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枪声。八七会议。炉高火旺,打刀造枪。
罗亦农临危指示:郑位三速返黄安,麻城好汉闻信啸聚十丈山。
敲锣!集合!暴动——暴动——暴动!再不当牛马,要做主人翁!
1927年的8月,有人曾经说它是“中国共产党人从血海尸山中爬出来”的8月!对于白色恐怖仍在继续的黄麻大地上的共产党人来说,这种说法实不为过。在熊振翼拖枪叛逃的阴谋被粉碎之即,土豪劣绅及其“红枪会”的进攻就更是变本加厉——
青天白日,他们逮住了四名农会干部,却不知该怎样折磨才好!于是他们挖了一个大坑,将四个人一下子推了进去,开始活埋。等到埋得只剩下四颗脑袋时,出乎众人意料,他们却面目狰狞地赶出一头拖着碌碡的骡子,在他们的脑袋上,来回不停地拖到死为止!
众目睽睽,他们扒光了一女农会会员的衣服,然后将她的四肢捆绑在两颗被众匪徒压弯了的大树上,百般蹂躏之后,便哄笑着突然松手,人体随即肢离破碎!“不是要革命吗?老子这也是‘革命’!哈哈!谁要是还敢革命,这就是下场!”
他们像地狱里的魔鬼一样地狞笑。当自卫军风闻消息便赶来厮杀时,刽子手们却是一逃四散,了无踪迹。
革命,一时叫黄麻的共产党人竟摸不着头脑——这时的黄、麻两县县委已经与省委失去了联系!
但是,中国革命却并没有停止——
1927年8月1日,在周恩来、朱德、贺龙、叶挺、刘伯承等人的领导下,南昌举行了震惊中外的武装起义,向国民党反动派打响了第一枪,在全党和全国人民面前,树立了一面武装斗争的旗帜。
1927年8月7日,中共中央在汉口召开了紧急会议,毛泽东在这次紧急会议上提出了他的“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令一切墨守成规、装模作样的革命家都感到膛目结舌的伟大思想!同时,会议坚决地纠正和批判了陈独秀的右倾机会主义路线,确定了土地革命和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派屠杀政策的总方针,决定在湘、鄂、赣、粤四省举行秋收起义。
1927年9月9日,在毛泽东的亲自领导下,震撼全国的秋收起义爆发了。他的起义部队在湘东鄂西边界地区,向敌人展开了猛烈的进攻。接着,毛泽东便率领起义部队,从容不迫地走上了横亘中国革命历史的罗宵山脉中段那著名的革命摇篮——井冈山!
就在他满腹心事又不乏疑虑、执着和坚决地登上这座海拔并不是太高的井冈山时,他所领导的“秋收起义”则似一声惊雷,“唤醒工农千百万”,极大地鼓舞着战斗在血泊中的中国共产党人和广大人民群众,闪电般地撕开了“中国土地革命战争”那厚重而辉煌的序幕。
根据“八七”会议开展武装斗争和进行土地革命的精神,中共湖北省委结合本省的具体情况,同样拟定了秋收起义计划,规定了起义的策略、办法和组织领导——
起义的策略:领导农民起来首先打击土豪劣绅复辟的气焰,进一步开展抗租、抗税、抗捐、抗粮的斗争,没收大地主的土地(对小地主实行减租),以动摇国民党在武汉的反动统治,使其不能出兵来压迫湖南、江西及其它省份的革命。
起义的办法:第一步,建立各区的起义指挥机关,恢复农民组织,提高斗争的勇气;第二步,健全并扩大农民武装及农协组织,实行乡村普遍大暴动,镇压土豪劣绅,夺取敌人的武装,武装自己,占领敌人的财政、警署等重要机关,建立革命政权及工农革命军。
起义的组织:全省划分为若干暴动区,各区建立特别委员会,在省委直接领导下主持本区的工作。
根据暴动区域的划分,黄安、麻城开始划归于鄂东区。
9月初,湖北省委又将鄂东分为大阳、黄蕲、黄麻三区,黄安、麻城同黄冈、罗田划为黄麻区。但是,黄安、麻城两县县委却迟迟得不到“八七”会议的消息,就更别提湖北省委的暴动计划了。
豪绅地主的反革命气焰越来越嚣张,几乎每天都有人头落地。而黄安、麻城两县县委却找不到党组织。革命的局面如何打开?他们急切盼望能得到省委的指示。正在为难之时,国民党省党委员、黄安籍人士张国恩,却神差鬼使地找到黄安县委,命他们立即去武汉参加国民党改组。
县委书记郑位三一时却拿不定主意,“找共产党找不到,这下却来了个国民党。土豪劣绅都闹成这样了,他们还迫不及待地要‘改组’!”
“这也不必着急。我看这是个机会。”
“什么机会?”潘忠汝一说毕,郑位三、戴克敏等人就都着急地问道。
“去武汉。”见大家都有些着急,潘忠汝就快快地说:“他们不是要我们去‘改组’吗?我们可以派人去。但目的不是接受他们的‘改组’,而是去找组织。只要找到了组织,一切就都好办了。”
“好啊!这样我们就有理由去武汉了。”
“不过,还是得小心才是。几个月的风云变幻,也难说武汉现在是什么样子。何况,这是不是个圈套,也很难说。”
“不管那么多,先去了再说。”
“所以,这件事就由我来办。”潘忠汝和郑位三说了几句之后,就自报奋勇地要求去完成这一任务。
说实话,找不到党组织,弄不清斗争方向,他这个年仅21岁的“武装”领导人的日子也不好过(粉碎熊振翼拖枪叛逃阴谋之后,经黄麻两县县会研究,决定由潘忠汝兼任改编后的麻城农民自卫军大队长。)。如果能找到党组织,他还有另外一层意思,给麻城的自卫军找一个“带兵人”。这样,他们两人就可以联起手来,并肩作战!
但是,郑位三却坚决反对他的意见:“不行,还是我去。你是两县的大队长,一刻都不能离开黄安和麻城,得时刻准备着,打击他们的嚣张气焰。”郑位三这么一说,潘忠汝也觉得在理。后来经过商量,就决定派郑位三、陈定侯和另外一同志一同去武汉。他们俩人寻找党组织,而另外一人则去应付国民党的所谓‘改组’。
郑位三他们出发了,但是,武汉这个昔日的革命大本营,这会儿已经变成了面目皆非的恐怖区。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阴森恐怖之气,直逼秋季酷暑。所以,尽管他们都带着无论冒多大的风险的决心,置生死不顾也要找到党组织,却还是没有一下子找到。
“不行。找不到党组织,我们就不回黄安去。”郑位三发了牛脾气,陈定侯这个乳名祥应的同志也随即表示:“就是烧了房子,也得找到党组织。”
这么一说,却把愁容满面的郑位三给逗笑了。
原来,陈定侯家的房子早就被“红枪会”给烧光了。还在北京警官学校学习时,他就加入了共产党。他经常给父亲写信,要父亲不要霸占那么多地,不要放高利贷和收取租课,气得有“和老爷”之称的老父亲不得不拿着儿子的信,百思不得其解地对人说:“祥应不知道在京城读的什么书,怎么越来越糊涂,竟然管起老子来了,开口不要佃户交租,闭口不要我收租,简直要造反了!”“和老爷”实在不明白,他的儿子怎么就敢造他的反?其实,陈定侯岂止是要造老子的反!就在他回到家乡闹革命时,有一天他正在开会,他的父亲却变脸失色地跑来了,一推门就不是声色地训斥他:“还不快给我滚回去!人家在烧房子呢!三百多人哪,这就是你革命的结果!”说着,“和老爷”便捶胸顿足地哭了起来。而陈定侯却镇静自若,过去扶起他的“和老爷”,开口就是一句叫老父亲摸不着头脑的话:“不怕,野火烧不尽,逢春它又生!”气得老父亲暴跳如雷,却又没法,只好无可奈何地说:“革吧,革吧,我看你迟早都得把你老子的命革了!”虽然他老子的命还没有“革”,但后来的白色恐怖,却一下子被武装还乡的土豪劣绅抓走了妻子、两个孩子和弟媳四人。
这时候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郑位三这位因考入湖北甲种工业学校时得了第三名故改名“位三”的县委书记便也笑着和他开了一个玩笑:“你家是地主,当然不怕烧。”
说着两人就无所顾忌地大笑了起来。但他们的笑声却引起了不远处一持枪警察的注意,不等他俩笑毕,那警察就朝他们走了过来。
“快走,警察来了!”
“站住——”他俩刚起步,警察就叫了起来,接着举起枪,“砰——”的一声,子弹就从流火的空中划了过去。
就在郑位三和陈定侯在武汉的街头不顾命地奔跑时,受湖北省委的指派,一个叫做吴光浩的青年人,却带着300多名农民武装,向驻守在汀泗桥的一营国民党军队,发动了猛烈的进攻。
此役是湖北秋收暴动之鄂南暴动的一部分。由于吴光浩的指挥得当,300名武装农民竟杀得敌人人仰马翻,一败涂地。除击毙敌营长以下20余人、缴获不少武器外,还烧毁了大土豪张万顺的房子,没收了他的全部财产,广大农民无不拍手称快。很快,吴光浩的名字也不径而走。有说他勇猛过人,有说他智谋赛诸葛;有说他龙眉虎眼,有说他儒雅风流盖周瑜。
其实,吴光浩只是一个年仅22岁的共产党员。生于湖北黄陂县蔡吴家湾,中学尚未毕业,就由党组织介绍,入广州黄埔军官学校学习。1926年入党,时年7月,即随国民革命第四军参加北伐,曾任连长。参加了汀泗桥、贺胜桥战役,在枪林弹雨中冲锋陷阵。直至10月初,北伐军攻占武昌城,立了战功的吴光浩被提升为营长。
“七·一五”事变之后,吴光浩的母亲恐怕儿子被杀,即以成亲为名,逼他留在家中。而吴光浩又不好反对,只有等到成婚那天,才对家里人说:“要结婚也得让我去剃个头嘛。”这么一说,看他很严的家人才放了他,让他去剃头,谁知他以剃头为名,却是一“剃”就不复返,直到9月起义时节,才受党的指派,来到鄂南,领导以咸宁、蒲圻为中心的鄂南起义。
重返鄂南后,吴光浩不加思索地就盯住了汀泗桥——汀泗桥是咸宁的南大门,地位十分重要,取之即可直接威胁咸宁。不打他个落花流水,也要叫他不得安宁。
事实证明,当吴光浩率武装农民占领了汀泗桥,随即截断了武汉至长沙的铁路交通之后,便惊得国民党上层及国民党湖北省政府坐卧不宁,不得不急令夏斗寅第十三军独立第一、第三两个团于3天后赶到鄂南,与咸宁军事警卫团及系驻蒲圻之岳森一个师汇合起来,共同镇压起义军。
躲过了警察的追击,在董必武两个学生的帮助下,郑位三和陈定侯才在汉口法租界协和里5号,找到了中共长江局机关所在地。当董必武的两个学生向长江局有关人士说明了他们的来意之后,一面容清瘦,但却透着儒雅之气的人迅即接见了他们。
“这是罗亦农同志。”
“罗……”郑位三和陈定侯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来,先喝点水,慢慢说。”罗亦农看到他们有点儿紧张,就亲切地给他们倒水。他知道武汉的情形,所以也能想到他们的不易。但是,此刻的罗亦农却怎么也想不到,他这时的身上,也已经扎满了国民党反动派的眼睛。这无数的眼睛盯着他,直到来年春天的上海,才将他和他一起异常勇敢地领导湖北各地秋收起义的陈乔年相继逮捕,然后杀害。当敌人得知陈乔年就是共产党领袖陈独秀的儿子时,便劝他像其父亲一样,放弃暴力革命,归顺国民党的领导。年仅26岁的陈乔年却大义凛然地回答,说:“你们还是砍下我的头吧,拿去教育我的父亲。”
当然,罗亦农更想不到这也许是有点儿讽刺意味的一幕。此刻,当他看到郑位三和陈定侯的情绪有些好转时,才不紧不慢地对他俩说:“其实,我们也正在设法和你们联系呢!你们来得正好。现在可以说说了,你们那儿的情况怎么样?”
“我们,我们,我们就等着党的指示!”本来郑位三还想把黄安和麻城遭受迫害的情况说给眼前这位一点儿架子都没有的省委书记听,可张了几次口却硬是说不出来,也不想说了。只要党有指示,他觉得他们就能把工作干好,就能把一切仇都报掉!
罗亦农显然明白了郑位三的意思,那夹在他眼眶里的两滴眼泪就足以说明问题。全国都一样,还能指望黄安和麻城的土豪劣绅能好到哪儿去呢?不但不会好,相反,正因为黄麻曾经是闹得最红火的地方,所以,目前的情况也是可想而知的。这么一想,他便很自然地转换了一个话题:“好啊,我现在就来给你们传达党的‘八·七’会议精神,听了你们保证高兴!”
一听说是传达这个他们听都没听说过的会议精神,郑位三和陈定侯的神色很快就变得兴奋起来了。当罗亦农最后说到“为了继续革命,党中央决定发动两湖秋收暴动,以武装的革命反对武装的反革命”时,他俩激动得一下就站了起来,随即表示:“我们这就回去,一定要像你说的那样,举行暴动,以武装的革命打倒武装的反革命!”
“好啊!有这样的决心和干劲,革命就一定能够成功!”说着,罗亦农便拿出了“八·七”会议通过的《告全党党员书》、《最近农民斗争之决议案》和中央临时政治局的报告,以及一份鄂南秋收暴动计划给他们看,随后又说:“鄂南搞得很好。有个叫吴光浩的年轻人,率三百农民武装占了汀泗桥,影响不小。你们这就赶回去,可参照鄂南的计划,立即组织秋收暴动!”
接受了上级的指示,郑位三、陈定侯心情十分的激动,不顾连日奔波的疲劳和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他们日夜兼程,速返黄安。
天色尚未大亮,七里坪的文昌宫又聚起了潘忠汝、戴克敏、吴焕先等人。
“中央委员会紧急会议现在致书全体同志的时候,正是很困难危险的时期——伟大的中国革命遇到了极艰巨的磨折农民协会被解散、被禁止,几百几千的工农运动的指导同志被武汉政府的将领所残杀,农民运动所及的区域,无不受反革命的清乡所蹂躏摧残……”
郑位三简短地作了开场白之后,即神态庄严地开始学习《告全党学员书》。刚读了几句,他的声音就有些梗涩。稍做停顿之后,郑位三又开始宣读:“如果群众运动不能够起来坚决反抗,最近期间的白色恐怖决不会减弱……”
“党员书”的言辞之恳切,证据之确凿,态度之坚决,都是前所未有的,随着太阳的升起,空洞的文昌宫渐渐变得明亮而充实起来。
等到郑位三激动地向他们宣读了中共湖北省委拟定的暴动计划时,他们再也坐不住了,一个个热泪盈眶地跳了起来,叫了起来——
“中国共产党万岁!”
“我们找到出路了!”
“我们有了奔头了!
”你捶我一拳,我推你一把。仿佛世界的黑暗,此刻已经在他们的激动中化为乌有。所有能够看到的、感觉到的,都是阳光、阳光,还是阳光!
接着,他们便在最热烈的气氛中,以最严肃的态度和最彻底的革命精神,对党中央的决议和省委暴动计划,给予了最充分的理解和最坚决的支持!郑位三的发言即代表了他们不约而同的心声:“我坚决拥护党的‘八·七’会议精神和省委的暴动计划,决心按照党的要求,努力工作,为发展黄安地区的农民革命运动,举行秋收起义,准备贡献自己的一切!”
他们一一表态,这种近似宗教式的狂热,如火如荼地在他们年轻的身体中燃烧着,蔓延着,直至火蛇一样地,扑进黑夜,摧毁罪恶。所以,当极个别的人物对他们接下来所讨论的黄安暴动计划提出了消极的看法,流露出悲观的情绪时,迅即遭到群起而攻之的猛烈进攻——
“我们人少,只有几十条枪,打起红旗来恐怕经不住敌人的围攻,起义是否能取得胜利,也是个问题。”
“列宁领导的俄国武装革命,从1905年到1917年,经过了12年的斗争,12年的流血牺牲,最终是工人阶级掌握了政权!我们决心干它10年、20年,一定要摧毁、消灭这个罪恶的旧世界,建立一个红彤彤的崭新的新世界!”
潘忠汝的一番宏论,即如一颗发烫的炮弹,带着不可抑制的冲动和杀伤力,呼啸着就冲进了郑位三、戴克敏等人的脑际。
郑位三本来是想以辛亥革命和“五四”运动作比较,来说明一个“只要坚持不懈地长期奋斗,革命就一定会胜利”的道理,不想戴克敏却一下子激动得几乎是大喊着说:“梁山泊的英雄豪杰们占山为王,都能存在许多年。何况我们有马列主义理论作指导,有党的领导,有人民群众的支持,只要扛起红旗来,就一定能够走下去,直到最后取得彻底的胜利!”
因为他的态度十分激烈,所以他的发言几乎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谁也没说我们不革命,你干嘛那么激动呢?”为了给提出质疑意见的人一个接受过程,郑位三便十分理解地冲着戴克敏微笑着说。
戴克敏也感觉到了自己的激动,便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冲着潘忠汝说:“都是你烧的火。”
潘忠汝这时却宽大为怀地笑了笑,说:“就是想看看你的革命态度如何?”
“如果这么说,那么革命态度的最好体现就是我们的——暴动计划。好不好?现在我们就来讨论——”
这时天已经黑定了,从黎明到此刻的桌上点起了油灯,一天不吃不喝的。他们,又开始讨论黄安县委的暴动计划——
中共黄安县委的暴动计划规定:
①迅速恢复各区、乡的防务会,以此作为公开领导起义的机构;
②以祠堂、庙宇作为暴动队伍的集结地点;
③大力扩充农民自卫军和农民义勇队,并加强训练;
④镇压土豪劣绅,没收大、中地主的财产,以发动群众,并为起义作好物质准备。
与此同时,中共麻城县委也在邱家畈举行了会议,由中共湖北省委派去的李济棠(李梯云,麻城人)传达“八·七”会议精神及省委关于黄麻地区工作的方针指示,与会的蔡济璜、刘文蔚、王树声、廖荣坤等人随即决定,进一步发展农民武装,集中全县的革命力量,与黄安县联合行动,共同举行秋收起义!
就这样,9月中旬,党的“八·七”会议精神传达到黄麻;9月下旬,当毛泽东在湘赣边界挥起农奴铁戟,进军革命摇篮井冈山之际,一度沉寂的黄麻地区,又燃起了革命的熊熊烈火!
“暴动杀尽土豪劣绅!”
“暴动没收地主土地!”
“暴动实行耕者有其田!”
“暴动抗租抗税抗粮抗捐!”
“暴动实行一切乡村政权归农会!”
“暴动——暴动——暴动——再不作牛马,要作主人翁!”
“……”
仅仅几天时间,土地革命的口号便滚滚如雷,在黄麻地区的七里、紫云、乘马、顺河,炸裂着、轰鸣着、震颤着、滚动着!
“这是什么样的日子?”刚刚召开了千余人的工人纠察队成立大会,新当选的工会主任郑行瑞,听着绵延不绝于耳的口号声,便问同样是兴致勃勃的戴克敏。
戴克敏毫不加思索,张口就是一句浪漫而激情的回答“漫山遍野的红枫,燃烧着一片火红!”
“这是什么样的气派?”
“连绵起伏的大山,涌动着万千气象!”
“哈哈哈——”一问一答,使郑行瑞这个铁匠出身的工会主任也不好意思地感觉到了自己的“诗情画意”。所以大笑一声之后,便急忙对戴克敏说:“你先在这,我还得赶紧贴标语去。”说着,郑行瑞就快快地朝着几个手拿标语或提着浆糊桶的青年走了过去。
“郑主任,这里贴不贴?”一看是个商号老板的住宅,郑行瑞想都不想,说:“贴,不贴这里贴哪里!”
“还有那些绅士老爷?”
“也贴。专拣那些亮的贴。‘打倒土豪劣绅!’‘打倒国民党反动派!’‘实行土地革命!’哪些亮就贴哪些。叫他们一出门、一睁眼,就知道我们要干什么!”
“那要是把门封了呢?”
“封了就封了。封的是土豪劣绅的门,又不是工农群众的,有什么好耽心的?”
说着贴着,郑行瑞不由自主地就拐进了东街的工会大院。院子里炉火熊熊,锤声叮,工友们正忙着打刀造枪。大家见郑行瑞拐了进来,就都围了上来。
“看我这‘撇把子枪’怎么样?”说着,一位老师傅顺手就递上一支刚刚造好的“撇把子枪。”
郑行瑞拿着“撇把子枪”,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红绸子,很仔细地缠在枪柄上,这才情不自禁地说:“枪啊——枪!我们这些穷工友今天也有了自己的枪!有了你,我们就可以把这个旧世界翻过来,打他个落花流水。”
就在这时,一个纠察队员却拿着浆糊刷子,气咻咻地跑进来,冲着郑行瑞就喊:“李业阶派人把我们的标语撕了!”
“李业阶!”一提起这个李业阶,郑行瑞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新仇旧恨,样样都会涌上心头。这个李业阶,就是号称“田百石,房百间,李家出来黑了天”的李业阶,是七里镇商会的会长。他不仅开有杂货店、米行、糟行、黄表纸作坊,而且还出租田地,放高利贷。平素倚仗自己有钱有势,鱼肉乡里,七里坪远近的群众,差不多都吃过他的苦头。但这个人却会见风使舵,会随机应便,当革命高潮来临时,他假装老实,见人点头哈腰,开口闭口都是拥护革命的高调。等到今年蒋介石和汪精卫前后背叛革命之后,他的尾巴便又高高地翘了起来,对佃户门说什么“不亏苦你们,照老例交租吧!”遇着工友们,也是阴阳怪气地说着风凉话:“还闹什么呀?没见上海、武汉都血流成河?还闹什么工会。工会不就是个豆芽菜,就是长上天,那也是个小菜嘛。啊!”而商会应该向工会缴的款子,他却明拖暗抗,拒不交齐。郑行瑞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见他这会儿竟敢指使人来撕标语,这气一下就喷成了火!
“找那个杂种算帐去!”在场的工友们,也都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
“工友们,李业阶这条落水狗又要上岸咬人了。大家不是常说,打狗要有棒,革命要有枪吗?现在是攒劲儿的时候了。造好枪,找李业阶这个杂种算帐去!”
郑行瑞当即召集工会干部开紧急会议,最后作出决定:镇压李业阶!
“敲锣,集合!”
“咣咣咣——”几声锣声响过,七里坪四面八方的人群便像激流一样地涌进潘氏祠堂前的空地上,群众大会开始了。
“工友、农友们——上海的蒋介石,武汉的汪精卫,都争着抢着当叛徒!我们七里坪的‘阔人老爷’和‘马褂子老爷’们也都捺不住了,要一天比一天猖狂……”
郑行瑞站在祠堂前的台阶上,开始一桩桩一件件地历数李业阶的罪行,最后他说:“人家咸宁、蒲圻(即鄂南)都闹起来了,闹得兴高采烈!我们怎么办?大家说,怎么办?”
“打死他!打死他!”
“咸宁、蒲圻的办法好!杀!”台下愤怒的群众立即吼了起来。
“敲锣——”
“咣咣咣——”
郑行瑞一声令下,又是三声惊天动地的锣响。踩着锣声漫过了山岗的余音,七里坪又在沸腾了——
“不完租,杀人!”
“横竖我们是杀过人的,还怕个李业阶!”
“杀!杀!革命!杀了李业阶,也图个清静!”
人们高举着梭标、大刀、长矛,咆啸着,像潮水一般,包围了李业阶的住宅。
郑行瑞腰里别着他刚才缠了红绸子的撇把子枪,带领了几个纠察队员,首先闯进了李家大门。
一进大门,李家堂屋的这副对联,却刺眼地映入了郑行瑞的眼帘。郑行瑞本来识得不多,但看着“长”“久”两个字却浑身都是个不舒服,他瞥了一眼纠察队员手里那雪亮的大刀,又摸了摸自己腰里的撇把子枪,便轻蔑地哼了一声,说:“今天,我们手里有了这家伙,就叫你‘长’不了,也‘久’不成。”
李业阶这时正在睡午觉,听见外面吼声震天,就知道事情不妙。眼见郑行瑞他们“呼呼隆隆”地跨进了房门,三魂早就吓飞了二魂半。别的不说,赶紧点头哈腰,冲着他们便忙着打招呼:“稀客,稀客!主任光临,有失远迎,快请坐,快请坐。”
郑行瑞哪里吃他这一套,不等他啰嗦完,就单刀直入:“少废话!你为什么要撕工会的标语?”
“撕什么标语?”李业阶却假装不知,还慢条斯理地冲着郑行瑞说:“大主任可不要闹误会,鄙人一向安分守己,何况近日来身体欠佳,没敢越出敝舍半步……”
“带上来!”郑行瑞一声怒喝,打断了李业阶的话,吓得他哆嗦着不知又出了什么事。
李业阶的狗腿子李孜山、张七胡子等四个家伙,被工人纠察队员押了上来,一堆被撕毁的标语,摆到了李业阶的面前。
“你们?你们怎么敢撕标语?嗯!”不等郑行瑞发话,李业阶却装模作样地跳叫了起来,反手给李孜山就是一巴掌。
“你?你不是你叫我们去撕的吗?你还打我?”
“什么?我叫你们去撕。我还叫你们去死呢,你们怎么不死?”
“别演戏了,料他们也没那么大的胆!”李业阶还想表演下去,无奈李孜山却不配合,所以郑行瑞又是一声断喝。李业阶就吱吱唔唔地说不出话来了:“这……这……”脸色也由黄变白,开始冒出虚汗。
“说!说!”纠察队员齐声吼。
“小人有罪,小人有罪!”李业阶喃喃地说,猫一样地吓软了身子。
“有罪就该依法治罪,拿绳子来!”
“啊!你……”李业阶连忙从桌子上抓起一张报纸,就像将要淹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忙不迭地伸到郑行瑞跟前,指着“武汉总工会自动交枪解散纠察队”的大字标题,颤抖着说:“郑主任,‘识时务者,为为俊杰’。你看看,今年不比去年了,到处都在捕杀共产党,武汉连……连童子团的木棍都交了。你们还在这里动刀动枪,也未免……”
“未免什么?”
“未免不识时务了?是不是?哈哈哈!告诉你,今年就是不同往年。”
郑行瑞把腰里的撇把子枪一拍,说:“要我们放下枪,莫想!”
“啊……”李业阶这个“俊杰”这下可是“识时务”了。慌忙中一抬头,目光正好落在郑行瑞腰里的撇把子枪上,“轰”的一声,就不由自主地瘫在了地上。
“拖出去!”郑行瑞一声令下,纠察队员们一拥而上,便把李业阶拖到了城西河滩上。
此刻正是金秋10月,河滩上的萋萋芳草也正以金黄的富态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远处的大别山,亦如戴克敏所言,更是红枫连天。李业阶却看不到,这些他平日自以为是的景色——他曾经有过溜上小狗在这河滩上散步的习惯,鼻涕口水已经流了一脸。
“跪下!”郑行瑞一脚踢在李业阶的骨节上,李业阶便像断了脊梁骨的狗,“啊——啊”叫着瘫在河滩上。裤裆也湿了,尿水哆哆嗦嗦地往下滴。
愤怒的人群又涌上来了“杀!快杀了他!”
郑行瑞把枪从腰里拔了出来,“哗啦”一声,子弹上了膛。这个打铁出身的工会主任,将用枪声再一次宣告:七里坪的工人纠察队不是“武汉总工会”,他们在敌人的屠刀面前是不会屈服的,他们要用自己的刀对付反革命的刀,以自己的武装打倒反革命的武装!
“叭!”一声清脆的枪响,罪恶累累的李业阶,便哼都没哼一下,就一命呜呼了!
随着枪响,整个七里坪又天摇地动开始沸腾了——“打倒土豪劣绅!”
“打倒蒋介石!”
“中国共产党万岁!”
郑行瑞趁势跳上一座高台,大声呼喊:“工友们,农友们!党中央不久前在汉口召开了‘八·七’会议,号召我们要用武装的革命反对武装的反革命!别看我们现在只有这么几条枪,只要我们紧握枪杆子,枪杆子里就会出政权!革命就一定会胜利!”
“听到了么?”
“听到了,那是穷鬼们的‘撇把子枪’!”
“莫非这世道又要变了?”
“唉,管他变不变呢,赶紧交钱吧,先把郑行瑞这个活阎王打发掉,至于以后的日子,再从长计议!”
郑行瑞一声枪响,吓得商会的个个老板都胆颤心惊,为了保命,就不得不拿出钱财,到工会低头认罪。
七里镇上枪声响,四方农友战斗忙。
“阔人老爷”低了头,“褂子老爷”无处藏。
很快,就有人将镇压李业阶的斗争编成歌谣,四乡到处传唱。
“你在哼叽什么?”听到他的随从中竟有人也哼这“花花”调,紫云区绿花河的“褂子老爷”赵焕章却气哼哼地问了一句。这时他坐在四人大轿里,正要亲自去交涉那些抗租的“黄泥巴腿”。
“说了怕你听不得。”
“有什么听不得?”本来他只想制止一下,没想他的随从却和他绕上了舌。
“那我唱了?”
“唱吧,唱吧,我不信这些‘花花’调就能把人唱死!”
随从就唱了。
“住口!”但随从一开口,赵焕章就听不得了,问:“现在到什么地方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撩起了轿子的小窗帘。但他看不见,他是个瞎子。
“还在绿花河。”随从故意逗他说。
“怎么还在绿花河?”
“是呀,是在绿花河。我们不想去了,不想跟你去收租。”
“为什么?”
“怕被人打死。”
“谁敢?谁敢动我赵焕章一根头发,我就跟他没个完!”
“这个可说不定,我看你那侄儿就不是个好惹的。”
“你是说太喜?”太喜就是赵赐吾的小名,而赵赐吾就是赵焕章的侄儿。
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侄儿。他就是能召集千人万人开什么会,可他拿我能有什么办法?所以,虽然他这会儿只是轻轻地问了一句,可心里是有数的。就这么想了一会儿,他就又摇晃着身子大声地说:“太喜他敢动我?啊?快走你的路吧。他要是动我一根头发,我就依族规割了他的蛋。”
但不等赵焕章洋洋得意地说毕,四人大轿却“眶”地一下就撂下了,震得卒不及防的赵焕章差点顶破了轿顶。
“怎么回事?”
“问你自己!”
回话的却不是他的随从,但有些耳熟。
赵焕章一惊:“是太喜?你是太喜吗?”
“我是太喜。”
“你为什么挡我的路?”
“我们要抗租!”
这下既不是随从,也不是太喜,而是很多很多人的呐喊。赵焕章一下急了,却不知道该往哪里钻。甚至还奇怪,怎么就没听到一点点动静呢?而他平常耳朵是比较好使的。但仗着自己是赵赐吾的叔父,在轿子里胡乱钻了一阵的赵焕章就又摸摸索索地下了轿,白眼朝天上一翻,还把拐杖往地上一戳,说:“谁敢?!”
是的,谁敢?赵焕章这么一喊,众人都就看着赵赐吾。似乎是要看看这个领他们埋伏了半天的“侄儿”到底敢不敢动他“老子”头上的土。虽然他们对赵焕章恨之入骨——赵焕章虽然双目失明,但却霸占着100多亩田地,而且剥削农民的手段十分狠毒。每当庄稼快成熟时,他就坐着四人大轿,四乡里游转着亲自督阵。指使狗腿子到佃户田里看苗定租,强行确定产量,不管以后遇到什么天灾,都要按他定的数量交租——恨不得扒了他的皮。但他们这会儿还是盯着赵赐吾。
当然,赵赐吾知道众乡亲的用意,也知道他发话之后这儿会成什么样的阵势。没什么说的,要把豪绅地主的威风打下去,他这个县防务会的委员就首先要把“叔父”这块石头搬掉。否则,他的启发、教育、发动和引导农民起来闹革命不就是一句空话么?
“上!”
赵赐吾咬着嘴唇只轻轻地说了一句话,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的400多名手持锄头、扁担的农民就喊着叫着冲了上去。在赵焕章那一声一声的哀嚎声中,就把他的轿子和人一起,砸了个稀巴烂!
这下赵赐吾可出名了。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紫云区檀树乡程璞畈的程昭续再也坐不住了。
“我们这儿有个程瑞林,我们为什么不杀了他?”
“杀!也学赵赐吾,把地主老爷的嚣张气焰打下去!”
三两人几句话一商量,程璞畈的红旗就扯起来了。红旗上绘着锤子和镰刀,红旗下簇拥着土枪、土炮、锄头、梭标、甲鱼叉暴动!千万人汇集在熊家咀,程昭续一声令下,暴动的群众就用铁锤砸开了恶霸地主程瑞林的铁皮大门,揪出程瑞林,打开粮仓、房门,你背米,我搬床。没收程瑞林的全部家产,打掉地主阶级吃人的威风!
而熊家咀的义旗一举,附近的农民则闻风命动。檀树乡距熊家咀不远的长冲又有万余人参加集会,举行暴动!
徐朋人站在人山人海的集会上大声疾呼:“团结起来,打倒国民党反动派!”
会后,起义农民便以种种理由为动机,开始四处捕捉土豪劣绅。
“打来福枪,来福枪打得远!”
“那得有钱才行。”
“好,今晚就去捉两个来。”
等到天亮时,这几个泥腿子就派人拿着钱去黄安打来福枪了。
“要么就用罚来的款子请铁匠,架起火炉,打刀造枪。”
“好么,把革命的火炉烧红烧旺。把地主老爷统统烧死烧光!”
紧接着,四乡暴动的浪潮便一浪高过一浪!大斛乡暴动了!玉潭河暴动了!城区北乡也暴动了……而被押送到十丈山大庙里的土豪劣绅,竟一时人满为患。
“怎么办?这里都快盛不下了。”
“给省委写个报告?”
“好,斗争已经进行了一个时期,报告一下也好。”
听了潘忠汝的建议,郑位三就铺开纸笔。暴动的形势比他料想的还要好,所以他觉得有必要先写斗争经过——
“咸宁、蒲圻的办法来了,农民才知道他们的办法了。他们不分昼夜的去捉土豪劣绅,他们捉土豪劣绅不分大小,均是科罚、分田(主田归佃户)和烧房,他们很勤快地侦探反动派,很敏捷地捉土豪劣绅,很勇敢地打土豪劣绅的红学。闹得土豪劣绅大的络绎不绝地跑到武汉作寓公和‘告状’,小的也纷纷逃奔亲属或者逃到土匪家里求保镖。农民对土劣并没有丝毫姑息之心,只要乡协或分会说这是反动派便是要对他不起的。他们已经废除极深的宗法观念,他们彼此的称呼是‘同志’……”
可是写到这里时,郑位三却总觉得有点几不对劲。斗争闹得红火是红火,可还没有得到什么总结性的结果。另外还有麻城那边,也不知道情况如何?所以他就不想再写下去了,而是抬头对潘忠汝说:“算了,等一阵子吧,我总有个感觉,他们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再说,麻城的情况也还不分明。”
“那这些土劣怎么办?”
“先押着,过后交防务会一并处理。”
“麻城那边的情况?”
“我这就去了解一下,也好有个汇报。不过,他们肯定也闹得热火朝天!”
郑位三没有说错,就在黄安的农民暴动闹得轰轰烈烈的时候,邱家畈会议之后,蔡济璜、刘文蔚、王树声、王幼安等人,也把麻城的乘马、顺河等地闹得有声有色。
看着刘文蔚他们都兴致勃勃地去发动群众,蔡济璜来到了林家山。林家山是群众基础较好的一个地区。蔡济璜一到,农会干部及部分闻讯而来的农会会员,就把农会办公的房子挤了个水泄不通。就着摇曳的油灯,不等蔡济璜开口说话,等得着急的农会会员就迫不及待地连连发问:“我们怎么不暴动?”“要不要打‘红枪会’?”“是不是赵赐吾打死了他叔父?”
“是,是。”蔡济璜高兴地连忙应付:“我来的目的,就是要给大家宣传‘八·七’会议精神的。就是要把大家组织起来,武装起来,发动武装暴动,实行土地革命,以革命的武装打倒反革命的武装……”
夜已经很深了,可蔡济璜的宣传、鼓动却似久旱的细雨,滋润得这些盼望着革命的农民们,浑身四下里都是说不出的舒坦。眼睛里放出的精光,甚至比眼前的油灯还要明亮。所以,蔡济璜的话还没说完,他们这些深受地主豪绅反攻倒算之苦,遭受“红枪会”多次袭击之害的热血群众,就开始手舞足蹈地“噢噢”叫:“暴动!”“暴动!”“暴动!”
第二天天色刚刚露出鱼肚白,林家山一块较大的平坝上,就挤满了7000多前来召开暴动大会的农民群众。红旗招展,锣鼓喧天。天空仅有的一点夜色,也被这几乎是爆发出来的沸腾场景给驱散了。太阳刚一冒花,蔡济璜、刘文蔚、王树声等人就一一登上临时搭设的、高出地面足有三尺高的平台上。
“首先,让我们来控诉国民党反动派和地主豪绅对人民实行反攻倒算,残酷镇压革命的滔天罪行!”
蔡济璜宣布了会议的第一项内容,平台上顿时就挤上来七、八个人,争先恐后地控诉土豪劣绅的种种罪行。接着,夏国忠便开始宣讲党的“八·七”会议关于实行土地革命、举行武装暴动的决定。最后,迎着震天的口号,他说:“不举行武装暴动,就不能制止国民党反动派的屠杀政策,就不能打倒地主豪绅;不实行土地革命,我们就难以摆脱封建制度的枷锁。党号召我们,举行武装暴动,用我们的土枪土炮,狠狠地回击敌人,打出我们的天下,我们一定要坚决响应。现在,黄安已经动起来了,我们也要干起来!”
“实行武装暴动!”
“拥护土地革命!”
“打倒国民党反动派!”
“中国共产党万岁!”
夏国忠话音一落,铺天盖地的口号声就此起彼伏,延绵不绝地在林家山周围的天空久久回荡。
是夜,7000农民便兵分两路,一路赴杜家洼,一路奔李士文村。左右开弓,去扫荡各路土豪劣绅。
“快到了吗?”
“快到了。”
快到地主“邱麻子”家的大院时,水一样涌动的农民就地开始打了漩涡。
“咣咣咣!”先是三声锣响,不等“邱麻子”作出任何反应,锣声就号召涌动的人群冲开了挂着红灯笼的邱家大门。
邱家老小尚未入睡,“邱麻子”也正和几个不三不四的人物在玩牌。
“和了,我又和了。可真是,穷光蛋越闹腾,你看我这手气越好!嗬嗬……”
“那是,那是!谁不知道邱老爷命大福大造化大。”说着,一边搓牌,这个人就一边挤眉弄眼地又看着“邱麻子”说:“怎么样?肯出三千大洋,我就保证从三十军弄来一个师。”
“太少了吧?”
“五千?五千怎么样?”盯着口衔雪茄的“邱麻子”,那人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去你妈的吧。”没想到“邱麻子”一口却把嘴里的雪茄就吐到了那家伙的脸上:“你敢玩老子!实话告诉你,只要一千大洋,三十军的一个师就会乖乖地开进宋埠!还用得着你来说,五千大洋!滚!这就给我滚!”
但是,不等“邱麻子”这边骂毕,他的耳朵就一动一动地开始吱楞起来了。很快,脸上的颜色也变了。刚才还是一副愤怒而傲慢的嘴脸,这会儿在昏黄的灯光的照射下,却一搐一搐地开始沮丧起来。听着一声紧似一声的“噢呵、噢呵——”声,就一下子瘫在了椅子上……
“还有‘八相’那个大坏蛋!”
“‘灰包’今晚也是死路一条!”冲了“邱麻子”,狂呼的农民队伍就又朝着“八相”和“灰包”这两个地主老爷开了过去。
与此同时,乘马岗、傅家河、大河铺也都风涌而动。四面山坳,八方田畴,呐喊震天,火把通明邱家畈逮捕了张继全;易水桥捆绑了陶培祖;西张店捕杀了民团团总工芝庭的弟弟、“红枪会”头子王润先,而王润先却是事先准备了又准备的。
800喽罗,个个杀气腾腾。手持快枪,人人面目狰狞。他们一字儿摆开,在王润先的大院内外,遵从“教师爷”和王润先本人的摆布,弄了个“天翻地覆鬼不克”的阵势,从早到晚,24小时严阵以待。
“妈的,老子今天是拼出去了。死也要死个轰轰烈烈。”早晨林家山欢声雷动,机敏而狡猾的王润先随即就嗅出了一点点动静。
连衣服都顾上不穿,拖了睡衣就和他的“教师爷”开始研究“章法”。
“而所谓‘天翻’者,即飞禽走兽皆无望也。墙头布满天兵天将,但有企图越墙而入者,格杀勿论;‘地覆’者,即萧何再世也生畏也。遍地精兵猛将,亦如沸水三尺,烈焰千丈,若要赴汤蹈火,岂不自取灭亡?仅是‘天翻地覆’,即可固守无妨。何况还有‘鬼不克’。而所谓‘鬼不克’者,即是机关暗道,处处设防。牵一发而全机动,动一处则全灭亡,如此这般,岂不固若金汤乎?”
虽然对“教师爷”这阴阳怪气的所谓“阵势”有些不满,但王润先此时却想不出更好的招。几经商议,也就只能“如此这般”了。
随后,他便亲自挑选出“红枪会”中自以为是的精兵800名,从一大清早,就开始忙里忙外地布阵。
等到天色擦黑时节,一切才准备停当。端了一壶清茶,王润先便随“教师爷”就上了门楼的第一机关处。但见夜色尚未黑尽的四乡里已经有了游龙似的火把在游动,呷了一口茶,便恶恨恨地骂了一句。
“无妨,无妨!”“教师爷”却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纵使水漫金山,也自有消停退兵之计。”
“别他妈扯淡,有什么退兵之计?”王润先知道“教师爷”是在胡说八道,讨自己欢心,就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句。骂过又说:“何况又没有兵。哪些穷光蛋算是什么兵?”
“此言差矣!”谁知,“教师爷”却好像是没听到王润先的骂声一样,一味地要阴阳怪气下去:“圣上有言在先,兵在……”
“别他妈‘圣上’不‘圣上’了,快看看火龙!”看到了远处游动且呐喊着的“火龙”,王润先便有些紧张地打断了“教师爷”。而“教师爷”睁眼一看,也慌了阵脚,不管王润先爱不爱听,就说了一句结结实实的大白话:“此乃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说着,转身就要下楼。
“慢!”王润先却一声断喝。本来是劈头盖脸要冲他发一通脾气的,随后却又耐住性子,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人还在三十里之外,你就想溜之大吉?要是到了跟前”
“自有‘天翻地覆鬼不克’。”“教师爷”却不恼不怒地接了他的“火”。
“好吧,好吧。有你说的。我现在就请你下楼,发动你的机关,准备应付这些个‘飞禽走兽’!”
“遵命。”
但不等“教师爷”转身下楼,王润先就叫了起来:“快来——”
原来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暴动群众的火把及其呐喊声就已经涌到了村口。
“这还有什么说的,开打!”丢了“之乎者也”的阴阳怪气,显然是慌了神的“教师爷”出手便是一枪。
紧接着“教师爷”的枪声,他的“天翻地覆鬼不克”就“全机”发动了起来。“乒乒乓乓,乒乒乓乓”,四周紧张而盲目的枪声,倒像是蹦在铁桶里的鼓豆。
但是,枪声并没有制止潮水般咆哮和“游龙”,相反,随着枪声骤起,那队伍也像是加快了速度。也有枪声,枪声准确而凌厉。似乎在眨眼之间,就将“天兵天将”的枪眼全都打哑了。等到人都涌到大院周围时,人群后面的不远处,却“轰轰轰”地朝院子里放了几发土炮。土炮放过之后,八百精兵就乱了阵营。“教师爷”左蹿右跳,却就是提不起一支枪。连王润先都不知道藏到哪道“机关”里去了,他便也泄了气。等他反应过来,想要找一处“暗道”时,火把便就一束一束地投进了院子。紧接着,汹涌的人群就冲开了大门。慌忙之中,他便掀开了手边的捶布石,“咯”地一声,跳进了地窖。
“谁?”地窖里却早就有了人。
“你他妈找死?还不赶紧把石头盖上!”
“我的天!原来是大人您哪!”
不消说,“教师爷”肯定是认出了他的主子王润先。他身边还有一个人,但已经断了气。脑袋开了花,就像一个被砸开的西瓜。
“快把石头盖好!”王润先又是一声低吼,“教师爷”这才不十分情愿地站了起来。
恰在这时,一束火把却冲着他的脸就飞了进来。他一声惨叫,便引来了十几支黑洞洞的枪口。
火把照亮了王润先的脸,接着就是不长眼的子弹。王润先怪叫着反弹了几下,便一头裁倒在那个脑袋开了花的精兵身上。
王润先被乱枪打死了,王润先的“红枪会”也纷纷交枪,大开房门,引导暴动的农民群众,没收他们所有财产。这时,不知是哪一束火把引燃了王润先的柴房,借着风势,火苗便腾空而起……
但是,王润先的房屋尚未化成灰烬,“邱麻子”所认定的国民党第三十军魏益三部,就穷凶极恶地杀进了黄安、麻城。
随着魏益三部的出动,遍地的“清乡团”也趁机杀了回来。魏益三架着机枪,“清乡团”抬着大铡刀。一边打,一边杀。不消数日,黄麻血流如注!
就这样,九月暴动终于被迫而停止。
多年之后,一本以记叙“黄麻起义”为主的资料书,这样记叙了“九月暴动”的得失以及意义——
“由于黄麻两县党组织缺乏领导武装起义的经验,缺乏周密的部署,没有及时在农会的基础上,建立革命政权;没有及时在农民自卫军的基础上,建立革命军队,因而,未能把这时的农民运动推进到武装夺取政权的新阶段。
“然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次暴动的意义是很大的,它向黄麻人民揭示出了土地革命的旗帜,进一步地发动了群众,组织了群众,沉重地打击了土豪劣绅的复辟活动,基本上肃清了黄麻北乡七里、紫云、乘马、顺河等地的反动势力。”
在抄出上述两段文字之前,笔者先是写了这么一段话——“农民暴动队伍所到之处,无不以摧枯拉朽之势,搅得土豪劣绅魂飞魄散,难生安宁。但是,这种零乱而随意的暴动却最终招致了国民党三十军魏益三部的血腥镇压和清乡团的疯狂反扑。”
也许笔者是为了使文章能平稳地过渡到“九月暴动”的失败(停止)这一历史事实,但思前想后,面对历史,这种叙述的口吻却过于失之肤浅,尚有轻薄之嫌。于是,便抄出了上述两段文字。但是,依然不能满意。尤其是第一段的“求全责备”之说。却又无奈,只好用下面一句话的共识来面对历史——
九月暴动,揭开了黄麻起义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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