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大军沿弱水河谷行进,三月,来到黑水城下。黑水城是进入西夏的门户,献宗在此处设有重兵。成吉思汗亲自指挥攻城。他跨上赤兔马,出现在阵前。病痛使他双颊深陷,容色灰暗,唯神态威严、目光犀利如故。统帅无与伦比的意志是将士们信心的源泉,蒙军全身心地投入了战斗,不出一天,黑水城即被攻下。
在黑水城仅仅休息一天,蒙军继续溯弱水河谷而上,沿途攻占了肃州、甘州。
肃州、甘州俱下后,蒙军对待定居国家的政策也产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蒙古君臣就如何管理甘、肃二州展开讨论,当时,不少将领建议将庄稼放火烧掉,以灰作肥,将平原变作新的牧场。成吉思汗也觉未尝不可。正在这时,耶律楚材挺身而出了。迄今为止,人们还是头一次看到他那样激动和愤怒,连成吉思汗也暗暗为之吃惊。耶律楚材据理力争,指责诸将的建议太过野蛮和愚蠢。他细细地算了一笔账:保留占领区肥沃的土地和勤劳智慧的百姓,通过征收赋税,将获得最大的利益。向农民征收土地税,向商人征收酒税、盐税、铁税,甚至还可以征收水产税和山林资源税,这样一年便可获利五十万两白银,八万匹绸缎,四十万斤谷物,如此巨大的财富来源,怎么能说定居国家的城池毫无用处,甚至要将其夷为平地呢?
耶律楚材的见解是不少人不曾听过,更不用说想过的了。从游牧文化及思维方式向定居文化及思维方式的转变决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耶律楚材所列举的数字是诱人的,既然有如此好的办法可以获利,大家也就不再持有异议。
成吉思汗是位头脑清醒冷静的君主。作为游牧民族的领袖,在他还未真正懂得如何管理定居国家前,他采取过简单过激的方式。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文明的建议无动于衷。他当即要耶律楚材据此拟定出具体的实施方案,自此,耶律楚材也在自己的位置上迈出了艰难的、成功的第一步。
甘、肃二州陷落已是一二二六年夏季,为避暑,蒙军准备兵浑垂山。
成吉思汗将大军分作三路。
他和幼子拖雷、义子察罕率领主力部队继续完成对西夏国的征服;察合台以及特意从山东战场赶回看望他的庶长子珠日查(耶珊生)领兵赴辽东征剿蒲鲜万奴;窝阔台和庶幼子阔列坚(忽兰生)则进入金腹地配合宝鲁攻克汴京。
又一次分别,父亲和儿子的心中都有种永别的预感。
昔日,成吉思汗曾对长子术赤说过,希望在他临终时,儿子们都能守在他的身边,自爱子病逝,他不复再存此念。
耶律楚材拟好计划,匆匆来到成吉思汗的行帐,见成吉思汗的几个儿子和义子察罕都在,自悔来得不是时候。他将他的计划简明扼要地向成吉思汗做了汇报,便欲告辞,成吉思汗留住了他:“别急着就走,和我的儿子们坐坐。”
窝阔台起身,将耶律楚材拉在身旁坐下。
成吉思汗问:“你的计划很好,但不知多久才能见效?”
“一年。一年可初见成效。”耶律楚材信心十足地回答。
“好。如见成效,也可令众人心服口服。”成吉思汗舒心地说。
耶律楚材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无言地注视着他。
窝阔台诚恳地望着耶律楚材:“楚材,我们生于蒙古,长于蒙古,以同一种模式来获得生存资本,难免会有许多局限性。对我们来讲,观念上的彻底改变尚需一个相当艰难的过程,因此,我们离不开你的指点和帮助。”
耶律楚材慌忙答道:“三太子,您别这么说。为臣者,理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成吉思汗满意地大笑:“‘长胡子’,你也不用谦虚。我听说你和窝阔台一向最为投契,他将来是要继承汗位的,希望你能一如既往辅佐他。”
“臣蒙大汗知遇之恩,焉能不殚精竭虑,为国尽忠?臣拜辞。”
耶律楚材退出,轻轻掩上门,把宝贵的时间留给了依依惜别的父子兄弟。
儿子们不敢正视他们的父汗,沉重的、莫名的怅惘使人黯然神伤。成吉思汗的精神显得不错。他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的儿子们,说实在的,要不是为他死后可能发生的汗位之争忧心忡忡,他的几个儿子倒是足以令他自豪的。孛尔帖为他生了四个出类拔萃的虎子,庶出的两个儿子珠日查和阔列坚也都在征战中崭露头角,还有义子察罕,他们都英勇善战且各有所长……
阔列坚殷勤地为父汗和哥哥们斟满酒。明天,他就要随三哥出征金国。同是成吉思汗的儿子,他却没有任何地位,所有的功名都需要靠自身的努力去争取。他还不到十八岁,从一名普通士兵成为独当一面的将领,全凭立下的赫赫战功。他知道父汗钟爱他,要求同样严格,他喜欢凭真本事去赢得一切,包括人们的敬重。
成吉思汗喝了一口酒,看着察合台,认真地叮嘱:“你既认瑞阳为义子,将来切莫亏待他。这孩子太单纯,你,还有你们哥几个,无论如何要代我看顾好他。说真的,我已经愧对札木合安答和祺儿了,再不能愧对一个小孩子,你们明白吗?”
察合台急忙回答:“父汗放心。瑞阳是个好孩子,儿臣打心眼儿里钟爱他。这些天,他一直缠着儿臣要随征‘东夏’,依儿臣之见,不如就带他去辽东,然后再遣他回蒙古押送战马,这样,也好暗中通知额吉将他留下。”
“这个主意不错,但愿瑞阳能听你的话。”成吉思汗稍稍放下了心。该托付的他都已托付,只要儿子们同心协力,相信他所辛苦创建的事业就不致半途而废。六兄弟不敢让病中的父亲太过劳神,恋恋不舍地告退,成吉思汗目送他们离去,悄悄叹了口气。明天,或许就是永别。
夏日晴空,不见浮云,被晒暖的空气沸沸扬扬,似有万般焦灼。察合台兄弟将率大军出发,成吉思汗亲将他们送出营外。
如今,成吉思汗身边只剩拖雷和察罕。按照蒙古幼子守灶的习惯,拖雷通常不离父汗左右。察合台、窝阔台、珠日查、阔列坚忍泪拜别父汗,满心凄凉,无限留恋,却不知从何说起。
成吉思汗上前扶起儿子们,慈爱地叮咛:“去吧,不用记挂我。”
“请父汗保重!待攻陷兴庆,我们回来看望您。”
目睹病重的父亲与儿子们生离死别的情景,许多将士揪心地背过脸去。瑞阳最后一个来到成吉思汗面前,仰着脸,深情地保证:“祖汗,等消灭了‘东夏’,我就回来陪您,陪您围猎,陪您打马球。”
成吉思汗心中一酸,捧起瑞阳稚气的脸,凝视久久:“好孩子,我等你回来。”他微笑着说,不无伤感。
察合台兄弟狠狠心,扬鞭策马,各踏征程。成吉思汗平静地目送着他们,神情渐渐变得庄严肃穆。这一刻,人们看到的是三军统帅,而非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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