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是个闲不住的人。漫长的冬季打猎不失为一种诱人的消遣方式,几场大雪后,成吉思汗技痒难耐,瞒了孛儿帖,偷偷带着斡歌连和几十名侍卫前往不尔罕山。经过术赤的帐子时,他命斡歌连去唤术赤。
术赤不知何事,披着衣服出来了。“父汗。”他惊讶地望着神情愉快的父亲。
“术赤,达兰回来了吗?”
“还没有。”
达兰前些日子去另一个营地看望她的表姐和表姐夫了,因为下雪阻隔,不得已推辞了回家的时间。
“想不想一起出去打猎?”
术赤正觉无聊,对这个提议求之不得:“好,我进去准备一下。”
“把你的那只海冬青也带上。”
由于雪厚,打猎进行得十分顺利。看看天色将晚,术赤担心会出危险,坚持罢手,成吉思汗依了他,放走了幸存的猎物。
行至山下林中的一片开阔地带时,斡歌连一眼看到前方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他催马上前,近了才看清原来是一位衣衫褴褛、须发皆白的老者昏倒在地。他急忙下马将老者扶了起来,往他嘴里灌了几口酒。过了一会儿,老者慢慢苏醒过来。
“你……你是谁?”他看着斡歌连,有些惊慌地问。
“我叫斡歌连。你从哪里来?属哪一部?”
“我是汪古人,不久前因得罪了我家少爷,被老夫人撵了出来,流浪至此……”老者不停地咳嗽,艰难地回答。
斡歌连心生怜悯:“既然如此,你不妨先跟我回蒙古部再做打算。”
“蒙古部……”老者喃喃着,抬起昏花的老眼看着已至近前的一行人:“那个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的人可是你的主人?”
“他是我们的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真的是成吉思汗吗?能见到成吉思汗,我老汉何其有幸!”老者说着急切地向前跪行几步,匍匐在成吉思汗马下,连连磕头。
成吉思汗心中不忍,正欲下马,被术赤拦住了:“我来,父汗,让他骑我的从马好了。”
术赤从地上搀起老者。当他的手触到老者的手背上时,不觉暗暗一惊。就在他稍作犹豫的瞬间,老者已闪电般地将他的手臂拧在身后,伸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所有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包括成吉思汗本人。
一批身着黑衣的弓箭手从四周隐身的树后向成吉思汗和他的侍卫们逼近,成吉思汗虑及儿子的安危,终究不敢轻举妄动。
老者仰天狂笑起来:“铁木真,这一次,我料你插翅难逃了。”他的手上猛一用力,一口鲜血顺着术赤的嘴角流下来。“小子,你很聪明,我知道你一碰到我的手就发现那不是一双老人的手,可惜你的反应还不够机敏。我原本最喜欢你这样的聪明人,可现在我不得不先送你到地下去等你父汗了。”
“住手!不许伤害我儿子!你不就是想杀我吗?你先放了我儿子,我会照你说的做的。”
“既然如此,很好,命你的人把武器都扔了,否则——”他的手上又要加力。
“好,好,我答应你,你不要乱来!”成吉思汗率先扔掉了随身宝剑,斡歌连和侍卫们也纷纷将武器掷于马下。
成吉思汗的手中只剩下马鞭。他玩弄着马鞭,平静地问道:“你究竟是谁?我与你到底有何冤仇?”
“我是谁?”老者伸手摘去伪装——原来是那个在赤勒格尔的坟前行刺过他的蒙面人。“明人不做暗事,我可以告诉你我是谁。我叫月忽难,是汪古部人。二十年前,我娶了篾儿乞部赤勒格尔的胞妹为妻。那一年,你还记得吗?就是你借兵攻打篾儿乞部的那一年,我的妻子回娘家探望她的亲人,没想到……可怜她还怀着身孕……我却连她的尸首都没找到。上回在赤勒格尔的坟前我没能杀了你,这一次我决不会再失手了。”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八年,你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想起找我报仇?”
“这是我的事!我让你多活了十八年,你该感谢我才对!”
月忽难虽深爱妻子,但奉亲至孝,两年前老母病故,他才着手准备报仇。这段情由,他自不会说与成吉思汗。
“那么,你又如何知道我今天会出来打猎?会走这条路?”
“铁木真,你以为你是个普通人吗?成吉思汗,蒙古部的成吉思汗,我如果不潜心研究你的性格为人、生活习惯、行踪规律,难道,我能杀得了你吗?”
成吉思汗笑了:“难为你还是个有心人。术赤,父汗改变主意了,不想坐以待毙。你自己小心。”说着,他向空中抽响一鞭。
月忽难不觉一愣。一直停落在术赤马上的海冬青仿佛得到命令,凌空而起,“呱呱”叫着向月忽难头顶扑来。月忽难出于本能抬手去挡,术赤何等机敏,不失时机地反手架住月忽难的臂膀,将他掼翻在地。与此同时,成吉思汗的侍卫们齐齐遁身于马肚之下,从地上拾起弓箭。那些黑衣人尚未反应过来,便纷纷中箭倒地,非死即伤。
月忽难想不到成吉思汗有这一手,又被术赤和斡歌连双双制住,唯闭目等死。
成吉思汗下马,缓缓向月忽难踱来。“放开他。”他平静地命令。
术赤和斡歌连不敢违命,退至一边。
月忽难惊奇地注视着成吉思汗,一跃而起:“你为什么不杀我?”
“我想和你谈谈。”
“我和你有什么好谈的?”
“有。你和我有共同之处。你一再逼杀我,是为了给你的爱妻报仇,我当年借克烈、札答阑两部之力,是为了夺回我的夫人,我们都是为了一个值得我们去为她拼命的女人。当然你的妻子也算死在我的手上,对此我不赖账。但作为个人来讲,我仍希望化解与你的这段仇恨。”
月忽难听得呆了。他没想过世间还有如成吉思汗一般襟怀坦白、豪气干云的男子汉,他纵然心如铁石,也不能不为之所动。
“你不妨再冷静想想,如果到时你还想寻我报仇,我随时奉陪。”
成吉思汗说完,牵过马,带着术赤、斡歌连和众侍卫飞驰而去。只下月忽难呆立原处,恍若置身梦中。
月忽难是汪古人不假,但他远不是一位普通人,事实上,他是汪古部最有权势的太傅。
十余年的仇恨,两年精心的筹划,没想到最终还是功亏一篑。可是,他的仇恨之火却在成吉思汗平静的表白中熄灭了,除了不能释怀对爱妻的怀念,他挣脱了痛苦的桎梏。两年之后,当他做出脱离乃蛮部,与蒙古部结盟的决定时,他依旧清楚地记得成吉思汗是如何临危不乱,扭转不利局面的。能将自己的失败归于猎鹰突然的袭击吗?不!绝非如此!当时他的一愣只不过短短的瞬间,可是就这瞬间决定了一切。成吉思汗善于捕捉转瞬即逝的机会,这种惊人的应变能力正是他远不能及并油然而生敬意的真正原因。
拥有超凡的能力并深得人心,成吉思汗才是草原归于一统的希望,这是长生天的选择,他怎能逆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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