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又回来了。
他在南京蒋介石的官邸门前下车,仍是那么风度翩翩。他头戴一顶黑色呢帽,身着到膝的呢大衣,脖子上搭一条深灰色高级细羊毛织的围巾,手上仍是不离那只黑色皮包。蒋介石在门口迎接他。
“汪先生,整个党国都欢迎你回来!”蒋介石过去紧紧地握住汪精卫那刚从皮手套里抽出来的,细皮白肉的手。
“我是炎黄子孙,孙总理之忠实信徒,应该为党国贡献一切!”汪精卫那脸上很有魅力地笑着,同时现出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
蒋介石把汪精卫迎进客厅后,侍者即送上来热腾腾的法国咖啡,蒋介石随即摒退左右,与汪密谈。汪精卫这次去巴黎,其实只住了半年多点的时间,便回到香港蛰居,静观国内局势,与一班失意的军政要人结交。其中,他与唐生智和俞作柏来往最为密切。汪精卫见国内虽已统一,但蒋、冯、阎、李四大派之间的矛盾更为突出,蒋介石要在南京开三全大会,白崇禧在北平酝酿国民大会。“统一”的中华民国,恐怕不久又要战火逾地,蒋、冯、阎、李之间,除了诉诸侧力之外,别无调和余地。汪精卫是个搞政治的人,对政治颇为敏感,他估计,蒋、冯、阎、李四人,必有人要请他回去主持时局。他潜心研究各派情况,暗定各种政治方案,以便待价而沽。果然,不久蒋介石欢迎他回去主政的电报到了香港。他接了电报,便复蒋一电,告之正在候船北上。但他并不急于启程,而是想再等待几天,看冯、阎、李那边有否电报来请他。一直等了三、四天,其他各派并无电报来,他嘿嘿冷笑几声,心里暗自骂道:“我到了老蒋那里,你们就等着挨吧!”
他把自己的亲信陈公博找来,嘱他在港加紧拉拢唐生智和俞作柏,只等他的电报行事。吩咐完毕,他便带着机要秘书陈春圃,挟着他那只从不离身的黑色皮包,登上一艘法国轮船,到上海去了。在上海码头,蒋介石早已派人在迎候汪精卫,他没在上海停留,便搭车直奔南京。
蒋介石把两只手安放在膝盖上,头半垂着,一改平日那种颐指气使的神态。还未说话,脸上先谦逊地笑了笑,连惯常那先嗯嗯的声音也不出了。汪精卫一见,知道蒋介石遇着了大难题,又有求于他了。他那两条俊秀的黑眉轻轻挑了挑,他要赶紧把握时机,争取重新上台。
“汪先生,总理手创民国,我们北伐统一全国,确是来得不易。方今北方灾荒,大兵过后,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几位总司令又各不相谋,他们反对裁兵,向中央闹独立。我自知资望不孚,党国重任,必得由汪先生来担负才行。”
蒋介石的表情、言语,谦虚极了,似乎他马上就要把汪精卫推上党国的第一把交椅,然后息影奉化武岭山林。汪精卫自然对蒋介石深有了解,他知道,宁汉对立时,自己在武汉主政,逼得蒋介石的南京政府摇摇欲坠。目下,蒋介石最怕冯、阎、李、白把他请去,又搞出一个什么类似武汉政府的政府来,与他的南京政府抗衡。特别是白崇禧正在北平酝酿什么国民会议,当年孙总理在北京逝世,汪精卫主持治丧处秘书股工作,与北方人士多有来往,孙总理关于“主张召开国民会议”的遗嘱又是汪精卫笔记的,汪如到北平带头发动召开国民会议,蒋介石简直没法应付。注精卫深知自己目前在蒋介石政权中的政治分量,因此他并不急于去迎合蒋的胃口,而是笑道:“既然全国的统一得来不易,我想大家都会珍惜这个大好局面的。那样混乱的局面你都收拾过来了,何况今日?党、政、军还是由你主持,我就在党内和政府里当个闲差,跑跑腿吧!”
蒋介石心里骂了一句,“娘希匹!你汪精卫的狐狸尾巴还想藏起来,你若不想主党当政,你还跑来南京见我干什么!”但他那脸上,却现出无限的忧虑——也许历史上一切忧国忧民的人,包括那位“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范仲淹老先生,也无不是这种表情,祝痛地说道:“汪先生,去年七月间,我自平返京道上,曾在蚌埠稍事逗留,并召集驻津浦沿线的第一集团军中黄埔军校出身上尉以上军官讲话。为了考察他们的政治思想,我在讲话之前,命人发给他们各一小方白纸。我问他们:‘北伐完成之后,军阀是否已经打倒?’我要他们在那小方白纸上写出答案,认为已经打倒的,在纸上写:‘打倒了’三字,若认为尚未打倒的,则写‘未打倒’三字。唉!结果这些学生们都写:‘打倒了’三字。我看后大不以为然,遂再度训话说,你们认为军阀已经打倒了,其实不然。旧的军阀固然被打倒了,但是新的军阀又产生了。我们若要完成国民革命,非将新军阀一齐打倒不可。训完话,那些黄埔学生竟来问我:‘校长,你说新的军阀又产生了,到底谁是新的军阀呢?’唉,真是可笑极了!”
蒋介石连连摇头叹息。汪精卫却笑道:“假若当时我也在场的话,我就要告诉你的学生们:‘蒋校长要你们去打倒谁,谁便是新的军阀。你们只管去打就是了。’”
蒋介石明知汪精卫此话不无讽刺之意,但却勃然而道:“桂系企图篡党篡国,祸乱天下,实令人忍无可忍,我们一定要打倒桂系新军阀!大局平定后,我下野,一切由汪先生主持!”
汪精卫见蒋介石急成这个样子,知道蒋、桂之间已无调和之余地。蒋介石要他在解决桂系中发挥什么作用,扮演什么角色,汪精卫清楚得很。蒋介石当然也明白,汪精卫想从这宗买卖中得到什么。于是,他们便开始讲价钱,谈条件。
“桂系的问题,可以圆满解决。不过,你不必再下野,我也不必再出国,我们合作吧,你主军,我主党。”
“好好好,”蒋介石连连点头,只要汪精卫不跑到冯、阎、李、白那边去和他捣乱,他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我们很快就要召开党的三全大会了,在此之前,必须恢复汪先生的党籍。”
汪精卫的党籍是被李、白曾把持的国民党中央特委会开除的。蒋介石提起这事,一则是挑起汪对桂系的旧恨,二则是提醒汪你如不跟我走,连党籍都恢复不了,还谈得上什么主党呢?不料汪精卫听了却冷笑一声,说道:“难道你还承认特委会的决定么?他们开除我的党籍是非法的!我还是国民党的党员,也用不着谁来恢复!”
蒋介石见汪精卫一下子变得强硬起来,只得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对对对,这事我倒忘了。不过,在党的三全大会上,应该重申,他们开除汪先生的党籍是非法的!”
“重申不重申都一样,说明一下嘛也可以。”汪精卫仍是冷冷地说道。
“好的,好的,汪先生想怎样做就怎样去做,党内的事情,今后就由你来管啦!”蒋介石十分谦逊地说道,似乎国民党的事,是由蒋交给汪来管似的,汪精卫听了感到很不是滋味。他为了进一步提高在蒋介石面前说话的分量,便问道:“你准备怎么解决桂系!要打仗吗?”
“不打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蒋介石皱着眉头说道。
“打就能解决问题吗?”汪精卫胸有成竹,带着几分教训的口吻说道,“全国才实现统一,战端一开,舆论大哗,国人必不谅解!”
“嗯嗯,是的,是的。”蒋介石点了点头,他倒并不怕什么舆论和国人,只怕师出无名,逼得冯、阎也站到李、白一边去反对他,那就麻烦了。
“最好不动刀兵,不燃战火,象孙子说的那样,不战而屈人之兵。”汪精卫知道,如果兵不血刃又能速战速决地解决桂系,不但对蒋介石最为有利,而且自己也将能捞到更大的好处。
“汪先生有何良策?”蒋介石见汪精卫出语不凡,忙问道。
“桂系的态势,由两广、两湖直达平津,可用三箭齐发,一举而收之计。”汪精卫在香港对蒋、冯、阎、李都下过一番功夫研究,他估计,蒋与冯、阎、李都处于对立状态,对付冯、阎、李的各种方案,他都考虑过。反之,冯、阎、李怎样对付蒋介石,他也考虑过,就看谁来请他去了。现在,既然蒋介石先把他请来了,可见蒋的眼光比冯、阎、李高出一筹,他为了重新上台,也就积极地为蒋谋划了。
“两广、两湖、平津同时下手?”蒋介石吃惊地看着汪精卫,仿佛对方正向他兜售无本生意似的,“力量恐怕不够,汪先生……”
“只要你肯拿出一笔巨款和给几个官,我保你事情办得又好又利索。”汪精卫那皮包里早已装着解决桂系的办法,当然也同时装着桂系对付蒋介石的办法,以及蒋介石解决冯、阎的办法和冯、阎对付蒋的办法。总之,这次汪精卫货色齐全,既可配套出售,又可单卖一种或数种,他屯积居奇,待价而沽,只看买主肯出什么价。
“这个,这个嘛,是不成问题的。”蒋介石只要能解决可恶的桂系,出点钱,给几个官又算得了什么呢?俗话说“官能役鬼,钱可通神”,蒋介石在交易所里那阵,早已精通此道。他对东北问题不就是用官和钱解决的么?他望着汪精卫,说道:“请汪先生说说具体方案!”
汪精卫虽然居有奇货,但他没有政治权力,不能以爵禄动人,要成事,还得靠蒋介石。因此,他只得向蒋和盘托出自己那早已策划好了的“灭桂策”:“只要三个人就行了!”汪精卫向蒋介石伸出三个手指。
“只要三个人?”蒋介石那眼睛瞪得不能再大了,他不得不再一次怀疑汪精卫在干买空卖空的勾当,因为桂系仅在武汉一地,便有十四万大军。他要吃掉李宗仁在武汉的第四集团军,即使倾其实力,亦不见得能操左券,而汪精卫才要三个人!但是,蒋介石联想到他派一个何成濬去东北,便不费一枪一弹地把张学良拉了过来,从这一点上,他相信官和钱有时要胜过百万大军的作用。
“三个人足够了。”汪精卫得意地笑了笑,说道,“当年我到北京谋刺摄政王,不就是三个人嘛。”
“用哪三个人?”蒋介石实在想不出这三个人是谁。
“解决平、津方面的白崇禧部,可用唐生智。”汪精卫不慌不忙地伸出一个指头。“这方面的桂系部队,如李品仙、廖磊等军,都是白崇禧吞并唐生智的部队,由于被吞并的时间不长,还没有被消化掉,只要请唐到秦皇岛登高一呼,其旧部无不闻风景从,受命归降。”
蒋介石那微陷的眼睛又是一睁,嘴里几乎同时说出一个“好”字,忙问道:“唐孟潇要什么条件?”
“条件嘛,好说。”汪精卫那脸上现出几分慷慨之色,象一个精明的买卖人,在售货时,明白无误地告诉对方:放心,买我的东西,不会让你吃亏的!“钱,你不用多花一个,羊毛出在羊身上。你可暗中通知北平行营主任何成濬,即日起停发白崇禧在平、津部队的军饷,即以此几十万元的饷项交给唐生智作活动费用。”
“是的是的是的!”蒋介石连连点头,为自己买到了一件便宜好货而心花怒放。
“为了使唐生智有号召力,明确地告诉他,提出‘打倒桂系新军阀回湖南去’的口号,事成之后,让唐生智率部回湖南。”汪精卫道。
“嗯,好。”蒋介石点了一下头,“那么武汉方面呢?”
“武汉方面可请俞作柏出马。”汪精卫又伸出一个手指头来。
“俞作柏?”蒋介石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感。
“就是北伐前自称‘广西蒋介石’的俞健侯呀!”汪精卫见蒋介石那贵人健忘的样子,便毫无忌讳地说道。
“啊,啊!”蒋介石想起来了,他在民国十五年夏,在广州也曾见过这个桀骜不驯,与李、黄、白势同水火的人物,忙问:“他现在哪里?”
“流落香港已经好几年了。前年冬张向华、黄琪翔在广州驱李,曾聘俞为军事委员,兼第六军指挥官,拟请他回广西主政,后来事败,他仍寓居香港。”汪精卫道。
“俞作柏有何能耐?”蒋介石对启用唐生智去解决白崇禧这一着很抱希望,但对用俞作柏去对付李宗仁的武汉部队,却颇有疑虑。
“你有所不知。”汪精卫又得意起来了:“那俞作柏有勇有谋,能征惯战,在统一广西对陆荣廷、沈鸿英的作战中,及在击退唐继尧滇军侵桂的战斗中,无役不与,战功赫赫,又曾率军肃清广东南路邓本殷叛军,在桂军将领中,他功居首位,但却不见容于李、黄、白。在桂军改编时,他仅得一旅长之职。俞愤而不就,乃以其姑表弟李明瑞接任。俞作柏到广州时,曾来访我,由我引见俄顾问鲍罗廷,后得我与鲍罗廷在穗居间建议,以俞为南宁黄埔军校第一分校校长,俞虽屈就,但心怀不满。俞的胞弟作豫在江西德安之役后被白崇禧排斥,辞职赴港,尤为俞所不甘。俞的表弟李明瑞现在武汉任第七军副军长兼第一师师长,对李宗仁提出‘鄂人治鄂’,白崇禧重用胡宗铎,逾格升迁陶钧为第十八军军长,均非常不满。第七军副军长兼第二师师长钟祖培已挂冠而去,目下桂系嫡派将领李明瑞、杨腾辉、黄权等对胡、陶明争暗斗,并不合作,此时李宗仁又以军事参议院院长身份居留南京,武汉军中无主,这些都是可乘之机。”
“嗯。”蒋介石这才听得入巷。
“请俞作柏到武汉进行活动,拉拢桂系将领李明瑞等。京方面可以大军溯江西上,向武汉进逼,时机成熟,由李明瑞等在阵前倒戈反桂,桂军必不战而溃。然后将李明瑞部船运南京,经上海由海道运至西江,再溯江而上直捣广西桂系老巢。唐生智那里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俞作柏这里是广西人打广西人,这宗买卖还做不得么?”汪精卫津津乐道,硬是把他那买空卖空的皮包公司吹得神乎其神。
“要得要得:”蒋介石连连点头,又问道:“俞作柏要什么条件?”
“俞作柏那里钱要肯多花一些,官也要给得大一些。”
汪精卫既为俞作柏要价,其实也为自己捞取庸金。“钱用多少,由你定,但事成之后,要给俞作柏当广西省主席。”
“好吧,”蒋介石拍板了,“你告诉俞作柏,用款在三百万元以下,可随用随支,不受限制。只要他能回到广西,我就任命他当省主席。”
“至于广东方面,事情就更好办一些了。”汪精卫见蒋介石完全采纳了他的两个方案,又伸出第三个手指头,说道:“解决广东问题的这个人,就是李任潮。”
“他和桂系一个鼻孔出气,怎么能帮忙呢?”蒋介石对汪精卫利用李济深来倒桂,很不以为然。
“可再用一次调虎离山之计。”汪精卫见他的八卦阵把诡计多端的蒋介石也弄糊涂了,心里更加得意起来。“三全大会不是快要在南京召开了么?到时你把李任潮请到南京来开会,顺手牵羊把他软禁起来,然后再以张向华由江西率缪培南第四军回粤,可给张军几十万元行军开拔费,给张向华以广东省主席之职,这样,桂系便可被连根拔去!”
“嗯……也好。”蒋介石虽然表面上赞成,但却在心里骂道:“娘希匹,你这回总算露出了狐狸尾巴!”汪精卫手腕虽然高明,但蒋介石的目光却很锐利。他见汪精卫启用的这三个人都是和汪关系极为密切的人物,而汪要蒋把湖南地盘给唐生智,广西地盘给俞作柏,广东地盘给张发奎,这岂不是汪用蒋的官和钱去为自己夺地盘么?桂系垮了,两广和湖南却落入汪精卫之手,到时汪跑回广州另树一帜,组织一个政府和蒋介石对抗,到头来吃亏蚀本的还是蒋介石,好处都让汪精卫捞走了。蒋介石如何肯干这等事。他沉吟片刻,说道:“张发奎那边也很重要,汪先生能使张从江西出兵,与唐生智两路攻取湖北,由俞作柏在内部策应,桂系军阀垮台是可以断言的。那时我也能早卸仔肩,由汪先生来负党国的重责。只要桂系垮台,全国统一,我心愿已足。”
“两广唇齿相依,如果张向华不进入广东,桂系老巢是无法摧毁的。”汪精卫坚持道。
蒋介石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但却决不能让张发奎率第四军再次入粤。因为广东问题,他正在策划陈铭枢、陈济棠、陈策等“三陈倒李(济深)”他准备采纳汪精卫把李济深诱骗至南京软禁的建议,然后以和他早有关系的陈铭枢及刚暗中拉过来的陈济棠取代李济深,这样广东便可在他控制之中,如果把张发奎放回广东,那岂不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但他又不能明白跟汪精卫说,只是说道:“汪先生有所不知,冯玉样屯兵信阳和徐州一带,在我们和桂系发生冲突时,他必持中立态度,坐观成败。如我们胜了,他直取武汉,比我们快,如我们败了,他直下南京,又比桂系快。因此,只有要张发奎率军进逼武汉,才有速胜的把握。”
蒋介石还价至此,汪精卫也不好再坚持要价,交易便这样定下了。汪精卫亲自写好三封信,派人到香港送交陈公博、唐生智和俞作柏处,告诉他们“大有可为”。不久,唐生智秘密到了天津。俞作柏也由香港到南京晋见蒋介石,蒋即委任俞为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上将总参议,要俞即赴武汉策动李明瑞等桂军将领倒戈反李、白,为了帮助俞作柏进行活动,蒋介石又派侍从副官郑介民、李国基前去武汉暗中协助。
蒋介石自从得了汪精卫献的“灭桂策”之后,心里喜之不胜,每日都在听候唐生智和俞作柏的消息,又在暗中指使陈铭枢等“三陈”加紧在广东进行“倒李”的各种准备活动。各方进展都较为顺利,似乎那可恶的桂系灾亡只是弹指间事了,蒋介石心里更为兴奋。每天,他都要驱车去紫金山下,视察孙总理陵墓工程,只待桂系灭亡,冯、阎俯首,他便要亲自北上,到西山碧云寺去恭迎孙中山的灵榇南下,奉安于紫金山麓的中山陵。原来,自孙中山灵榇移厝于碧云寺后,国民党中央即遵照总理遗嘱加紧在南京紫金山麓营造中山陵,工程设计及施工均由年轻的建筑工程师吕彦直主持。
国民十五年一月十五日开始炸山填土,三月十二日在孙中山逝世一周年之际举行了陵墓奠墓典礼。第一期主体工程完成之后不久,工程师吕彦直积劳成疾不幸英年早逝,陵墓工程主持人只得由另一工程师范文照继任。这天,蒋介石来到工地,由墓道拾级而上,只见孙中山的陵墓位于紫金山第二峰中茅山之麓,左临明孝陵,右临灵谷寺,墓室在五百四十公尺的高坡上,自下仰望,极为崇高,整个陵墓呈一大钟形。吕彦直的设计图寓义深远,他把整个中山陵设计成一个象征警世的木铎。木铎乃是我国古代施行政教传布命令时用的木铃,又用以比喻宣扬教化之人。日:“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孔子是古代的“木铎”,孙中山是近代的“木铎”。中山陵以木铎为象征,表示“天下皆达道”之意。
“天下皆达道!”
蒋介石一边端详雄伟无比的中山陵,一边琢磨着这句话,他很欣赏吕彦直的才干,只可惜这位天才的建筑师死得太早,不然,蒋介石也要请他为自己百年之后设计一座“中正陵”的。虽然蒋介石才四十出头年纪,就心存为自己修陵墓的打算,看来似乎荒唐。但是,历史上的哪一位皇帝,不是在一登上皇位之后,不管年纪大小都开始为自己修建陵寝了吗?这有什么奇怪的!
“使天下皆达道!”
蒋介石又嘀咕了一句,他仍然十分赞赏吕彦直的天才,把中山陵修建成一只巨大的木铎。而这只“木铎”,如今正好握在蒋介石的手里,他只要一摇动,那警世的铃声便声震天下,他要用这只“木铎”,去教化世人,去施行政令,去收降冯、阎、李、白。这只木铎真是太伟大了,太神奇了,太神圣了,简直象观音菩萨手中拿着的那只净瓶儿。蒋介石越想越高兴,忙命待从副官去把工程师范文照请来。
“范工程师。”蒋介石亲切地笑道,“陵墓工程何时才能全部竣工?”
“全部工程已完成,目前正在清理施工现场。”范文照答道。
“嗯,很好,很好!”蒋介石点头道:“一俟准备就绪,党和政府便要为孙总理举行隆重的奉安大典!”
早在去年六月十八日,中国国民党第二届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一百四十七次常务会议,便决定派蒋介石到北京碧云寺祭灵,并由蒋斟酌情形,决定移灵事宜。随后又派孔祥熙去碧云寺灵前谨敬省视。年底,国民政府派出林森、吴铁城、郑洪年三人为迎榇专员,并从德国专门购买了价值两万元的紫铜棺作正式下葬之用。本来决定民国十八年一月一日为奉安大典之日的,随后又改定为三月十二日,孙中山逝世四周年纪念日进行。蒋介石对此,作了一番精心安排,他对在碧云寺哭灵时受到冯、阎、李、白等人嘲弄奚落一直耿耿于怀,为了不再受他们的气,他决定在这次隆重盛大的奉安典礼上,将冯、阎、李、白拒之于外。同时,为了巩固他的地位,实现真正的统一,他正在实施消灭桂系的计划,他要在消灭桂系,慑服冯、阎之后,再到北平恭迎孙中山灵榇南下,安葬中山陵。因此,他授意国民党中央常务会议,以总理奉安大典,国家体制攸关,而原定日期嫌促,筹备虞有未周,未可简略从事为由,将奉安大典展期到六月一日。
“到了那时,嘿嘿!”蒋介石十分得意地冷笑几声,到那时李、白不成阶下囚,也变亡命客了。冯玉祥和阎锡山桂系土崩瓦解,还敢再乱动么?他们只得老老实实地服从中央,否则便步李、白之后尘!
蒋介石由中山陵巡视归来,便接到俞作柏派人由武汉送来的情报。据俞报告,桂军嫡派将领李明瑞、杨腾辉、黄权等有服从中央的意思,但如中央大军不向武汉进逼,便无法举事了。蒋介石看了报告,这才着急起来。原来,蒋介石虽已命令刘峙、顾祝同暗中做好西征准备,但如明火执杖向武汉进军,师出无名,很有可能激成事变,不但桂系坚决反对抵抗,亦将使冯、阎恐惧而倒向桂系一边,再则李济深尚未上勾,此时便大军压境,也将有打草惊蛇之虞。怎样才能“名正言顺”地讨伐桂系呢?蒋介石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他忽然猛省,汪精卫献的“灭桂策”,象一只封闭严密的炸药包,汪精卫只向他出售炸药包,而没有出售导火索,如果没有导火索,不管你扔出去威力多大的炸药包,也伤不着桂系一根毫毛。想到这里,他即命副官长去把汪精卫请来。可是,副官长回报:“汪先生已于上周末到上海法租界渡假去了,至今未回。”
“娘希匹!”蒋介石骂了一声,他气得真想派人去把汪精卫杀了。但是,现在杀汪精卫一点好处也没有,他不仅拿不到那关键的“导火索”,而且还会引出一系列麻烦来。汪精卫既然已到上海不回,必然是想以这根“导火索”向他索取更高的价钱。蒋介石曾听宋美龄说过诺贝尔的故事。诺贝尔发明炸药,但却让其他厂家仿制,他则专事垄断导火索的生产,以此获得高额的专利。现在,汪精卫居然把诺贝尔的手段用到政治上来了,可见其用心之深,设计之巧矣!蒋介石毕竟是个精明的买主,他立即乘上专车,到上海法租界找汪精卫去了。
却说汪精卫自从向蒋介石献了“灭桂策”之后,见蒋对他虽然谦逊推崇备至,但却并没有把党权实际交给他,而蒋拒绝张发奎率部图粤,更使汪怏怏不悦。他知道蒋介石是个言而无信之人,这一回,蒋照例也是把他当作一个临时工具用用而已。因此他献过“灭桂策”之后,在南京住了几天,觉得百无聊赖,便托病到上海住到法租界里去了。他仍在观风测向,因为他手里握着那根关键的“导火索”,没有它,那套威力无比的“灭桂策”便无法爆炸,良策再好,废纸一堆,蒋介石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他断定蒋会来移樽就教,即使蒋介石不来,他在上海既可牵制唐生智、俞作柏的活动,又可与冯、阎、李、白拉关系。总之,他目下正是左右逢源的时候,他的“货”不怕没人青睐。
“先生,蒋介石来访。”机要秘书陈春圃进来报告。
汪精卫正对着那只椭圆形的穿衣镜梳头,他在打扮和修饰仪表方面的功夫,恐怕要胜过中国的绝大多数女人。他对自己那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下的功夫最多,除了常服首乌等中药外,还使用法国化妆品。前些年,他曾从一个老中医那里得到过一个保发秘方,每日以上等蜂蜜调和核桃仁服之,可保头发不衰不谢。汪精卫依法炮制服食,果然效果甚好。如今他已四十六岁,一般的男子,到了这个年龄便开始谢顶了,而汪精卫满头乌发,方兴未艾,更使他那美男子的称号长胜不衰。
“等一等再叫他进来,就说我病了,躺在床上不能动。”
汪精卫一边命令陈春圃,一边仍在专心致志梳头,梳好头,他慢慢戴上那只在法国订购的专为贵妇人设计的一种护发头罩,然后才躺到席梦思床上去,搭上被子,象煞有介事地哼哼卿卿起来。
蒋介石登堂入室,见汪精卫“病”在床上,心里暗骂一句“娘希匹”,他见过冯玉祥“病”,也见过白崇禧“病”,现在又见汪精卫“病”,在这方面,蒋介石可谓见多识广了。
“汪先生得的什么病?”蒋介石来到床边,恭恭敬敬地探“病”了。
“哎哟!”汪精卫两手抚额,“头痛病,这头一痛就要炸似的。”
蒋介石一听那个“炸”字,心里就反感。但却装得极为关切地说道:“三全大会就要召开,汪先生贵体不适,看来难以主持大会了,会议是否展期?请汪先生决定。”
汪精卫想了想,如果他真赖在上海不去南京,蒋介石要真的开了三全大会,他不去主持,这对他重新登台将是极为不利的。他哼了几声,这才说道:“兆铭为党的一分子,为党国奋斗半生,出生入死尚不惧,既是为党的工作,可扶病入京不妨。”
蒋介石对汪精卫居留上海最不放心,一是那支“导火索”握在汪的手里,二是担心汪与冯、阎、李、白勾结反对中央。今见汪答应入京,便说道:“如汪先生身体允许,就请今日和中正一同入京如何?”
汪精卫又哼哼几声,这才从床上爬起来,奋然而道:“为了党国利益,纵使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今天就和你一道进京吧!”
蒋介石又在心里暗骂一句“娘希匹”,但却装出一副肃然起敬的样子,说道:“汪先生不愧党国之元老,中正敬佩,敬佩!”
蒋介石偕汪精卫入京后,陈立夫、戴季陶即来向汪汇报三全大会的筹备情况,并请示有关会议日程、政治报告及决议案等事项。汪精卫皆以党的领袖身份,一一指示,并在几分报告上签字。他终于又尝到了一个当权领袖的甜头,那“头痛病”也不治自愈了。这天,蒋介石来访,他把俞作柏的密报送给汪精卫过目,然后忧心忡忡地说道:“我已令刘峙、顾祝同率军西上,讨伐桂系,只是,战端一开,师出无名,恐遭国人和冯、阎、李、白的指责反对,这对中央召开三全大会,似有不利因素。我看,要么对桂系的讨伐暂缓进行,要么三全大会展期召开,打完仗再说。汪先生看怎的好?”
汪精卫那脑子迅速转动了一阵子,他对暂缓讨伐桂系或三全大会展期都不感兴趣,因为暂缓讨伐桂系,唐生智、俞作柏便不能得到湖南、广西地盘,汪精卫仍是两手空空,他在三全大会上很可能抓不到党权;打完桂系之后再开三全大会,他又怕一向不守信用的蒋介石食言而肥。对于一个皮包公司的老板来说,希望的是马上成交兑现,最怕人家窥破他的买空卖空的手腕,从而单方面撕毁合同,使他一无所获。汪精卫眼下正是这种心理状态。
“讨伐桂系与三全大会同时进行。”汪精卫毫不犹豫地说道,“办法总是有的。”
蒋介石暗道:“这回看你还不把‘导火索’给我交出来!”但他却摇头说道:“桂系是不好对付的!”
汪精卫咬了咬牙,狠了狠心,不得不把那张最后的空头支票交了出来。他诡谲地一笑,说道:“湖南是桂系最敏感的地方。李、白西征两湖,程潜曾任湘省主席。后来,桂系在武汉扣留程潜,本意欲以桂人治湘,以便确保湖北与两广的联系。但桂系在连驱两员湘籍大将唐生智、程潜之后,怕湘人反对,故尔不敢直接以桂人主湘,乃用湘人鲁涤平为省主席,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过渡办法。鲁涤平的防地处于武汉和两广中间,一旦有事,鲁即可协断桂系的交通孔道,使其首尾难顾。中央讨伐桂系师出有名,可半秘密半公开地以大批弹械,取道江西,接济鲁涤平,并放出空气,鲁氏将与中央配合,两面夹击桂系第四集团军。在武汉的桂系将领闻知必然愤怒,他们定会出兵湖南驱鲁。此时,中央可以‘违法乱纪’之罪状为口实,以大军西上讨伐桂系,再令俞作柏、李明瑞在武汉配合,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蒋介石听了连说:“好好好!”即命人照此办理,将大批弹械,由江西运往湖南,接济鲁涤平,以激人成变的手段,引诱桂系上钩。
民国十八年二月二十一日清晨。
天空下着毛毛细雨,树梢上积着一层薄薄的雪,寒风凛冽,那细雨落在屋瓦、树梢和泥泞的路面上,慢慢地凝结成溜滑的薄冰。南京的清晨,寒气袭人。成贤街一带,有卖梅豆、甑儿糕的小贩穿过,叫卖声和着北风在街巷飘荡,显得箫索而冷寂。李宗仁过惯了军旅生活,每晨必早起。他披着件黄呢军大衣,在成贤街寓所里的小花园内散步,一边吸烟,一边仰头看着彤云密布、细雨靡靡的天空。天色阴暗而沉重,和他的心情极为相似。编遣会议,白崇禧托病不出,蒋介石疑忌而不满。会上,蒋、冯、阎、李,唇枪舌剑,争论不休,嗣后,冯、阎不辞而别。李宗仁在南京住了些日子,常听到武汉与中央不协的传闻,他深感忧虑,为了免使蒋介石多疑,他干脆把夫人郭德洁由武汉接到南京成贤街寓所居住,以示无他。但是,蒋、桂之间的矛盾,不但不见缓和,反而更趋尖锐激烈。李宗仁最担心白崇禧在平、津一带的处境。虽然白崇禧才智过人,独当一面绝无问题,但白部局趣平、津,没有实际地盘,而又处于张学良、阎锡山、冯玉祥和蒋介石军队的四面围堵之中,隆冬之际,军中缺衣御寒,饷项无着,其苦倍加。对于白部的去向,李宗仁也苦无良策。他接到白崇禧差人送来的密信,欲在北平倡导召升国民会议之举,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这确实是个使白部摆脱困境的好办法;忧的是对于筹备召开这样的大会,以他和白崇禧的资望,尚缺号召之力,而这些年来,他们都忙于军事,深感对政治驾驭缺乏能力。他们虽在南京把持特委会期间网络了一些国民党元老来撑门面,但蒋介石复出之后,这些元老们又都被蒋介石羁系南京,白崇禧要在北平召开国民会议与蒋介石的三全大会抗衡,如果不能把有威望的元老们请到北平去,开台锣鼓便敲不起来。前不久,流亡海外的汪精卫突然回到南京,蒋派中人便以蒋、汪合作大做文章,这使李宗仁更感不安。
细雨飘落到李宗仁的呢大衣上,被北风吹成薄冰,随着他缓慢的踱步,衣袖和下摆上发出轻微的窸窣声。他沉浸在沉重的思绪之中,对寒冷全不觉察。小花园的花阶小径上,留下他军靴的一串印迹,一只烟头,躺在雪地上,冒出一缕残烟。
门铃急促地响了起来,打断了李宗仁的思绪,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才七点多钟,冬日的清晨,仍是那么晦暗,他不知这不速之客是谁,这么早便来访他。
“报告总司令,海军署长陈绍宽将军来访。”副官跑到小花园来,向李宗仁通报来访者的姓名。
“啊——”李宗仁皱着眉头,把嘴唇微微朝前一努,他实在想不到陈绍宽这么早来找他干什么。李宗仁率军西征两湖之时,陈绍宽曾率海军内河舰队配合桂军溯江西上武汉,李、陈之间合作颇为默契。李宗仁估计,陈绍宽清晨来访,必有要事,便把披着的黄呢军大衣随手扔给副官,到客厅会见陈绍宽。
“德公,我刚接到长沙海军办事处急电,谓武汉派兵到长沙将湖南省府卫队缴械,湘省主席鲁涤平已仓促乘船逃往九江,不知德公收到此项报告没有?”
李宗仁一听,不禁暗吃一惊,但却镇静地答道:“绝无此事,我对此也毫无所闻。”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陈绍宽看着李宗仁那茫无所知的脸色,感到甚为奇怪,但又不好妄加推测。和李宗仁谈了几句,不得要领,陈绍宽便起身告辞了。
陈绍宽一走,李宗仁急忙到机要室查询有无武汉方面的电报,当即发现有武汉急电一封,译电员正在翻译。李宗仁便译出一节看一节,及待译电员把全文译完,李宗仁头上已冒出一层汗来。原来,蒋介石秘密向湖南运送弹械接济鲁涤平的事被第三十五军军长何键发觉,何即赴武汉告密,说中央部署已定,对武汉用兵已箭在弦上,第四集团军似应采取自卫行动。何键对湖南如此关切,并非一心为了桂系的安危,而是自有他的一套打算。何键与鲁涤平有矛盾,鲁涤平为了独霸湖南,电请南京当局,调何键到江西、湖南边境上任“会剿”总指挥,协助江西省主席朱培德“会剿”朱、毛红军。随后鲁涤平又向省务会议提议撤裁由何键担任督办的湖南省清乡督办公署机构。鲁不仅把何所掌握的湖南地方武装的实权夺了,并且把他赶出了湖南,连他的基本部队也被调往江西去“剿共”了。何键为人深沉,虽心怀不满,但口头上表示遵命,将部队集中,声言将赴江西“剿共”,但请求预筹出发部队的给养两个月,补充弹药,并要求湖南省府发给三十万元“剿匪”经费。湖南省财政厅的省库支细,无法应付,拖延很久,迄无着落。何键乘机赖着不走,秘密往武汉,与桂系将领夏威、胡宗铎、陶钧等密商倒鲁,以取鲁而代之。夏、胡、陶认为湖南当桂、鄂之间,地位非常重要,因而极力拉拢何键,以策应时局的变化。当何再次潜往武汉报告鲁涤平得到中央大批弹械接济,将对桂系不利的消息时,夏、胡、陶按捺不住,即用武汉政治分会决议,以湖南省主席鲁涤平犯有“把持税收、剿匪不力、重征盐厘、有渎军纪”之罪,下令撤去鲁涤平的湖南省主席兼第十八师师长的职务。同时任命何键为湖南省主席。桂军李明瑞、杨腾辉两部为驱鲁先锋,即乘兵车四列直放长沙,鲁涤平吓得逃上一艘外国轮船往九江去了。夏、胡、陶对湖南采取军事行动,本有投鼠忌器之感,恐怕李宗仁在南京受到羁押,因此即以急电通知李宗仁立刻离开南京,以策安全。李宗仁虽然对鲁涤平亦不满意,撤换鲁涤平的湖南省主席也是早晚间的事,但眼下时机不到,夏、胡、陶鲁莽从事,给蒋介石抓住把柄,使武汉方面处于被动的地位。李宗仁正为白崇禧在平、津陷入困境而忧心如焚,现在夏、胡、陶又在武汉闯下大祸,他如何不大惊失色呢?李宗仁冷静地想了想,深恐在南京遭蒋介石的暗算,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着。他即命侍卫队长季雨农收拾行装,自己化装成一商人模样,向夫人郭德洁匆匆交代几句,即与季雨农从后门而出,急忙躲往下关的一个小旅馆中,在那臭虫出没的床铺上呆了一天,直到黄昏时分,才潜往火车站,买了两张车票,乘上杂乱的三等火车,逃到上海,住入法租界海格路融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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