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绍竑乘坐他的大鹏战舰由梧州赶到南宁时,得知李宗仁已将唐继尧的代表文逸俊武装押送出境,急得他直奔督署办公室,一见李宗仁便大声埋怨道:“德公,你闯下大祸了!”
李宗仁笑了笑,也不说话,只是回身给黄绍竑倒了一杯茶,说道:“祸是我个人闯下的,一切后果由我来承担。季宽,事已至此,你看怎么办吧?如果你认为非要向唐继尧屈膝求和的话,我可以辞职的啊!”黄绍竑摆着手,说道:“罢罢罢,莫讲那么多了,横下心来,准备打吧!”
白崇禧见黄绍竑决心打仗,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踏实下来,忙说道:“时机紧迫,唐继尧三路大军行将开拔,如等唐军入桂我们再采取行动,势必要两面受敌,丧失主动,遭致覆灭。因此,在唐军入桂前,必须首先采取果断而迅速的行动,将沈鸿英消灭,使唐继尧失去内应,然后,我们掉过头来再打唐继尧。”
李宗仁沉重地点头道:“好是好,但这样非常冒险,因为不但唐继尧,就是沈鸿英的力量也比我们大啊!”
黄绍竑本是个喜欢冒险之人,一听李宗仁如此说,便大声说道:“怕什么!沈老总的底我有数,他手下只有邓佑文能打两下子,其余的带兵官不是他的儿子便是叔伯兄弟侄子内亲,不堪一击。德公想保险也好,我和健生马上回梧州准备,再向李任潮借点兵。”
李宗仁道:“好,我把南宁的事情安排一下,就去桂平,在那里等你们。”
黄绍竑站起来拉上白崇禧便走,李宗仁忙道:“季宽,你们吃了饭再走不好吗?”
黄绍竑道:“军情如火,刻不容缓!”
李宗仁便也不再阻拦,送到督署门口,便与黄、白二人告别。李宗仁回到办公室,即打电话把伍廷飏找来,吩咐道:“我与季宽、健生将去桂平指挥对沈鸿英的决战,南宁防务,决定交给你的纵队。如果我们和沈鸿英的大战尚未结束,而唐军已入桂的话,绝不可死守南宁,在唐军逼近省城时你可将部队撤往四塘一带待机。”
伍廷飏答了声:“是!”
李宗仁又道:“唐继尧见我驱逐了他的使者,必会提前入桂,目下我们尚无力量阻止他,因此,你可请南宁地方及省里商会领袖出面,发电劝阻唐继尧,声言广西地方贫瘠,近年战乱频繁,民不聊生,乞望唐公暂缓入桂东下云云,用民众之舆论与唐继尧周旋敷衍。”
李宗仁吩咐完毕,伍廷飏辞去,回去布置守城去了。这里李宗仁便命令参谋人员收拾行装,备下船只,第二天,便由南宁码头登船,直开桂平而去。到得桂平,第一军参谋长黄旭初接着,与李宗仁一同到军司令部住下。李宗仁到司令部刚坐下,喝过一杯西山香茶后,黄旭初便站起来,对李宗仁道:“德公想去视察一下部队吗?”
李宗仁到桂平来,正是要准备和沈鸿英打仗的,对部队的情况至为关切,黄旭初一说,他便马上答道:“好,我们去看看吧。”
黄旭初陪着李宗仁,视察了各连、各营的情况,只见刺刀磨得雪亮,枪支擦拭得干净,弹药已按战时配备,大炮架在炮座上,拉炮的骡马已套好缰绳,重机枪支在三脚架上,长长的弹链挂满子弹,弹链的一头卡好在枪膛中。军官们在给士兵讲授作战要领,营房内外,一片战时紧张气氛,只要一声令下,部队便可投入战斗。李宗仁见了,心中暗喜,忙问黄旭初道:“黄季宽,白健生来过桂平?”
黄旭初摇摇头,李宗仁又问:“你已经知道我们要打沈鸿英了?”
黄旭初又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呀!”
李宗仁感到很诧异,又问道:“既不知道,部队为何已作好临战姿态?”
黄旭初答道:“带兵就是随时要准备打仗的呀,孙子云:‘以虞待不虞者胜’,德公命我驻守桂平,加紧练兵,不就是准备一朝用兵吗?”
李宗仁听了大喜,连连说道:“好好好!”
其实,黄旭初头天从李宗仁的电报中已知他要来桂平的目的,部队的备战,他也是昨天才开始下达命令的,因他平日练兵有方,一声令下,部队便能进入临战姿态。他是一向不愿在主官面前显露自己有先见之明的本事的,而是处处使人感到他的一切行动皆是按主官之令行事,主官的意志,便是他的意志。由于他作风严谨,内心聪敏,又善工心计,因此甚得李宗仁的赏识。
李宗仁见部队已作好准备,便在桂平等候黄绍竑和白崇禧到来。三天后,黄、白乘大鹏战舰赶到,李宗仁和黄旭初把他们接到司令部。由于时机紧迫,又是一路奔波,黄绍竑累得两眼布满血丝,那腮上的大胡须,似乎又长了几分。刚坐下,黄绍竑便道:“梧州方面部队正在作准备,我和健生到了肇庆和李任潮会晤,他答应将陈济棠旅调来支援我们打沈鸿英,又请准广州大本营再派在粤滇军范石生率他的第二军,前来广西帮助我们打唐继尧。”
李宗仁听说,这才略略放了心,因为陈济棠旅在粤军中是善战部队,陈本人与黄绍竑又曾在广州东亚酒店共过患难,定会全力支持对沈作战。范石生在驻粤滇军中也是一支主力,在东江跟随孙中山大元帅东征陈炯明时,曾在大花桥和梅花村两处大败陈军,深得孙大元帅嘉许,孙大元帅曾亲书“功在国家”四字和军刀一柄相赠。且范石生又与唐继尧有杀父之仇,范与唐势不两立,今派范石生率军相助拒唐,范必死战。
“关于此次对沈作战方略,我与任潮及健生已拟定,因军情紧迫,只等德公首肯,我与健生便即东返指挥作战。”
黄绍竑说着,便令白崇禧将作战地图取出,他指着地图说道:“此次作战以摧毁沈鸿英老巢为第一要务。沈的老巢在贺县、八步一带,那里有大规模的修械厂和炼锡厂,沈军精锐,皆由沈鸿英之子沈荣光统率驻守该地。据侦察报告,贺县、八步沈军有南下夺取梧州的动向。因此,我们此次用兵,当以梧州为轴心,调夏威纵队归陈济棠指挥,以全力攻贺县、八步,直捣沈军老巢;白健生则指挥俞作柏、蔡振云、陆超、吕焕炎、钟祖培等纵队和郭凤岗的独立团,集中江口,自蒙江、平南向蒙山北上,攻击平乐、荔浦,进窥桂林。至于桂平一带,只留少许兵力驻守即可。”
黄绍竑一口气把作战计划说完,便卷起作战地图,似乎要立即出发的样子。李宗仁沉思了一下,望着白崇禧问道:“健生,你有何高见?”
白崇禧摇了摇头,淡淡一笑,并不说话。李宗仁又回过头来问黄旭初有何意见,黄旭初也是摇了摇头,不发一言。
两位参谋长都不说话,按理,他们都似乎同意黄绍竑的这个作战计划了,但李宗仁心中却感到很不踏实,他点上一支烟,吸了几口,便在室内踱起步来,黄绍竑却频频地看着腕上的手表,急于要走。踱了几圈之后,李宗仁站定,突然说道:“我不赞成这个作战计划!”
黄绍竑心里一愣,正在捋着胡须的右手一下将胡须紧紧抓住不放,那两只因辛劳过度而充血的眼睛,这下变得更加红了,红得象两块燃烧着的木炭。白崇禧也几天没休息好,太阳穴正在突突地跳着,听李宗仁这么一说,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因为这个作战计划是黄绍竑提出来的,又得到了李济深的同意,白崇禧虽然提出过不同看法,但遭黄绍竑否定了。因此来到桂平,白崇禧心里矛盾重重,他一怕李宗仁草草同意这个计划,又怕李宗仁提出反对意见和黄绍竑发生冲突,影响整个对沈作战。只有黄旭初似乎觉察不出其中的利害关系,只顾埋头在削着一支标图的红蓝铅笔。
“沈鸿英的那位智多星军师邓瑞征不是傻瓜!”李宗仁说道,“因此沈氏此次用兵绝不在夺取梧州,因为梧州虽好东下广州,但沈氏目下实力不足以再次入粤,况且唐继尧又要东下就职,他是无力与唐军争锋的,即使沈鸿英夺得梧州,因东有李任潮,西有我们对他的威胁,梧州也是守不住的。我认为沈鸿英这次必以主力出武宣县下桂平,腰斩我军,然后各个击破,所谓南下梧州,只是一种佯动,牵制和迷惑我军。因此,我军作战当以大河中游为轴心,重点不能放在贺县、八步!”
黄绍竑一听,急得当即跳了起来,说道:“德公,当日我袭取梧州,为的是有个落脚点,今天我守梧州绝不是为了谋我个人的地盘和出路。而此作战计划,又是李任潮、白健生与我一起拟定的,且师行在途,陈济棠旅已调动,若重行部署,殊非易事!”
李宗仁听出黄绍竑是误以为他以桂平为轴心乃是保自己的地盘,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但看黄绍竑那急躁的情绪,知如果再作辩论反会加深他的误解,于事无益,想了想便说道:“好吧,就照你们的计划打吧!”
说罢他望了望白崇禧,问道:“健生还有话要说吗?”
白崇禧脸上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苦笑,只把头摇了摇。
李宗仁以深切期望的眼神看着黄旭初,问道:“旭初,你呢?”
黄旭初当即明白了李宗仁的意图,他马上站了起来,说道:“我想暂时和健生换一换位置,跟季公到梧州去协助指挥。”
黄绍竑因白崇禧对作战计划曾持有不同的意见,便很欢迎黄旭初跟他到梧州去,说道:“德公,就让健生在你这里照应全局吧!”
李宗仁听了,心里顿时一亮,忙点头道:“好吧!”
黄绍竑见一切俱已谈妥,便拉着黄旭初,急急上了大鹏战舰,顺流东下梧州去了。白崇禧见了,叫苦不迭,对着李宗仁叹道:“德公,怕等不到打唐继尧,你就要回桂林当小学休操教员去啰!”
“此话怎讲?”李宗仁平静地问道。
“黄季宽那个作战计划搞错了!沈鸿英必以全力出武宣,截断大河,使我首尾难顾,然后将我各个击破。你既然说对了,为何不坚持呢?眼睁睁地放二黄而去,不出三天便败亡立见!”白崇禧忿然说道。
李宗仁笑道:“人称你是小诸葛果然不错,但你既先我发现黄季宽这个作战计划错了,为何不早说服他,改弦更张呢?”
白崇禧叹道:“黄季宽这个人,他的优点和他的缺点恐怕是半斤对八两,他认定的事,谁也难说服他的!这个作战计划,他是在船上就提出来了的,我不同意,我们一直在船上辩论,后来到了李任潮那里,李任潮却同意了,这下他就更听不进我的意见了。我作为他的参谋长,怎好否定他的意见呢?只好缄口不说,想到桂平之后,由德公来纠正他的这个错误,可德公明明看出其错,却又让他执行去了,岂不错上加错吗?”
李宗仁仍笑道:“健生,人非圣贤,孰能无错?季宽自信力很强,加上连日奔波操劳,心里很是烦躁,不可能平心静气地和我对战局作冷静分析,我多说了必定引起辩论,季宽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愈辩论则其主观性愈强,如此反伤了和气,况且在这个计划上翻使论辩,迟迟不决,岂不浪费宝贵的时间,使我坐失良机?”
白崇禧仍不以为然地说道:“德公乃军中主帅,季宽副之,你为何不用否决权强行制止他那个错误计划的实施呢?”
李宗仁摇头道:“不可!我虽身为全军主帅,但万不能简单地用命令压服我的副手。况且这个计划又是季宽和任潮还有你三人一致决定的,究系多数的意见,我未便以一己之见便轻易否决。”
白崇禧叹道:“你纵使说出一千条理来也晚了!”
李宗仁笑道:“旭初既然和季宽去了,必定能晓以利害说服季宽的,况季宽也是悟性过人,一旦认识过错,改正起来比谁都要快的。我看明天早晨季宽便会有电报到来。事不宜迟,你马上以大河上游为轴心拟定新的对沈作战计划吧!”
白崇禧将信将疑,只得按李宗仁的盼咐拟定了新的作战汁划:以贺县、平乐、柳州三处为第一期作战目标,分三路御敌。第一路由粤军旅长陈济棠指挥所都及夏威纵队,进攻贺县;第二路由俞作柏指挥自己的纵队及蔡振云所部向平乐进攻;第三路由白崇禧任前敌指挥官指挥钟祖培、陆超、吕焕炎和郭风岗独立团进据武宣县城,然后与驻迁江的李石愚纵队会攻柳州。
白崇禧所拟作战计划,深得李宗仁的嘉许。李宗仁即命令参谋将作战计划誊写,俟黄绍竑的电报一到,即以电报发出,没有电台的地方,即派人骑马或乘船紧急送达。
入夜之后,李宗仁和白崇禧都守在电台旁边,夜里十一点多钟,便收到黄绍竑自大鹏战舰上发来的一份长长的电报。黄电称上午所言作战计划有误,据分析沈鸿英必以主力出武宣截断大河交通,便我首尾难顾,然后将我各个击破,为此亟需调整作战计划云云,黄绍竑要求调整的作战计划,竟与白崇禧所拟新的作战计划如出一辙。李宗仁仰头哈哈大笑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黄绍竑在电文末还说道:“此次错误实系我一人主观臆断造成,战后当向德公负荆请罪。”
白崇禧激动地说道:“德公,你和季宽都是帅才啊!”
李宗仁当即签署命令,交电台发出,并令通讯参谋着人骑马乘船将命令限时送达各部队指挥官。
由于临时改变了作战部署,各路部队到预定地点集结还需要时间,为了摸清敌情,以便迅速而准确地指挥部队作战,白崇禧决定率领参谋人员及数十名卫士并一连步兵,连夜乘轮沿柳江而上到武宣县城建立前进指挥所。李宗仁不放心地说道:“兵力太少,恐怕碰上大队沈军南下,遭遇起来要吃亏的,何不再等一天率主力而上?”
白崇禧道:“沈军不一定来得这么快,即使碰上了也不要紧,德公不是随后就到么,我们先到一天对战局有好处。”
白崇禧即带着参谋人员和二百余名士兵,夤夜乘坐两艘小火轮,沿柳河而上前往武宜城去了。第二日中午时分,船到武宣县城。这武宣城紧靠柳河,周围是山,颇荒僻,四周城墙尚完整。这里驻有李宗仁所部游击统领朱为珍的百余人小部队,朱部系收编地方武装和绿林好汉编成的,装备和战斗力都甚差。白崇禧到达,立即部署警戒,并带着参谋人员出城外高坡上用望远镜观察地形,搜索敌情。白崇禧刚一举起望远镜,便暗自大吃一惊,只见前边约五百公尺处的山坡上出现一片黑压压的步兵,正向武宣城急速奔来。再看左边和右边,也都发现大批人马。白崇禧见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暗道沈军来得竟如此之快,据判断,三处敌军总数约在万人。白崇禧连忙下令卫队放列三挺重机枪,准备战斗。重机枪刚刚架好,只见数百名沈军骑兵飞驰而来。白崇禧急令开火,但刚扫射一轮,那些骑兵马队竟不顾死活地直冲过来,后边的步兵也蜂拥而至。白崇禧一看情况险恶,忙下令向城内撤退,三挺重机枪,竟有一挺连脚架都来不及撤走。白崇禧到底左腿胯骨曾受过伤,跑不快,后边的沈军马队已冲到身后,他的那十几名贴身卫士,由两名搀扶着他,其余用手提机枪猛烈开火掩护。沈军马队向称慓悍,虽被白的卫队射杀十几匹马,但仍拼死冲来,中有一名骑黑马,高举指挥刀的少将军官,一边策马追来,一边高声大叫着:“白健生,看你往哪里跑!”
白崇禧听得声音有几分熟,忙回头一看,迫来的竟是他参的保定军校同学——沈军师长邓佑文!白崇禧情知不妙,只得拼命往城内跑。他的那十名卫士,抵抗不及,全被沈军马刀砍死,那马队已将白崇禧围住,恰好这时武宣城内又冲出几十人,混战一场,才把白崇禧抢入城内。沈军师长邓佑文,率领百骑,直抵武宣城下,他坐在那匹黑漆漆的战马上,对着城楼上大叫:“守城军士听着,我请你们的白参谋长说话!”
不久,白崇禧果然出现在城楼口上,他已换了白色西装,结着紫色条花领带,慢摇着一把没骨花卉的白色折扇,显得从容不迫,风度翩翩。他身后站着十几名持手提机枪的卫士,卫士们见沈军骑兵离城下如此之近,便要举枪射击。
白崇禧立即喝道:“没有命令不准开枪!”
邓佑文坐在马上,耀武扬威,用马鞭指着城上,大声说道:“白健生,你自称小诸葛,现在被我困在武宣小城之内,你演一出来看看如何?”
白崇禧摇着折扇,半边身子俯在城楼口的栏杆上,笑着对邓佑文说道:“可惜司马仲达不能再生!”
邓佑文把马鞭在空中扬了扬,哈哈笑道:“你演诸葛亮,我扮司马懿,如何?”
白崇禧连连摇首:“不可!不可!司马仲达在九泉之下也要耻笑我的。今天,鄙人不演‘七擒孟获’,便要再演‘关门打狗’!”
邓佑文听了不觉大怒!原来这“七擒孟获”中已写得详尽,唯有这“关门打狗”的典故却尚未见诸文字。说来倒也有趣,白崇禧与邓佑文乃是保定军校三期同学,这一期有十几个广西籍的同学,出名的人物使有白崇禧、黄绍竑、夏威、叶琪等人。这邓佑文虽后来在军界不曾崭露头角,但那时在保定同学中,倒也小有名气。他长得体壮如牛,自幼得人传授,学得一手硬功,不但能嚼碎玻璃瓷器,而且能打着赤膊,在冰雪之中连站几个钟头毫无损伤。这一年冬天,保定降了一场大雪,平地雪深盈尺,只见茫茫大地,银装素裹,寒冷刺骨。恰值星期日,十几位广西同学凑在炉前烤火,不知是谁冒出一句:“如此寒天,吃上顿狗肉多美!”只这一句话,便引起了大家的食兴和思乡之情。客居此地,大雪奇寒之天谁不羡慕家乡那美味狗肉?黄绍竑啧了啧嘴,说了句:“哪里有狗当劏?”白崇禧却诡秘地一笑,说道:“诸位要吃狗肉,我献条关门打狗之计如何?”邓佑文急道:“只管说来!”白崇禧便如此这般地一说,直把这十几个广西同学说得动了心,大家便分头行动去了。原来,军校的门警有条偌大的黑犬,常爱到饭堂周围转悠,这日大雪,那黑狗觅食,又窜进了饭堂。黄绍竑、白崇禧、邓佑文等早已埋伏在饭堂之中,他们拿着木棍铁锹把那黑狗猛追,那畜生一看不好,忙向大门冲去,欲夺门而逃。夏威、叶琪早已把守在门口,一人按着一扇门,只留半尺宽的空隙。那黑狗逃命要紧,死命一钻,夏威、叶琪一齐将门使劲一推,竟将黑狗的头部死死夹住,任凭怎么挣扎也无法脱逃。黄绍竑指挥大家一拥而上,七手八脚便将那黑狗打得断了气。他们提着“战利品”,回到宿舍里,分头动手,大家原都是当劏狗有经验的,不出两个小时,一大锅狗肉已煮得喷香,又打了五斤高粱大曲酒,十几个广西同学,一个个吃得身暖体热,喝得酩酊大醉。星期一,祸事终于爆发,门警将此事告到军校总办那里,总办一听大怒,便要惩办这十几名广西学生。大家这才感到问题严重,一个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只有白崇禧嘻嘻笑着,对大家说道:“这事,只有邓佑文同学可救我们。”邓佑文拍着胸膛道:“白健生,你有何妙计只管说出来,就是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白崇禧说道:“需用苦肉计。”说着便在邓佑文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阵。邓佑文又拍了一下胸膛道:“为了诸位学友,我豁出去了!”不移时,总办差人来传广西籍学生到办公室审训。到了办公室,总办厉声喝道:“你等目无校纪,堂堂军校学生,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干出偷鸡摸狗的勾当来,快说,谁是为首者里”邓佑文站了出来,报告道:“报告总办,我们并没打狗吃,你要不信,看我赌咒!”说罢,他拿过一张凳子坐下,随手从烤火的炉子中抓出两颗通红的煤球,一边一颗放在自己的大腿上。那两颗火红的煤球把他的棉裤烧了一个大洞,接着便烧得他大腿上的皮肉吱吱作响。邓佑文却端坐不动,面不改色,从容地对总办道:“我们广西同学要是偷了狗吃,今日我便死在总办面前!”总办见了,感到十分惊异,因拿不出确凿证据,又怕真的为此事闹出人命案来担当不起,便只好不了了之,喝令这些广西学生回堂上课去了,一场虚惊,便此了结。大家既佩服白崇禧的妙计,又佩服邓佑文的硬功。不想当年同吃一锅狗肉的同学,却在此处刀兵相见!
“白健生,任你诡计多端,今日被我围住,你插翅也难逃,待我指挥大军打破城池,把你活活捉了,这岂不是关门打狗么?”邓佑文怒冲冲地说道。
白崇禧在城楼上摇着折扇,哈哈笑道:“看在我们老同学的面上,好吧,权让你当一次司马懿罢。不过,我的士兵还没吃饭,你们也跑了一整天,大概还没来得及吃饭吧,我们这出戏,总不能饿着肚子来演啊!”
邓佑文寻思,吃饭就吃饭,武宣乃蕞尔小城,白崇禧仅有数百人,现在被他的万人大军困着,别说你这小诸葛,便是真孔明也休想逃得出去。而他的士兵也正如白崇禧说的,已行军竟日,人困马乏,也正需开饭,待饱饭后,只要他一声令下,便可附蚁登城,活捉白崇禧,到时再把这小诸葛好好地羞辱一顿,想到这里,便对城上说道:“好罢,白健生,就让你吃饱饭再当我的俘虏!”
白崇禧摇扇大笑,他身后的卫士立即高声传令:“准备开饭!”
邓佑文策马返回时,也令身旁的参谋道:“传令埋锅造饭,吃饱攻城!”
参谋道:“师长,何不立即攻城,延挨时间,如果敌人援兵赶到,怎好攻城,岂不让白崇禧跑了?”
邓佑文斥叱道:“我已接到沈荣光从八步打来的电报,李宗仁、黄绍竑正率主力从格州出发进攻贺县、八步、平乐,他们的援军三天也休想赶到,白崇禧不过虚张声势罢了,休得长他人志气!”
参谋见邓佑文如此说,便不敢作声,只得去传令埋锅造饭。不多时,只见城外火烟四起,鸡叫猪嚎,沈军正在宰杀掠来的牲畜,准备饱餐一顿,然后攻城。白崇禧在城楼上看得真切,便亲自挑选了一百二十人的精壮士兵,每人持手提机枪,子弹备足,又挎大刀一把,然后每人发给五十块袁大头光洋,令分作两队,每队六十人,分别在东、西两座城门口待命。又找来两名精灵的司号兵,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白崇禧在城楼上一看,只见沈军三五成群,席地而坐,吆五喝六,划拳喝酒。白崇禧一声令下,大开东、西城门,两支敢死队如旋风般杀出,百十支手提机关枪猛烈扫射,猛虎扑羊般地向正在开饭的沈军杀去,城楼四周,白崇禧又令士兵和城中百姓数百人同时高喊“杀——”,正是声震屋宇,有如神兵天降。那些沈军被这一喊一冲,吓得扔下手中的碗筷,向后没命地逃跑!白崇禧这一百二十人的敢死队,直冲得沈军人仰马翻,落荒而逃,邓佑文手忙脚乱喝止不住,这万人大军一退便是二十里。白崇禧的敢死队将围城沈军冲垮之后,也不敢再孤军深入追击,便仍撤回城内。邓佑文这才收住混乱的队伍,检点士兵,连死伤带逃散的竟损失千余人。他又气又恨,立即挥兵前进,重新将武宣城包围起来。此时已近薄暮,红日西沉,再看那武宣城内,只见城门紧闭,偃旗息鼓,城上竟不见一人。沈军经这一冲,那股锐气,本已衰竭,见了这冷冷清清毫无声息的孤城,反到狐疑不前。邓佑文怒愤之下,正待下令攻城。蓦地,柳河对岸那边,却响起军号声声,孤寂的武宣城上,也跟着传来军号声,河两边的号声,互相呼应,此起彼伏,吓得围城沈军心惊胆颤。邓佑文遍问左右,却又无人识得那号谱,恰在这时,有人来报,混战中捕获白崇禧的一名士兵。邓佑文即令押来,亲自问那兵道:“河对岸吹的是什么号?”
那被押着的士兵仄耳听了听,答道:“里应外合。”
邓佑文又问道:“城上的号吹的是什么?”
“黑夜行动。”那士兵又答道。
邓佑文正在迟疑不决,这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武宣城上的号声也停止了,只见柳河那边,忽然燃起了几十堆熊熊大火来。邓佑文怕被偷袭,忙传令停止攻城,向河边一带派出警戒,全军野外露宿,在惊惶之中度过一夜。那白崇禧在城上见了,心中大喜,只留下几个哨兵站岗,传令士兵们,好好睡觉,养精蓄锐,只待明日厮杀。
天色放亮之后,邓佑文见对河并无一兵一卒,李宗仁的援兵,连影子也见不着,方知中了白崇禧的空城计,心里又气又恨,立即传令,马上攻城,欲将这武宣小城夷为平地方解心头之恨。沈军得令,先以山炮猛烈轰击,又以几十挺轻重机枪向城上扫射,一时间,炮如雷霆,弹似骤雨,直打得武宣城上城下,土石横飞,城垣震颤。这武宣虽是小城,城墙乃是用数百斤的大块青石砌就,颇为牢固,沈军炮击,只炸毁了几处城垛和城楼,城墙仍完好无缺。邓佑文见无法将城墙轰毁,乃令炮兵延伸射击,将一发发炮弹射到城内房屋上,又命轻重机枪不停地向城上扫射,以掩护步兵冲锋攻城。
却说白崇禧见沈军攻城火力非常猛烈,便命士兵持手提机枪和大刀伏在城垛之下,只待沈军爬城之时,再作抵抗。邓佑文亲率督战队,指挥步兵攻城。只见沈军步兵喊着冲杀声如潮水般向城下涌来,将一张张临时扎成的云梯靠在城墙上,一个接着一个向城上爬去,密密麻麻,直如蚁蝼一般。沈军爬得半城,其掩护攻城的机枪火力怕伤着自己人,便都暂时停止了向城上射击,白崇禧便一声令下,伏在城垛下的士兵一跃而起,用手提机枪猛扫爬城的沈军,爬得一半的纷纷被射死,刚到城垛的即被大刀砍倒。沈军仗着人多势众,前仆后继,死命登城。邓佑文又命轻重机枪向城上射击,不惜误伤自己士兵。城下横尸累累,血如水淌,硝烟弥漫,状极惨烈。激战之中,白崇禧的两百余名士兵,已伤亡大半,眼看不支,沈军却蚁附爬城不止,白崇禧急得在城上奔跑指挥。邓佑文也驰马在四周督战。他已看出白崇禧力量有限,已不堪一击,便仰头哈哈大笑道:“老子邓佑文可不是司马懿,被你的空城计吓退!”说罢又传下将令:“先入武宣城者,赏黄金百两,官升三级!”
那沈军本是绿林货色,匪气未改,亡命之徒甚多,见邓佑文悬下重赏,便鼓噪而上,拼命攻城,争着要得到发财升官。城上四周,已爬上不少沈军,虽刚登城便被自己的轻重火器射死不少,但乃登城不止。白崇禧握着手枪,在十几名卫士护卫下,在城墙上往来冲突,亲手杀敌。白部士兵们全拿着大刀,沈军登城一个,便砍杀一个,但也被沈军的轻重机枪不断射杀,形势已危如垒卵。恰在这时,只见沈军左右两翼枪声骤起,一号声齐鸣,杀声阵阵,白崇禧听得那号声乃是自家号手所吹,心中不禁大喜,知必是李宗仁率主力大队赶到。便号令残存的士兵,准备大开城门,发起反击。果然不久,便见攻城沈军阵线动摇,白崇禧立即命大开东西两座城门,亲率士兵从东门杀出。白部人数虽少,但见援军到来,士气倍增,奋勇追杀,如入无人之境。
再说李宗仁在桂平见白崇禧只率少数军士乘轮赴武宣建立前进指挥所,深恐白崇禧有失,遂严令各部指挥官兼程而进,到桂平乘船沿柳河而上,直趋武宣城。船正行着,忽见岸上有百姓仓皇奔逃。忙着人打听,皆说武宣城来了许多兵,正在猛烈对战。李宗仁听了不觉一惊,知白崇禧必与南下沈军主力遭遇无疑,便急令船只全速前进。当船行距武宣十余里时,已听得枪炮连天,李宗仁忙令部队舍舟登陆,急速行军,直扑武宣城,正好和邓佑文攻城部队相遇。李宗仁指挥部队,左右开弓,朝邓佑文两翼猛冲猛打,交锋几个回合,便打得沈军立足不住,全线顿成崩溃。邓佑文在指挥作战中,身受重伤,由卫士用担架抬着,与他的残兵败将急急向柳州逃去,投奔参谋长邓瑞征去,所部旅长罗浩忠、邓耀坤率部向李宗仁投降。白崇禧与李宗仁在战场上相会,两人见面的第一句话便是:“好险!”
李宗仁整顿了一下部队,便和白崇禧商量下一步的军事行动。白崇禧毫不思索地说道:“德公率一个纵队尾追邓佑文残部,与迁江李石愚纵队会攻柳州,我率大军携带数日干粮,由此经象县、修仁瑶山边缘,越三排、四排出桂林南乡,捉沈鸿英去!”
李宗仁道:“沈军主力南下,桂林必然空虚,正好乘机用奇兵奔袭桂林,把沈鸿英打个措手不及,如能捉到沈鸿英,沈军必不战自败。邓佑文已惨败,追其何用一个纵队,我只带一个独立营前往即可,你孤军深入,需多带些部队去。”
白崇禧即率三个纵队和郭风岗的独立团,翻山越岭,神不知鬼不觉地向桂林奔袭而去。
却说沈鸿英在桂林旧抚台衙门他的司令部里,坐在那虎皮交椅上养神,等待前线的捷报。一个参谋进来报告道:“总司令,贺县战报。”
沈鸿英心想大概李宗仁、黄绍竑和白崇禧正倾全力进攻贺县、八步,便漫不经心地问那参谋道:“仗打得蛮狠的吧?”
“报告总司令,粤军陈济棠旅会同黄绍竑的夏威纵队,已攻占贺县。俞作柏纵队已攻占平乐,沈师长荣光所部已全军覆没。”参谋报告道。
沈鸿英心里一惊,暗骂儿子沈荣光不中用,但却镇静地命令参谋道:“贺县那个卵地方,先让他们占了吧,你给我派人将荣光接应回来。”
“是!”参谋答应了一声,便退出去了。不久又惊慌地进来报告道:“总司令,柳州急电!”
这下子,沈鸿英再也镇静不住了,忙将那电报抢过一看,只见上边写着:“邓佑文在武宣战败,身负重伤,退至柳州,敌军极有可能乘机间道出桂林,请总司令速察之!”
这是参谋长邓瑞征从柳州发来的急电。贺县、平乐、武宣三处皆败,主力部队和战将又受重创,急得沈鸿英抓耳挠腮,气急败坏。正在此时,一个团长来报:距桂林二十余里的良丰好发现大队敌军向桂林进发。沈鸿英急得直骂:“操他妈,老子走南闯北,纵横四省,没想到今天倒败在这几个卵小连长的手下!”
他一脚踢翻了那张虎皮交椅。那团长忙问道:“总司令,准备打吧!”
“还打我个卵!他没有几千人敢来桂林吗?你这点卵兵还能打?准备穿草鞋上山吧!”沈鸿英把那团长骂了一顿,接着又命令道:“你去通知商会,说我要走了,叫他们送点脚伕钱来。还有,让他们送我一把……伞。”
“伞?什么伞了总司令还缺伞吗?”那团长诧异地问道。
“你懂个卵!”沈鸿英翻着眼珠,但他也实在不懂,他要商会送的那种伞叫什么,想了想,忙说道:“就是以前当大官的走了后,地方百姓送的那种大布伞!”
“啊——”那团长这下终于懂了,忙说道:“那叫万民伞,我去叫他们给总司令送来就是!”
一小时后,白崇禧的部队已越过二塘,沈鸿英也率领他的卫队和那一团人,从桂林北门匆匆出走。桂林商会照例燃放炮仗欢送,给沈鸿英送上一笔可观的脚伕钱——两担毫银,又敬了他三大碗酒,接着送上他要的那把硕大的黄缎大布伞——万民伞。送万民伞,这是从前的惯例,每当深得民望的太守或巡抚这一级的最高地方长官卸任之时,市民们便推举商会为首代表赠送万民伞。照例,在那巨大的伞布面顶,写上诸如“为民作主,廉洁清正,刚直不阿,包公再世”等等颂词。卸任的地方官便着人撑着这烦扬他政绩的万民伞,与地方父老长揖而别,徐徐离任。这沈鸿英在陆荣廷后脚刚走,他前脚便进了桂林,到桂林刚半年多点,他的“政绩”便是开烟聚赌,收刮民财,桂林市民怨声载道,现在总算送瘟神一般将他送走了。送万民伞,本是封建时代的现象,自民国以来,尚无先例。这次沈鸿英旧戏重演,结合他在广西以至桂林的“政绩”,再看伞面上那几行醒目的“颂词”,沈鸿英演出的乃是一出滑稽戏的最后一幕而已,这也是他在政治和军事舞台上的最后一次“精彩”表演!
沈鸿英舒舒服服地躺在一抬肩舆上,头顶被那把巨大的万民伞遮挡着,款款而行。他估计,白崇禧的部队进占桂林之后,便不会再向北追来,因此并不着急。谁知白崇禧率队从桂林穿城而过,紧追沈鸿英不放。刚一接火,他那一团人马便被白崇禧打得七零八落。沈鸿英一看不妙,赶忙从肩舆上滚将下来,也顾不上再要那把万民伞了,只带着三十名亲信卫士,押着那两担毫银和他在桂林掠来的两箱子金条,慌忙插入桂北的大山之中,渺然遁去。他昼伏夜行,辗转来到他为匪时常居住的贺县姑婆山中藏匿,着人到柳州一带打听“两邓”的情况,准备待唐继尧大军入桂时,再待机而起。去打探情况的人不久回报,李宗仁已攻破柳州城池,邓佑文在棍战之中死去,那位“智多星”军师邓瑞征仅带一名哑巴随从,已逃入人迹罕到的大瑶山中。沈鸿英见大势已去,老本蚀光,知断无再起之日,便收拾金银细软,遣散卫队,在几名亲信的护送下,化装潜到西江畔,搭上去香港的客轮,到花花世界作寓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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