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司令蒋介石在办公室里转着,军靴磕碰着花阶砖地板咚咚直响,他的火气,在胸腔中凝聚着,象一个被扣得紧紧的盛满水的罐子,被猛火烤着,那气找不到地方出,眼看就要爆炸了。
“娘希匹!”他狠狠地咒骂了一句,仍然找不到可以出气的对象。他的办公室门窗都关得紧紧的,那罗马式的壁炉中,火烧得正旺,整个房间里,象个密不透风的大锅炉。蒋介石感到里里外外都是火。他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玻璃窗,凛冽的北风扑入室内,他这才感到一阵清爽。外面,下着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院子里的几株松柏树,被白雪重压,枝垂得很低,但树干却依然挺拔,显得更加傲岸。蒋总司令不是文人,自然不会吟诗赋词,但这大雪中挺俊不屈的松柏,却也触动了他的一种政治上的灵感。
“娘希匹,难道你们都不知道大雪是压不弯松柏树的吗?”
他颇得意地骂了一声,心中的火气,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他忽儿感到有些遗憾,过去为什么不学做诗,如果能做一首赋雪的诗登在明天的《南昌日报》上,那一定是很有意思的,便是连那“娘希匹”也会带有某种特殊诗意的了。可惜他不会作诗!他平生最得意的一部杰作,乃是他的登龙术《孙大总统广州蒙难记》,这部书,他还请人作了很大的“润色”呢。他一边赏雪,一边回想着进入南昌以来所发生的使他恼火的一连串事情。
参谋长白崇禧所拟订的《肃清江西计划》,执行得十分顺利,十一月八日,北伐军即再度攻占南昌,九江亦被克复,至此,江西之敌均被肃清,孙传芳的主力丧失殆尽。蒋总司令即迁总司令部于南昌城内。入城不久,就接到唐生智由武汉发来的电报,呈请将所部扩编为四个军,由该部原有师长李品仙、叶琪、何健、刘兴升任军长。蒋总司令拿着那电报,真象握着一团炭火似的。唐生智占领武汉之后,拥兵自重,俨然与总司令部分庭抗礼,其势已难驾驭。蒋总司令捏着电报,正在发愣,军长李宗仁恰来司令部叙谈,见了唐生智那电报,便不以为然地说道:“国民革命军的扩编,应由总司令部统筹办理,决不可由各军长恣意自为。唐孟潇的电报总司令应予批驳,以儆效尤!”
李宗仁的话当然是对的,但是蒋介石却沉默不语,武汉方面的党政军首脑,邓演达、唐生智、张发奎等,皆不是他的心腹。他如果拒绝唐生智扩军,很可能激成事变,这对他这位地位还不稳的总司令将是很不利的。他不听从李宗仁的劝告,批准了唐生智扩军的请求。此时,苏联援助的一批武器装备已运抵广州,蒋介石把它全部拨给了他的第一军,令第一军在湘、粤两省同时扩编,反正“水涨船高”,你唐生智扩军,我蒋某人也扩军。李宗仁、程潜、朱培德等几位军长见了只能干瞪眼,气得在背地里直骂娘。
使蒋总司令恼火的最大一件事,便是关于国民政府的北迁问题。原来,自北伐军肃清鄂、赣之敌后,广州国民政府便决定北迁,以配合迅速向北发展的军事形势。就地理位置来说,国民政府迁武汉最为适宜。但是,蒋介石却坚持要国民政府和党的中枢迁往总司令部所在地的南昌。不久,国民政府和国民党中央要人宋庆龄、徐谦、陈友仁、吴玉章及苏联顾问鲍罗廷等一行十余人,由广州抵达南昌。他们并不是到南昌来与蒋总司令合署办公的,他们的目的是要说服这位个性倔强而又挟持私心的总司令,要他接受国民政府和党的中枢只能迁往武汉的决定。蒋总司令亲自出面招待这批党国要人,为了便于会谈,第二天便邀请他们上庐山开会。蒋介石首先说道:“诸位由粤到赣,长途跋涉,十分辛苦,唯在此军事时期,本总司令招待难周,望多见谅。”
蒋总司令说过这几句客套话之后,“嗯”了一声,接着说道:“关于国民政府和本党中枢的北迁向题,依鄙人之见是政治应与军事配合,党政中央应与总司令部在一起,方能提高党政军之职权威望及工作效率,以促进北伐之最后成功……”
蒋介石刚说完,宋庆龄便质问道:“依蒋总司令见,政治应与军事配合,党政中央应与总司令部在一起。请问蒋总司令奋你为何不把你的总司令部迁往武汉呢?”
“嗯,这个嘛,这个,”蒋介石不敢正视宋庆龄,但又不能不回答她这个一针见血的间题,“这个,总司令部设在南昌,南昌是前方,便于指挥作战,目下当务之急,乃是军事问题。”
蒋介石说完之后,颇为得意地瞥了娴静而端庄的宋庆龄一眼,因为宋庆龄是不懂军事的,他这句话便可足以封住她的口。
“请问蒋总司令,总司令部如设在武汉,不是更接近前方吗?目下,张宗昌率直鲁联军进兵东南援助孙传芳,奉军张学良部由河北进入河南,督促吴佩孚反攻湖北。总司令部迁往武汉,北上可指挥平汉线,东下可指挥长江下游。南昌之地理位置和交通,皆不具备以上条件。蒋总司令之意见,实在令人费解!”
想不到蒋介石认为不懂军事的宋庆龄,竟说得他这位懂军事的总司令瞠目结舌,他“嗯”了几声,胸中的怒火却无法吐出来,要是换上别的什么人当面这样使他难堪,他不掴对方两记耳光才怪呢,然而对方是宋庆龄——神圣而庄严的孙夫人。蒋总司令一向自称是孙总理最为虔诚的信徒,他怎敢对她发火呢?蒋介石“嗯”了几声,便不再说话了。
“蒋总司令,这次我们从广东走到江西认一共走了十六天呐!”善长演说而又精明的总顾问鲍罗廷,见蒋总司令被问得无辞以对,便想缓和一下气氛,他说道:“我们走了旱路,也走了水路,看见许多做买卖的人,把江西的纸担到广东去,把广东的盐又担到江西来,这就是中国现在的交通与贸易的方法,比之欧美各文明先进国工业至少落后一百年!所以诸位要知道国民党及革命政府的环境是如何困难,及其责任是如何重大,应如何的赞助国民党国民政府与国民革命军之合作。同志们,我们要努力向前去解决种种问题,大家要赶快下决心团结起来,才能达到我们的目的……”
鲍罗廷慷慨激昂地演说了一通后,会上却出现了令人难堪的沉默。国府委员徐谦为了打破沉默,说道:“既然绝大多数同志都主张国民政府和党的中枢北迁武汉,蒋同志之意见是少数,理应少数服从多数……”
“本总司令坚决反对党政军领导机构迁往武汉,因为唐生智很不可靠,要去你们去好了,反正我不去!”蒋介石固执地打断了徐谦的话,会谈至此便不欢而散。
第二天,宋庆龄、鲍罗廷等人便不辞而别,下山径往武汉去了。他们到了武汉不久,便开会组织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和国民政府委员“联席会议”,公推徐谦为主席,叶楚伧为秘书长。唐生智、邓演达、张发奎等实力派都表示服从“联席会议”,身在南昌的蒋总司令,不觉有顾影自怜之感。
“娘希匹!看谁斗过谁吧!”蒋总司令狠狠地咒骂了一句,“别看你们现在闹得凶,将来看我一个个收拾你们!”他看着那在大雪重压下的松柏,抒发着他那具有鲜明个性的壮志,仍在懊恼自己不会做诗。
“报告总司令,王师长回来了!”副官进来报告道。
“嗯,是哪位王师长?”蒋总司令麾下有好几位姓王的师长,他不知副官说的是哪一位。
“是王柏龄师长。”副官答道。
蒋总司令一听这位在南昌妓院中失踪了多时的王柏龄,现在居然回来了,他不禁勃然大怒:“他还有脸来见我吗?叫他到日本去,娘希匹!”
“是!”副官正要退出,蒋总司令却又唤住了他。
“总司令还有何吩咐?”副官问道。
蒋总司令却不言语,他走到办公桌前,用毛笔写了一个手令,交给副官道:“你去找俞飞鹏,给王柏龄五千块钱,叫他到日本去,不要再来见我了!”
副官拿着手令去了。蒋总司令心中的无名业火又升了起来:这王柏龄也太不知趣了,你这时候来,叫我蒋某人如何下台?按军法办了你吧,彼此又都是老关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又何能服众?想来想去,蒋总司令只好以五千元打发走这位老关系,让他到日本去暂避一下。果然,后来王柏龄从日本一回来,他就委王当了江苏省主席,这是后话。
“报告!”
副官刚走,又来了一位作战参谋,递给他一份电报。蒋总司令接过电报一看,那两条又短又黑的眉毛倏地拧成两小团,似乎谁在他那高耸的眉骨上放了两小撮火药似的。他的火气已从胸膛冲到喉咙了——近来不顺心的事实在太多!这电报是刘峙从浙江衢州发来的。原来,江西全省平定之后,北伐军兵分三路,指向东南,以何应钦指挥东路军从福建进攻浙江;以程潜为江右军总指挥,沿长江南路,直取南京;以李宗仁为江左军总指挥,由长江北岸进出皖北,截断津浦铁路。蒋总司令的战略重点是占领江、浙和上海,这是东南富庶之地,那十里洋场的上海,又是他早年闯荡过的地方,有很大的潜势力,只要把这大片地区掌握在手,他便可以在南京建立政权。南京是中华民国发祥之地,孙总理在那里宣布建立中华民国,并当选为民国临时大总统。他蒋总司令既是孙总理独一无二之信徒,自己到了南京一挂上中华民国的旗帜,友邦一承认,便不怕武汉的那些人再唱对台戏。论军事实力,唐生智、张发奎虽然能打两下子,但他只要抓住李宗仁这位猛将和白崇禧这位“小诸葛”,再以黄埔学生为基干扩大嫡系部队,便西可敌唐生智、张发奎,北可拒张宗昌、孙传芳。到那时便无敌于天下了。当然,对李、白二人,他并不相信他们,但目下得利用他们为自己打江山,而李、白与共产党格格不入,却又和他气味相投。为了配合伺应钦的东路军在浙江作战,蒋总司令命令他的嫡系第一军之第一师薛岳部和第二师刘峙部,沿浙赣路东进。孙传芳令他的精锐孟昭月部迎击,两军在衢州激战,薛岳和刘峙受挫,薛、刘急电蒋总司令派兵增援。蒋总司令拿着电报,心中凉了半截,如果他不能尽快地占领浙江,进入上海,军事上失败,他便斗不过武汉方面,到那时一切都不会有他的份了。眼下必须尽快地扭转战局,这件事,非靠白崇禧不行。
“你马上把白参谋长请来!”蒋总司令命令作故参谋。
“白参谋长说有病,这电报他命我送总司令处理。”作战参谋说道。
“娘希匹!”蒋总司令心里暗暗骂了一句,他知道准是这“小诸葛”拿架子,但他也没办法,眼下只有白崇禧才能扭转被动的战局,他不得不依靠他;蒋总司令只好忍气吞声去“三顾茅庐”。
“健生,哪里不舒服,唵?”蒋总司令进了白崇禧的房间,很关切地问道。
“我这腿在贵州时受过伤,一到冷天就疼,哎哟!”白崇禧从床上坐起来,捶了几下大腿骨,皱着眉头说。
“嗯,这个,”蒋总司令在房子里踱着步,“这个,浙江战事不利。这个,并非兵力不足,而是指挥不当,你我两人必须有一个前往前线指挥。”
白崇禧一听,蒋总司令把他们两人的位置摆在一个水平上了,心里又喜又恼,喜的是一向唯我独尊,刚愎自用的蒋介石现在不得不移樽就教了,恼的是不善长指挥作战的蒋介石,却还硬要在他面前说大话。白崇禧又把他那条大腿骨捶了几下,这才说道:“总司令乃全军统帅,岂宜指挥局部战争,不如由我去吧。”
蒋介石见白崇禧愿去指挥,心里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说道:“那就辛苦你了,腿脚不便,我命人用绿呢大轿抬着你去指挥好了。”
“不必。”白崇禧摇头道,“战将岂有坐轿上战场的,我还是骑我那匹白马去吧。”
“嗯,很好,很好,我马上任命你为东路军前敌总指挥!”蒋介石说道。
白崇禧一听蒋介石授与他前线指挥权,心里十分高兴。
因为自北伐以来,他只能当总司令的幕僚,不能指挥军队,而蒋总司令又对司令部的工作干预过多,身为参谋长的白崇禧常常闲得无聊,他虽对战局作过一些具有战略意义的计划,但对具体的战事,他无权指挥,向总司令建议策略和战计,又不大被采纳,如武昌攻城、南昌攻坚等重大战役的挫折,都是蒋总司令不采纳他的建议所遭到的失败。对蒋总司令的为人作风,他亦多有看不愤的地方,在蒋介石身边,地位虽然高高在上,但他却感到受人冷落,郁郁不得志。不久前在肃清江西战事中,蒋总司令命白崇禧追歼逃敌,白崇禧追到马口,正值河内水涨,孙军不能渡河,遂俘敌三万余人,缴获步枪三万余文,其他器械、弹药不计其数。这是北伐以来北伐军俘敌缴获最多的一次。白崇禧将所获战利品命人运返牛行车站,堆积如山,蒋总司令及各军长均往视察。白崇禧便面请蒋总司令将这些战利品酌量分发补充北伐军在赣作战的各军。蒋总司令只“嗯”了一声,便没有再说什么。白崇禧以为蒋总司令已经默许,便通知全军前来领取。谁知蒋总司令竟大发雷霆,弄得白崇禧十分尴尬,便称病不出。总司令部副官长张治中见了,忙向蒋总司令进言:“健生这人很硬,也很能干,我希望总司令对他要特别看待,结以感情,并且使他安心才好。此外,健生的态度,还会直接影响到第七军军长李德邻,因此,请总司令从长计议。”
蒋总司令之任命白崇禧为东路军前敌总指挥,将自己的嫡系部队薛岳、刘峙、严重等三师统统交与白崇禧指挥,便是他“从长计议”的一种表现。
“健生,你看浙江战事要多久才能结束?”蒋总司令问道。
“总司令是说我们退出浙江,还是占领浙江?”白崇禧反问道。
蒋总司令最讨厌别人不直接回答他的问话,而进行反诘,在庐山会议上,他被宋庆龄质问得瞪目结舌,现在白崇禧又明知故问,弄得他心中老大不高兴,说实在的,在这方面他太喜欢刘峙了,因为刘峙在他面前只会说“是”。
“我派你去的目的,难道是让你退出浙江吗!”蒋总司令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反问白崇禧,话说得又冷又硬,要换上别人也许不敢再多言了,偏偏白崇禧也硬,他摇了摇头:“难说呀,总司令!”
“嗯?”蒋介石两眼盯着白崇禧。
“我到前线去,如果总司令在南昌又直接用电报指挥薛岳、刘峙和严重,则浙江我们非退出不可。”白崇禧竟明目张胆地警告蒋介石不要干预他指挥作战,蒋介石心里尽管气得直骂“娘希匹”,但脸上还得堆起干笑,说道:“有你去,我就不用管了。你放心指挥吧!”
“好,我一个月内给总司令拿下浙江全省!”白崇禧霍然而起,从床上跳下来,穿上戎装,叫副官通知卫队、马弁备好坐骑,不到一个小时,便向蒋总司令辞行,奔赴前线去了。蒋总司令看着白崇禧和他骑的白马消失在风雪中,不由慨叹一声:“胫大于股者难以步,指大于臂者难以把!”
却说白崇禧受命于败军之际,匆匆奔赴前线,他在组织东路军前敌总指挥部时,调总司令部参谋处长张定璠为参谋长,总司令部机要秘书潘宜之为政治部主任。张定璠是江西人,潘宜之是湖北人,他们与白崇禧都是保定军校同学,私谊颇深。东路军前敌总指挥部匆匆组成,白崇禧便由衢州督率各军反攻。他亲率薛岳、刘峙、严重三个师为中央军,由衢江指向兰溪,以周凤歧之第二十六军为右翼军攻金华,以薛岳指挥的第二军为左翼军攻开化、遂安,并电东路军总指挥何应钦,请其令在闽各部兼程入浙,分攻合击孙军。激战半月,北伐军克复游埠、洋埠、汤溪。孙军主力退往桐庐、诸暨,一部退入安徽。东路军又收复金华、兰溪,追敌至桐庐。白崇禧的前敌总指挥部进驻兰溪。
蒋总司令果然恪守诺言,并不插手东路军前敌总指挥白崇禧的指挥工作,到了兰溪,白崇禧召开各军、师长军事会议,讨论下一阶段的作战计划。参谋长张定璠在一张很大的浙江省地图前,介绍敌情:“敌军在游埠被我击败后,主力退往桐庐、诸暨,孙传芳严令浙军总司令孟昭月向我反攻,孟昭月现已到富阳、桐庐指挥。为了增强孟昭月反攻的力量,孙传芳又派自己精锐的卫队旅和段承泽旅前来增援。目下敌军主力齐集桐庐,而桐庐北临子水河,东枕富春江,山水相连,形势十分险要,易守难攻……”
张定璠介绍完情况后,白崇禧说道:“这一战关系全局,如我们不能克敌制胜,则浙江战事必旷日持久,势必影响到江左军和江右军向长江下游用兵,请诸位发表高见。”
第二师师长刘峙在军事会议上一向不发言,过去蒋总司令召开军事会议,一切由蒋总司令说了算,大家不过是带着耳朵来听罢了,嘴巴的作用,就是在总司令说完之后,说一个表示绝对服从的“是”字。白崇禧召开的军事会议,他能发表什么“高见”呢?南昌城下白崇禧那一手挽救全军的高招,使他感到敬畏,进军浙江以来,他和薛岳、严重一开始吃了败仗,白崇禧一到,便扭转了战局,他相信,白崇禧这“小诸葛”一定有出奇制胜的妙计,自己何必动脑筋?他虽然知道白崇禧这位广西佬不是总司令的嫡系,但总司令把他倚为股肱,委以重任,他刘峙还能说什么呢?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一双嘴唇紧闭,只待说一个“是”字。会议上沉默了一下,薛岳开始发言:“武昌、南昌这样高城坚垒,尚不能阻挡我军,小小桐庐何足挂齿,我愿率本师攻打桐庐。”
白崇禧问道:“不知伯陵兄准备如何攻城?”
“亲麾死士,奋勇攻坚!”薛岳答道。
白崇禧听了皱着眉头,他深怕远在南昌的蒋总司令用电报给嫡系将领传授机宜,干预他的指挥,因为薛岳这个意见,是蒋总司令在武昌和南昌攻坚战的翻版,如果照搬到桐庐来,还得再遭一次惨败。他为了察明虚实,便不动声色地说道:“伯陵兄精神可嘉,不知此意图是否得蒋总司令首肯?”
薛岳本是一勇之夫,打仗肯卖命,所部官兵颇受革命思想影响,因此作战勇敢,全师尚称善战。他听白崇禧如此说,深怕白追究他越级上报作战计划,因在此之前蒋总司令曾分别电他和刘峙、严重三位师长,浙江战事,要绝对服从白崇禧指挥,否则军法从事。薛岳忙说道:“此乃个人鄙见,请总指挥训示。”
白崇禧这才微微笑道:“好,请诸位继续发表高见。”
军长,师长们纷纷发言,有赞成薛岳强攻意见的,有正面佯攻,侧面偷袭的,有引敌出城歼灭的。只有刘峙仍一言不发。白崇禧又问道:“经扶兄,你对攻桐庐有何高见?”
“我以总指挥之意见为意见!”刘峙一句话,说得白崇禧和各军、师长都笑了起来。
“经扶兄,我准备把攻取桐庐的任务交给你的第二师。”
白崇禧看着刘峙说道。
“是!”刘峙从座位站了起来,转而又不放心地问道:“不知总指挥将我师置于正面还是左、右一翼?”
原来北伐以来,刘峙师多次担任预备队,没有单独打过硬仗。在武昌城下第三次攻坚时,蒋总司令以为吴佩孚的主力已被消灭,武昌城唾手可得,遂命令刘峙率部从后面赶到武昌城下参与攻城。准备在得手之后,任命刘峙为武汉卫戍司令,以发展自己的势力。谁知刘峙在攻城中并不卖力,却又异想天开要抢头功,他发现叶挺独立团进攻的地方战斗最激烈,估计独立团已攻进武昌城内,他便打电话向右翼攻城军司令陈可钰报告,慌称自己师的敢死队在鸡叫前就已攻入武昌城内。陈可钰正为攻城受挫而焦虑,一听刘峙报告第二师已攻入城,他不禁为之一喜,即令第十师和军总预备队第三十五团,随第二师进城扩大战果。谁知第三十五团行至长春观附近,即遭敌火猛烈轰击,损失惨重。陈可钰派人察明,方知刘峙师并没有攻入武昌城,只是为了争功图赏,竟大胆慌报军情。四、七两军官兵,听了无不义愤填膺,纷纷要求严惩刘峙。一向治军严谨的副总参谋长白崇禧,闻知此事气得发指,他命人将刘峙押到总司令部来,问蒋总司令怎么办?没想到蒋总司令只是哼了几声。便没了下文,为了平息众怒,他把刘峙由武昌带到江西来,白崇禧对蒋总司令如此庇护嫡系将领,一直耿耿于怀。刘峙因有蒋总司令做靠山,自然不把这位广西佬白崇禧放在眼里。但是,现在蒋总司令远在南昌,面对足智多谋的白崇禧,刘峙深怕有杀身之祸,因此不得不多问一句。
“正面和左、右翼都是你这一个师负责。”白崇禧说道。
“总指挥,敌军可是五个精锐旅近两万人呀,我一个师怎玄对付得了呢?”刘峙一下慌了神,那声音简直比哭还要难听。
“经扶兄,这可是你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啊,在武昌城下你不是想立首功吗?现在可以满足你的愿望了。”白崇禧脸上带着微笑,那笑容使人很难看出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
“总指挥,那……那……伯隆兄他们干什么啊?”刘峙越想越不对头,准是白崇禧要出在武昌城下那一口气了,他要借孙传芳的刀来杀人,刘峙心里害怕极了,他希望薛岳出来帮他说说情。
“经扶兄,你不要担心,我只要你在桐庐城外牵制敌军,并非要你攻城夺地。”白崇禧见刘峙那模样,不由得感到好笑,但为了战局,他又不得不安抚刘峙,“我亲率薛、严两师和第二军之谭道源师,从敌军左翼向新登进行大迂回包抄。”白崇禧指着地图说道。“敌军总司令孟昭月的司令部在新登,我军直捣敌之总司令部,敌必不敢恋战而逃,桐庐无需攻坚,而孙传芳精锐的卫队旅和段承泽旅都将变成瓮中之鳖!”
军、师长们见白崇禧提出这一异常大胆的军事行动,无不感到惊骇,但又觉得这是一个冒险出奇制胜的好办法,薛岳首先表示赞成这个办法,但却颇感忧虑地说道:“用远距离迂回包抄战术,需要有良好的向导带路方能有成功的把握。”
政治部主任潘宜之当即说道:“伯陵兄放心,浙江民众非常支持我北伐军,政治部已为各师各团物色了可靠的向导。”
会议结束,各师即按区分的任务行动,刘峙师在桐庐牵制敌军主力,白崇禧率薛岳、严重和谭道源三个师从敌左翼秘密迁回。四天后,严重师顺利占领新登,白崇禧随后亦到达,不久,电台即收到刘峙由桐庐发来的电报,报告敌军于昨夜弃城逃离桐庐,他已率师进城。从桐庐退下来的大批敌军,因后路突然被断,皆逃跑不及,全部作了北伐军的俘虏。
孙传芳派来增援孟昭月的那个精锐卫队旅,亦被包围缴械,自旅长武铭以下无一漏网。白崇禧这一大迂回战术非常成功,浙军司令孟昭月无法抵挡北伐军的攻势率残部退往嘉兴、松江去了。白崇禧占领杭州,浙江战事全部结束,东路军总指挥何应钦率部由闽入浙,荡平浙东,与白崇禧在杭州胜利会师。
“健生兄,杭州的雪景甚为奇美,我们何不去踏雪赏景,饱览西湖风光?”
浙江省署,现在成了北伐军东路军的总指挥部,何应钦与白崇禧在室内围着火炉谈兴正浓。北伐军兴,何应钦奉命率第一军由粤入闽,独当一面,倒也自由自在,白崇禧则在蒋总司令身边当参谋长,每日不离左右,现在他率军到了杭州,才觉得手脚松开些。何应钦邀白崇禧去西湖赏霓景,白崇禧却摇着头,说道:“天下未靖,哪有心思游玩!”
“到外面好说话,走!”何应钦也不管白崇禧愿不愿,拉着他便往外走。卫士们马上从衣架上取下这两位“老总”的黄呢军大衣,跟着出了大门。
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偌大的西湖,冷冷清清,湖岸旁的古柳,长长的枝条根根银白,大地风雪弥漫,平地雪深半尺,只有那古老的断桥,一边积满白雪,一边却能看到桥上光秃的石板。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湖水里,悄然无声。湖边的雪地上,不时可见冻僵了的饿殍。卫士们忙上前,将黄呢军大衣披在何、白二位总指挥身走,然后远远地跟着。
“健生兄,你在总司令身边这些日子,有何观感?”何应钦冻得红红的脸上,挂着那种好心肠老婆婆才特有的慈祥微笑,一边走,一边向低头沉思的白崇禧问道。
“敬之兄,总司令的为人脾气,你比我更清楚!”白崇禧淡淡笑道。
何应钦听出白崇禧话中有不平之意,便叹了一声:“总司令这个人,唉!”
何应钦在蒋介石手下受的气其实比白崇禧还要多得多,但何平素能忍耐,他的耐性,象黔桂一带圩场上的老太婆,蹲在人群最为闹热的地方,厮守着一小筐鸡蛋和菜蔬,默默地等着主顾,一直等到天黑,圩场上散尽最后一个人。何应钦内心对蒋介石亦不满,但他胆小涵养也好,轻易不敢有所表露。何应钦也象一切握有枪杆实力的军人一样暗藏野心。他掌握着蒋介石的嫡系部队,又当过黄埔军校潮州分校校长,在军队中颇有影响,他很早就注意上了白崇禧这位“小诸葛”,因此,在远离总司令部的杭州,他决心拉拢一下同是大西南邻省的这位“小诸葛”。
“敬之兄,我宁愿当你的前敌总指挥,也不愿当总司令的参谋长!”
白崇禧的想法,正与何应钦的心思合拍,何是想拉白为己用,以增强他在蒋系中的实力和地位,有朝一日取蒋而代之;白则是想把何从蒋系中挖出来,使蒋介石失去臂膀,削弱力量,待时机成熟,由李宗仁取而代之。他们之间虽然最终目的各异,但在取代蒋介石这一点上,乃有异曲同工之妙。因此何之白一拍即合,他们的勾结实自东路军占领杭州始。蒋总司令那时在南昌忙于应付武汉方面的麻烦事,又还没有戴笠一类的角色通风报信,因此何、白二人在杭州打得火热,他竟还蒙在鼓里。
雪越下越大,大地一片银白,何、白二人,在湖边漫步,军靴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深深的印迹,很快,大雪又把这些脚印掩没了,他们的秘密勾结,也象落在雪地上的印迹一般,无人能够知晓。
东路军在杭州一带稍作休整,全军编为六个纵队,兵分两路向上海攻击前进。白崇禧率第一、二、三纵队为右翼,自嘉兴向淞沪推进;何应钦率第四、五、六纵队为左翼,攻取常州、丹阳。白崇禧以风卷残云之势向上海前进,攻松江,克青浦,下昆山,接连消灭敌军两个混成旅,白崇禧一马当先,亲率薛岳师攻占龙华。何应钦带领的东路军左翼则占领苏州。中国最大的都市——上海,已经在望。
“山雨欲来风满楼”,上海正在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革命暴风雨。
中共中央派党的中央军事委员会书记兼浙江区委军事委员会书记周恩来,到上海组织武装起义。民国十六年三月二十一日上午十二时,上海八十万工人总同盟罢工开始,同时举行武装起义。白崇禧是三月二十二日上午抵达龙华的,上海市区,枪炮连天,火焰腾空,英雄的上海工人纠察队正与装备精良的北洋军阀毕庶澄部在浴血奋战中。恰在这时,蒋总司令派人给白崇禧送来一道密令和一封密函。那密令写道:“我军如攻上海,至龙华、南翔、吴淞之线为止,不得越过此线为要。”关于北伐军的口号,蒋总司令亦下令取消“打倒帝国主义”的口号,改为“和平奋斗救中国”。那封密函乃是蒋总司令致他的一位老友——上海商界联合会会长虞洽卿的,要白崇禧亲自送达,并与虞密谈有关北伐军进入上海的行动。白崇禧看了那密令,不得不佩服蒋总司令手腕的高明,北伐军在龙华、南翔一线按兵不动,让共产党领导的工人纠察队去和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北洋军阀拼搏,待他们打得两败俱伤时,北伐军便可不战而得上海。白崇禧虽然和蒋介石有矛盾,但在对待共产党和工农运动方面,却又有着共同的观点。在北伐的进军途中,共产党和工农群众以最大的热情支持了北伐战争,无论是蒋介石和白崇禧都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但是,他们的思想却又与共产党和工农群众格格不入。他们要打倒北洋军阀,只不过是为了要取其而代之,他们不主张触动旧制度的基础,他们要在那基础上盖自己的楼房。还在南昌的时候,在一次总理纪念周上,白崇禧就指责政治部的一些革命做法:“北伐军所到之处,秋毫无犯,而政治部所到之地,则鸡犬不宁。北洋军阀统治多年,地方上当然不可避免地与他们有许多关系,不应对地方士绅多所打击。”政治部主任气不过,便和白崇禧针锋相对地顶撞起来:“政治部不过采取了一些打草惊蛇的办法,使一些土豪劣绅,封建势力销声匿迹,再不敢出头露面,张牙舞爪罢了。如果要使这些封建势力原封不动的话,那还叫什么国民革命军呢?我们干脆改换口号旗帜,叫‘南洋军阀’好!”白崇禧又气又恨,呈请蒋总司令,把那位政治部主任一脚踢开了。现在,面对数十里之外上海市区的枪炮声,他无动于衷,坚决执行蒋总司令的命令,让那些共产党人流血牺牲吧,上海的果实,只能由蒋总司令和他白崇禧来消受!
“报告总指挥,上海工人纠察队派了十几名代表携带慰问品前来劳军,并请我军迅速进军上海,支持工人纠察队作战!”
薛岳师前哨连的一位连长,带着十几位上海工人纠察队的代表来见白崇禧总指挥。工人代表放下肩上担着的香烟、酒和果品,其中一人将一封信递交白崇禧,说道:“白总指挥,这是上海工人纠察队致北伐军的慰问信。周恩来先生在上海,他希望东路军立即进军上海市区,与工人纠察队并肩战斗,彻底消灭北洋军阀!”
白崇禧一听周恩来在上海,心里不禁一怔,因为他知道周恩来曾在第一军和黄埔军校当过政治部主任,东路军中有周恩来不少学生和旧部。虽然心中不安,但他脸上装得十分热情友好,他过去与那十几位工人代表一一握手,笑容可掬地感谢他们对东路军的慰问,最后才说道:“敝军甫抵龙华,情况尚不明了,待查明敌情之后,一定立即进军上海市区!”那些工人代表见白崇禧态度颇诚恳,留下慰问品便走了,白崇禧看着他们离去,脸上浮起几条狡黠的笑纹。不久,师长薛岳打来电话:“总指挥,我师官兵纷纷要求向上海市区进击,支持工人纠察队作战,你看,是否可以先派两个团打进去?”
“嘿嘿,”白崇禧对着话筒冷笑了两声,“伯陵兄,一定要沉住气,不可轻举妄动!”
“官兵们都沉不住气了,为什么放着北洋军阀不打呢?”薛岳还真有些沉不住气了。
“伯陵兄。不管官兵们怎么沉不住气,你是师长,一定要沉住气,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准向上海市区前进!”白崇禧说话口气很硬。
“为什么?”薛岳问道。
“这不是我现在所能告诉你的,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你执行就是了。此外,从现在起,全军一律取消‘打倒帝国主义’这个口号,换上‘和平奋斗救中国’的口号。”白崇禧以命令的口吻对薛岳说道。
“啊?是……”
电话中传来薛岳惶惑不解的声音,白崇禧又“嘿嘿”笑了两声,这才把电话放下。这时,苏联军事顾问尼基京拿着一份限一小时到的急电来见白崇禧,尼基京说道:“白将军,这是总军事顾问加仑将军发来的急电,我们应该立即向上海市区进军。否则上海工人将被军阀屠杀。”
白崇禧接过电报一看,这是加仑将军致东路军苏联军事顾问尼基京及其他军事顾问的电报:我们如不及时进军上海,罢工工人有被镇压的危险,务必说服白崇禧将军趁敌人混乱之际开展对上海的攻势。总司令的进军令随后下达。
“好,只要总司令向上海进军的命令一到,我立即下令向上海前进!”白崇禧因已得到蒋总司令停止前进的密令,心里不由暗暗好笑:你们连蒋总司令和我白崇禧的脾气都摸不准,还当什么顾问啰!
到了下午六点多钟,上海市区的枪炮声已渐呈稀疏,白崇禧估计上海工人被杀得差不多了,脸上颇有几分得意之色。
谁知总指挥部派出的侦察人员回来报告:“上海工人纠察队经过三十个小时的血战,已将上海市区全部攻占,现时,仅有上海北站尚被北洋军阀毕庶澄和他的卫队占据着,工人纠察队正在攻打这最后一个据点。”
“啊!”
白崇禧那双眼睛一下睁得老大,他那一向以“小诸葛”自居,总是显得自负而又沉着不慌的白净脸孔上,顿时被惊慌和惶然之色所取代。他实在没料到那些“乌合之众”的上海工人纠察队,竟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一昼夜之间竟将中国最大的都市夺到手中。他想到北伐军全力以赴用了四十多天才将武昌攻克,而打南昌则打了三次,前后也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上海比武昌和南昌要大得多,外国租界林立,各种问题都非常复杂,以何应钦和他所指挥的东路军这两支部队,要攻占上海最快也得用一个月的时间。而临时组织起来的根本没有经过军事训练和毫无作战经验的上海工人纠察队,仅用三十个小时便取得了全局性的胜利。白崇禧对此无论如何不敢相信,但事实又使他不得不信。对于上海工人的巨大胜利,白崇禧感到的不是欢欣鼓舞,而是沮丧和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他想了一会,局势发展如此之快,蒋总司令那密令已经没有必要再执行了,现在应当机立断,迅速向上海进军,把上海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中。他马上拿起电话,向薛岳下达命令:“伯陵兄,请立即派两团部队进攻上海北站!”
“是!我亲自前去督战!”薛岳正为部下急切要求参战,白崇禧不准而在发脾气,现在一听要马上进攻上海北站,他高兴得一拍大腿,立刻下令出发。
第二天早晨,白崇禧得知薛岳率部到上海北站后,上海市民和工人纠察队欢声如雷,北伐军一个冲锋便将上海北站攻克,毕庶澄只身逃到法国租界里去了,白崇禧坐收渔利,不战而得上海。他想起蒋总司令托他转交虞洽卿的那封密函,事不宜迟,他决定化妆只身进入上海,去拜访蒋总司令的这位老友,以求得他的支持。关于这位闻名遐迩的虞洽卿,白崇禧亦略知其人。据说蒋总司令当年在上海交易所鬼混时,曾得虞洽卿之介绍,拜黄金荣为师。后来蒋介石投机失败,在上海无法立足,曾以敲诈手段索取虞的资助,去广东投奔孙总理。临行时,虞洽卿怒气冲冲地命人前去码头,警告蒋不准再来上海捣乱。蒋在广东发迹后,当了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虞洽卿听了且喜且忧,乃派其女婿去广州探明蒋的态度。后得知蒋颇重乡谊,并未忘记过去的旧情,这才使虞感到放心。白崇禧知道,这位虞洽卿在上海有很大的势力,蒋总司令无论过去、现在和将来,在上海都得依靠他。白崇禧虽然瞧不起流氓帮会一类人物,但他要想在上海立足,控制住中国这个最大的国际观瞻的大城市,没有虞洽卿之类的人合作帮助是不行的。
白崇禧脱下戎装,换上西装革履,头戴一顶巴拿马呢帽,显得风度翩翩,仪表不俗。他跨上坐骑,只身进入上海市区,到坐落在霞飞路上的三北公司秘密拜访虞洽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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