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人一下船就来到宋雅亭的县衙。
一路上关键同他谈了许多,他也深知眼前的局势,加上自己亲眼所见,他想尽力帮助简阳春。两人在船上就商量好了,此时关键已经换上捕快衣服,随他一起来到县衙。
郑大人:“宋贤弟,现在外面的世道乱成什么样子你不是不知道。你我同朝为官,官场的规矩你我心知肚明。你以前拿了多少,我不管,可你现在要是还想再拿,就是给自己挖坑埋土做坟墓。”
宋雅亭故意遮掩:“郑大人的话属下不太明白……”
“宋贤弟,革命党现在势力猖獗,国库空虚,急需剿灭乱党的经费。你却把简阳春的钱抢夺过来,万一……”
宋雅亭起身作揖:“属下实在是冤枉啊!还请郑大人明察。”
郑大人厉声说道:“好话不说二遍。你我身在边关,距离京城遥远,殊不知紫禁城已经千钧一发危在旦夕。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如果是朝不保夕,你,我,不知哪一天就摘了顶戴花翎,成了前朝旧臣,命都保不住,要钱何用?”
宋雅亭一下子跌坐在了椅子上。郑大人回头看看身后的关键,关键给他使了个眼色。“给你个机会,还不赶快放人。”郑大人说。
简阳春头发蓬乱、满脸胡须地回到了开平简家碉楼。
雅兰起身奔出门外,她不敢相信阳春已经就在眼前。简阳春朝她招招手,他的身边已经围了许多族中父老。雅兰上前拉住阳春,二人相扶着进了家门。
一阵收拾,洗澡梳头刮脸,换了干净衣服,简阳春精神了许多,只是略显消瘦。雅兰一边忙活一边告诉阳春,阿七已经发来电报,说肇庆有消息了,可是人还没有找到。简阳春安慰她,只要知道儿子在新加坡,没有性命之忧,就一定能找到:“也不知道这孩子吃了多少苦啊!”
“你还是要去吗?”
简阳春点点头:“嗯,等把家里的事安置好,我就动身。长寿公的病好些了吗?”
“福建那边捎信来说,请大夫开了几服中药,已经有些好转了。”雅兰也一直惦记着。简阳春叹了一口气:“哎,老人家都是为我们操心操的……多事之秋,平安是福!永定不宜久留,等他老人家好点了,赶紧把他接到开平吧!”
长寿公没想到陶舒燕会来找他求情。
简家搬走后,陶舒燕更没了着落。这天她实在忍不住了,鼓起勇气跑到简家土楼,她要找长寿公,她一定要知道肇庆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简家族人打量了她一眼,一语不发地关上了门。
陶舒燕就站在门外一直等候着。她今天是非要讨个消息。这些天来,她日思夜想,都快要崩溃了。
门开了一条缝,简家族人说长寿公不愿意见。
陶舒燕哀求着:“求求你,麻烦你告诉他老人家,我不是有意叨扰,我只想打听肇庆的下落,你们告诉我他在哪儿,我马上就走……”陶舒燕扑通跪倒在地,用力地敲打大门。
佣人搀扶着长寿公走了出来。
陶舒燕急忙上前:“求求你们,告诉我肇庆在哪儿吧!”
长寿公摆摆手:“孩子,你走吧!”
陶舒燕使劲地摇了摇头,哭泣着:“不!我不走!我知道我们家人对不起你们,我姨丈坑害了简伯伯,可我有什么错呢?我和肇庆是真心相爱的,为什么你们就不能成全我们呢?如果你们长辈之间有什么恩怨过节,我可以替我的长辈磕头谢罪还不行吗?”
“孩子,这件事情和肇庆的父亲坐牢没关系,你也不必这样责备自己。请你不要再来,老朽拜托了!”长寿公微微地鞠了一躬,“该结束了!”
陶舒燕抬头,知道彻底绝望了,她伏地痛哭起来。
广州街道锣鼓喧天,百姓拥上街头铰掉辫子。喜悦的人们欢呼着,传单遍天飞……
辛亥革命胜利了。
失去了品级的宋雅亭明显少了锐气,一脸的颓废,坐在陶家客厅椅子上发呆。
舒燕妈在一旁低声哭泣着,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宋雅亭两眼发直:“没了,都没了!好好的一个朝廷,没了!皇上也没了!衙门也没了!我成了一介草民,连顶戴和辫子也没了,大势已去了!”
陶舒燕从里屋走出来,礼节性地给宋雅亭倒了杯茶,转身走了出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后的生活该怎样过,没有肇庆的日子如同地狱。
宋雅亭看着陶舒燕,忽然觉得有了希望,他想到了舒燕的婚事,那个上次提到的郭培武如今可是红人。他要靠舒燕恢复自己以前的日子。宋雅亭跟舒燕妈小声说着自己的打算,舒燕妈顿时高兴起来:“那好呀,快点,越快越好。”
没过几天,陶舒燕家门外开来一辆汽车,两个荷枪实弹的哨兵打开车门,宋雅亭点哈腰地陪同郭培武走上楼梯,嘴里说着:“小心!这楼梯太狭窄了。让郭大人见笑了。”
“宋知县果然是个心细之人啊!”身穿军装的郭培武说道。
“可不敢当,什么知县啊!我现在啊,一介草民,平民一个!”
“放心,有我在,你想当平民都难!”郭培武的口气挺大。
宋雅亭终于听到了想听的话,脸上乐开了花:“您多抬举,多抬举……阿姐,快出来,你看谁来了?”
郭培武和宋雅亭进了陶家的屋门。
舒燕妈穿着待客的新衣服迎出门来,故意大声地说:“郭公子大老远赶来,我应该出门迎接才是……舒燕!你快点出来呀!”又对郭培武说:“我的这个女儿,就是太迷恋书本了。我让她上学,本来就是想识几个字而已,可是她太争强好胜,非要做个女状元。女子无才方是德。”
郭培武笑笑:“啊,世风不同了。令爱用心于学业,也是好事。”
陶舒燕出来了,勉强笑笑,行了礼:“郭公子。”
郭培武眼前一亮,站起来:“不敢不敢。郭培武。你就叫我培武好了。”
“怎么好直呼其名呢!我看,就……先叫郭大哥吧!”宋雅亭巴不得马上事成。
陶舒燕冷冷地点了点头,扭身回了自己的屋。
这一天,郭培武在陶家喝了很多酒,走时已经跌跌撞撞,宋雅亭小心地搀扶着。陶舒燕由于礼节,不得不出来相送。
郭培武拉着宋雅亭的手,看着舒燕妈身后的陶舒燕:“舒燕小妹,他年再见。”
舒燕妈忙说:“瞧您说的,怎么能他年再见呢,您得常来!”
“常来!一定常来!”郭培武坐进汽车,“一言为定,咱们……再见!”
陶舒燕看了看还在挥手告别的母亲问:“妈,什么一言为定?”
舒燕妈仿佛在憧憬着什么:“他还要来!”
“还来干吗啊?”
“娶你过门啊!”舒燕妈乐颠颠地说。
陶舒燕大吃一惊。接下来,两天陶舒燕粒米未进,眼泪流尽,躲在自己房里谁也不见。陶舒燕给肇庆写信,眼泪顺着脸颊流落在自己清秀的字上:“肇庆,你还好吗?我们的誓言还在你的心底吗?我真的很怕,很怕你把它丢进了大海,落在了南洋。倘若是大海隔断了我们这段感情,我情愿用我的一生去换一张船票,到你的身边。哪怕只是一眼也好啊。可你在哪儿呢?”
舒燕到底病倒了。
她满脸倦容躺在床上,说要去南洋找肇庆。舒燕妈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莲子粥,听了女儿的要求断然回绝了:“不行!我不能接受!去什么南洋,找什么简肇庆,不行!”
“阿妈,你从来不顾我的感受,只关心你的钱够不够花,关心你的日子够不够好。可你想过我的幸福了吗?”
舒燕妈气愤了:“你嫁给简肇庆就幸福了?”
“就算不幸福,也比嫁给那个大字不识的军阀强。”
舒燕妈站起身:“舒燕,这么多年,他简家的人拿正眼瞧过你一眼没有?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外面兵荒马乱的,女孩子家,不求个稳妥,还能拿一厢情愿当饭吃?”
“我和简肇庆是两厢情愿。”
“两厢情愿?他走了这么长时间,给你写过一封信吗?我都不愿意说他,弄不好,他都娶上番婆过起美日子来了。”舒燕妈明知说谎,但也这样说了。
“不许你这么说肇庆!”陶舒燕哭了,哭着哭着突然从床上坐起身,“妈!我问你一件事。你把简肇庆给我写的信都藏起来了,对不对?肇庆他给我写了很多信对不对?”
舒燕妈慌张掩饰着,起身往外走:“妈从来没见过什么信,妈也做不出骗你的事。你把粥喝了吧,就你这脸色,怎么当新娘子。”
舒燕妈马上差人叫来宋雅亭,她得赶紧把日子提前,她知道自己说不动女儿了。
陶舒燕从阿妈神态断定,肯定是阿妈把肇庆写给自己的信都藏起来了。她越发坚定了去南洋找肇庆的决心。
夕阳西下,邝秋菊望着那条通往山外的路,不时用手顶住腰,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每天只能在琉琅河边帮助琉琅女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道上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邝秋菊瞪大了眼睛,见彭虾仔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邝秋菊放下手里的工具迎了上去。
邝秋菊把彭虾仔让进了工棚,彭虾仔四下打量着,邝秋菊尴尬地愣了愣,用手在自己的铺上掸了掸土,怯怯地说:“坐……坐吧!”
彭虾仔一屁股坐下,烟瘾上来,打个哈欠,眼神停留在邝秋菊的隆起的腹部。邝秋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张嘴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彭虾仔用手指了指邝秋菊,想说什么,也止住了。
“虾仔……真的不怪我,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这些日子,我一直想去找你,我怕你不原谅我,我怕你会生气,我怕你不要我了……”邝秋菊小声说着,低头躲避他的目光,“虾仔,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了……”
彭虾仔摆手示意不要再说下去,一脸疲惫地说:“你这有钱吗?”
邝秋菊忙从兜里掏出一个包裹好的手绢,里面是她攒的七八个猪仔币。彭虾仔一把把钱抓过来,数了数,打了个哈欠:“就这么点?”
邝秋菊点了点头:“哦,还有一点,是我留着给你阿妈看病用的!”
彭虾仔直勾勾地看着她:“都拿来!”
邝秋菊以为他没听清:“那是给你阿妈……”
“拿来!”虾仔不耐烦地打断她。
邝秋菊从枕头下拿出一个荷包,攥在手里:“虾仔,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彭虾仔阴沉着脸:“我舒服,我可舒服了。我媳妇被人睡了,阿妈躺在家里等钱用,我赚了那么一点点钱,还是猪仔币!”
邝秋菊难过极了:“都是我不好,要打要骂要惩罚,我都认了,你可千万不能……”忽然发现彭虾仔摇晃着头,和醉酒一样,眼神发愣,哈欠连天,惊道:“虾仔,你可千万不能学那些猪仔去抽大烟啊,你……你是不是抽大烟了?你说啊?”
彭虾仔甩开邝秋菊的手:“我没抽!我要钱给我阿妈寄去看病!”彭虾仔上前就抢,邝秋菊死死地用身体护着,两人拉扯着,邝秋菊一把把昏沉的彭虾仔推到铺上。
彭虾仔跳起来大骂:“臭不要脸,你留这么多钱干什么?啊?你要钱干什么?是买胭脂还是买粉啊?是勾引地皮丁还是勾引唐阿泰啊?”
邝秋菊委屈地哭了出来:“彭虾仔!你不能这么侮辱我。我虽然没过门儿,但我已经把自己当作彭家的人了,我辛辛苦苦在这里晃琉琅,没人疼没人管,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彭虾仔一把掀翻了邝秋菊,撕扯着她的衣服:“给我!给我钱!快,听见没有!”
邝秋菊的大叫引来了刘姐,刘姐大喊一声:“住手!彭虾仔你住手……她怀着孕呢……”彭虾仔听到怀孕二字一愣,忽然更加疯狂,用手左右开弓抽打邝秋菊的脸:“怀孕……怀孕……我让你怀孕,我让你怀孕……你这个臭不要脸的骚娘们儿……”
刘姐拖住彭虾仔往屋外拉,彭虾仔挣扎着一脚踢在邝秋菊的肚子上,邝秋菊惨叫一声,顺着墙根倒下。彭虾仔拿着抢来的荷包,跌跌撞撞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刘姐扶起邝秋菊,看着自己流出的血,邝秋菊绝望地哭了起来……
第二天刘姐正要去给肇庆送饭,秋菊拦着她说:“你老是离开会引起注意的,我挺个大肚子没人注意我,还是我去吧。”秋菊坚持着。
刘姐想想也是。
“千万小心啊!”刘姐嘱咐着。
邝秋菊点点头,开门走了出去。来到阿垅店储藏屋附近的小路,邝秋菊四下看看,然后小心地走到储藏室的暗道出口。
简肇庆在阿垅店储藏室里躺了几天,已经有所好转了。这天他闭着眼睛,蒙昽之中听见有人轻轻开门的声音,简肇庆挣扎着坐了起来。
门开了,邝秋菊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一眼看见已经起身的简肇庆:“简先生,你,你怎么起来了?”
“秋菊?是你?你怎么来了?”
邝秋菊笑了:“我不来,你还不得饿着啊?”随即拿出饭来关心地说:“简先生,你还没好,得注意休息。”
“你也要注意身体,怀孕的人要注意营养,以后别给我做这么好的饭了,你们也不容易。”肇庆关心地看着秋菊的大肚子。
秋菊心里一热,眼睛就湿润了,她想到虾仔如此对待自己,还不如一个旁人。肇庆以为自己说走了嘴,忙抱歉地说:“对不起。噢,对了,上次我忘了问你,这是哪儿?”
“这?你想不到吧,这就是阿垅店的一个储藏屋。放心,除了你之外,只有我和阿哥、刘姐我们三个知道。”
“那阿莉吉亚呢?对了,她人呢?”
邝秋菊摇摇头,她也不知道阿莉吉亚的下落。简肇庆听了不禁黯然,阿莉吉亚定是因为救他受了牵连,被查理弄去哪受罪了。
“你身子这么不方便,还来回跑,万一出点事情可怎么办啊?以后,让刘姐或者你阿哥来就行了。”沉默了一会,简肇庆担心地问。
“刘姐再请假就会引起蛮律的怀疑了。我怀着孩子,出来走走也没什么人问。再说,多大的危险我都经历了,还能再出什么事儿呢?”
“我得赶紧出去,老让你们跑来跑去的,非出事儿连累你不可。我总有一天一定要把你们都救出去。阿泰怎么样了?”
“听阿哥说,他也恢复得不错,天天打听你住在哪家医院。阿泰不知道我们救了你,我阿哥说,知道的人越少,你就越安全。”
邝秋菊看简肇庆拿着饭团看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快吃吧。里面有咸鱼,小心刺儿啊。”
简肇庆掰了一半饭团递过来:“一起吃。不吃东西怎么行。每人一天多少口粮我还不知道啊,你不吃我也不吃。”
邝秋菊接过饭团,轻轻咬了一口。
唐阿泰稍一好转,就挣扎着要起来去看肇庆,他听人说肇庆被送进了医院,很不放心。邝振家想告诉唐阿泰,又憋了回去:“我听矿上说了,他已经没有危险了,正在养伤。咱们现在也帮不上什么忙。”
“你这人心肠真够狠的,怎么一点都不关心他的死活啊?矿上的话你也信。我大哥要是有个好歹。我就不活了!”唐阿泰不满地说。
邝振家不好再说什么,放下给唐阿泰的饭,走了出去。
邝秋菊本来就担心唐阿泰,肇庆那么一问,她忙赶了来看望。老锡工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她。邝秋菊向老锡工点点头,来到唐阿泰身边。唐阿泰一看是邝秋菊,腾地就要起身,却疼得喊了一声:“哎呀……”
“你慢点儿。你好点儿了没有?”邝秋菊坐在他的铺边。屋里其他几个工友很自觉地出去了。
“我不是做梦吧?秋菊,秋菊你是来看我的吗?”唐阿泰激动极了,他故意伸了伸胳膊,“没事儿,没事儿,我唐阿泰是从坟堆里爬出来的人,这点皮外伤算什么啊!”
“其实你出了那事后,我们特别为你担心……你为了我差点儿把命都丢了。”
唐阿泰打断秋菊:“等会儿!你刚才说,我出事儿后,你,特别,担心?秋菊,我早就说过,我一定会对你好的,谁敢欺负你,我就和谁玩命。等我好了,饶不了地皮丁!”
“阿泰,你要是真为我好,就别再去找他了。不值得。你要是再有个闪失,我们……”唐阿泰又激动起来:“秋菊,你记住,不管我将来怎么样,你都得好好活着。你一定要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我要,我认这个孩子,我给他当阿爸,我照顾你们娘俩!”
邝秋菊欲言又止:“阿泰……来看你,也没带什么东西。”
唐阿泰一摆手:“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缺。你人来就行,不许带东西听见没有。哦对了,你别来,挺着肚子来回走不方便,我去看你。”
彭虾仔推门进来,正好听见唐阿泰的话。他看看邝秋菊,没等邝秋菊说话摔门就走了。“别理他,他现在天天泡在大烟馆,谁劝都不行。”
邝秋菊很难过,虾仔变成今天这样,也是因为她。唐阿泰转移话题:“我还给你买过一盒香粉呢,可惜让肇庆给没收了。也不知道大哥怎么样了。”
邝秋菊刚想说,又憋了回去:“他……他现在挺好的。我是说他应该挺好的……好人有好报的。”
唐阿泰抹了抹眼泪,要是能见大哥一面就好了。两人沉默了,老锡工躺在床上叹了口气。
彭虾仔拿了秋菊的钱,天天往逍遥堂跑,这天他在门口见到容铁铸,以为容铁铸和自己一样迷上了这里。他根本没有想到,容铁铸来这完全是为了报答阿莉吉亚的救命之恩。
当然,除了报恩,容铁铸已经喜欢上了阿莉吉亚,只是不会表达,每次来就是那么傻傻坐在那看着她。
“你太傻了,你一个月就那么点钱,花票这么贵,你买它干什么啊?”阿莉吉亚心疼他的钱,“你把钱攒着吧,男人身上怎么能没钱呢?”
“这算什么钱啊。就是个破瓷片子,留着也没用,还不如过来陪陪你。”容铁铸憨厚的样子让阿莉吉亚心里一热。
“就因为我给你治过病?”
“也不是,就是想看着你……”容铁铸笨嘴拙舌地说,“不对。我说错了,我是说……”阿莉吉亚不等他把话说完,一下子抱住容铁铸:“你干吗对我这么好啊?”
容铁铸一下子被抱愣了,不好意思推开她跑回了工棚。
彭虾仔抽完大烟,回到工棚唱着小曲在容铁铸面前晃悠:“嗯,小番婆滋味不一样吧?”容铁铸一拳把彭虾仔打倒在地。彭虾仔给打愣了,捂着脸:“你玩得起,说不起啊?怎么还动手啊?”
容铁铸不言语,躺下就睡。邝振家也过来劝大家都赶紧睡觉。唐阿泰看着挨了打的虾仔,笑着说:“抽了福寿膏,是想啥来啥,满眼都是番婆,对吧?”
彭虾仔来劲了:“嘿,转着圈儿的骂我是吧?”
“虾仔你误会了,我只骂畜生,不骂你!”唐阿泰的样子很认真。
彭虾仔火了,指着唐阿泰:“我要不看你浑身是伤……”
唐阿泰把身子直了直:“来来来,不用照顾我,我倒要看看,一个虾米能把我怎么样?”彭虾仔理屈地说:“得得,我不跟你说话,你就知道抢别人的媳妇,连番婆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是不是,容大哥?”
容铁铸躺着扔过一句:“你敢再说一句?”
彭虾仔大叫:“怎么着?你逛窑子还不能说啊?”
容铁铸腾的一下从铺上爬起来要打虾仔,邝振家和工友拉住了他。唐阿泰指着容铁铸:“什么,你逛……铁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彭虾仔是满嘴喷粪!”容铁铸气哼哼地说。
陶舒燕家的客厅,堆满了大红喜字的箱子,码放的锦缎、包封的大洋满地都是各种摆件很是扎眼。
舒燕妈乐得合不拢嘴,这个瞧瞧,那个看看。这个郭培武还真是看重舒燕。这下半辈子算是有着落了。
宋雅亭拿着礼单:“啧啧啧啧……瞧瞧,瞧瞧,这哪是彩礼?这明明就是进贡嘛。这么大的一笔彩礼,全广东谁家有?啊?老陶家!哈哈哈哈!阿姐啊,您现在是谁?广东济军振武将军的参谋长郭培武的丈母娘!谁不得高看咱们一眼啊!嘿嘿,打今儿起,谁敢动老陶家一根草,咱秋后就让他还稻子!”
陶舒燕从自己房里冲出来:“我不答应!妈!你要想看着女儿死,就把我嫁给他!”
“彩礼收了日子定了,你说不答应就不答应了?”
“我从来没说过我喜欢他,凭什么嫁给他?就凭那一堆彩礼,您就把我贱卖了?”
舒燕妈生气地说:“婚姻大事儿,还轮不到你做主!”
“我活这么大了,什么都听您的,唯独这事儿我要自己做主!”陶舒燕也不让份儿。
“我看郭培武比简肇庆强一万倍!”
“那你嫁给她吧!”
舒燕妈忽然一愣,啪的给了陶舒燕一个耳光!
陶舒燕知道自己说错话,可没料到母亲会打自己,哇的一声哭出来。舒燕妈也气得坐在椅子上,母女二人一起哭起来。
没有办法,舒燕妈只好又向宋雅亭求救。如今的宋雅亭已经换上了西装,头顶也戴上了礼帽,屁股底下也坐上了小汽车。宋雅亭琢磨了一会,让舒燕妈找到了以前简肇庆在学校给舒燕写的字迹,回去找师爷按照笔迹写了一封信,让舒燕妈交给女儿。
“不会露焰儿吧?”舒燕妈担心地问。
“你也不看谁的师爷干的。师爷及第出身,一手好字,别说模仿个简肇庆,就是模仿颜真卿王羲之,拿到市场上都能当真迹卖。”
“我不担心字儿模仿得像不像,我怕……我是怕舒燕看了信会不会做傻事。”
“不下猛药,是治不好她的相思病的。”宋雅亭说得坚决。
舒燕妈只能这么办了。
来到女儿房间,舒燕妈把那封假信放到桌上:“给你,小祖宗!日思夜想的,赶紧拆开看看吧!”
陶舒燕拿着写有简肇庆名字的信封,又激动又难过,迟迟不打开信封,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陶舒燕抽噎着:“谁要看他的破信,我才不稀罕呢!我不看了。”
舒燕妈试探地:“那就拿给我,我帮你扔了?”
陶舒燕起身把母亲往门口推:“谁让你帮我扔,我自己扔。”陶舒燕靠在门上,看了看手里的信,傻呵呵地笑了两声,幸福地扑到床上,轻轻地在“简肇庆”三个字上亲了一下。
然而,她没想到自己盼来的却是一封绝情的信。
“舒燕你好,过番数月,忙于琐事,未能来信,鉴谅!家父在电报中说你来家中数次探寻我的下落,谢谢你还惦记我。希望你一切安好如故。
“……事情大致如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作为儿子,我不得不从,故择日即将在南洋完婚。你也不必难过,我想也许命中注定你我不该有这段姻缘,我祝福你早日找到比我更好,更懂你的另一半。我会在南洋祝福你们。你的同窗好友——简肇庆。”
陶舒燕轻轻把信折好,放进信封。她已经没有了眼泪。
舒燕妈隔着门看到女儿的神情,悄悄走了进来,叹了一口气坐在女儿床边说:“哎……都这个时候了,你也别难过了。妈早就说,简肇庆不是个好东西,到了南洋,番婆子一个个都跟狐狸精似的,见了男人就往上贴,谁能把持得住?多少下南洋的男人都是一去不复返,娶了洋媳妇做了洋姑爷。”
“妈,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妈知道你心里难受,可妈有什么办法?你爸死得早,以前有皇上的时候,咱们靠你姨丈,没人巴结咱可也没人得罪咱。现在呢?你姨丈丢了官,咱们家是只出不进吃老本儿,妈一想起这后半辈子没着没落啊……就难受!”她哭了起来,“孩子,不是妈狠心,非要把你嫁给郭培武,你要是自己能找一个像郭培武那样吃穿不愁能照顾你一辈子的男人,妈就依着你,把婚退了,绝无二话。可现在呢?妈以后要是有个病有个灾的,找谁去啊……”
陶舒燕心里烦躁又不得不安慰妈:“我能赚钱,我赚钱养活你!”
舒燕妈擦了下眼泪:“孩子,认命吧,给你妈积点德吧!妈求你了,咱现在不是千金大小姐,咱们是平头百姓,咱折腾不起了,嫁个好人家,过完这辈子,下辈子再去随你的愿吧……”舒燕妈边说边给陶舒燕跪下了。
陶舒燕抱住母亲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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