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陈济棠逃港的当日,李宗仁也乘西南航空公司专机飞回南宁。接着,蒋介石的南京国民政府发布明令:特派李宗仁为军事委员会常委,特任白崇禧为浙江省政府主席,特任黄绍竑、李品仙为广西绥靖正、副主任。李宗仁见蒋介石下决心捅他的老窝,急忙召开军政联席会议,商讨对策。白崇禧、黄旭初、廖磊、夏威、李品仙、韦云淞、李任仁、潘宜之、刘斐、王公度等军政高级人员出席会议。李宗仁说道:“陈伯南垮台后,蒋介石已集中四十万大军包围广西。蒋的嫡系陈诚,卫立煌两军和余汉谋部由广东进逼梧州、贺县;顾祝同部由贵州压来;蒋的另一支嫡系部队甘丽初部则会同湖南何键的湘军,向桂北黄沙河、龙虎关一带推进。蒋介石向我大军压境的同时,又以调虎离山之计,要将我和健生调出广西,他双管齐下,欲置我们于死地。目下,形势非常严重,如何战守御敌,请诸位发表高见。”
桂系集团的这十几位最高军政人员,齐集一堂,在李宗仁说完话后,沉默了一阵,李品仙用手扶了扶他那黑边眼镜,站起来说道:“怕什么,想当年曹操八十万大军下江南,诸葛亮还不是一把火将他烧了嘛,我们己组编了四十四个团近十余万正规军,又编练了一百余万民团,兵精粮足,士气旺盛,养精蓄锐这么多年,还不该乘势打出去么?请德、健二公下令,我愿率第八军为先锋,再下长沙,直捣武汉!”
李品仙回桂后,白崇禧鉴于他在唐山的那一段“一龙一蛇”的表演,对他不甚信任。桂军在解了南宁之围,白崇禧擒拿了欲叛的杨腾辉后,即升廖磊为第七军军长,却把李品仙放到龙州去当没有兵权的边防督办。当陈济棠发动“六一”运动时,白崇禧回桂布置响应,除原有的第七军外,又扩充了第八、十五两个军,廖磊仍任第七军军长,李品仙、夏威回任第八军和第十五军军长,直到这时,李品仙才算有了军权。也许,蒋介石知道桂系内部的人事关系,因此又从中插了一杠,在调出李、白的同时,又任命黄绍竑、李品仙为正副绥靖主任。李品仙虽然想升官,但此时却不敢要这副主任的职位,他生怕李、白怀疑他与蒋介石、黄绍竑有什么勾搭,欲取李、白而代之,因此在南京国民政府发出明令后,他除去向李、白表明心迹外,又在今天的军政联席会议上再一次表态,以免受猜忌,因为目下除了死心塌地跟着李、白,他是别无前途的。
“情况不大一样!”李品仙说完后,廖磊跟着发言,“曹操率八十万大军下江南,那时孙、刘联合,诸葛亮在赤壁一把火烧了曹兵。而今广东已失,陈济棠已走,我们没了江东孙权,如何是好?”
“我看还是不要说曹操和孙权吧,目下国难当头,日本对我虎视眈眈,我们只有抓住抗日的牌子不放,死了才有板子埋!”刘斐站起来说道。他和黄绍竑、白崇禧、夏威、韦云淞都是出自百色马晓军旧部,统一广西作战时,他出任过白崇禧的参谋长,北伐军进到南昌以后,他便到日本留学去了,一去七年,直到不久前才回到广西。
大家又扯了一阵,仍无头绪,正是百鸟嘈嘈,鸡啼为定,白副老总还未发言哩。白崇禧低头在一张白纸上写着什么,情绪颇为激动,李宗仁忙问道:“健生,快说说你的妙计吧,到底是火烧赤壁,还是三气周瑜?”
白崇禧这才收起手中的笔,抬起头来,望了望李宗仁,将那张写了几行字的纸片递给李宗仁说:“妙计都写在这张纸上,请德公和诸位过目!”
李宗仁接过那张纸片一看,蓦地一惊,但紧接着便把牙齿一咬,唇边拉起两道凛不可犯的梭线,他一拳擂在桌上,说道:“对,就这么办,拼了!”说罢,从白崇禧面前拿过笔来,很、快在那纸片下端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将纸片递给黄旭初,黄旭初很快地也在那纸片下端签了名。顺着轮下去,每个人都签了名,最后由王公度签名后交给了李宗仁。你道白崇禧在那纸片上写了什么奇谋妙计,把大家的心一下子都提起来了?其实,那纸片上写的既无奇谋,也无妙计,而是白崇禧预先为桂系领袖们拟下的一纸讣文!白崇禧见大家都在那上边签了名,便说道:“蒋介石不以国脉民命为重,以大军压向广西,用武力胁迫我辈离境。我们只有以破釜沉舟之计,作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打算,抓住抗日救国的旗帜不放,用持久战和蒋介石纠缠到底,即使失败,也是为了抗日救国,虽败尤荣,发得出讣文,在历史上仍将有一定的意义,将来的太史公,是会公正地记下这一笔的!目下,国人要求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呼声,响彻华夏,正所谓众怒难犯,专欲难成,蒋介石对广西用兵,势必会激起各方面的反对。政治上,我们有利,蒋介石不利。”
白崇禧接着说道:“军事上,我们有十几万正规军,一百余万民团后备军,粮弹充足。广西处在内线作战地位,容易集中优势兵力,灵活运用。我们可把主力集结于桂林、梧州方面,利用有利地形,进行旷日持久的战争。蒋介石这时正有事于华北和西北,特别由于张(学良)、杨(虎城)不稳,是他的最大心病。蒋介石解决广西必用速战速决的方针,好腾出手来去应付西北和华北问题。若我们和他拖到底,他是吃不消的。因此,军事上,以持久战对付速决战,我们有利,蒋介石不利。”
白崇禧分析完形势后,按着又说道:“政治上我们要获得各方同情,就必须大造抗日救国的声势。要马上去把李任公请来南宁,准备成立‘中华民国抗日救国会’和‘中华民国临时政府’以资号召;再派人去香港把抗日名将蔡贤初请来,由他在广西重建有抗日声望的第十九路军。此外,西安张、杨方面,四川刘湘方面,延安中共方面,上海的抗日救国会,等等,都要派专人去联络。”白崇禧最后说道:“刚才为章兄说得好,我们只有抓住抗日的牌子不放手,死了才有板子埋。但是若和蒋介石作找死了,我们虽有板子埋,虽发得出讣文,开得出追悼会,但是,又不能不感到有些遗憾,因为我们毕竟是死在蒋介石手上,而不是死在日本的枪弹下。为此,我们和蒋介石纠缠到一定程度,到他有知难而退时,万一有和的可能,就应适可而止,因为只有广西一省的力量,究竟是有限的。就请为章兄到广东去看看情况如何?”
“好。”刘斐答道,“程颂公也刚有电给我,他说中国要抗战,就不应该再打内战,自毁抗战力量,应敦劝双方和解,问我的意见如何,看广西方面有无和的可能。此时我正好到广州一行,往访程颂公。”
抗日反蒋的方针大计决定之后,李、白即在广西大造声势,广为发动,株马厉兵。蒋、桂双方,剑拔弩张,大有一决雌雄之势。
正当此“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时,蒋介石率领一批文武大员,由南昌飞抵广州。蒋军空军不断出动,在梧州、桂林上空盘旋轰炸,广西上空,战云低垂,黑云压城,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广州行营主任陈诚,一日数次向蒋介石要求发布总攻击令。
八月十七日,广西空军飞行员郑梓湘等三人驾机三架飞粤投蒋;次日广西空军司令林伟成偕飞行中队长宁明阶驾机两架飞粤投蒋。似乎广西又将变成第二个广东了。
蒋介石在黄埔召见黄绍竑。
“季宽兄,我任命你为讨伐军总司令,指挥集结在广西四周的中央军和湘、粤、黔三省地方部队,以军力平定广西,使你能尽快回桂就职。”
黄绍竑站着,没有说话。蒋介石从座位上站起来,看了黄绍竑一眼,进一步说道:“总攻击令,由你亲自下达!”
黄绍竑仍然默不作声,似乎他没有听到蒋介石说的话。
“你——这个,是怎么啦?”蒋介石见黄绍竑默然不语,便踱到他面前,问道:“是指挥上不如意了这个,你尽可放心,谁不听你指挥,作战不力,我一定严惩不贷!”
“委座,请你先严惩我吧!”黄绍竑说话了,那声音冷得象是从冰窟中透出的。
蒋介石愣了一下,道:“季宽兄,你这是,唵?”
“我黄绍竑六年前脱离李、白,投效中央,这些年来,为国家总算做了点事情。想不到,有人还怀疑我是桂系,一定要我破坏广西,破坏国家,才能说明我投效中央的诚意。”黄绍竑激动起来,“可我是个中国人,不能干这种使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国难当头,我既不能为国出力,我总不能干破坏国家之事。广西绥靖主任和讨伐军总司令两职,我不能接受,对我如何处置,是关是杀,悉听尊便好了!”
蒋介石吃了一惊,忙说道:“季宽兄,这些年来,我对你不是一直很信任的吗?我们之间的合作,不也是很成功的吗?请你不要多心,别人怎么说,我是不会听他们的。”
黄绍竑又不说话了。蒋介石在室内踱步,一边走,一边说:“广西要抗日,难道中央就不要抗日么?李、白不服从中央,他们假抗日之名反对中央,居心叵测!”
蒋介石看了黄绍竑一眼,又说道:“至于中央电调李、白任新职,乃是为了摆脱他们自六月一日以来所处的困难处境,并彻底实现国家统一,以便一致对外。任命地方官吏,本是政府韵职权,他们分属军人,只有依照执行。现在,新的任命已经发表半月有余,还没有见他们有接受的表示,还听说他们有攻粤犯湘的决心,这就要他似晓得,固然中央爱惜国力,企望和平,也决不容对内有用兵自残的举动。李、白只有顺应时势潮流,接受新命,表示就职,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黄绍竑还是一言不发,蒋介石有些急了,问道:“季宽兄,难道你对中央的政策也还不理解吗?”
黄绍竑摇了摇头,说:“我愿为委座效力,但是,目下我不能说,也不能做,否则我又将背上桂系的黑锅了!”
“有什么话,你在我面前尽可畅所欲言。”蒋介石道。
“中央现在要调李、白出广西,他们绝不会从命。若中央要对广西用兵,三个月内也未必即能解次问题,只怕军事上旷日持久地拖下去,到时必将适得其反。目下国难深重,日军集中多伦,绥东吃紧;西北国共两军对抗,形势亦未可乐观,而中央大军又深陷于广西的崇山峻岭之中,难以自拔,中央自顾不暇,如何应付时局?”黄绍竑道。
“李、白的空军司令不是也驾机投顺中央了么?他们不会象陈济棠那样的结果吗?”蒋介石对他不费一枪一弹解决广东问题甚为得意,广西空军司令林伟成驾机来归,不仅蒋的左右人等感到解决广西指日可待,就是连蒋介石本人也对此较为乐观,因此,才任命黄绍竑为讨伐军总司令,以便军事上速战速决,尽快压垮李、白。
“委座,广西的空军我知道,他们哪里比得上陈济棠?广西的空军飞机只有教练机十几架和从日本人那里买来的几架破战斗机,毫无作战能力,李、白不过用来装饰门面,假此声咸而已,就是全部跑光了,也不会影响他们的实力。”
“嗯嗯。”这回轮到蒋介石沉默了。
“李、白在广西休养生息五年,自上而下,控制得都非常严密,内部团结,抱成一体,若要以对付陈济棠的那种分化瓦解手段来进行,我敢说这是徒劳。”黄绍竑冒着被视为桂系的风险犯颜进谏了,“广西有十几万正规军,有一百多万训练有素的民团,且民风强悍,一向仇视客军,民国以来立十余年,从未被外力征服过。中央军虽有数十万之众,可是一旦开进广西,必将陷入泥潭之中,难以自拔,是以速战速决根本不可能。因此,请委座三思而后行之。”
“唔唔。”蒋介石仍在踱步。
“若论对广西情况的了解,我敢说在委座身边,还没有一个人可以超过我的。”黄绍竑说道,“目下,李、白大造抗日声势,李任潮已到南宁,正在酝酿组织抗日救国政府;蔡廷锴也已入桂,重建了第十九路军,所部翁照垣师已奉令开入钦廉北海一带,中央若逼得紧了,李、白只有铤而走险,到时则无论政治上还是军事上都将使局势更为复杂棘手,甚至失去控制。”
“这个,这个,季宽兄的意见是怎的好呢?”蒋介石踱过来,不但不发火,反而很有兴趣地听着。
“愚见似宜经由政治途径解决,以保全国家元气为上策。”黄绍竑坦诚地说道。
“嗯嗯,这个,我考虑考虑,季宽兄回去也考虑考虑。”蒋介石虽然对此不置可否,但却没有否定黄绍竑所提建议的意思。
黄绍竑从蒋介石那里出来,登上小艇,只觉背上有些湿糊糊的,他用手一摸,原来背上的衣服已被汗水粘住了,他喘了一口气,象一名走钢丝的杂技演员,经过一场十分紧张自认没有多大把握的表演,刚从那颤悠悠令人目眩的凌空钢丝上跳下来一般。但是,令他有些欣慰的是,他总算在表演中没有失去平衡掉下地——好险哟,竟惊出一身汗来!
黄绍竑刚上了小艇,忽见另一艘小艇拢岸,只见参谋总长程潜陪着一个穿西装的人下船,那人好生面熟,黄绍竑心里一动,急忙喊了一声:“为章兄!”
“啊——季公!”刘斐回头一看见是黄绍竑,便赶忙打招呼。当年在马晓军部下,黄绍竑、白崇禧、夏威这三位营长被称为军中“三宝”,刘斐在“三宝”之下的夏威营当排长,他与黄绍竑已多年不见了。对斐灵机一动,即跳上艇来与黄握手,耳语道:“季公千万不可下水!”
黄绍竑也悄悄问道:“李、白二公派你来下战书的?”
刘斐小声道:“嗨,这次是一块钱小赌本,只拿出六毫子在桌上赌,还有四毫子留在口袋里。”
“我还以为他们孤注一掷了呢。”黄绍竑松了口气,悄声道:“我不会下水,蒋要我当广西绥靖主任和讨伐军总司令,我都推掉了,你回去转告德公,叫他们也适可而止吧!”
“你刚从委员长那里出来吗?”刘斐问。
“对,”黄绍竑点了下头,把嘴凑在刘斐耳边,说:“蒋也顾虑被广西拖住,影响大局,你去见他,可多从这方面陈述利害,最好双方都不要打,走政治解决的途径。”
“好!”刘斐点头会意,便从黄的小艇上跳下来,与程潜一道晋谒蒋介石去了。
蒋介石在黄绍竑走后,仍在他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他这次到广州来,主要是吓唬李、白的,在大军四面围困之下,他要压李、白就范,而对于用武力解决广西问题,他是颇费踌躇的,虽然杨永泰、熊式辉、陈诚等坚决主张要打,但参谋总长程潜却要和,主战与主和,皆各有道理。蒋介石对于进军广西,与李、白直接交手,心中也怀三分畏惧,因为他的大部兵力如果被广西拖住了,旷日持久不决,其他问题就会更多。即使他用武力最后平定了广西,西北问题将会更难解决,甚至还会有许多类似广西的问题暴露出来。他正在踌躇不决之时,熊式辉前来献计,熊说:“日本人虽猖獗,但还有缓冲的余地,即使对日本人让出华北,将来还可以利用美、英的力量再算账,并且如果真让出华北,则还可以借刀杀人,让日本人去消灭共产党,我们反而可以丢掉这副对中共的沉重担子。唯有李、白却是党国心腹之患,不于这样有利的时机去消灭他们,更待何时呢?”熊式辉刚走,程潜又来进谏,力言战之害,和之利,劝他不要伤了国家之气,留下力量来抗日。程潜走后,蒋即召黄绍竑来,要黄任讨伐军总司令,以便在军事上不利时,将责任推到黄的头上,岂料黄不但坚决不干,反而说得他内心更加左右不定。蒋介石正在权衡利弊,难下决心的时候,侍从副官来报:“程总长偕李、白部下的刘为章来求见。”
“嗯——”蒋介石把眼珠转了转,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动向一般,即令侍从副官,“马上请他们到我这里来。”
刘斐见到蒋介石,行过礼之后,蒋即问:“广西情况如何?一定要打吗?”
刘斐从容而道:“委座,广西问题,据我看来,既好办,也不好办。间题说来也很简单,广西安抗日,也不能包办抗日,要全国一起来抗日,并且要你领导来抗日,那不很简单吗?”
蒋介石听了,心里不由骂道:“娘希匹!你们打着抗日的旗号来反对我,这不是要挟吗?”他严肃地说道:“我是一定要抗日的,这个,这个,现在内里不安,主要是地方上闹事,共产党闹事,国内不统一,这个,共产党不消灭,能够抗日吗?唵!”
那刘斐颇有胆略和辩才,他轻轻一笑,说道:“委座,你说要先安内才能抗日;广西说,你先抗日,把中央大军调到抗日前线去,则内自然安。如果为了要安内,自己打来打去,这只有替日本人造机会啊,到时内还没安,国已先亡,岂不贻笑大方!”
“唔唔,这个,这个嘛,”蒋介石象被人突然逼入了死胡同一般,转攻为守,口气却变得严厉起来,“如果在军事上,国防上一点准备也没有,也不听中央的命令行事,喂这个,就象李德邻和白健生那样,连中央调动的命令都公然抗拒,还谈得上抗日吗?”
参谋总长程潜和刘斐都是湖南醴陵小同乡,关系密切,他见刘斐年轻气盛,竟与蒋介石交起锋来,心里颇为担心,但又觉得刘的言辞犀利,剖析问题,能中要害,说出了他这位无实权的参谋总长不便说的话,因此,既感到紧张,又觉得痛快,干脆让他们辩论下去。
“安内和准备抗战条件是两回事,安内是自己打自己,消灭抗战力量,准备抗战,就不应该再打内战。如果委座发出全面抗战的宣言,我敢保证广西会服从中央的命令。”刘斐说道。
“我之安内,就是为了准备抗战!”蒋介石也针锋相对地说道:“抗战是全民族的大事,这个,也自然是党国的大事,必须从外交、国防、军事、内政等方面作好充分的准备,否则,轻举妄动,只有自取灭亡!”
“日本人贪得无厌,永无止境,他们是要灭亡中国,征服我们民族,若茫茫无尽期地准备下去,究竟要准备到何时才算准备好呢?古人云:‘上智不处危以侥幸,中智能因危以为功,下愚安于危以自亡。’请委座深思。”
蒋介石急了:“只要地方能服从中央命令,不发生内战,我们就可积极进行准备抗日。”他握拳挥了挥,“从现在起,日本人不前进,我们就积极准备;若他再前进一步,几时前进,几时就打;否则准备好了再打!”
“委座之言,重于九鼎!”刘斐钦佩地点了点头,说:“只要不自己打自己,只要不是无尽期地准备下去,而是积极各战,团结各方力量,事情就好商量了,我可以劝说广西当局,服从中央,一致抗日!”
“好!”蒋介石仿佛从那死胡同中一下子跳了出来,心中豁然开朗,“就照为章兄的意见去办,看他们还有甚么要求,你可以随时来和我谈。”
从蒋介石那里出来,程潜握着刘斐的手,说:“真是后生可畏呀!”
刘斐在广州住了两日,与陈诚、钱大钧、卫立煌、熊式辉、朱培德、居正、黄绍竑等中央大员和高级将领皆一一会晤,摸清了实情,便飞回广西与李、白磋商去了。
李、白听刘斐说蒋介石有和的希望,心里自然高兴,因为“六一”运动,他们是被陈济棠拖上台的,陈济棠垮后,他们是被蒋介石逼上台的,从内心说,他们不希望再打内战,因为这样对国家不利,对他们自己也很不利。只要能和,既可保住地位,地盘和实力,又可实行抗战,于国于己,皆两全其美。当下,他们便开会议定下和的条件。接着,刘斐便携带李、白的条件,再飞广州谒蒋议和。
“嗯,你来了,很好,很好!”蒋介石仍在黄埔接见刘斐,他很热切地问道:“他们提了些什么条件?”
刘斐见蒋介石对自己的到来表示热切的欢迎,便揣度对方对他从中转圆,以和平方式了结这场冲突,是喜出望外的,便和盘托出了李、白谋和的条件:“一、中央收回以前调李、白出省任职的成命,重新协调职务。”
蒋介石点了下头,颇有大丈夫的气概说:“好,叫我吃亏我是愿意的,我的地位可以吃得起亏,就是对国民失点信用,也没什么。他们是吃不起亏的,为了他们的政治生命,我也不能叫他们吃亏。”
刘斐心里也暗叫一声“好”,心想蒋介石还真不失为统帅的风度,又说道:“二、中央补助广西自事变以来的财政开支及部队复员费用。”
“这个,这个,”蒋介石一听李、白闹了事倒来伸手问他要钱。便把脸一沉,说:“谁叫他们造反的?他们既造反,还要给他们钱,天下哪有这等便宜的事,不行!”
刘斐却不急不忙地笑道:“委座,广西地方穷,这次动用确实太大了,实在收不了场啦。国家要抗战嘛,他们既是拥护中央,他们的问题也就是中央的问题了嘛,就象讨亲娶媳妇,你把聘礼送过去,结果还不是连人带礼一起收回来了吗?碗里倒在锅里,有甚么不好咧,还是给了吧!”
“嘿嘿!”刘斐的话,把蒋介石说得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说:“好罢,那就多少给一点,但不能太多。这事,你去找子文具体商量。”
刘斐见蒋介石有谋和诚意,便把余下的几条一起说了,那几条是:三、复员后,广西保存部队的编制员额及经常费用;四、中央特派大员入桂和谈,公开昭示信用;五、和议告成后,李、白通电表示服从中央领导。蒋介石听了,说:“好,大体就照这样办罢,你回去再同他们好好说说,要他们体会中央的苦心,今后,务必切实服从中央,不可再闹事了。”
一场即将使生灵涂炭,国家大伤元气的大规模内战冲突,就这样和解了。九月六日,蒋介石以国民政府名义改任李宗仁为广西绥靖主任,白崇禧为军事委员会常委,黄旭初为广西省主席,黄绍竑仍回任浙江省主席,其他条款也都逐一落实有绪,李、白电程潜等表示接受新命,并请中央派员入桂监誓就职。
“季宽兄,这回你该去广西了吧!”蒋介石见谋和成功,心里很是高兴,再召黄绍竑到黄埔授命,“我决定派你和程颂云一同赴桂,为李、白监誓就职。”
黄绍竑笑道:“这样的美差好事,绍斌愿效犬马之劳,乐于为委座奔走。”
九月十三日,中央大员程潜、黄绍竑由广州飞南宁,为李、白就任新职监誓。黄绍竑随身携带那枚用银修焊过的“广西绥靖主任”铜印,准备送交李宗仁。程、黄抵邕,李、白亲到机场迎近,相见甚欢。白崇禧抓着黄绍竑的手,笑着说:“季宽,前些时听说委员长要派你为讨伐军总司令,要你率军讨伐我和德公,我还真担心我们会在战场上相见哩。”
黄绍竑正色道:“王八蛋才打内战!”
程潜笑道:“我们那三个湖南人,我和唐孟潇是交过手的,你们这三个广西佬,还没有较量过呢!”
李宗仁也笑道:“颂公和孟潇就是我们西征两湖时,打过一次仗。他们两人交手的次数却是谁也说不清啊。”
“啊?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呢?”程潜忙问道。
“黄、白交手,在围棋的棋盘上,每次都杀得难分难解呀!”李宗仁这句话,说得大家哈哈直笑。
程潜道:“但愿我们今后永远都在棋盘上较量好了!”
李宗仁道:“若蒋委员长今后都以国脉民生为重,有解决广西问题这样的胸怀,我敢保证,除了抗日战争,便不会有内战再起。”
程、黄、白三人都点头,这些打了多年内战的老伙计们,在日本人武力的步步进逼之下,爱国的良知并未泯灭!黄绍竑将随身带着的那颗四方大铜印,交给李宗仁,深有感慨地说道:“德公,这个东西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程潜道:“这叫物归新主啊!”
白崇禧见那大铜印上一角已用银修焊过,端详了一下,笑道:“我知道这角为何修补过?”
程潜和李宗仁倒不曾留意这个细节,今见白崇禧说起,忙细看,果见这铜印的右下角有修补过的痕迹,便都“啊”了一声,黄绍竑不便说话,也不作声,白崇禧又笑了笑,说:“这颗铜印啊,本是蒋委员长授与季宽的,但他不能上任,只好由侍从背来背去,背到广州之后,季宽又要把它转交德公,他的侍从极大的不高兴,但又不敢发作,只得拿这印信出气,背地里摔掉了这个角,必是昨天晚上才临时用银修焊过的。”
黄绍竑又好气又好笑,在白崇禧的肩头上擂了一拳,说:“真是天方夜谭!”
李、白在宣誓就职的当日,即发出和平通电,表明服从中央,电云:“宗仁等痛念国家危亡,激于良心职责驱使,爰有前次请缨出兵抗战救亡之举动,唯一目的,即欲以行动热忱,吁请中央领导,俾能举国同仇,共御外侮,……无如抗敌之志未伸,而阅墙之祸将起,内战危机,如箭在弦,群情惶惑,中外咸俱。所幸中央当局,鉴于民众爱国情绪之不忍过拂,以及仅有国力不可重伤,特一再派大员入桂观察,对桂省一切爱国之真相,已彻底明了,同时对宗仁等救亡等项意见,并全部俯于接纳,今后一切救国工作,自当在中央整个策略领导之下,相与为一致之努力”,云云。
和议告成,就职过后,九月十七日,李宗仁应蒋介石之邀,飞赴广州与蒋会晤。李宗仁下榻于陈维周在东山的公馆继园。陈维周一见李宗仁来了,连说:“德公,你真好福相,好福相,空军司令走了,飞机失了,也还站得稳稳当当的!”
李宗仁只笑不言,陈维周概叹着,说:“我们伯南比不上你呀!”
李宗仁忙宽慰道:“维周兄不要叹息啊,伯南有很多的钱,他将来还有所作为的,现在享享清福也是好事嘛。政治这个东西,好比赌场上的勾当,岂能次次顺手?”
“嗯,”陈维周想了想,说:“据翁先生预言,我们芙蓉嶂的祖坟要过三年后才大发。”
“好啊。”李宗仁随口应道。
“德公,”陈维周走到李宗仁面前,很诚恳地说道:“我想带翁先生去为你看看家山祖坟风水。”
李宗仁淡淡一笑,婉拒道:“不敢烦劳维周兄!”
陈维周因见乃弟陈济棠失势,便很想攀着李宗仁,以便有朝一日陈济棠有复起的机会,好得桂系的帮助,今见李宗仁对此道没有多大兴趣,便只好作罢,只是尽地主之谊,殷勤招待。李宗仁在陈维周家住了一宿,第二天便准备前往黄埔拜会蒋介石。自民国十八年二月,武汉事发,李宗仁仓猝逃出南京后,至今已七个年头过去了,他一直没有和蒋介石见过面,彼此之间,虽然没有直接发生军事冲突,但电报冷战却一直没有停顿过。这一次两广事变,李宗仁原本以为少不了要厮杀一场的,岂料得个皆大欢喜的和局。和议告成后,蒋介石曾在报纸上发表谈话,希望白崇禧到广州一晤,白崇禧也公开答应去和蒋晤面,谁知此时正在上海观察局势的张定璠给白来电云:“时无齐桓,内无鲍子,难乎其为管仲,东行宜细酌。”白崇禧一向倾心于管仲事齐桓建立王霸之业,今见张定璠这一电,生怕到广州后,蒋介石要暗算他,便裹足不前了。白夫人又来向李宗仁哭诉,力阻白崇禧赴穗。李宗仁道:“好吧,健生既不便去时,由我代替他去好了!”白夫人见李宗仁答应代自去广州见蒋,这才欢天喜地走了。这下,李宗仁的夫人郭德洁又不干了,因为蒋介石如果要报复白崇禧的话,对李宗仁自然也不会放过的。郭德洁道:“老蒋又不喊你,你为什么要送上门去?”李宗仁把手一摆,说:“丈夫一言,重于千金,李、白,李、白,实属一体,白氏既不能去,我当代其一行,虽然我本人并未作出此诺言,但白之诺言,即我之诺言。目下和议方成,如不践约赴穗,蒋岂不疑我等之诚意吗?”李宗仁便慨然飞穗。但是,对蒋介石这个人,李宗仁毕竟是太了解了,在他临上飞机前,特地交代白崇禧:“若我东行不测,亦不可轻启战端,还是设法和下去为好!”白崇禧本是个极重感情的人,今见李宗仁代他赴粤,激动得热泪盈眶,他拉住李宗仁道:“德公,你留下,让我去!”李宗仁一个箭步登上舷梯,笑道:“你不过是老蒋的参谋长,我却和他是把兄弟啊,有事好说话!”李宗仁进了机舱,便命飞机起飞,直飞广州而去。李宗仁正在想着,见了蒋介石该是个什么样的场面。蒋介石也许会严厉指责他反对中央,以抗日之名行反蒋之实,他当然要据理力争,双方或许会发生争吵,会动感情,说不定蒋介石还会拍着桌子,命令侍卫长王世和象扣押胡汉民那样扣押他……
“德公,你如果要去香港的话,我可以为你代为安排。”
陈维周见李宗仁面色沉郁,便很敏感地联想到李的广州之行的维妙处境,他忙提醒对方不要忘了脱身之计。
“不去香港了。”李宗仁摇摇头,平静地说:“我马上要去黄埔见蒋委员长,然后回广西。”
“蒋委员长到!”陈维周家的门人慌里慌张地跑进来报告。
“啊,他来了!”李宗仁和陈维周都吃了一惊,他们不知这位显赫的委员长不惜降尊纡贵前来,到底是福是祸。
“德公,你在此等着,我马上去请翁先生为你扶乩。”陈维周说着忙向后堂跑去。
李宗仁正在忐忑不安,蒋介石已经独自走进客厅了,他身穿一件府绸长褂,手上拿着一把白色折扇,足蹬黑色皮凉鞋,一见李宗仁便歉疚地说道:“德邻贤弟,这几年来,为兄多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望你海涵!”
李宗仁见蒋介石这般表情,颇受感动,忙过去和他握手,说:“委员长,这些年来,我们打来打去,都是给日本人和共产党造了机会,今后我一定服从你的领导,精诚团结,抗日救国!”
“很好!很好!这个,是很好的。我们不愧是兄弟,今后不要再作阋墙之争啦!”十分真诚动人。
蒋、李握手言和,结束了他们之间长达七年之久的战争状态。次年“七七”芦沟桥事变,李、白先后飞往南京,广西军队开赴上海,在蒋介石的领导下,投入了悲壮的“八·一三”淞沪抗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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