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特别热,清晨,明晃刺眼的红太阳爬到了天上,火辣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没有一丝儿风,河边杨柳枝低低地垂着,黑绿的黄葛树叶打起了卷,藏在树丛中的蝉“知知”地叫着,让人听了更觉得燥热难忍。万寿场、东溪场街上很少有行人,偶尔有一条懒狗吐着红舌头走过。一些年轻人钻进了瀑布后面的金银洞歇息,不少老人和小孩端着板凳,到太平桥两岸黄葛树下乘凉,老人摆起太平桥下媳妇背婆婆过河的故事,一些孩子听得津津有味。
天气太热了,尚书坪青杠林里山蚕都结了茧,多数茧子收回了家,李仁洪一个人在尚书坪青杠林里守看,李家老三回了小麻城。李忠信在家里玩,他端了小板凳到黄葛树下乘凉,听邻居大爷讲故事。瑛子也端了板凳出门乘凉,紧紧挨着哥哥坐着。在家里,李忠信觉得瑛子妹妹对自己特别好,有心里话悄悄告诉妹妹,瑛子也把心里的秘密告诉哥哥,还把好吃的留给哥哥吃。
火辣辣的太阳终于歪到西边山头,一朵乌云飘过来,把太阳遮得严严实实,紧接着起风了,呼呼呼,驱走了热气,给人们带来了清凉。很多人跑到了街上,高兴地大声叫着:“好了,有风了,凉快了,晚上可以睡一个好觉了!”一些孩子跑到街上唱起了儿歌:“风婆婆,送来凉,媳妇穿衣裳……”
风越吹越大,卷起泥土和落叶,呼呼呼,呼呼呼,一些搭建得不结实的茅草房屋顶上的茅草被风吹走了,墙壁被大风刮得东摇西晃。一棵杨槐树被风吹断,横躺在大街上。
一道闪电,白亮亮的光撕破黑沉沉的天幕。一瞬间,轰隆隆一声巨响,震天动地,大山仿佛在摇晃。紧接着闪电一个接着一个,仿佛要把天撕得粉碎,雷声一声接着一声,好像千万面巨鼓同时擂响。雨点子砸下来,开始几点,后来越来越密,终于成了倾盆大雨,哗哗哗,哗哗哗,越下越大。
李仁洪手忙脚乱,想用稻草盖住青杠树上还没有摘下的山蚕茧,可是,风太大,雨太猛,好不容易用茅草盖上,一阵风把茅草吹得无影无踪。风刮着,雨下着,闪电刺得人睁不开眼,雷声震得耳朵嗡嗡响,青杠树在风雨中颤抖着身子。李仁洪绝望了,找了一个避雨的石崖,卷缩着身子,紧靠着石壁蹲着,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雨淋湿,他在风雨中颤抖着,两手紧抱着肩头,睁着一双恐惧的眼睛。
暴雨下个不停,仿佛天河决了口子,水冲出决口往地下泼,无休无止。风刮得树林发出的巨大的“哗哗”声、一声接着一声的雷声、暴雨砸在山林中的响声混在一起,汇聚成了令人恐怖的巨大吼声。李仁洪心里害怕,睁大眼睛望着风雨中似乎就要倾覆的群山。忽然,他听见了另外一种更让人惧怕的声音,山洪暴发了。李仁洪震惊了,他想起自己的家在太平桥边低洼的山壁下,山洪冲进綦河,綦河水涨,会淹到太平桥下,浪头会卷走自己家的茅草屋,家里有新收下的蚕茧,还有妻子、女儿和儿子。李仁洪不敢在石崖下躲风避雨了,他要回家去,赶在洪水到来之前转移家里的东西,让家里的人躲到安全的地方。
李仁洪冲进了暴风雨,到处是水,山道上横七竖八倒着被风折断的树木。他跌跌撞撞奔跑着,借着闪电的亮光看清山路,拼命往山脚下跑,往綦河边上跑,忽然,一脚踢在倒在路上的树干上,身子一歪摔倒了,腰扭伤了,一阵一阵刺骨的疼痛,李仁洪挣扎着爬起来,继续拼命往家里跑,他已不再惧怕电闪雷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快回家,抢出家里的财物,保住家里的亲人!摔倒了,爬起来继续跑,再摔倒,再爬起来……
东溪场乱了,人们的奔跑声、呼喊声、哭叫声和风声、雨声、雷声,以及山洪咆哮的声音响成一片。
普慧大师最先察觉到山洪暴发对太平桥沿岸乡亲造成的威胁,他听到暴雨哗哗不停地下着,想到暴雨会引发山洪,山洪汇入綦河,河水暴涨,太平桥沿岸地势低的地方会遭水淹。普慧大师在万寿场多年,亲眼看到过綦河暴涨,冲毁沿岸田地,卷走房屋人畜的惨状。现在住在太平桥沿岸的多是湖广来的移民,还不熟悉綦河的脾气,不知道即将到来的巨大危险。普慧大师在庙里坐不住了,带着李忠贵冲进了暴风雨,互相搀扶着来到了东溪场太平桥綦河岸边,借着闪电的亮光,大师发现綦河的水浑了,夹杂着山洪带来的杂草和树枝树叶,他知道綦河的洪峰要来了,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吼起来:“綦河要涨水了,快把财物、牲畜搬到高处呀!”李忠贵也跟着大声喊。可是,风雨声、雷声、洪水声太大了,淹没了普慧大师和李忠贵的声音,普慧大师眼看綦河洪峰要来,急得眼里冒出了火,他吩咐李忠贵往南,自己往北,沿街拍打乡亲们的房门,叫起屋里的人往地势高的地方搬运财物。
李忠贵冲过了太平桥,一家一户拍响了门,催促搬运财物,牵走牲畜。乡亲们出门听见“轰轰”的洪水声,闪电中看见綦河翻滚着巨大波浪,吓了一大跳,赶紧叫起家里的人抢运财物。李忠贵到了亲生父亲家,想起父亲诬告陈伯伯,心里有怨气,不想拍门叫了,又想到李家有弟弟李忠信,还有大师教诲的以德报怨,还是拍响了李仁洪家里的门。李忠信开门看到了哥哥,十分惊讶,听了哥哥的话,跑出门看到綦河水已经快淹到家门口了,赶忙叫起继母和瑛子妹妹,三个人把山蚕茧抢运到地势高的一个熟人家里,又返回家抢运被子衣服和粮食。洪水已经淹过了家门前的地坝,刘召儿背上背着东西,一手拉着李忠信,一手拉着瑛子艰难地往高处走。瑛子看到洪水越涨越高,发出震耳的轰轰声,心里害怕,脚下没有踩稳,“扑通”摔倒了,一个浪头卷过来,刘召儿的手松了。李忠信看到妹妹要被洪水卷走,急忙把背上背着的东西给了继母,扑进洪水救人,他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终于抓住了瑛子妹妹的一条腿,使尽全身力气救起了妹妹……
李仁洪跌跌撞撞,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终于奔到了綦河岸边,他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傻了,綦河仿佛成了一条奔腾咆哮的黄色巨龙,一路吞没着田地房屋,直泄而下,太平桥桥面被淹了,两岸的茅草房被冲垮了,有的没有了房盖,剩下几堵残破的墙壁在洪水中颤抖着,有的已经无影无踪了,李仁洪不知道妻子儿女到什么地方去了,以为辛辛苦苦采摘的山蚕茧,还有家里的财物都被洪水冲走了,十多年的心血被洪水冲走了,呆呆地站在雨地里,对着天大声呼喊:“老天爷,你为什么不给我们一条活路啊!”
天亮了,俗话说,易涨易落山溪水。綦河是崇山峻岭中的一条溪流,洪水来得快,退得也快。洪水洗劫后的綦河沿岸,惨状不忍目睹。茅草屋东倒西歪,一些小树被洪水连根拔起,横在路上,一些猪狗淹死了,尸体东一个西一个摆着,街上淤泥一尺多厚,一些移民刚刚建起的家被洪水毁了。
李仁洪终于找到了家里的人,因为有李忠贵及时报信,山蚕茧保住了,一些穿的吃的保住了,他感到幸运。李仁洪非常感谢儿子报信,听说普慧大师带着李忠贵沿綦河岸边挨家挨户报信,他对大师产生了深深的敬意。
陈雄义听着茅屋外的暴雨声,心里忑忐不安,他想起太平桥綦河沿岸地势低,綦河涨水要淹没一些房屋,一些刚刚安下家的移民要受灾。让小铁匠把鱼沱山的兄弟们叫来分了工,陈松守在家里,陈雄义带着小铁匠和兄弟们赶到东溪场救灾。大家立即行动,赶往东溪救灾的兄弟们正往前走,听到后面有人呼喊,人们停下来等,唐蓉衣服湿透,大口喘着气赶到了。陈雄义又气又爱,大声吼:“蓉儿,你来干什么?快回去!”
唐蓉噘着嘴大声叫:“我要去东溪场救灾。”
陈雄义看到唐蓉十分坚决,叹了一口气,让两个兄弟紧跟在姑娘身后保护,带着人继续往东溪场赶。一路艰辛,天亮时到了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成了灾民的临时避难所,住了很多已经无家可归的灾民。太平桥綦河岸边不少茅屋被洪水冲走,普慧大师把灾民安置在庙里。大师腾出了自己的房间,还在庙旁边临时搭起了茅草棚,安置灾民住下。一些灾民逃出时慌张,没有拿出粮食,没有吃的。普慧大师拿出了庙里的所有粮食,支起了大锅,给灾民们煮稀饭充饥。灾民多,庙里乱糟糟的,李忠贵帮着大师烧火煮稀饭。刚好,陈雄义带着鱼沱山的兄弟们赶到了,普慧大师安排唐蓉和李忠贵一起烧火煮稀饭。
唐蓉身上穿着被雨水淋得湿透的衣服,哆嗦着,脸色像白纸。李忠贵可怜她,带到了自己的住房,找出干衣服让姑娘换上,还叫到火边烧火,让唐蓉把身体烤暖和。
稀饭煮好了,小铁匠分发给灾民们吃,李忠贵也给唐蓉盛了一大碗。姑娘吃了,肚子饱了,身上暖和了,小脸又变得红扑扑的了,她看到李忠贵屋子里堆放着脏衣服,要抱到水井边洗。李忠贵拦住了,说:“不用洗,烤干就行了,等一会要到太平桥帮乡亲们清除污泥,又会弄得一身泥。”唐蓉想了想,觉得李忠贵说得对,拿着衣服到火边烤起来。
陈雄义和普慧大师分了工,他带着鱼沱山的兄弟到小麻城去救灾,大师留在东溪场领着乡亲们帮助太平桥綦河岸边遭水淹的人家清污泥,寻找污泥中残存的粮食衣物,搭建临时居住的茅屋。李忠贵要随着陈伯伯到小麻城,唐蓉也要跟着李忠贵一起。陈雄义知道两个孩子脾气犟,答应了,让李忠贵好好照顾唐蓉。
陈雄义带着人到了小麻城。村里又到了一户麻城老乡,一共七家人了。一场暴雨引起村边小溪暴涨,洪水冲垮了李大哥、洪三家三间茅草屋,淹死了两条牛、三头猪,好在人没有受伤,粮食被洪水冲走一些,也抢出了一些。
李大哥和李大嫂看到茅草屋垮了,猪牛淹死了,夫妻俩哭得十分伤心。陈雄义带着人赶到了,李大哥拉着他的手哭着说:“陈大哥,我们从麻城来到东溪,路上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安下了家,现在全完了,家又没有了。”
陈雄义安慰说:“李大哥,我们麻城人不怕苦,洪水冲垮了房子重新盖,有大家帮助,再大的坎也能迈过去。”
陈雄义带着鱼沱山的兄弟忙开了,从垮塌的茅屋里拖出家具,找出粮食,挑来清水冲洗污泥,大家干得十分卖力,脱了衣服,光膀子上糊满污泥,头上滴下大颗大颗的汗珠,没有人叫一声累,停下来歇一歇。唐蓉跟着李忠贵一起干,两个人从李大哥垮塌的茅草屋里拖出了一张床,累得大口大口喘气。李忠贵脸上满是污泥,成了一张大花脸,唐蓉也成了一张大花脸,头发上都糊了污泥。姑娘望望小伙子,哈哈大声笑起来。小伙子望了望姑娘,也哈哈大声笑起来。唐蓉说:“忠贵哥哥,你成了一个泥猴子。”李忠贵说:“唐蓉妹子,你一脸一身泥,像一个泥球。”两个人把床拖到小溪边,浇水洗掉床上的污泥,唐蓉不注意,身子一歪“扑通”掉进了溪水里,水淹到了胸口,吓得脸白了,挣扎着大声喊:“忠贵哥哥救我!”李忠贵慌了,衣服也没来得及脱,“扑通”跳进水里救人,溪水急,冲得唐蓉站不住脚,李忠贵奔过去一把抱住,把姑娘抱得紧紧的,刚刚走到溪边,一脚踩虚,两个人又摔倒了,唐蓉身子压在李忠贵的身上,两个人的脸儿贴到了一起。
孟县令得到綦河两岸一些乡场洪水成灾的消息,让张县丞拿出衙门银库里所有银子,又向县城一些商家借了银两,让衙役带着银两赶到江津、荣昌购买粮食,准备运往灾区救灾。孟知县带着衙役赶往东溪场查看灾情,慰问灾民,县令大人心里十分焦急,他知道綦河沿岸很多人家都是刚刚搬来的移民,一些土著居民也是逃亡在外十多年,新近搬回来的。去年遭了旱灾,好在救灾及时,没有造成大的灾害。今年又遭水灾,綦江县衙门没有多少存银,灾民吃的穿的住的怎么解决?如果移民因灾逃离綦河两岸,綦江的复兴便成了一句空话。心里有事,嫌轿夫走得慢了,干脆下了轿,迈开两条腿走起来,一面查看沿途受灾情况。
孟县令到了东溪场,看到普慧大师领着众多乡亲清除污泥,搭建茅屋,脸上的阴云消失了,有了笑模样,他在一个乡亲的指引下找到普慧大师,一把抓住大师的两只手,激动地说:“大师,谢谢你,有了你老人家的帮助,东溪场、万寿场的乡亲们一定会重建家园,在綦河岸边安居乐业。”
普慧大师叹了一口气说:“一夜暴雨成灾,很多乡亲家被毁了,县令大人要多多关心他们。”
孟县令沿着太平桥綦河岸边查看灾情,乡亲们看到县令大人来了,有的哭着诉说房屋被冲走、猪牛被淹死的悲惨遭遇,有的感谢县令大人亲临灾区看望。孟县令来到麻城乡亲李仁洪的家,李仁洪的房子被冲垮了一间,一些粮食被洪水冲走了,好在李忠贵及时敲门报警,刚采下的山蚕茧保住了,还保住了一些财物,他非常感谢儿子,赶到大雄宝殿寻找李忠贵,想当面向儿子表示谢意,听住在庙里的灾民讲,李忠贵跟着鱼沱山的陈壮士到小麻城救灾去了,想到陈雄义是一个助人为乐的好人,自己却告了义兄诬状,心里十分惭愧。找不到儿子,他回到家,带着家里的人清污泥,把被洪水弄脏的粮食清洗干净,衣服被褥拿到河边清洗,李仁洪家里受的损失不大,他心里高兴,带着家人忙完了自己家里的事,又帮邻居家清除污泥,把垮塌的房梁抬开,寻找衣物和粮食。
孟县令来了,县令叫住李仁洪,大声询问:“姓李的麻城乡亲,乡亲们被洪水吓住没有,还敢不敢在綦河两岸开荒种地?”
李仁洪大声说:“县令大人,麻城老乡不怕吃苦,东溪场上的乡亲不怕吃苦,我们会在綦河两岸开出更多的荒地,安家创业,世世代代住下来。”
太阳出来了,暴风雨后,太阳显得格外耀眼,不过,阳光温和多了,撒在大地上,山山水水成了金灿灿的一片。
东溪场的乡亲忙碌着……
李仁洪想见到儿子,亲口向李忠贵表示感谢,忏悔以前的错,可是,他一次又一次到大雄宝殿都没有见到儿子。有时候李忠贵出门救灾去了,不在庙里,有时候李忠贵在庙里,可是躲在屋里不出来见父亲。李仁洪十分失望,流着眼泪找到了普慧大师,希望大师劝说儿子认父亲,大师答应了。
李仁洪走后,普慧大师把李忠贵叫到自己的房间,轻声责备说:“小施主,佛告诉世人,积善积德,莫记人仇,你父亲曾经做过错事,他已有悔意,小施主要原谅父亲。”
李忠贵眼里有了泪,和亲生父亲同住一个乡场,却不愿认父亲,有时候心里也很矛盾,十分痛苦,他犹豫了一会,轻声说:“大师,让我想一想,好吗?”
普慧大师点了点头,同意了,大师心里十分清楚,李家父子之间有很多误会,消除误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应该允许年轻人慢慢化解心中的怨恨,重新燃起父子间亲情的火花。
唐蓉病了。天天跟着李忠贵帮灾民干活,手和脚在水里泡着,着了凉,头发昏,身子发软,脸蛋烧得红红的,躺在床上起不来了。陈雄义把她留在了大雄宝殿,大师把李忠贵留在庙里照顾病人。
李忠贵十分细心,把大师配好的草药熬成药汤,端到唐蓉床前喂给姑娘喝,药水太烫,唐蓉喝进嘴里,皱起了眉头。李忠贵赶紧拿了一把扇子,用力扇着碗里的药水,不烫了,慢慢喂给唐蓉喝。
唐蓉喝了药水,她想让李忠贵呆在身边,轻声哀求说:“天气太热了,我热,忠贵哥哥,用扇子给我扇一扇,好吗?”
李忠贵答应了,拿起扇子轻轻为唐蓉扇风,他望了望躺在床上的姑娘,无意间看到姑娘衣领下雪白的脖子,仿佛触了电似的,心里一震。在麻城的时候,李忠贵天天进学堂读书,学堂里尽是男生,没有女的,到了东溪场,陈伯伯把他托给普慧大师,庙里也没有女人。因此,李忠贵尽管二十岁了,除了母亲和姐姐,很少接触其他的女人,他一心想着勤奋读书,取得一个好的前途,将来好好报答母亲和陈伯伯,从来没有想过女人的事情。突然间冒出一个唐蓉姑娘,长得好看,嘴巴甜,很逗人喜欢。李忠贵毕竟是二十岁的男人,见了好看的女人不能不动心,不过,他能克制自己的感情,急忙把视线从姑娘身上移开,轻轻扇着扇子。
唐蓉注意到了李忠贵神情瞬间的变化,她喜欢李忠贵,喜欢他人长得好看,读过很多书,而且忠厚老实。姑娘脸红了,轻声说:“忠贵哥哥,你扇久了,手酸了,歇一歇吧!”
李忠贵笑了笑说:“我的手不酸,只要你热,我就为你扇。”
唐蓉甜甜地说:“忠贵哥哥,你累了,脸上有了汗,歇一会吧!”
李忠贵继续不停地扇,说:“唐蓉妹妹,你是病人,大师出门的时候交待了,要我好好照顾!”
唐蓉装做生了气,噘着嘴说:“你累了,我不要你扇了。”故意背过了身。
李忠贵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中的扇子,站起身要离开。唐蓉慌了,回过身说:“忠贵哥哥,我躺在屋里闷得慌,扶我到院里走一走,好吗?”
李忠贵有一些犹豫。唐蓉掀开身上的单被,挣扎着爬起了身,艰难地下了床,刚刚迈出一步,头昏身子软,站立不稳要摔倒。李忠贵急忙伸手扶,唐蓉顺势倒进了他的怀里,女人的小手抓住了男人的大手。
李忠贵心里咚咚跳,觉得姑娘的手嫩嫩的、白白的,姑娘身上有香味,闻起来很舒服。
唐蓉轻声说:“忠贵哥哥,扶我到院子里走一走,屋里好闷人哟。”
李忠贵扶着唐蓉到了院子里,院子里种着很多花,红色的,金黄色的,一些蜜蜂在花丛中采蜜,“嗡嗡嗡”飞,一对喜鹊在屋檐“喳喳喳”叫。
李忠贵把唐蓉扶到院里一个石凳上坐下。姑娘看到了喜鹊,高兴地叫起来:“忠贵哥哥,你看,喜鹊对着我们叫,一定有喜事。”
外面响起了普慧大师的声音,大师回来了,李忠贵扶起了唐蓉,把姑娘送回了屋里。
喝了普慧大师的药,又有李忠贵精心照顾,唐蓉身上的烧退了,病好了,能下床帮助庙里做一些事了。普慧大师带信让鱼沱山来人接姑娘回去,可是,鱼沱山也遇到了洪水袭击,清理污泥,搭建被水冲垮的茅屋,有很多事情要做,人人都忙,抽不出人来接唐蓉。姑娘想在忠贵哥哥身边多待几天,听说鱼沱山没有人来接,心里暗暗喜欢,不急着回去。她是一个勤快人,病好了,想帮忠贵哥哥做一些事情,普慧大师经常不在庙里,李忠贵要煮饭,唐蓉赶紧去抱柴火,还帮着淘米洗菜。李忠贵读书,唐蓉为他端水倒茶,还拿着扇子驱赶蚊虫。李忠贵要写字,唐蓉帮着磨墨拿纸。
李忠贵和唐蓉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两个人都觉得离不开了。不过,两人以前都没有和异性亲密接触过,不懂得男女之间的爱。
一天,唐蓉要到庙旁小溪边洗衣服,想起李忠贵屋里也有一些换下来的脏衣服,跑去拿来洗。李忠贵发现了,他知道唐蓉的病刚好,身体虚弱,不让姑娘帮自己洗衣服,拦住门不让把脏衣服拿走。
李忠贵大声说:“唐蓉妹妹,我有手,我能自己洗衣服,你的病刚刚好,不能让你帮我洗衣服。”
唐蓉嘻嘻笑了,说:“忠贵哥哥,生病时你照顾我,我的病好了,帮你洗衣服,应该!”
李忠贵摇着头说:“不行,你洗多了衣服,受了凉,病又犯了,大师回来要骂我。”
唐蓉噘着嘴说:“忠贵哥哥,我不是纸糊的,洗几件衣服就会犯病。”
一对青年男女,一个要把脏衣服拿去洗,一个拦着门不让拿,争来争去,两个人都妥协了,一起端着装满脏衣服的木盆到了小溪边,蹲在一块大青石板上洗衣服,对面山坡上一个放牛的小孩看见小伙子和姑娘一起洗衣服,顺口唱起了山歌:“桃子没有杏子园,蜂糖没有情妹甜,去年河边亲个嘴,今年满河水还甜,啥时河边再团圆。”
李忠贵和唐蓉听见了山歌声,两个人的脸红了,不过,心里都是甜甜的。
小溪里的水“哗哗”流着,李忠贵和唐蓉蹲在一块青石板上洗衣服,四只手伸进水里,溅起了不少水花……
唐蓉长期住在庙里不方便,普慧大师让李忠贵送姑娘回鱼沱山,大师再三交代两人一路小心。还让唐蓉把黄土抹在脸上,改装成了男孩。唐蓉不想离开李忠贵,可是,大师吩咐了,不敢违背,好在忠贵哥哥一路护送,心里有了一些安慰。
李忠贵和唐蓉清早起身,太阳出来时已经走在綦河边上了,刚过立秋,秋老虎的威力十分厉害,太阳照在身上热烘烘的,走了一段路,身上有了汗,大口大口喘起了气。唐蓉在后面叫了起来,“忠贵哥哥,找一个阴凉的地方歇一歇吧!”
李忠贵大声说:“妹子,到鱼沱山的路不好走,山上有强盗,大师交待了,早到早回。”
唐蓉噘着嘴说:“忠贵哥哥,你看我们两个人的打扮,都是穷娃子,强盗不会抢,太阳刚刚出山,歇一歇不要紧。”
李忠贵犟不过唐蓉,叹着气答应了。唐蓉顺着小路到了綦河边,綦河涨水的时候,汹涌澎湃像翻腾的黄龙,不涨水的时候,水清清的,细细的,像温顺的绵羊。唐蓉在綦河边找到一块青石板,坐在上面,脱了鞋,把一双白白的脚伸进水里拍打着,大声叫起来:“忠贵哥哥,河水好凉快啊!”
李忠贵担心唐蓉掉进了河里,也来到大青石板上坐下,脱下鞋袜,把脚伸进水里。
唐蓉脸上的黄土被汗水冲掉了一些,一些地方黄,一些地方白,成了花脸,李忠贵忍不住笑出了声。
唐蓉疑惑地问:“忠贵哥哥,你笑什么?”
李忠贵笑着说:“妹子,你成了花脸了,不过花脸好,强盗见了一定会害怕,不敢挨近你的身子。”
唐蓉在水里照了照,也笑起来,她从河里捧起水要洗脸。李忠贵一把拉住了,十分认真地说:“唐蓉妹妹,不能洗脸,大师说了,不能让人看出你是一个女人。”
两人在綦河边休息了一会,太阳快要当顶了,站起身继续赶路,钻密林,攀山崖,向鱼沱山走去。
唐蓉回到了鱼沱山。李忠贵完成了护送任务,回大雄宝殿继续读书,两个人分开了。
唐蓉发现自己爱上了李忠贵,爱得很深很深。两天没有见到忠贵哥哥,觉得好像过了很久,早上起床,出门到处寻找,想找到忠贵哥哥。鱼沱山没有李忠贵,姑娘找不到,十分失望,做事情没精打采,拿着衣服到小溪边洗,仿佛看到忠贵哥哥在身边,抢着帮助洗衣服,四面张望,看不到忠贵哥哥,眼泪流了出来。晚上睡觉,梦中看见李忠贵坐在床边,拿着扇子给自己扇风,高兴地叫起来:“忠贵哥哥,什么时候来的,我想你!”醒了,睁开眼睛,床前没有人影,非常失望。睡不着了,睁着大眼睛望着屋顶,想着忠贵哥哥,两人一起相处时的情景,一幕一幕在眼前出现,回想起来心里甜甜的。唐蓉十分清楚,李忠贵也喜欢自己,可是,姑娘不知道忠贵哥哥是把自己当成小妹妹喜欢,还是当成可以厮守终生的情人喜欢。唐蓉不愿意只做李忠贵的小妹妹,她要和忠贵哥哥做恩爱夫妻。姑娘脸上发烧,心儿咚咚跳,好在是晚上,没有人看见。她在心里责备自己,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小唐蓉,不要脸,偷偷想男人,将来长大了,妈妈会托媒人说婆家,女人嘛,应该听从父母安排,父亲不在了,应该听从妈妈安排。可是,唐蓉不甘心完全由妈妈决定自己的婚事,如果妈妈让她错过了忠贵哥哥这样的好男人,唐蓉会恨妈妈一辈子,另外一个声音在姑娘心里响起:小唐蓉,不能等媒人安排自己的命运,戏里唱过梁山伯与祝英台、张生和莺莺的事,祝英台喜欢梁山伯,莺莺喜欢张生,我为什么不能喜欢忠贵哥哥。可是,忠贵哥哥愿不愿意和自己做一对恩爱夫妻,唐蓉心里没有把握。姑娘心里有一些怕,害怕忠贵哥哥只把自己当成好妹妹,不愿意做恩爱夫妻。
唐蓉小时候,妈妈很爱她,教识字,讲了很多戏文里的故事给她听,唐蓉长大了,成了一个乖巧、讨人喜欢的姑娘,懂得了女人应该得到男人的喜欢、男人的爱。可是,身边的男人没有一个让她满意,只懂得到田里干活,不懂得女人的心,终于,李忠贵出现了,英俊,能读书写文章,会照顾女人,姑娘心里爱的花苞绽开了。
唐蓉晚上睡不着觉,白天做事没有精神,姑娘的反常表现被陈雄义注意到了。唐大嫂母女到了鱼沱山,陈雄义把她们当成了亲人,事事关心,不过,陈雄义太忙了,一天到晚很少有空闲时间,他常常觉得关心唐大嫂母女不够,对不起死去的唐大哥。觉察出姑娘心里有事,陈雄义找到唐大嫂,关心地询问唐蓉的事。唐大嫂也觉得女儿有心事,可是不愿对她说,猜不出。陈雄义又找来唐蓉,询问姑娘在鱼沱山住着习不习惯,有没有其它要求?唐蓉低着头什么也不说。陈雄义问不出姑娘的心事,无可奈何,让唐蓉走了。
唐蓉想送给李忠贵一样东西表明心里的爱,想来想去,决定给忠贵哥哥做一双棉袜,冬天要到了,坐在屋子里读书写字,脚底下冷,时间长了会着凉,做一双棉袜穿在脚上暖暖的,脚底暖了,心里也会暖。唐蓉还想在棉袜上绣一颗红心,让棉袜上的红心代表自己的心,用心去温暖忠贵哥哥的脚,也温暖忠贵哥哥的心。唐蓉进了母亲的房间,找出母亲积攒起来的各种各样的布,唐大嫂是一个做针线活的巧手,平时把做衣服剩下的零碎布积攒起来,用碎布拼成棉袜、小孩的衣裤。唐蓉跟着母亲学,也学会了。姑娘晚上睡不着觉,在屋里守着油灯把一块一块布料拼凑起来,她挑选的布料都是厚厚的,做成棉袜暖和,唐蓉细心地一针一针缝,针脚细细的,密密的,穿在脚上不容易破,零碎布料连成了一大块,唐蓉用剪刀裁剪成袜子的模样,她看见过李忠贵的脚,袜子裁剪好了,拿在手里认真看,大了一点,肥了一点,用剪刀修剪,唐蓉十分细心,想把棉袜尽可能做得合脚一些,让忠贵哥哥穿在脚上舒服一些。棉袜做好了,唐蓉在袜底用红丝线绣红心,一针一针,姑娘一边用心绣着红心,一边想像着忠贵哥哥看到红心时惊喜的样子,脸儿红了,心“咚咚”跳起来,不小心针扎在手指头上,流出了鲜红的血。唐蓉把手指上的血涂到了棉袜上,姑娘心里想,忠贵哥哥的棉袜沾上了自己的血,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为他缝棉袜、绣红心的人了。
一个晚上,又一个晚上,唐蓉缝了十个晚上,绣了十个晚上,终于缝成了一双厚厚的、有红心的棉袜。
李忠贵也在想念唐蓉姑娘,自从见到了唐蓉,他觉得姑娘长得好看,天真、活泼,善解人意,唐蓉在身边,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非常舒服,姑娘离开了,心里空落落的,眼前老是晃着唐蓉的影子,想看到姑娘好看的脸蛋,听到清脆悦耳的说话声。白天读书的时候,眼前晃着唐蓉的身影,不能专心读书,写文章的时候,想着唐蓉,文章写不好。李忠贵恨自己没有出息,看见一个好看的女孩子便忘不了,他下决心要忘掉唐蓉,好好用功读书,可是没有用,唐蓉的影子仍然在眼睛面前晃,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
罗娟从綦江县城捎来了给陈雄义缝的过冬穿的棉衣,还有霞妹子给小铁匠缝的棉袜子,李忠贵自告奋勇要送到鱼沱山去。普慧大师似乎猜透了年轻人的心,笑着答应了。李忠贵非常高兴,一夜没有睡好觉,天刚刚亮就带着棉衣和棉袜子起了身,想早一点见到唐蓉妹妹,两个脚板走得快,累了也不停下休息,太阳还没有当顶便到了鱼沱山,把带来的东西交给了陈伯伯,急忙去寻找唐蓉,终于在茅草屋边的小溪旁找到了。
唐蓉坐在小溪旁一块大青石上,望着清清的小溪水想念忠贵哥哥,忽然看到对面来了一个人,仔细看,正是朝思暮想的李忠贵,姑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揉了揉,千真万确,李忠贵正向她走来。唐蓉以为在梦里,使劲拧了一下大腿,疼,不是在梦里,她高兴地跳了起来,奔过去扑进了李忠贵的怀抱。
李忠贵心里有些发慌,轻声说:“唐蓉妹妹,快放开,有人看见会笑话。”
唐蓉撒娇说:“我不怕,你走了这么久,我想你快要想疯了。”
李忠贵拉起唐蓉的手,钻进了附近一片密密的树林,不会有人看到了,他一把抱住姑娘,紧紧地抱在怀里,脸儿贴住了姑娘的脸。
李忠贵的嘴贴在姑娘耳朵上,轻声说:“唐蓉妹妹,我喜欢你,想见到你,白天想,晚上也想。”
唐蓉把头偎依在李忠贵怀里,眼里流出了高兴的泪,说:“忠贵哥哥,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像戏文里的梁山伯和祝英台,你要我吗?”
李忠贵摇了摇头说:“我们不能做梁山伯和祝英台,要做莺莺和张生,做恩恩爱爱的夫妻。”
唐蓉的脸蛋像红纸,心里“咚咚”跳,忽然想起做好的棉袜子,轻声说:“忠贵哥哥,你在树林里不要走,我回屋拿一样东西送给你。”
唐蓉跑回茅草屋,拿来了千针万线缝制好的棉袜子。李忠贵接过棉袜,高兴了,拿着袜子看了又看,紧紧地贴在了心口上。
唐蓉轻声说:“忠贵哥哥,读书写文章时穿上棉袜子,脚暖,心里也会暖。”
李忠贵摇着头说:“唐蓉妹妹,你做的袜子不能穿在脚上,要放在心口上。”
唐蓉抬起头,笑盈盈的大眼睛望着,说:“忠贵哥哥,你要把棉袜子永远放在心口上,一辈子放在心口上。”
李忠贵又抱起了唐蓉,紧紧搂在怀里,说:“唐蓉妹妹,我会把棉袜子一辈子放在心口上,也要把你一辈子放在心口上。”
树林外面传来唐大嫂呼唤女儿的声音,唐蓉装作没有听见,偎依在李忠贵怀里不愿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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