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后,担任了中共兴国县委副书记的红军女干部万香,在她家狭小的客厅里向笔者回忆了那一幕:
当时,白军的占速度很快,宁都、广昌及瑞金、兴国的一部分地区,都出现窜入的白军。万香帮赖月明背着行李,从瑞金赶往兴国。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情况,她们绕着弯走了二天二夜。
路上,赖月明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那么郁郁地流眼泪。
万香挽着赖月明的胳膊走,她的脚步象灌了铅一般沉重。
抄山道越过瑞金与兴国交界的乌岩石,通过长山、草湖,她们来到旱田哨所。
旱田哨所执勤的儿童团认定她们是逃兵,一路吆吆喝喝,把她俩押至杰村区委会。
杰村区委已经接到陈毅的命令,当即收下两个女同志,使一群认为大功告成的儿童团员大失所望。万香的心像一块石头落了地。她把精神颓然、疲惫如一摊烂泥般的赖月明,交给杰村区委的同志,然后,按计划趁赖月明熟睡之机,悄然离去……
杰村很快被白军占领了。
赖月明跟着杰村区委,辗转来到兴国县东南部苏区。根据上级指示:兴国东南部苏区和胜利县西南部苏区合并,设立兴胜县,刚刚成立了兴胜县委、县苏政府。江西省委的命令到达不久,任命江由宗任县委书记,周正芳任副书记……赖月明为妇女部长。同时成立了兴胜独立营,营长陈寅生。
也就是在紧张的辗转之间,她从离开亲人所产生的巨大痛苦中清醒过来,以满腔的革命热情投入了工作,尽可能忘却自己的苦楚。
斗争日渐进入最艰难的阶段。
兴胜县委几经周折,最后驻扎在于都的仙霞观。
以后,便是分散、独立的活动。上级分配我负责汾坑一带的革命组织工作。
有一天,我从县委匆匆忙忙地赶回汾坑,那里有一个骨干小组等着我布置工作。我刚走到汾坑河畔,几个骑马的红军风驰电掣地追了上来。
“赖——月——明——”前面一个佩短枪的红军,忽然高声喊道。
以为是陈毅来了,我的心骤然狂跳起来。我使劲应答着不顾一切迎过去,待来人近了,我终于看清楚来人是过去党校一个姓黄的同学,如今是省委特派员,负责军队与地方的联络。
“赖月明同志,您好!”黄特派员满头大汗地滚下马,握着我的双手:“我们从寻乌那边过来,你们兴胜县委书记朱爱民同志说你在这里。赖月明同志,跟我们一起走吧。一起去看看你爱人,你不晓得,你爱人可以走路了。”“真的,他可以走路了,他在哪里?他同意我去看他,跟他一起走?”我瞪大眼睛,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彩。“他还在赣南,最后一部分同志就要全部撤离了。”黄特派员说到这儿咬住唇,过了一会又说:“当然,事先我没有征得陈毅同意。红军主力都走光了,现在我们没有什么人可以依靠。你还是跟我们走吧,一切责任我个人承担。总不会枪毙我吧。”遥望远山,我的胸脯急剧地起伏着。我知道,每天都是生离死别的当口,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放弃了这个机会,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远山,一抹黄通通的天体,有只鸟儿的影子一点一点地移动。我想起临别时陈毅严厉的态度。
“快上马走吧,都这个时候了还犹豫什么!”老黄及其他的战士在一旁催促。
“老黄同志,谢谢你了!我,我的确很想跟你们一起去,可是不能啊。这绝不是枪毙不枪毙谁的问题,这是党的纪律。”我想清楚了该怎么办,对老黄幽幽地说:“请你转告陈毅,我在这里会好好工作。谢谢你,老黄同志,谢谢你们大家!”黄特派员怔了一会,无奈地跨上马背。他猛抽一鞭,战马长嘶着撒开四蹄。
“喂――老黄,回来,回来。”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大声喊起来。
黄特派员忙策马兜了回来,他以为我改变了主意:“怎么样,走吧,一起走吧”。
我从背包取出一双新布鞋,郑重地塞入黄特派员手上:“老黄,麻烦您把它给陈毅,这是我抽空儿做的。他蛮喜欢穿布鞋,这是我给他做的第二双,保佑他穿着这布鞋打遍天下,争取革命早日成功。老黄同志,再见!”“再见――”黄特派员庄重地行了个礼,然后与几位战士头也不回地纵马而去。眨眼间,他们的影子便被苍苍莽莽的树林遮没了……
我最害怕的事情出现了。在见到黄特派员的第二天傍晚,我就失去了与组织的联系。
那天上午,我到一个村庄,安抚了五个携着枪械逃离国民党军队的士兵。他们是被抓壮丁逃回来的,决心与反动派誓不两立。
那天,为了欢迎他们几个白军逃兵回来,村里的革命积极分子宰了一头牛,款待这几个疲惫不堪的汉子。我们虽然忙碌了一整天,但心里特别高兴,这是离开陈毅后,我第一次启齿大笑。
傍晚,我拖着疲乏的身体,回到兴胜县委驻地仙霞观。远远地瞄见半山坡那座庙门大开,情况不妙,我想,心砰砰直跳,冲上去一看,里面空无一人,到处是杂乱的脚印,地上还有湿漉漉的血迹。
墙正中,有人用黑炭写着两个显眼的大字:“快逃!”这时,外面树林里响了一枪。接着枪声大作,夹杂着声嘶力竭的尖叫。
我大吃一惊,急忙转身就跑。不知跑了多久,终于支持不住,我倒在一蓬芦苇丛里。
县委驻地的枪声已消失了。
旷野,漆黑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周围死一般寂静,偶尔,猫头鹰令人恐怖地啼号。
饥饿、恐怖纷拥,包围了我这个孤立无援的共产党员。
凭着以往的斗争经验,证实了一个可怕的现实,那就是黄特派员所说:红军主力已经完全离开,白军占领了所有的革命根据地。白色恐怖蔓延开了,也许,我将彻底失去同党组织的联系。
想到这里,我哇地一声放声大哭。
第二天天际刚泛白,我被冷露冻醒,支撑着爬了起来。四下张望找着方向,因为又冷又饿,我紧跑起来,天刚蒙蒙亮时,进入了一个叫大塘背的自然村落,这儿有我一个早年出嫁的姑姑。
“笃笃笃,笃笃笃――”趁着清晨人少,我轻轻地敲响了姑姑的家门。姑姑名叫满姑子。睡眼惺松地打开门,一见是我,吓得张口半天说不出话。
我尴尬地进了家门。姑姑满姑子,是位极勤快而又极吝啬的村妇,有一个出外给人打长工的儿子,灶膛角养着一个光会做零活的瞎眼媳妇。看得出,对于家里突然闯进来一张会吃饭的嘴,姑姑的言行都表现出她是很在意的。
几天后,白狗子的刺刀,开始在村里每一户人家里扎扎戳戳。盖着各类大印的告示贴得到处都是,掉脑袋的消息充塞着每一个屋场。满姑子很自然地翻了脸。她扁瘪的嘴吐出了极为符合情理的话:“你出这个门槛去,侄女子,我求你了,别把杀头鬼招进来。”在她的驱赶下,作为一个不受欢迎的人,我脸红耳赤无话可说,心里麻麻然。当天晚上夜深人静,我乘着黝黑的夜幕离开了大塘背。
象一头被追杀的野兽,日里夜里我都在村边、荒野、山林间东躲西藏,四处流浪……
有一天,我饿得头昏脑胀,在一个山谷小径突然看见路边有一块肉。心里一阵欣喜,把肉捡起来准备烤熟了吃。嗅了嗅,觉得有一股异味,蓦地想起:这是猎人设下药野兽的毒饵。这一惊,立即丢掉手中的肉,过了一会儿我又捡起了这块肉。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险情、绝境,我对着远方默默地说:陈毅,我的郎君,你晓得么,我会对得住你,对得住共产党,只要反动派抓住我,逼迫我,我便一口把它吞下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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