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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征中的医院(徐特立)

        一、医院中有儿童、妇女、老头、病员、伤员五种特殊分子,我就是其中之一。首先就说到儿童。医院的看护,大部分是儿童,其中有些青年,数量很少。

        我们行军大部分是强行军,医院也是一样。每日到达宿营地,看护马上就把自己的包袱、干粮袋、雨伞,向地上一丢,或迅速的挂在壁上,飞跑的去找门板,找禾草,替伤病员开铺,恐怕慢了一点,门板被别人搬去了没有了。看护虽然是儿童,他们的脚特别跑步特别快,因为迟慢了工作,就要遭失败。眼睛也特别锐敏,将到宿营地,眼睛四射,路上经过的禾草门板,一根一块,都反映在他们的眼睛中。自此,他们养成一种特别的注意力。

        铺开好了,伤病员可以减少痛苦了。但是上药的工具要消毒呀,伤病员还要喝水呀,洗脚呀,换药呀。快跑快跑,找柴火去吧!找水去吧!那里有桶呢?那里有锅子呢?医院中两三连伤病员,用的东西那里去找呢?快跑吧!捷足先得。炊事员叫着:“开饭呵!”看护又忙起来,又叫喊起来,赶快洗,赶快洗!要拿洗脚的盆子打菜去!以上这些就是儿童们的宿营忙。

        准备出发了,捆禾草送还原地,把门板送回原处上好,借的东西一概送还,打烂了的东西照价赔钱。一切准备好了,出发吧!还没有,昨天的绷带一大捆还没有洗,怎样办呢?在路上休息时去洗吧!洗好了,背在背上,或挂在伞把上去晒,好好的留意,宿营的时候要用呀!

        “小同志呵!前面部队走不通,你们去找河沟洗脚洗绷带。看护员你另派二三人烧水,昨天还有几个伤员没有换药呢?”医生叫道。

        “前途部队走不通,因为桥断了,还没有修好,还有两点钟休息,你们洗好了东西,上好了药,就来上课。”指导员叫着。

        以上这些是看护员在行军中的工作。特别情况下的工作还不在内。如路上发生急症,担架发生问题,另有临时工作。至于背干粮背米,也是经常的工作。

        二、妇女的生活及工作。

        出发时组织了一个工作团,其中有二十个妇女两个老头。一个老头五十岁,当该团的主任,一个六十岁当副主任。我就是副主任。还有一个老头五十六岁,中途来的。二十个妇女都是干部,都是党校的学生,都是劳动妇女,都是步行二万五千里,并沿途做工作,从江西到陕北,没有一个掉队的。三个老头也一样,到达了目的地。

        先把妇女的工作,可记录者写几件:

        她们的工作主要是:沿途雇担架民工,进行民工及伤病员教育和关照工作。但所雇民工不够时,自己也抬过担架。出发时担架总在后面等候民工,常常部队出发了两三小时,担架才开始行动。担架很笨重,常赶不上部队,有时天雨路滑,民工跌倒,尤其是上高山,过急水,转急弯,常发生意外危险。这些困难,招扶担架的妇女,首先遇着,但她们总由自己解决了,举出一些实际例子如左:

        出发了。还有三个担架没有民工。怎样办呢?“主任有一匹马,连长也有一匹马,拿来给病稍轻的几个同志骑,还有一个担架,一面由刘彩香同志沿路去找民工,我和邓六金同志暂时担着。”危秀英说。“不对!危秀英矮小,邓六金高大,一高一矮不好抬,我来吧!我和六金一样高。”王金玉说。秀英就在后面押担架,六金和金玉就自己做起民工来。这并不是经常的,但两万五千里中有过几次。

        部队是照路前进。那雇民工的妇女同志,总是从路的两旁到群众家里去宣传鼓励。因此部队行五十里,她们就走了六十里或六十五里。在二万五千里中,她们就有二万五千五百里,或二万六千里了。

        前面高山来了,李伯钊就带几个女同志和儿童,首先登山,在山上唱歌,喊口,使所有的民工及伤病员,都愉快的翻过这高山。李伯钊是革命根据地艺术明星之一。她的歌曲,大部分是苏联学来的,十分雄壮。同时她也会唱小调,很艺术的革命小调,又十分优美。歌声一起,大家都忘却了疲倦,齐声呼:“好呵!再来一个!”这也是经常的事。天黑了,全体部队到了宿营地,担架还掉在后面,妇女同志在担架后面跟随着。

        三、老头,我是老头之一,就把我的行动为例写一下!

        这次长征,我的精神上是愉快的,因为愉快,就克服了一切困难。为什么愉快,以后再说,先说困难:

        夜行军的困难:我们有几十个担架,有二三十匹马,有几十个药箱子,集中起来,目标很大,行动很慢,飞机来了,就没有办法。跑吧!担架笨重。隐蔽吧!浅草灌木,不能掩蔽。因此,夜行军文艺节目成了经常的行动。

        “天雨路滑黑暗,前头部队走不通,我们两人就在这小屋里宿营吧!明天早起赶部队,过茅台河。”一个同志叫我,我却不赞成。我们虽然是老头,自由脱离队伍,是不对的。我还是随队伍去。从十二点钟走到天明,整整的走了六个钟头,回头一看,小屋子还在旁边。那个同志早起从屋子里走出来,我还看的清清楚楚。因为每小时只走几步或几十步,或站一两个钟头不移动。

        在过大渡河前两日,经过“倮倮”区域,一日行一百四十里,天黑下雨。饲养员不走,自己牵马,用一手拿着缰绳及雨伞,另一手拿着一根竹棍,在路上拨来拨去,作黑暗中的向导。经过悬崖,马不前进,用力拉,马骤然向前一冲,我就随着马的前足仆下了。伞呢?跌成两块,马上的被毯鞍子均落在地上。悬崖下河流澎湃,危险声在耳边鼓敲着。部队走了,掉了队怎样办呢?还有多少路宿营呢?不知道。从容不必着急,前面没有部队阻我,后面也没有人。我把马鞍上了,捆好被毯与被子,再向前进。足足走了一百四十里,在上干队指挥科宿营。房子小,不能坐或睡,站了几点钟,天明了前进,找自己的部队吧!天明路好走,饲养员也赶上来了,替我牵马,走了五里,他不愿走,停止了,没办法,他五十,我六十,他比我更弱,让他吧!我继续前进,赶上了部队。夜行军不算什么事,天雨路滑黑暗,也是经常的,我们成了习惯,可以抵抗一切。妇女儿童也有同样的抵抗力,并不奇怪,算不得什么事。

        过雪山:一共过了三个雪山,第一次是在6月天过夹金山。过雪山的前夜,在山下露营。这时我没有伞,没有油布,也没有饲养员和马,晚上睡在两块石板中间,好像睡在棺材中一样,上面盖上一幅蓝布。晚上下雨,蓝布湿了,毯子和衣还是干的。半晚出发,走到半山上,雨雪齐下,披在身上的毛毯全湿了,衣和裤子也全湿了。毫不觉得冷,因为山陡,费力多,体温增加。天明已经下到了半山,雪止了,下行也容易了,但湿衣湿毯,感觉寒冷,用跑步前进。到山下时,衣裤完全干了。这一困难度过后,精神特别愉快,自己以为抵抗力超过一般的同志,不知不觉骄傲起来。多数同志称赞说我可活到九十岁。

        最后过的雪山,是康猫寺前的一个雪山,上下八十里。在急陡的地方,我总是走十几步到一百步一休息,不坐下,站着休息。这样的休息法,可以节省时间,又不至过于疲劳。但一到下山,就不停的快步前进,赶到别人的前面了。达到康猫寺前一日,原指定在马塘宿营,只走七十里,我们在山上望见马塘,就在山上休息一下,摘草莓吃,因此落下伍。一到马塘,看见桥上一个条子“我前进三十里,到康猫寺宿营。”天已晚了,已行七十里了,途中没有人家,政治科有十余个同志,叫我在马塘露营。我认为我应该做模范,不应该掉队,我一个人单独去赶队伍。但大队伍也在半途露营,没有到达康猫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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