里的綦河边上,出现了一个名叫小麻城的村庄……

        黄明星带着衙役,和王秃子一道押解移民到了重庆府。一路上,移民逃跑了十多个,死了几个,其余的因为长期关在船舱,吃的不好,一个个饿得皮包骨头,奄奄一息,走路都困难了。重庆府负责接管移民的官吏又让黄明星把移民送到江津,再由江津县衙门分别安置到各处,让移民开垦荒地,成家建业。

        黄明星领了赏赐的银两,并没有启程返回麻城。千里迢迢,担着天大的风险押送移民进川,他不光是为了赏赐银子,而是想在四川圈占土地,雇人开垦荒地。天下太平了,土地成了财富,黄明星要趁四川地广人稀、百废待兴的时候多圈占一些土地,成为大财主。他打发麻城县衙门的差役回麻城交差,带着王秃子以及手下人留在了重庆府,王秃子带来的强盗,有的拿着赏银回麻城了,有的也留在了重庆。黄明星到重庆府属下的江津、巴县各乡场转了几天。江津、巴县地处大江边上,土地肥沃,交通便利,一块块肥沃的土地已经被先来的移民占了。黄明星不死心,一天,在重庆府储奇门一家小茶馆喝茶,听邻桌的茶客讲起重庆府南边的綦江县,驿道两边有大片的荒地没有人开垦。他听在耳里,喜在心上,带着王秃子到了綦江,看到县城附近山高林密,开垦荒地十分艰难。顺着驿道继续往南走,来到一个靠水依山、风景秀丽的乡场,询问场上百姓乡场的名字,知道叫东溪场。天色晚了,黄明星在东溪场找了一家小客店住下,第二天天明,带着人到东溪场四周寻觅荒地,走上一个小山坡,看到地势平缓,一条小溪从西往东流过,溪水清澈,两岸大片荒地还没有人开垦。黄明星让下人找来当地乡民询问,知道这里叫尚书坪。相传北宋时候有一个尚书大人前往贵州视查夜郎郡,返京时小船顺綦河而下到了东溪,看到山青水秀,景色迷人,十分喜欢,便在东溪场附近选地建房,尚书大人告老还乡后前来住了几年时间,这个地方便被当地人叫做尚书坪。

        黄明星听了乡民的介绍,高兴得拍着手叫起来:“好!这里好!土地肥沃,名字也好,我就在这里圈地垦荒。”黄明星心里十分清楚,要想在尚书坪圈占大量荒地开垦,将来成为称霸东溪场的首富,没有官府的支持是不行的,要在一个地方立住脚,光有财富不行,还要有权势。黄明星留了一些下人在尚书坪雇工建造房屋,添制开荒用具,招募远地前来用尽盘缠、没有能力自己开荒的移民帮工开垦荒地,自己带着王秃子到了綦江县城,租了一间客房住下。

        黄明星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在麻城和官府打得火热,懂得拉拢官员的手段。他没有急于到綦江县衙门拜见知县,天天到县衙门附近一家茶馆喝茶打牌。

        黄明星想在茶桌子、牌桌子上认识县衙门里的人,交往多了,熟悉了,成了朋友,就可以用银子收买,为自己谋利益了。

        慢慢地,县衙门里一些爱喝茶打牌的衙役和黄明星熟悉了,从他手里赢了不少银子。喝茶时摆谈了不少衙门里的事。黄明星知道綦江县孟县令是一个清官,上任以来,到四乡巡查,招募移民垦荒,一天两顿清水白菜,十天半月才吃一次肉,朝廷发的俸禄资助了移民,而衙门里的张县丞是一个贪财的人。

        黄明星决定千方百计接近张县丞。

        一天,黄明星和衙门班头一起打牌,笑着说:“班头,听说衙门张县丞喜欢打牌,什么时候约出来会一会,牌桌子上交一个朋友。”

        县衙班头脸上露出狡猾的神色,说:“老板,您想和张县丞交朋友,不会是有什么事求他做吧。”

        黄明星眯着眼睛笑着,摇着脑壳说:“没有事,只想多一个朋友。班头大哥,我想在綦江这块码头站住脚,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现在没有事求,说不定将来有事求了。”

        衙役班头笑了,拍着胸脯说:“老板,我保证把张县丞请出来,打牌喝酒。”

        两天后,衙役班头果然约出了张县丞。一起打了半天牌,累了,黄明星备了一桌酒席,张县丞假意推辞说:“黄老板,县令大人有规定,县衙门里的人不得到百姓家吃酒,实在不敢破例打扰。”

        黄明星笑着说:“县丞大人,家常便饭,赏脸将就吃一下。县令大人规定不准到百姓家吃酒,我们是朋友,你是到朋友家里喝酒吃饭,谁没有朋友?县令大人知道了也不会责怪的。”

        衙役班头在一旁相劝,张县丞顺水推舟入了席。黄明星和班头一杯又一杯地劝酒,张县丞喝得大醉。

        张县丞同黄明星打牌赢了不少钱,心里暗暗高兴。几十年动乱,百姓流失,土地荒芜,收不到赋税,綦江县衙门的开支全靠朝廷拨给。张县丞俸禄有限,要寄银子回家供养老人小孩,经常缺少银钱。于是,三五天偷偷摸出衙门找黄明星打牌,时间长了,两个人成了好朋友。张县丞缺银子花了,便找黄明星打牌,黄明星故意输银子给他。

        有一次,两个人打了牌,黄明星又备了酒宴。张县丞三杯酒下了肚,脸红了,吐着酒气说:“黄老弟,我们是好朋友了,以后有事情,我一定帮忙办。”

        黄明星知道时机已经成熟,笑着提出了要求:“县丞大人,实话实说,我真有事相求,我在东溪场尚书坪圈了土地,雇工开垦,可是,害怕以后受人欺负,想让县丞大人给我在地方上谋一个小小的差事,不知行不行?”

        张县丞醉眼蒙,拍着胸膛说:“黄老板,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东溪场已经有了几十户人家,孟县令准备恢复前明时期的东溪里,要我找一个人当里正,你在东溪开垦的荒地多,就当了这个东溪里正吧!”

        黄明星心里高兴,说:“县丞大人,多谢提拔,我一定当好东溪里正。”

        黄明星当了东溪里正,回到东溪,写了布告贴在东溪和万寿场街上。三六九赶场天,带了两个手下在东溪场上巡视,摆里正的威风。

        王秃子带着手下强盗住在尚书坪,一天到晚吃好的,喝好的,花了黄明星不少银子,黄老板十分心痛。并且,王秃子和他的手下在山里当强盗时,三天不碰女人浑身不舒服,尚书坪没有女人,王秃子便带着手下四乡里找女人。乡民受到骚扰,女人被欺负,有的告到黄里正那里,黄明星假装派手下调查,搪塞敷衍乡民。有的乡民告到了县衙门,县衙门派衙役送来公文,限期捉拿欺压乡民的歹人。黄明星害怕王秃子闯下祸事,县衙门追究到自己头上,好不容易弄到手的里正官帽不保,思量着怎样把王秃子和他手下强盗打发走。他听人说东溪场附近福林山有一个叫苏老四的占山为王,手下有几十个强盗,怂恿王秃子带着手下上福林山投苏老四。王秃子一伙在尚书坪住烦了,听说附近有强盗同伙,早就想去入伙,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分银子,玩女人,不受官府约束。可是,想到一路辛苦,押解移民进了四川,要黄明星拿出足够的银子补偿,不然不离开尚书坪。黄里正没有办法,他不想得罪王秃子,以后有了事情还需要王秃子出手相帮。两个人讨价还价,黄明星拿出了补偿的银子。王秃子带着手下强盗上了福林山,投了苏老四。开始,王秃子在强盗山寨只当了一个小小的头领,带领原来手下的几个强盗打家劫舍。过了一段时间,苏老四看到王秃子武艺不错,而且心狠手辣,几次出山抢来很多钱财,提拔王秃子做了山寨的二老板。

        春天到了,一天,小强盗回山报告,綦江县城方向来了几个穿着阔绰的人,带着马队,驮着货物,顺驿道向东溪方向走来。苏老四吩咐王秃子带领手下兄弟到驿道旁边埋伏,准备抢劫穿着阔绰的人……

        一个冬天很少下雨,过了春分,该犁田下种了,天上仍然没有下过大雨。

        綦江地处丘陵山区,春天下几场大雨,山溪里有了水,种田的人把水引进田里,耕地耙地,把土地弄得平平整整,撒下种,等到秧苗长成绿油油的一片,再拔起秧苗栽到犁耙好了的水田里。可是,天上久不下雨,山溪里只有细细的一股水,引不进田里,种田的人没有办法耕地播种。并且,天旱无雨,头年种下的麦子也长得不好。

        春旱闹得刚刚从各地来的移民惶惶不安,吃不好饭,睡不好觉。

        陈雄义、唐大哥带着小铁匠、陈松和自愿到鱼沱山采石炼铁的乡亲开采铁石,陈雄义还按照铁石山师父留下本子里的图形砌了两个炼铁炉,把铁石投进炉里,架上柴火烧,鱼沱山的铁石和铁石山的铁石不完全一样,没有炼出铁来。七八个人在鱼沱山要吃要喝,陈雄义带着小铁匠和陈松到树林里打猎、采山货,让唐大哥拿到东溪场卖,得了银钱买粮买菜,让兄弟们吃饱了肚子继续开采铁石。生活苦,一天到晚采石很累。不过,陈雄义和兄弟们信心很足,相信炼铁能成功。

        一天,小铁匠和陈松送银钱到大雄宝殿,给在那儿读书的李忠贵用,尽管普慧大师拒绝收取忠贵吃饭的钱,陈雄义仍然定期给李忠贵送银钱,让孩子买衣服买书。因为福林山里有强盗,到万寿场要从福林山下经过,陈雄义怕一个人不安全,派了陈松和小铁匠一起,万一遇上强盗相互有照应。

        小铁匠和陈松到了万寿场大雄宝殿,普慧师父到外面化缘去了,没有见到,只见到了李忠贵。霞妹子落水没有了音信,小铁匠把忠贵当成了亲弟弟,每次见面问寒问暖,非常亲热。李忠贵见到小铁匠,想起落水的姐姐,心中悲伤,他把小铁匠当成亲哥哥,心里有事讲给哥哥听。李忠贵听外出化缘的普慧大师讲了化缘时看见的各种新鲜事,小铁匠来了便告诉他,小铁匠回去告诉师父,所以,陈雄义终日在鱼沱山开采铁石,也知道东溪场、万寿场发生了什么事。听说黄明星当了东溪里正,心里十分感慨,怨老天不公,坏人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吩咐小铁匠和陈松等人到东溪场办事注意防范。

        小铁匠把银钱交给了李忠贵,说:“兄弟,东溪场又有什么新鲜事,讲出来哥哥听。”

        李忠贵想了一想,说:“我听普慧师父讲,东溪场北面綦河边上,来了好几家开荒种地的,可能都是麻城来的,建起的村子叫小麻城。”

        小铁匠和陈松听了十分高兴:家乡来的移民越多,力量越大,团结在一起没有人敢欺负。

        小铁匠提出了建议,说:“我们到小麻城去看一看,来开荒的移民中有没有认识的,顺便打听一下霞妹子的下落。”

        陈松大声叫好,说:“对,我们一起到小麻城去看一看。”

        李忠贵摇着头说:“我不能去,普慧大师回来找不到我,要着急。”

        陈松说:“铁匠,忠贵兄弟不能去,我们两个去,快去快回,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小铁匠和陈松离开了万年寺,走小路翻过牛心山,朝北走去,一路寻找小麻城。正匆匆走着,从后面赶上来五六个人,走得很快,超过了小铁匠和陈松,在前面山冈不见了踪影。小铁匠觉得走过的人中有两个十分面熟,仔细回忆,终于想起了,是麻城押送移民的强盗王秃子和手下贼人。小铁匠暗暗吃惊,他知道黄明星也到了东溪场,当了东溪里正,想不到强盗王秃子也到了东溪,匆匆忙忙一定是去做坏事。小铁匠叫住了陈松,轻声说:“松哥,看见没有,刚才过去的人中有王秃子。”

        陈松也觉得走过的人中有熟悉面孔,正在用心想,听了小铁匠的话,明白了,停住了脚,说:“对,铁匠,刚才是强盗王秃子带着人走过,怎么办?”

        小铁匠压低嗓门说:“王秃子一定是去做坏事,我们悄悄跟在后面,看他们要做什么坏事?”

        陈松有些担心,说:“铁匠,我们两个人,他们五六个人,万一被强盗发现怎么办?”

        小铁匠笑了笑说:“松哥,不要怕,他们在明处,我们在暗处,该出手时才出手,不该出手时躲在暗处看热闹。”

        陈松同意了,两人离开了山道,窜进了路旁的小树林,借树干树枝遮住身体,悄悄地往前寻找强盗的踪迹。走了不到两里,发现王秃子带着强盗躲在驿道旁一块大石头后面,好像在等候什么人。小铁匠和陈松悄悄接近王秃子一伙,躲在暗处观察动静。

        春旱接着冬旱,刚来的移民没有办法耕地播种,孟县令十分焦急,赶到重庆府陈述了綦江县遭遇旱灾的情况,向重庆府要了粮食赈济灾民。他同张县丞商议,各带了几名衙役,带着马队运送赈粮,分头到乡下发放。为了不惊扰地方里正、地保,孟县令让衙役装扮成商人模样,赶着马队顺着驿道到东溪,准备在东溪场发放赈粮。一行人清早起身,辛苦赶路,中午吃了随身携带的干粮,下午到了离东溪场十里左右的地方。孟县令想起曾安排几户麻城来的移民在綦河边上开荒种地,还给移民新建的村子取名叫小麻城,想顺路去看一看小麻城的移民垦荒情况,是不是缺少口粮。孟县令一行人正走着,忽然从路边跳出几个脸上蒙着黑布的汉子,手里拿着大刀长枪,为首的一个拦在路当中,大声吼道:“过路的客商听着,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

        孟县令知道遇上拦路抢劫的强盗了,心里暗暗吃惊。他是读书人,不会武功,不敢和拿着刀枪的强盗拼杀,身边的衙役没有强盗人多,不知道能不能斗过强盗,保住赈粮。跟随县令下乡赈灾的衙役经过挑选,个个有武艺,看到遇上强盗,脱了身上长袍,从马背驼子中拿出刀枪准备拼杀。

        王秃子想不到商人模样的人居然拿出了刀枪,不过,仗着手下人多,没有把衙役放在眼里,狂妄地笑着说:“不知死活的客商,居然敢拿出刀枪对抗,知时务的交出马背上的驼子,放你们一条生路,不然,明年今日便是你们的忌日。”挥了挥手,带领强盗直奔孟县令和衙役。

        荆棘丛中,小铁匠看到王秃子带着人光天白日抢劫行人,非常气愤,悄声说:“松哥,走,出去帮商人们一把。”

        陈松有些担心地说:“王秃子带的强盗多,打不过怎么办?”

        小铁匠说:“打不过也要打,不能眼睁睁看着强盗抢劫行人。”

        驿道上,王秃子带领强盗已经和衙役拼杀起来了,衙役人少,又要保护孟县令,几个回合便处在了劣势。一个强盗手里拿着大砍刀,奔到了孟县令跟前,一个衙役拿着长枪来挡,手臂挨了一刀,鲜血直流,退到了一边。强盗拿着大刀对着孟县令脑袋砍下,孟县令想往后退,身后是一个石坎,退不开,眼看强盗手中的刀要砍到县令大人的头上,突然飞来一块小石子,不偏不斜,打在举着大刀强盗的手腕上,“当”的一声大刀掉到了地上。小铁匠和陈松跳到驿道上,小铁匠奔到孟县令身边,拾起强盗掉到地上的大刀,挥舞着扑向强盗,陈松夺下一个强盗手中的长枪,两人和强盗拼杀起来。

        王秃子看到半路杀出了程咬金,眼看要抢到手的财物要飞,心中不甘,拿着大刀拼命厮杀。可是,衙役有了支援,个个奋勇拼命厮杀,加上小铁匠、陈松在鱼沱山天天练武,本领高强。强盗们害怕了,一个强盗转身跳进树丛逃了,其他强盗跟着跳进树丛逃了,王秃子独木难撑,也跳进树丛逃了。

        小铁匠和陈松救了前往东溪场赈济灾民的孟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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