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老桥走了很远的地方,才找到在另一个城池里的她。
大风客栈的某间客房里,一身素衣的释,半躺在上歇息。数年不见,她的面容未有改变,只是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总是半睁着,眼角微微上扬,像一只锋芒暗藏、冷冷窥视猎物、骄傲而明艳的兽。手上那枚指环,翠色竟已占去了三分之二,原本耀眼的金光暗淡了许多。
老桥坐在她面前的凳子上,旁边的地上,一个店小二打扮的少年躺在血泊中,咽喉上一道深深的刀伤,早已气绝。
“你来的不是时候,这店小二会坏了你我久别重逢的心情。”释若无其事地笑道。
“你判了他死罪。”老桥看着桌上那碗早已没有热气的姜汤,“罪名?”
释抚弄着自己的长发,说:“私下迷药于汤中,意图不轨。”
“迷药?”老桥端起碗,褐色的汤水摇晃着,他嗅了嗅。
“我并未叫什么姜汤,还亲眼瞧见这厮在端汤上来时,从袖里取了一包药粉倒进去。”释叹息,“我住这客栈数日,这小儿为人很是周到,我颇为满意,还额外赏了他不少好处。”
“我猜他必是见财起意,啧啧,人哪,果然都是不可信的。”
老桥放下碗,看着那店小二尚显稚气的脸,突然起身,一把抓住了释的手腕,将她从床上拎了起来。
“过来!”他一扫往日的闲淡之情,不由分说地拖着她走到店小二的尸体旁。
他的反常令释皱起眉头,厉声道:“你做什么?”
“我来帮你确定,看他是不是见财起意!”老桥一手抓住她不放,一手抓住了店小二已然冰凉的手,闭目不言。
释只觉一阵酸麻自她手臂上蹿过,直冲脑门,眼前一切突然被扭曲模糊成了一个黑暗的漩涡,再亮起的时候,眼前已不是刚刚的房间,而是那天通往她房间的楼梯。年轻的店小二正端着一盅姜汤,高高兴兴地往上走,他明明没有张嘴,她却清清楚楚听到他说:“今天听到那位姐姐有几声咳嗽,想来是近来天冷,受了风寒。厨房里正好有姜汤,给这姐姐送一盅去。”
她的心,突然微微抽了一下。
店小二又上了几级楼梯,停下,从袖里取出一包药粉,她听到他说:“只是姜汤恐怕不够,这里还有老板给我们的一包散寒药。也给那姐姐吧。嗯,倒在姜汤里可能会好吃些。”
做妥这一切,店小二乐呵呵地走到她门前。
让他进了房间,她甚至都没有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就永久让他闭上了嘴。
释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重物狠狠撞了一下,耳中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都破裂开来,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只有面无表情的老桥,与店小二的尸体。
老桥松开了手,站起身,擦了擦额头上一排细密的汗珠:“判官,你判错了。”
释错愕地后退了几步,用一种从来没有过得眼神看着老桥:“你……做了什么?”
“我是一座桥啊。”老桥看定她,“我问你,桥的作用是什么?”
释不说话。
“把两个不同的地方,连起来,这就是桥。”老桥叹了口气,“我这种由桥而化的妖怪,最重要的一个本事,就是让两个不同的东西连起来。比如,将死者保留在脑海中的最后的片段,''连''到生者的脑中。”
释的身子,无力地坐到床沿上,却还在强撑着笑出声来:“呵呵,妖术!”
“是妖术。但你看到的情景,却是真实存在过的。”老桥走到她身边,捧起她伤痕累累的手,“释,我不知是什么原因让你变成这样。可我知道,如果你对这个世界已没有丝毫信任,你手上的伤会越来越多,你刀下的无辜者,会越来越多,而你的退路,会越来越少。”
老桥的手总是很暖的,一种干干净净的、令人留恋的温度。
她没有将手抽回来,低下头,缓缓道:“城门一别之后,我去了许多地方。贪婪的商贩、凶狠的匪徒、毒辣的妇人到处都是,许多人都在想尽方法伤害别人,我无法容忍这样的人,见一个,便处罚一个。心中的愤怒越来越浓,直至无法控制,任何人的一个无意的动作,都会被我视为可疑的攻击。我判他们每个人都有罪,诛杀而后快。”她抬起右手,看着那枚指环:“而我也发现,死在我手中的人越多,这上头的翠色就会变得越多。”
老桥握住她的手:“这戒指的颜色,只有你自己能还回去。试试看,好不好?最起码,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是你肯相信的吧?”
“你么?你觉得一个曾经的天神会相信一只妖怪?”她苦笑,“记得我还是刑王时,眼跟心都很敞亮,被我判罚的人,没有不服气的。而且我记得,我手里是有一件武器的,但我始终想不起来那是什么。”
窗外,暮色渐浓,地上的店小二,像是睡着了。
释又一次跟老桥分别,老桥仍然没有追上去,只站在一棵弯弯曲曲的老树下,目送她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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