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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报旧仇搞绑票初战告捷 牢骚惹团练再入囚牢

        到家时他娘正着急,见了就追问:“老疙瘩,你哪儿去了,怎么一走就好几天哪?”

        张作霖把在心里早就盘算好的由头扯了一通,他娘也没深追问。张作霖心里一块石头撂了地。

        这天,张作霖把王大发、邢立亭都找到自己那屋去了,酒菜都准备了,关上门不让旁人听:“两位哥哥,你们俩知道我上哪儿去了不?”

        “你不是张罗钱去了吗?”

        “也对,要说不是为张罗钱也是瞎话,我找好朋友去了,我借了点儿东西,打算找程大晃报仇。这口气不出来,得叫它把我憋死!”

        “你怎么报仇?”

        “怎么报仇,血债要用血来还!他把我收拾得死去活来,我也得如法报复。我能叫他好受得了吗?”

        “话虽如此,人家老程家有钱哪,家里还养着俩炮手呢,那玩意儿户大人多,你不得吃亏吗?”

        “甭怕那个,胆小不得英雄做啊,我不求别的,我求你们二位给我帮帮忙,打打下手,活儿我去干。”

        “行啊,那我们干点儿什么?”

        “立亭哥,你正好也没事,明天哪你买几包果子到程家洼去一趟,去见见程大晃,你就说上回的事呢给程爷找了不少麻烦,承蒙程爷高抬贵手不咎既往,我们非常感激,我代表老疙瘩给你送点儿礼来,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又会唱大鼓,什么词你没有啊。但这是假的,实则你去替我摸摸底,你看老程家都有多少人,程大晃在家干什么呢,你探听明白了就算完事。晚上,我就找他算账去。”

        “你打算怎么算?”

        “怎么算?我打算把程大晃这小子提溜出来,提溜到什么地方我还没想好呢,等我踩踩道,我他妈绑他的票,叫他们家也拿钱赎,让他加倍受罪。他们家要答应还则罢了,不然我就撕票,把人整死。”

        王大发和邢立亭哪干过这个,听张作霖这么一说,两人什么也吃不下去了。邢立亭那脸都绿了:“老疙瘩,但能容人且容人哪,咱对付不了人家。”

        “什么?立亭哥,你胆小,你走,我不用你行不?我瞅你活得窝囊。”

        “别价,老疙瘩,你这火怎么这么大?我是说就咱仨人,我们俩还是窝囊废,又帮不了你什么忙,你万一再吃亏呢?”张作霖在腰里“噌”把六轮子拽出来了,“啪”,往桌上一拍:“有这玩意儿你们怕什么?啊!”

        “你,你闹了半天整这玩意儿去了?”

        “对,我有这把枪我什么也不怕,能敌住他千军万马,你们俩要胆小趁早别去,就我一个人得了。”

        王大发也是个秧子,人窝囊,还胆小,一瞅这要真干事,他的腿肚子都有点儿转筋了,但一看张作霖的火气那么暴,他不敢说别的,舍命陪君子,脑袋掉了碗大个疤,都要哭了。张作霖也不敢乐:“二位不勉强啊,你们放心没你们什么事,这事我自己去办,出了娄子我担着。”

        商议已定,马上他们就按计划行事。第二天,张作霖揣了枪化了装带着王大发、邢立亭起了身。邢立亭买了果子点心奔程家洼,张作霖在外边踩道,那野地里有一座三义庙,庙里香火已基本断绝,虽然院墙还算整齐,但大殿已经有点儿坍塌了,院里都变成了公共厕所了,来往的人都上这儿方便来。

        张作霖一看这行,我把程大晃提溜出来就搁到三义庙,然后叫他们赎。

        邢立亭到了老程家,敲开门进去,管事的问:“什么事?”

        邢立亭一笑:“我打算见见程大爷,我是二道沟的,大概有认识我的,我是耍手艺的剃头匠,我叫邢立亭。”

        “啊,听说过,我们大爷不在家啊。”

        “哟,哪儿去了?”

        “上海城办事去了,我们大奶奶在家呢,你等等吧。”程大晃这次捡了个便宜,他有一趟买卖在外边做,不在家。他这媳妇儿也不是好人,是从奉天赎出来的妓女,有个绰号叫自来红,在这儿当家主事。

        自来红亲自接待了邢立亭,邢立亭会来事,小嘴能说,把礼物往上一献,就说谢过程大爷,把来府上讨饶的原委述说了一番。

        自来红也知道这个事:“啊,算了吧,往后啊,为人处世多加检点就得了。我们程大爷啊,别看脾气不好,人心还是不错的,一百五十两银子就答应了结了,不然的话那张家还不得倾家荡产啊。”

        “是,您说得对,您说得对。大爷什么时候回来?”

        “那可不一定,他一高兴啊兴许年根儿才能回来呢。”

        “那好,我不打扰了,我告退。”

        临往外走的时候,邢立亭发现房檐下有把椅子,上面坐着个黑胖子,这黑胖子有三十来岁,腰里边别着家伙,一看就知道是他们家的保镖。除这么个人之外,还没看着旁人,就这样邢立亭离开这儿了。等到了村子外面的树林里头,张作霖正在那儿等着。邢立亭把经过讲述一遍,张作霖一皱眉:“他妈的,真不巧啊,他妈这小子不在家怎么办哪?等着他,他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啊,我着急啊。”又一想,有了,既然你老婆在家,我就绑她的票,我看你他妈着急不着急。张作霖打定主意后带着两人回到了家,让他姐姐帮忙给他做了个面具,因为这次他上三界沟没白去,张是非给他讲了不少事,张作霖都是从那儿学来的,真人得不露相才行,干这种事脸上什么化妆都没有,这玩意儿不好办,做个面罩,抠俩眼睛,这玩意儿一套上,声音再一变,一般人听不出是谁。另外还做了个黑褂子,腰里系了个搭篷。

        果然,把这套穿上,模样就变了,把他姐姐吓得心惊肉跳:“我说兄弟,你,你整这干啥?”

        “哎,姐姐你甭管了,我叫你怎么干你怎么干得了。”

        大兰明知道不是好事,但是不敢劝。张作霖穿上试试,更加心满意足,当天晚上就开始行动。

        王大发在三义庙放风,他腰都直不起来了,心说我的妈呀,我都要被吓死了。邢立亭则在小王家佗的村口把着,张作霖告诉他:“你不用露面,如果我们打起来,你们抽身就跑,千万别管我。”

        “唉,我知道。”

        张作霖嘱咐完了,拎着枪进了小王家佗,盘子早就踩好了,从后墙这儿进去,张作霖先爬到树上,然后又蹿上墙头,身子一掉个儿,跳院里去了。因为邢立亭踩过盘子,知道他们家没养狗,这是最放心的事。

        接下来张作霖蹑足潜踪赶奔程大晃的卧室,奇怪的是程大晃虽然没在家,灯光也没灭,只听得屋里有人说话,但听不太真。张作霖趴到后窗户这儿,把耳朵贴上仔细听,也没听个清楚。后来他仗着胆子把窗户纸捅了个窟窿往里头看,床上的帐帘撂着,外边桌上的八仙灯亮着,听见有人在屋里吱吱直笑,知道不是好事,心说莫非程大晃这小子回来了?要不就是自来红没说实话。他拎着枪围着宅子转了一圈,别人都在熟睡。

        张作霖仗着胆子回来,轻轻一推这房门就进了屋,“噌”蹿到床前,用手一撩这床帘,把枪就举起来了:“不许动。”

        床上正躺着一男一女,女的是本宅女主人自来红,那男人不是程大晃,是他们家的炮手周老黑,就是邢立亭白天里看见的那小子。闹了半天,这自来红不是好人,老爷们儿不在家,她就跟这保镖狗扯羊皮,正好让张作霖给堵上。张作霖把手枪一晃,把这一对狗男女吓得都没脉了。

        “趴下。”

        “唉,我们听话。”两个人哆哆嗦嗦趴下了。

        张作霖一划拉,周老黑那小子有一把独角龙,就在枕头底下压着,张作霖就把这把枪没收了。然后不容分说,先来点儿下马威,把这褥子一掉个儿,拿着枪把子照着周老黑的后脑勺和后背,“啪啪啪”来了十来下,把这小子打得学狗叫,打完了,张作霖拿绳把他捆上了,把自来红也捆上了。然后就说:“知道我是谁吗?”他戴着蒙面罩呢,谁知道他是谁。

        周老黑赶紧恭维:“好汉爷,你是绿林好汉……”

        “去你妈的,程大晃哪儿去了!”

        自来红老老实实交代:“到海城做买卖去了,没回来。”

        “什么时候回来?”

        “不一定啊。”

        张作霖一听这是真的,然后用枪管指着这个周黑子:“我说你叫什么名?”

        “免贵姓周,因为我长得黑,都管我叫周黑子,也叫周老黑。”

        “你还他妈的贵呢,给我趴好了!你是干什么的?”枪把子上去又是两下。

        “好汉,好汉……我是雇来的保镖,我不是他们家的人。”

        “那你干什么呢?”

        “我不是人哪,我打算取个乐子……”“啪啪”,周老黑又挨了一顿嘴巴子。

        “妈的,程大晃瞎了眼,雇你这么个东西,他当了王八自己都不知道。我告诉你周黑子,今天爷爷高抬贵手,饶你不死。”

        “哎呀,我谢谢爷爷……”

        “慢着,我留下你这口气非为旁事,你告诉程大晃一声,就说好汉爷爷潜在这儿,需要纹银五百两,听见没?”

        “听见了,纹银五百两。”

        “让他明天晚上这时候给我送到三义庙,出了村子不远有座破庙叫三义庙你知道不?”

        “知道知道,我还在那儿拉过屎呢,就是那儿。”

        “明天晚上,把钱送去还则罢了,要误了一会儿我就撕票。我把这娘们儿先带走。”

        “别啊!”周老黑还在为情人求情。

        “怎么?”

        “好,好好……”周老黑这回老实了。

        张作霖把自来红的嘴给堵上,让她穿上衣裳,把她捆好了架出来,然后把她绑到三义庙,让王大发和邢立亭看着。这两位吓得心都要从嘴蹦出来了,见整来一个女人,忙问:“怎么回事?”

        张作霖说:“别多问,你们俩没别的事了,就在三义庙好好看着这女的,不兴亏待她啊,到时候把她嘴里的东西拽出来,让她喘喘气,该吃饭的时候给她饭吃,我在外头巡风放哨。明天晚上,咱这钱就来了。”

        周老黑一溜烟跑到了海城,把这程大晃给找着了,把情况跟程大晃一说,程大晃顿觉天昏地暗:“哎呀我的妈呀……”程大晃好悬没瘫到地上,清醒后一溜风往家里头赶,边走边唠叨:“糟糕糟糕,五百两那也是钱哪,好在还不太多,准备吧。”

        对程大晃来说,短时间内凑五百两银子不算费事,盼啊盼,好不容易盼到约定的时候了,程大晃提心吊胆带着周老黑离开了家,赶到了三义庙。程大晃不服气,一边走一边说:“我他妈的姓程的也不是省油灯,打我的主意,没那么便宜。等我把人赎回来,我非报复不可。”

        周老黑可吓坏了:“我说东家,吃亏就吃亏吧,真要把祖母奶奶赎回来,平安无事,你就念佛吧,你知道来这小子多横啊。他自报是辽西青麻坎三界沟的,他是杜立三手下的人啊,杜阎王的人,你得罪得起吗?就海城把全部的人马都调动起来,也架不住杜立三一划拉,何况是咱们呢,吃亏就吃亏吧,你可千万别想这事。”

        说话间看见三义庙了,程大晃刚才嘴上很硬这会儿却不敢过去,让周老黑拎着五百两银子往前走,程大晃蹲到一棵树后头看着,不过夜挺黑,看不出什么来。周老黑拎着银子到了庙门子,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颤颤巍巍地问:“有人吗?好汉爷爷在里面吗?”

        张作霖就在那里等着呢,枪在手中端着,一听来人了,让邢立亭、王大发赶紧走,两人就从后门跑了。这后门就是他们事先在后面院墙掏的一个窟窿,就为撤退的时候方便。张作霖提高了嗓音问:“谁?”

        “好汉爷,我呀,我叫周老黑,按您的命令给您送钱来了。”

        “站那儿别动,送来多少?”

        “五百两。”

        “隔着墙给我扔进来,我先过过数。”

        “好汉,咱说话算数啊,给钱你可得放人哪。”

        “废话。杜三爷手底下的人向来说话算数。”

        “唉,我这就把钱给你扔进去啊。”“吧嗒”,一个袋子被隔墙扔了进来。

        张作霖看看没有什么动静,打开包一看,五百两一点儿不少,这才把五花大绑的自来红绑绳给解开,然后张作霖二话没说,一转身就从自开的那后门钻出去,逃之夭夭。周老黑把钱丢进去,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动静,苦苦哀求:“好汉爷爷,我进去行不?”

        只见自来红哭着从里边出来了:“人都走了你们还咋呼什么呢!”

        “哎呀我的祖母奶奶啊,走了?”

        “走了,快点儿回家吧。”

        出了三义庙见到程大晃,程大晃又惊又喜,跟周老黑架着自来红回家了。

        张作霖在回家的路上先把面具销毁了,这玩意儿不能留着,把枪带好了,拎钱回家。到了次日,张作霖休息一晚上,也缓过乏来了,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找到王大发:“赎你的房子、地,给你,这三百两是你的。”

        “我说兄弟,我那房子、地,我都不要了。我也不赎了,你想想我上哪儿弄钱去,冷不丁上那儿一赎,人家不得怀疑这钱哪儿来的?再说,程家洼离这儿也不远,闹的事肯定众所周知,人家可就合计到咱头上了。干脆,我什么也不要了,咱有钱咱再另盖房子。”

        张作霖一听,他想得还挺周到:“好吧,要不你跟我姐姐结婚,我就买点儿砖,叫乡亲们帮忙,在我们家帮忙盖三间房。”

        “唉,最好最好了,最好是不露声色。”

        还完各家的钱后,张作霖就仔细听信儿。

        人们已经开始议论了:“可了不得啊,二道沟传遍了,听说没?”“什么事?”“程大晃他们家被抢了……”“你别白话,什么抢啊,被绑票了。”“叫谁绑的?”“三界沟的杜立三呗。”“是啊,那肯定有内线,没有内线不能。”“那还用说吗?把自来红给绑了,官府最近派人要缉拿凶手啊。听说本地有土匪,官府放出风来了,不清查彻底绝不罢手啊。”

        张作霖一听,大祸临头了,每天是心惊肉跳,战栗不安,总觉得这个事完不了,甚至睡觉都睡不踏实。心说我看事情发展得怎么样,要实在不行,真应了汤二虎、张是非的话了,我非得加入土匪,否则,活不了啊。张作霖做好了一切准备。

        可过了一阵子,风息浪静,没发生什么事。逐渐地张作霖的心就踏实下来了,一打听,没事。原来程大晃确实报了案了,官府也派人来调查,但是那阵儿的官府糊了八涂,也没什么证据,后来就断言,肯定是辽西的人干的,杜立三手下的人干的。沾上杜立三这个事就不了了之,成为未结之案。张作霖捡了个便宜,他心里很高兴。

        全家人也已经正式同意,把姐姐大兰许配给好心人王大发,得操办这婚事。家里外头张作霖一个人忙活不开,就让王大发、邢立亭在家收拾房子,他自己揣着银子赶奔海城给姐姐买嫁妆。临行之时,张作霖把六轮枪带到怀里了,又带了二十发子弹,因为张作霖总觉着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意外,实在不行,拉出家伙我就拼命,这护身符不能离开。当然,我也不能拿它随便捅娄子。家里头做了安排,带好了银子张作霖就起身赶赴海城。

        一进海城街道,张作霖感慨颇多,心说海城啊海城,咱们可有缘分哪。我忘不了在海城发生的事情,我还在这儿蹲监坐过狱,好悬没把命扔在这儿。这次我又来了。

        他感慨之后赶紧干正事,在大街上溜达了两趟,看了几样好家具,价钱也比较公道,张作霖就定下来了。心说,一会儿我走的时候雇辆车,把这家具和东西拉着,就不虚此行。忙活了半天还没吃饭呢,他就找地方想喂喂肚子,这次来的还是海味馆,捡了个座儿往这儿一坐,张作霖心里头又翻开个儿了,又想起往事来了。前些日子,跟大哥邢立亭到这儿吃饭,巧遇汤二虎和杜老判,我严惩了韩九洋,那个娄子捅得可也不小,要没有汤二虎他们帮忙,我这条小命就活不到今天。唉,人这一辈子不好混。张作霖要了俩菜,他虽然不会喝酒,但因为现在入冬了,天挺凉,还是要了二两酒暖暖肚子。结果吃完这顿饭,酒喝得就有点儿过量了,迈步一离开饭馆,张作霖就觉得头重,脚下发轻,直拍自己的脑门,后悔不该喝酒。张作霖往前走着,就走到火神庙大街,石头牌楼下边,抬头一看,怎么围着这么多人?他到了近前一看,闹了半天,牌楼的大柱子上贴着一张明晃晃的布告,下边盖着鲜红的大印,是官府的布告,围着一百多号人都在这儿看布告。就见这帮人一边看着一边皱眉,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张作霖也不例外。心说这是什么事?围这么多人看想必是有大事情,他挤到人群里头,仰着脖也看,看了半天就认得几个字,念书念得太少了,净是拦路虎。张作霖心说,要知道现在,当初我多念点儿书有多好,就想去问一问。回头一看,身边站着个老者,白胡儿,就见着这老头儿两眼含泪,嘴里边嘟嘟囔囔,可能是念着布告。其实这老头儿看了好几遍了,还要打头儿看。张作霖一回身,冲着老者一抱拳:“老先生,给您添麻烦了?”

        “小伙子,什么事啊?”

        “我不认字,您能不能给我讲讲这布告上是什么事啊?”

        “唉,年轻人,这么跟你说吧,要打大仗了。”

        “噢?谁跟谁打仗?”

        “咱们大清国跟小日本。”

        张作霖一听,就知道这个事小不了,怪不得围这么多人呢,中国跟日本为什么要打仗,得问清楚啊:“老先生,这布告上写没写为什么呢?”

        “唉,年轻人你听我跟你说吧,咱们有个邻居,过了鸭绿江那不是朝鲜吗?”

        “啊,那我知道啊。”张作霖听书不少,知道这么点典故,所以也就卖弄一番:“咱大清是朝鲜的宗主国啊。”老头儿说:“近年来,在朝鲜的东边又蹦出个小日本,你别看日本人个头儿不高,可蛮横得厉害。瞅着咱们大清国软弱可欺,左一次进兵,右一次进兵,咱们还老打败仗。没办法,就得向他们让步,割地赔钱。年轻人,我说这话你听懂没?”

        “懂。”

        “这不是嘛,为了个朝鲜,咱们跟日本又发生了争论,因为朝鲜跟咱们国家处得不错,但是日本对朝鲜也挺眼馋,千方百计想让朝鲜脱离大清,倒向他那国家。就这么地,日本人插手,鼓捣东学党造反,想把朝鲜国王推倒了,倾向日本。所以朝鲜国王李熙就向中国求援,咱们大清国派了个人叫吴长庆,吴大帅,还率领着军务帮办叫袁世凯,你听说了吗?”

        “倒听说过。”

        “领着兵到了朝鲜了,把那个东学党给消灭了,才免去了后患。可咱这一插手不要紧,小日本挑了理了,小日本说根据《天津条约》,大清和日本对朝鲜要共同保护,有事要事先打招呼,两国商议着办。大清国为什么不遵守协议,单方出兵,这是对日本政府的不尊重。小日本急了,派了一万多军队,我听说这领头的司令叫什么大鸟圭介,对了,大鸟圭介,这家伙厉害,对咱们中国兵就开炮了,打死咱不少的人哪。就这么地,吴长庆吴大帅和这军务帮办袁世凯电告北洋,请示李中堂,问他怎么办。李中堂就奏明当今圣上,当今圣上一看日本人太不讲理,这才决定宣战。所以,为了朝鲜的事情,中国跟日本要打仗。小伙子,打仗没兵能打吗?这布告主要是说明这些事,国家要招兵。”

        “噢,招兵。”张作霖要不喝酒,听完了说不定也就拉倒了,你乐意报名就报名,不乐意报拉倒,可是刚才他喝了二两,这心头觉着有点儿发热。听老头儿说完这话,张作霖把胸脯一拔,“天子无福民灾难,老人古语讲得一点儿都不假,你说咱们堂堂的大国,就对付不了一个小日本,我听老人跟我说,这小日本在中国的东边,二十多个加在一起都没有咱们中国大,它满打满算没几个人,他妈的小个儿长得不高,他怎么那么横?可咱们的国家就打不过人家,你说这玩意儿可气不可气啊。我也看清了,为什么打不过人家?就因为咱们的政府腐败,上上下下净是贪生怕死之辈。我呀,可惜不掌权力,要真给我五千人,让我领着打去,我要不把小日本撵到海里去,我这姓字倒着写。”

        张作霖这也是发牢骚,他大吵大嚷地这么一说,老百姓听着还挺痛快,就有人议论:“对,他说得有理,的确是这么回事。”

        但这下惹了祸了,张作霖身后站着个小子,张作霖说的这番话他全听清楚了。等张作霖说完了,这小子一拽张作霖的后肩膀:“哎,我说你干什么的?”

        张作霖一回头,一瞅身后站着个大个儿,能有三十岁挂零,歪戴着帽子,斜瞪眼,一瞅就不是个好人。不过,瞅他那个样,横眉立目的,很可能有点儿什么势力。张作霖在乎这个吗?扭回身去打量打量他:“怎么?我干什么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说你刚才说的什么话?你说咱们大清国上上下下的官都贪生怕死,都是贪官污吏,你是这么说的不?”

        “是啊,一点儿不假,是我说的。”

        “好他妈小子,你是大清国的人不?你竟敢辱骂大清国的官长,蛊惑人心哪,大概你是日本鬼子派来的奸细吧。”

        “你放屁,你才是奸细。”

        “你敢骂我,你出来!”

        “出来怎么地!”张作霖跟着他就出了人群了。

        老百姓一看要打仗,“哗”,全过来围住了。可那小子两句话没说完,扬起巴掌照张作霖就是一个嘴巴,张作霖未加防备,吃了个亏。张作霖这火当时就上来了,好小子,你他妈敢打我,他蹦起来给那人来个通天炮,就这样,两个人厮打到一块儿了,张作霖会点儿武把抄,别看个儿头不高,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就把这小子摔了个跟头。这小子手上不敢了,嘴上却是横得一塌糊涂:“好,你他妈敢打我,你等着。”他站起身来一溜烟跑了,围观的人都在这儿看热闹。刚才给张作霖讲布告的那老头儿也没走,那老头儿一看,赶紧哈下腰对张作霖说:“小伙子你惹祸了,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海城街上团练公所的,哎呀,你快走吧,他找人去了,一会儿你非吃亏不可。”

        这阵儿张作霖头脑也凉下来了,心说我这何苦的,这大街上我跟他又吵又打的,倘若官府来了人,我腰里还带着家伙,那要一搜出来不是麻烦事吗?快走!

        一拐弯,张作霖奔了万龙烧锅的后边,从后街走。但是这次张作霖就该着倒霉,团练公所就在万龙烧锅的后街,正好跟方才被打这小子走了个顶头碰。那小子带着二十来人,手中拿着棒子,正要奔石头牌楼,正好遇上张作霖。

        “哎,就是他!别让他跑了!”“哗”,这帮小子过来把张作霖就包围了,不容分说,抡起棒子就砸。团练公所本来是私人的武装组织,因为这个社会上不算太平,光依靠官府的势力维持不了,所以当地百姓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就出人,把这年轻的都组织起来,吃饱了没事在团练公所一待,如果哪块儿发生什么事情,他们配合官府维持治安。他们手中没有什么好武器,多数都使棒子,老百姓背后就管他们叫棒子队。有人还编了顺口溜,什么“棒子队儿,虎羊气儿,人家拿枪,他拿棍儿”,就是说的这帮货。别看他们打着维持治安的旗号,平日里骄横惯了就一点儿好事也不干了,敲诈百姓,勒索群众。老百姓提起他们来,恨得牙根儿都痒痒。刚才张作霖打的那小子还是个小头儿,这小子姓兰,叫兰四虎,外号叫兰大眼皮,这货不是个东西。

        张作霖曾在狱中碰到的郑翠平,倒霉就倒在这兰四虎身上了。张作霖也不知道,这下可吃了亏了,一个人不能打得过那么多人,双拳难敌四手,让人家削了几棒子,把张作霖打趴下了。过来几个踩住后腰,把张作霖给捆上了。兰大眼皮吩咐一声,带到团练公所。这团练公所在万龙烧锅的后边,稻香村果子铺那个院里头。张作霖被整到院子去了,又是一番拳打脚踢,因为院里有树,最后把张作霖捆到树上去了。

        再一搜身:“哎,我说头儿,这小子身上带着冒烟的家伙呢。”原来那把六轮子枪给搜出来了,还有二十发子弹。兰大眼皮拿到手里头看了看:“哎哟,好棒的家伙呀,六轮子,哈哈,怪不得你小子蛊惑人心呢,闹了半天你是胡子。你想造反,这回你还说什么,铁证如山哪,你这枪哪儿来的?你究竟是干什么的?说!”这帮小子,拿着鞭子,拎着棒子,就像要把张作霖吃了似的。到了现在张作霖也不害怕了,简直是视死如归,心说再过二十年还是一条好汉。连日来我心惊肉跳,就知道非出事不可,今天事来了,来了事我就别怕,怕也得死,不怕也得死,我装什么熊啊。

        张作霖把小眼睛一瞪:“呸,我是奉公守法的良民。”

        “我说良民身上哪来的这玩意儿?嗯?你哪儿来的枪?”

        “我捡的!”

        “在哪儿捡的?”

        “在大街上。”

        “呵,说得轻巧,我他妈怎么就捡不着呢?你叫什么?”

        “有名,就不告诉你。”

        “好,你可真够嘴硬的,把鞭子给我!”兰大眼皮把鞭子接过来,左右开弓他就下了毒手了,“今天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老子的鞭子硬!”打两鞭子问一声:“说不说?”

        “没什么可说的!”

        “枪哪儿来的?”

        “捡的!”

        “在哪儿捡的?”

        “大街上!”

        “你小子究竟叫什么名?”

        “有名有姓,不告诉你!”

        “你真是贼骨头,过来俩人,帮我打,今天非打出他实话来不可。”连鞭子带棒子,能轻打吗?但是没往致命的地方打,他们为的是要口供。正打着的时候团练公所的大头儿回来了,这小子姓冯,人送绰号叫冯大鹰,顶不是东西了,他进院一瞅:“怎么回事啊?我说老兰,这干什么呢?”

        “哟,大哥,向您道喜了,我在石头牌楼那块儿找着个土匪,您看身上还有家伙呢。”

        “是吗?呵,该你小子走运啊,咱们哥俩儿应该到官府请功受赏。”

        “可不是吗,但有一样,他妈这小子嘴可是够硬的,打了这么半天一句实话没问出来。”

        “你们躲开,我看看。”冯大鹰过来看了看张作霖,点点头,“嗯,我要亲自把你大卸八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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