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游牧民族的崛起,却使金廷感到了比严冬更为寒冷的忧虑。金国一些早期的降将谋臣汇聚在成吉思汗温暖宽阔的金帐,这些人,或是由于对金朝廷失去信心,或是由于得罪了权贵,或是由于希望到异域大展宏图,不论出于何种原因,成吉思汗对他们都一概待以上宾。何况他们中间确实不乏才俊之士。通过他们,成吉思汗多方面多角度地了解了金帝国的政治、军事、风土人情……武运的强盛,足以促使成吉思汗将目光转向这个邻邦大国。
金国是蒙古人寝食难忘的仇敌。如果说俺巴该大汗的惨死还只能算成吉思汗家族的私仇的话,三年一次的灭绝人性的“减丁”政策则是根植于整个民族心灵深处的仇恨了。蒙古民族是单纯和不懂得虚伪的民族,他们只知道:是恩人,为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是仇人,复仇之火将代代相继。
金降将谋臣对蒙金世仇洞若观火。他们从进入朔北宫廷起,就一再怂恿成吉思汗率先伐金。木华黎曾向成吉思汗献计:先图西夏,后图金,再图宋,循序渐进,终有成功之日。这与其说是木华黎个人的主张,不如说是成吉思汗对金战事的既定方针。蒙古骑兵,长于在辽阔无际的草原作战,对攻坚战尚无经验。金与西夏都是定居国家,金强夏弱。从战术上考虑,首先挑选一个稍弱的对手来打,对练兵和积累经验都大有裨益;从战略上考虑,西夏北部与蒙古接壤,若先攻金,一旦西夏一支偏师北上,进入蒙古腹地,蒙军就可能腹背受敌,首尾难顾。作为久经沙场的军事元戎,成吉思汗深知大战中确保后方的安全何等重要。只有先征服西夏,剪除来自侧翼的威胁,才能为全力攻金提供保证,这也是成吉思汗对那些攻金之议保持沉默的真正原因所在。
西夏位于金国之西,始祖拓跋思恭,因唐末入援唐朝,以功封夏国公,赐姓李。传至元昊,自立为帝,定都兴庆。金朝兴国后,西夏开始走向衰落。李仁孝嗣位时,国内发生动乱,幸得金世宗发兵相助,李仁孝才得以坐稳皇位,此后西夏便充当了金国藩属。李仁孝逝后,子纯祐继位,不久李仁孝堂弟李安全篡位,国势更衰。随着成吉思汗统一蒙古各部,拿西夏试刀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其实,同西夏交手,对蒙军来说并非第一次。
一二〇四年蒙古征服乃蛮后,乃蛮太子忽出鲁克穿越西夏国境遁去,成吉思汗以西夏纵容仇敌为名,派素以行动果毅迅捷著称的速不台领兵攻打西夏。速不台速战速决,首先攻下西夏边城力吉里寨,进而占领落思城。惊慌失措的李安全派兵据守各个要塞,以阻止蒙军继续前进,速不台却好似故意同夏军开起了玩笑,只做几次佯攻后,便像来时一样闪电般地撤回了大本营。
那时,进攻西夏的时机尚不成熟,现在呢?
一二〇七年秋,成吉思汗率领大军,第二次兵进西夏。速不台、哲别率领的先头部队偷袭兀剌海得手后,成吉思汗以此为据点,派兵四处出击。
夏主李安全调集全国兵马,或据守要塞,或沿途堵截,然蒙军逢强则退,并不死战。西夏君臣摸不准成吉思汗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攻不敢强攻,退不敢轻退,只忙了个筋疲力尽。
成吉思汗稳坐兀剌海边城,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部署着蒙军的每一步行动。他听取各路将领的汇报,成功的或失利的,然后制订出新的作战方案。在成吉思汗神出鬼没的战术前,西夏军陷入了捉襟见肘的尴尬境地。蒙军似乎总能寻找到西夏军的薄弱之处,常常出其不意地出现在这些地方。
五个多月的交战,西夏军疲于奔命,李安全寝食难安。蒙军自身亦因马瘦粮尽,不堪再战,于是一夜间悄无声息地撤回了蒙古本土。
李安全暂时可以松口气了,成吉思汗则更是感到满意。他的实地侦察的目的不折不扣地得到了实现,大举攻夏已成必然。
蒙古大军行至鱼儿泺时,探马来报,金国使臣团请求拜见蒙古大汗,宣读金帝圣旨。成吉思汗当即下令停止行军,于天幕旷野之间,端坐马背之上,宣来了金国使臣团。这大概是金使臣生平从未见过的接见仪式吧,苍天为帐,大地为毯,车帐军马,无边无际,成吉思汗在盔甲鲜明、威风凛凛的蒙军将士簇拥下,注目迎视着金使的到来。
金使早已心虚胆怯,无奈还得硬着头皮上前。
本来,直到今天为止,蒙古依旧算金国藩属,所以先帝驾崩,新帝继位,循例要通知各属国。令金使头疼的是,他们不知是该先宣读圣旨,还是该先拜见那个“野蛮人”的皇上。
成吉思汗不动声色。一番踌躇后,金使躬身参见了蒙古大汗,然后捧出圣旨,准备宣读。成吉思汗依然端坐于马背上,丝毫没有接旨之意。金使张不开口了。作为藩属国首领,毕竟在名义上还算金帝之臣,臣接圣旨,理应跪拜才对。不得已,金使婉转陈词:新帝宣诏,理应以最高礼节跪接。
成吉思汗淡淡一笑:“新帝何人?”
“卫王已登大宝。”
“允济?”成吉思汗向南转过身去,金使还以为他要施礼,谁知他向南唾道:“我当什么英才贤俊,却原来是他这个庸懦无能的贵少。我和允济有过交往,他也配做皇帝?向他跪拜,我还怕辱没了自己的双膝!”
成吉思汗说完,策马北去,再未回头,直把金国使臣团晾于旷野之上,惶惶不已,呆若木鸡。
一切都在成吉思汗的计划之内,这不过是其中的第一步而已。
成吉思汗很快将方才那令人不快的一幕抛开了,金使却愁眉不展地踏上了归程。
该如何向皇上禀报蒙古大汗的不恭呢?实话实说,皇上定然迁怒于他们,不实话实说,又编不出任何堂而皇之的理由。可皇宫不能不回,皇上不能不见,出使的结果还不能不汇报,纵使使臣满腹珠玑,巧舌如簧,此时也帮不上他们什么忙了。
果然,允济皇帝恼羞成怒。铁木真的污辱显而易见,气愤至极的新帝重重惩罚了给他带回坏消息的使臣,将他们统统投进监狱。最后还是瘸腿元帅胡沙虎献上一计,说铁木真虽言语不恭,毕竟是大金属臣,不如乘其前来缴纳岁贡之际将其捕杀,永绝后患,以此方才稍稍平息了允济心头的震怒。
若说允济与成吉思汗结下仇怨,还不是始于今日,此前,他已与成吉思汗打过两次很不愉快的交道。
第一次是三年前。允济到净州接受蒙古岁贡,成吉思汗对他少有恭敬,全不以上国使臣待之。他怀恨在心,回来禀明章宗,奏请出兵北伐。其时,金宋局部战争时起时落,章宗无暇兼顾北方,遂对允济的建议置之不理。
第二次是一年前。是年,成吉思汗刚刚君临蒙古,允济奉章宗皇帝之命前往蒙古,名为催贡,实为探听虚实。
成吉思汗用武力统一蒙古各部后,威名远播,邻近各国无不惊悚,章宗皇帝尤其忧心忡忡。许多年前,老元帅完颜襄曾私下对他谈过:王汗老朽,不足为惧,蒙古铁木真却是人中龙凤,来日可畏。莫非真让老元帅不幸而言中了?为此,章宗派卫王允济(章宗无嗣,将允济收为继子,加封卫王,有意立为太子)出使蒙古,一探究竟。
成吉思汗对允济不冷不热,允济窝窝囊囊住了十多天,越发仇根深种。
最让允济难堪的是他应邀参加在不儿罕山举行的大围猎。事有凑巧,一只野猪突然挣脱重围,向允济冲来。允济在宫中早不习弓箭,当时吓得手足冰凉,寸步难移,危急时,还亏木华黎一箭射死野猪,救了他的驾。过后,成吉思汗只简单地说了句:你若会使弓箭,何至受此惊吓!轻蔑之情,溢于言表。回国之后,他再次向章宗请求出兵蒙古,以报受辱之仇,章宗皇帝仍不予理睬。这件事使允济对章宗怀恨在心,导致他一年后在证实章宗妃生子后毒杀章宗,自立为帝。他却不知,章宗不同意出兵,是因为金国已不具备对蒙古用兵的能力。
如今,旧恨未消,又结新怨,允济恨不能手刃铁木真,以解心头之恨。
成吉思汗撒在金国的情报网,很快将金帝准备乘他进贡之际诱捕杀害他的阴谋送至金顶大帐,成吉思汗以此为由正式与金国断交。
允济皇帝被不断传入的有关蒙古部的各类消息弄得六神无主,几经思虑,颁下一纸荒唐诏书:禁止任何人以任何方式传说漠北之事,违令者,严惩不贷!
诏书一下,皇上耳根果然清净了不少。谁知,偏有个不识好歹的长城镇守使哈朱买一日派人呈上奏折,言明塞外蒙古正在加紧铸造武器,演兵习武,似有大战之势,圣上不可不防。允济闻报,又气又急,以哈朱买擅传边事罪将个直言敢谏的大将投入监狱。金廷内部的混乱由此可见一斑。
成吉思汗对金国最近发生的一些事了若指掌。从西夏撤军后,为适应未来战争的需要,他着手建立了他的第一支“铁车军”,也即中世纪第一支炮兵部队。铁车上装有可以连发、射程远以及见物起火的机控箭。成吉思汗将“铁车军”交与他手下最长于运动战的大将速不台指挥。
此后的战争中,这些铁车不断加以改造,攻击力不断加强,为成吉思汗日后征服城郭国家发挥了无可替代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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