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口地区博物馆是一幢两层的旧式楼房,座落在闹市区里的一条小巷内。在博物馆二楼西侧劲头的一间工作室里,柜橱内、地板上,桌子旁,到处堆放着等待修复、整理的出土文物。这些文物全是从西陵峡七号汉墓里出土的。就在这间挤得转不开身的房间里,任思宏正在桌子旁出神地望着一个漆盒。
在漆盒深红的底色上,画着一圈由粗犷的黑线条勾勒成的图案,色泽光亮如新,而式样则完全是古色古香的。奇怪的事,这个漆盒的盖子和盒浑然一体,找不到盒缝在哪里。
他用双手把漆盒从桌上捧起,轻轻摇了一摇,盒子里面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这个闷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他暗自思忖,“会不会是那幅古星图呢?”
他那自信的目光,透过那副宽边眼镜的镜片,投射到这只漆盒上。好像这目光就是伦琴射线,可以穿过漆盒,一直看到里面似的。
“思宏,你还在抱着这个漆盒发愣呀?”何宜静拿着一柄闪亮的古钢剑挤了进来,“这真是一把好剑啊。上面有一个字看不真切,你来辨认一下。”
何宜静身材适中,相貌平常,由于五官端正,举止又很安详,给人一种异常庄重的感觉。她从事考古工作多年,现在已五十出头,但精力仍然很充沛。在这儿很受同事们的尊敬。
任思宏轻轻地放下漆盒,腾出一把椅子,让她坐下。随手把古剑接了过来。
这把古代钢剑的剑柄上,刻有七个字。由于年代久远,前六个字尚可依稀辨认,最后一个字有些残缺,很不清晰。任思宏仔细地端详着,沉默良久。
“这个字从残留下来的痕迹看,可以确定是个‘乍’字。”任思宏终于开口了。
“这么说,这七个字就是‘元光元年四月乍’啦。”
“正是这样。你的问题解决了,我还得继续研究漆盒开启法。”任思宏笑了笑,顺手把宽边眼镜扶正。
“这漆盒会不会是用生漆封的口?”何宜静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就像过去江陵凤凰山一六八号汉墓的内棺盖那样?”
“啊——”任思宏欢呼一声,顿时恍然大悟,急忙又把那个漆盒轻轻地捧起来。
“让我来帮点忙吧!”何宜静从衣袋里掏出一副老花眼镜,关切地说。
这漆盒果然是用生漆封的口。任思宏取来一把修复文物用的小刀,憋着一口气,用锋利的刀尖,一点儿一点儿地把生漆抠掉。他生怕弄坏了漆盒,小心翼翼地慢慢撬着盒盖,漆盒完整无损地打开了。任思宏如释重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在这只有黑色内壁的精美漆盒里,盛着一个用黄绸裹着的小包。何宜静拿一把软毛刷子试了一试,小包还很挺实,并未腐朽。任思宏用一把专用夹子,把它夹了出来,轻轻放在一只长方形白搪瓷托盘里。他又憋住气,专注地用夹子把黄绸粘连的地方一 一分离,再轻轻打开——啊,里面是一份折叠起来的帛书。谢天谢地,这份帛书并没粘连。这大概是因为密封的漆盒既防止了帛书受水气之害,又避免了帛书受压之苦的缘故吧!
任思宏感到自己的手在轻微的颤抖,便让它在空中停歇片刻,想以此控制自己在重大发现前的激动。何宜静显然比他更善于控制自己,她关切地问:
“也许,让我来揭开会更好一些?”
任思宏不远失去亲自揭开帛书秘密的机会。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额角上的汗,对何宜静笑了笑,算是婉言谢绝。他找来一块干净的有机玻璃板放在桌子上,再把帛书夹到有机玻璃板上面,按照它原来的折叠顺序,一步一步把它打开。
“啊!果然是一幅星图!”任思宏激动地喊道。
“一幅两千一百多年前绘制的星图!”何宜静也不无激动。
展现在他们眼前的这幅古星图,它的几个折痕已经破损,帛的颜色也因年代久远而泛黄。但这丝毫也不影响它的重要价值:这幅古星图比起那举世闻名的敦煌星图早一千年左右;比洛阳北魏墓中的星图详细得多,精致得多;至于西汉末年洛阳古墓中的星图,更是不在话下。
这幅古星图在天文学史上的地位是显而易见的。但它和那个莫名其妙的铜球是什么关系?怎样才能用它来分析、判断铜球自行出土的真伪?这些问题在任思宏脑海中盘旋着。
在中学读书时,他和低年级的同学徐振宇、杨帆一到参加过天文小组活动,掌握了一点初步的天文学知识。这些知识,给他现在从事的考古工作带来很大方便。对于野外发掘中发现的古代星图,他几乎不费很大力气,就可以读懂。
然而,这一幅古星图却使他一筹莫展。帛上星图有两幅,一幅是北天星图,一幅是赤道区星图,大体上采用了赤道坐标系。星星是用墨点标出的,大黑点表示亮星,小黑点表示暗星,一共有八百余颗。星与星之间没有联线。可是,当任思宏想辨别这些星的时候,却遇到了很大的困难。天晓得这些星为什么和我们今天看到的星不一样,难道古时候的星空就是这样?
何宜静虽然对星图不甚了解,但在这幅举世罕见的星图面前,也激动不已。她从资料室取来一本《全天星图》,递给任思宏。
任思宏拿着《全天星图》,反复对照着观看。过了很久,终于在星图上勉强证认出了猎户星座。在古星图上的这个星座里,参宿四和参宿五都偏离了它们的实际位置。严格地说,他在古星图上看到的,只是一个走了样的猎户座。但就凭这一点,也是一个了不起的收获。
任思宏高兴极了,想把这个发现马上告诉省考古研究所。挂电视电话要到馆长办公室,他便离开座位,急急忙忙跨步推门而出。
“哎哟,我的考古学家!什么事情把你弄得这样神魂颠倒?”一个身材修长、乌发垂肩的姑娘在门外机灵地把身一闪,避免了一次“碰撞事故”。这姑娘鸭蛋脸上镶着一双美丽的杏仁眼,眉宇清秀,皮肤白皙,说起话来现出一对浅浅的酒窝。
“杨帆,是你!”任思宏歉意地一笑,“是什么风把你吹来啦?”
“省人民医院来电话,要我先回去,我来告诉我妈一下。”
“哦。你的研究项目结束了吗?”
杨帆是省人民医院污染病防治所内科主治医生,最近正在研究环境对人体健康的影响。西陵峡七号汉墓出土一具保存完好的古尸后,她认为这是测量汉代人体受环境污染状况的极好机会,便到这里来参加古尸研究 。
“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但有一些化验结果还没有出来。”
杨帆求援似的看了任思宏一下,“我不能等了,想请你把结果给我带回楚江去。”
“七号汉墓里有一幅古星图,疑点很多,除了勉强认出猎户星座之外,我是无能为力了。徐振宇是这方面的行家,我想建议领导把他借调来。他一定能突破难关,弄清楚这幅古星图的来龙去脉。”说到这里,任思宏特意停顿下来,注视着她,“你说是不是?”
杨帆未知可否,只是嘴角上挂着一丝苦笑,迅速岔开了话题:“你爱人调回来没有?”
这会轮到任思宏苦笑了,他作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道:“你看,伯母这么大年纪了,都还没调回去呢。我年纪轻轻的,怎么能摊上这个福气?”
何宜静听到她女儿说话的声音,忙从屋里出来。她拿着一个精美的茶叶盒,递给杨帆:“这是你爸爸最爱喝的‘宜红’,给他带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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