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速不台与别儿哥率领大军从顿河附近返回。
拔都将饮宴处定在了哈里克斯的大公府。
一切都已准备妥当,酒宴即将开始,除了贵由和不里二王尚未到场,其余诸王和重要将领皆齐集宽敞的大公府大厅。
速不台、蒙哥、贝达尔等人共尊拔都上坐。拔都心怀坦荡,不善客套,推辞不过也就坐了。蒙哥一面派人去催请贵由、不里,一面亲手执盏,斟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献给拔都:“拔都哥,这杯酒我敬你。斡罗斯、钦察、不里阿耳皆已降服,你居功至伟。”
拔都急忙起身,推辞道:“我岂敢贪功。这都是老将军速不台和各王兄弟的功劳,是西征将士浴血奋战的结果。”
“虽然如此,王爷身为全军统帅,理应代全体将士受这一杯酒。”忙哥撒起身劝道。
“是啊,请统帅先饮过此杯,我们的宴席也好开始。”年过六旬却威风不减当年的速不台也笑眯眯地劝道。说实在的,这段日子以来,战事进展顺利,老将军的心中十分欣慰。
“好吧。”拔都不再推辞,接酒一饮而尽。
速不台也敬一杯:“请统帅再饮一杯。”
拔都依然领受了。当他放下酒杯时,发现贵由、不里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贵由瘦削的脸上涨满了红潮,不里的眼睛里却喷射着怒火。
拔都的心头悸动了一下,神情慢慢变得严肃起来。
蒙哥敏感地循着拔都的目光向门口望去。“贵由、不里,你们来晚了。站着做什么?快过来吧。不里,你是晚辈,理应向统帅敬杯酒。”蒙哥感觉到不里的敌意,赶忙故作轻松地打圆场,言语平和却不容抗拒。
贵由、不里一言不发地走到拔都的桌案前。蒙哥倒了杯酒,递给不里,不里缩手不肯接,贵由反倒接了过去。拔都慢慢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突然,贵由一扬手,将一杯酒全都泼洒在了拔都的脸上。
拔都猝不及防,一时有些愣住了。
大厅中欢快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不安的骚动传遍了大厅的每一个角落,一位年轻的侍卫下意识地攥紧了腰刀,他就是狄米。
狄米强忍怒火,上前为拔都擦拭着酒液。贵由喝道:“滚!”
狄米不为所动。
拔都向狄米微笑道:“你下去吧,没关系的。”
狄米不情愿地退到一旁。
拔都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无法解读的表情,不过,转瞬即逝。
拔都的从容进一步刺激了贵由敏感的神经,他犹如一头暴怒的野兽,一脚踹开桌案,劈手揪住拔都的衣领。他的手劲过大,拔都竟被他拽起,向前趔趄了几步,方才勉强站住身形。
“你要做什么?”
“把你先喝的两杯酒吐出来!”
“哦?”
“吐出来!”
“你的愤恨仅仅是因为我比你先饮了两杯酒?”
“你难道忘了我是窝阔台汗的长子吗?你敢心安理得地坐在最尊贵的位置上,我早就该教训教训你!”
“你心里真是这样想的吗?恐怕未必如此吧。贵由,你为什么会这样愤怒,我非常清楚。”
“浑蛋!住嘴!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这么放肆?你这个长胡子的妇人!瘸腿的匹夫!”
“贵由叔说得对。这仗是你一个人打的吗?凭什么你独占功劳?你真的以为我们服你不成?你……我……”不里本是个干柴性子,又一向与贵由交厚,见贵由已经动了手,他的嘴笨,想说什么说不出口,不觉暴跳如雷,扯下背上的弓向拔都挥去。蒙哥离三人最近,眼疾手快地挡了一下,不里的弓只在拔都的脸上划过浅浅的一道痕迹。
“好啦!你们闹够了没有!贵由,松开你的手!你这样对我们的哥哥拉拉扯扯,乱发脾气,成何体统!不里,把弓放下!”
刚才,一切事情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不仅其他人,蒙哥一时也懵住了。眼见不里又要对拔都动手,蒙哥方才清醒过来,上前一步,一把夺过不里手里的硬弓,狠狠地掷在了地上。
“你!”
别儿哥正要从座位上站起来,被斡尔多伸手拉住了。别儿哥的眼中喷射着怒火,贝达尔的脸色同样不好看,他是为自己侄儿的行为感到羞耻。
然而,面对如此污辱,拔都自始至终保持着令人难以理解的冷静和沉默。
“蒙哥,不关你的事!让我教训教训这个妄自尊大的匹夫!他也太不把你我兄弟放在眼里了。他真的认为西征的功劳都是他自己的吗?”贵由愤然说道。
“拔都哥从来没有这样认为过。倒是你们,贵由、不里,你们今天的所作所为真让我为你们感到丢脸。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我告诉你们,在这里,拔都不仅是我们的兄长,更是西征军名副其实的统帅,你们的做法已经完全违背了祖汗制定的大札撒。你们的无理取闹,只会让将士们寒心。我想,你们大概也不希望大汗了解这件事的始末吧?”
贵由的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声音比刚才更加嘶哑:“你想用父汗来压我们吗?蒙哥?”
“对于违背大札撒的人,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选择吗?贵由,不里,我真心地希望你们能向统帅道歉。”
“荒唐!教训一个不懂规矩的人,居然要道歉?”
“其实,真正不懂规矩的人是你们!我已经说过了,如果你们立刻向统帅道歉,我可以看在兄弟叔侄的情分上不将今天的事禀明大汗。如果你们依然执迷不悟,一意孤行,为了维护统帅和西征军的威严,我只能将你们的行为如实上禀,一切听凭大汗裁夺。”
“这么说,你要跟我作对到底了?”
“是又如何?”
面对蒙哥的愤怒,贵由和不里竟不免有些心虚理亏。说也奇怪,贵由并不把声威显赫的拔都放在眼里,他也从来不曾忘记薇萱出嫁时他发过的誓言。但是蒙哥不同。蒙哥自幼生长在祖汗身边,秉承祖汗的言传身教,形成了特殊的威仪,即使窝阔台汗本人对蒙哥也是优渥有加、言听计从。然而在这样的场合下,让一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堂弟当众斥责,贵由实在放不下面子来。思前想后,只得愤而离开。不里平静下来,犹豫再三,终究向拔都认了错。
拔都以他特有的宽容原谅了不里。
仿佛不经意间,拔都与蒙哥的目光交汇在一起。速不台看到他们相视一笑,这是心心相印的友情,与血缘无关。
蒙哥言出必行,宴席结束后即派弟弟旭烈兀将宴席上发生的冲突原原本本地禀报给大汗窝阔台。窝阔台正为西征军进展神速而喜悦,没想到听闻自己的长子生出如此事端,不由勃然大怒,当即传命使者随旭烈兀赴西征军传他的口谕:贵由立刻回到军中,向拔都认错,否则将流放边远,永不叙用。
使者还给贵由带来了一封海迷失的密信,这是在海迷失得知使者将要动身时匆忙间草就的。密信措辞严厉,告诫贵由小不忍则乱大谋。信中还借乃马真皇后的话说,阔出病故后,窝阔台汗有意将年幼的爱孙失烈门确立为接班人,贵由必须抓紧机会,再立战功,千万不要让自己成为被大汗彻底遗弃的人。贵由一向对母亲言听计从,再则迫于父汗的压力,不得不重返西征军中,向拔都认罪。
一场风波暂时归于平静。
拔都当即起营兵分三路,继续向西挺进。途中,拔都的战马突然失蹄,将拔都摔在马下,所幸路上积雪重重,拔都无甚大碍。
蒙哥闻讯赶来,亲自检查了战马,终于在马蹄中找到一颗细小尖利的铁钉。蒙哥分析后认为,这枚铁钉显然被麻醉剂浸过,然后钉在了马蹄上。一开始,战马不觉疼痛,行走如常,随着药力消失,战马渐渐不堪其痛,才将主人甩在马下。
那么,究竟是谁做了手脚呢?
蒙哥的脑海里闪过狄米的身影。
狄米是个既细心又负责的养马倌,自归降后,他将拔都的战马一匹匹都养得膘肥体壮,其中就包括拔都最常骑的两匹战马。拔都对于狄米的信任确实异于常人,许多事情他都会直接交待给狄米,正是这个缘故,拔都出发前要骑哪一匹战马只有狄米最清楚。如果说做手脚,狄米的嫌疑最大。
不久,狄米被带到拔都和蒙哥的面前。
狄米很镇定,迎着蒙哥质问的目光。
“一定是你做的吧。”蒙哥开门见山地问。
狄米看了看拔都,拔都的目光里闪动着含义莫辨的光芒,似乎是不愿意相信,又似乎是不愿意让狄米承认。
“是。”狄米干脆地回答。他的干脆让蒙哥和拔都都不免感到意外,他们迅速地对视了一眼。
“为什么?”蒙哥问。
狄米挑衅地望着他,嘴角掠过一抹冷笑。
拔都虽不意外,内心深处却是五味杂陈。
“可是,你为什么不逃走?”良久,拔都平静地问。
“啊?”
“你有足够的时间离开,为什么要留下不走呢?”
狄米可能没料到拔都会这样问他,不由愣住了。
是啊,为什么?
莫非……我自始至终,根本就没有逃走的打算?
微妙的寂静笼罩了大厅中的三个人,蒙哥是若有所思,拔都和狄米则因各怀心事,一时间都没有话说。
许久,还是拔都最先打破了沉默:“现在,你的心里是否好受了一些?”
“好受?”
“你一定是想明白了,才会出此下策。”
如果我能将一切都想明白,那我一定会让你的战马在战场上失蹄。狄米默默地想着。就是因为有太多事情我无法想明白,才想将这一切早点结束。否则,只怕我再也无法对你动手。
从天窗射进来的光线照在了狄米那张毫无瑕疵的脸上,他睁着一双黑蓝色的眼睛,坦然地凝望着拔都。
蓦然,拔都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深切的痛苦。
“你,真的就那么想让我死?”
“不!”回答来得如此之快,狄米还没有做好准备,这个字已经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他几乎是懊悔地狠狠咬住了嘴唇。
蒙哥早已觉察出拔都与狄米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他默默地在椅子上坐下来,不动声色地听着拔都与狄米的对话。
“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死。”
“为什么?”
“又是为什么!也罢,我告诉你:当初我之所以选择投降,就是为了有机会可以杀掉你,为我的父母亲报仇。虽然我没有达到目的,不过,我已经做了自己该做的,我可以去地下见他们了。”
“你的父母,可以告诉我他们是谁吗?”
“你没有必要知道。”
“既然你如此仇恨我,无法原谅,你就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你不杀我?”
拔都慢慢地走近狄米。他离他那样近,久久地凝视着他,狄米甚至可以感受到他温暖的气息。这使他想起“乌格”出生那天他们独处时的情景。那天,他们俩居然像朋友一样倾心长谈,无拘无束。
“你不杀我?”狄米再一次徒劳地问。
拔都转过头,痛苦地挥了挥手:“来人,带他出去。”
“等一等!告诉我原因。”
“我不知道……”拔都喃喃道。
“我知道!”一个声音传入帐中,不啻一声平地惊雷。
拔都、狄米、蒙哥一起循声望去。
“哑姨?”
“阿妈!”
狄米挣脱开兵士,扑进了哑姨的怀抱。“阿妈……阿妈,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冰姬。不是,我的女儿。这不是梦!真的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让阿妈好好看看你!”
望着相拥而泣的一对母女,拔都和蒙哥都觉得不可思议,愕然呆立在一旁。
“阿妈,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拔都王爷救了我。”
“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女儿。拔都王爷救了我,还收留了我。他不是你的仇人。这几年来,阿妈活着唯一的心愿就是找到你。”
“可是,他是杀害阿爸的凶手。”
“不!你阿爸是被忽滩杀死的。”
“忽滩?”
“是,阿妈亲眼看到他杀害了你的父亲,可惜那时,阿妈已经什么都挽回不了了。为了不被忽滩灭口,阿妈东躲西藏,不慎掉进了深沟。如果不是拔都王爷和他的士兵救了我,阿妈恐怕现在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可是,他侵占了我们的家园,阿妈你难道真的不恨他吗?”
“女儿,我们篾儿乞人与蒙古人世代为仇,这样的结局是注定的。”
蒙哥恍然大悟:“你是娜塔佳夫人?”
“是的,我就是迦迪延的妻子,这个孩子是我和他的女儿,冰姬。”
此时,拔都也不再感到意外:“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冰姬的父亲死后,我万念俱灰,若不是惦记尚在基辅的冰姬,我又怎会苦苦挣扎着活下去?每当我想起往事,我不想再说什么,我只想默默地等着我女儿的消息。”
“阿妈!”
“孩子,我的好女儿。我们终于团聚了,再也不能分开了。”
“是的。阿妈,我们一起走吧。”
“你想好去哪里了吗?”
冰姬欲言又止。是啊,她们能去哪里呢?
拔都定定地望着狄米,不,冰姬,许多年前的那一幕他记忆犹新,那时的孩子已经长成了如此美丽的女子,他从见到她起就希望她能留下来。可是,他不知道,冰姬,倔强的冰姬,她会留下来吗?
蒙哥将拔都的神情完全看在眼里,心思稍稍一转,走下案台,向娜塔佳夫人使了个眼色。
娜塔佳夫人会意:“女儿,阿妈去向伊琳告个别,她是一个很好的孩子,阿妈不能一声不响地就离去。你在这里等阿妈回来。”
“请等一等,娜塔佳夫人,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谈谈。”蒙哥似很随意地说了一句,陪着娜塔佳向帐外走去。
他摆了摆手,侍卫随他悄然退出。
大帐中只剩下冰姬和拔都了。
拔都与冰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在他灼热目光的注视下,冰姬的脸上不觉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红晕。
犹豫了许久,拔都终于嗫嚅着吐露出心底的秘密。
“冰姬,当你还叫狄米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你……那一年,在你父亲的大帐中,你大概只有三岁吧,我第一次见到你。我至今还记得你那可爱的样子:黑蓝黑蓝的眼睛,栗色的卷发,像一个碰不得的瓷娃娃。一转眼,十八年过去了,瓷娃娃长成了一个美丽的姑娘,而我,仿佛在梦中一样。”
冰姬的记忆之门同样被打开了,她也终于明白了那种由来以久的似曾相识的感觉究竟缘自于何处。
“你,知道我是女子?”
“一个让男人汗颜的女子。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可……”
“我想留下你,我就是想将你留在身边,想看着你,这是我过去对任何人都不曾有过的感觉。”
“我留下来是为了杀你。”
“最终你没有。你知道落在雪地里我会很安全。”
冰姬低下了头,扪心自问:究竟为什么不想杀他?她不是要给父母亲报仇的吗?难道……难道她的心里真的早就产生了别样的感情?
那天在宴会上,她作为他的侍卫目睹了他被自己的堂弟和侄儿羞辱,当时她真恨不得亲手杀死贵由和不里。她本来应该为他的一再忍让而感到不值,当时却偏偏只觉得心痛。也许就是从那时起,或许更早,在她决定留下来伺机刺杀他的那一刻,她其实就已意识到自己正在犯着一个致命的错误。
她的感情在部族灭亡的仇恨和对他的景仰中饱受折磨,几乎快让她发疯,她强忍着,直到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分不清爱与恨的界限时,才义无反顾地要了结这一切。
他摔在了雪地上,很厚很厚的雪,这是她为父母,为部族所能做的,也是他应该得到的。她不管这算不算自欺欺人,反正当她用这种方式为自己报了仇后,内心第一次恢复了坦然和宁静。
她等待着,很执著,也很急切。她还想见他最后一面。
她渴望他能给她一个结局,可他依旧还很宽容。他的眼神分明告诉她,他永远不会伤害她。而她,是否也应该宽容呢?
拔都握住了冰姬的双手,冰姬挣了一下,没有挣脱掉。拔都厚厚的手掌很温暖,冰姬情愿永远被他这样握着。
“你……”
“冰姬,忘掉仇恨,留下来吧。”
“我……”
“答应我,做我的妻子。”
“不!”冰姬突然涨红了脸。
拔都情难自已地将冰姬紧紧搂在怀中,低下头,将深深的吻印在了冰姬湿润的双唇上。这是他少有的激情外露。爱,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一切,也化解了一切。
冰姬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不争气的泪水夺眶而出。
“答应我,好吗?”
“好!”仿佛不经意志的许可,回答便冲口出。
拔都稍稍松开了冰姬,笨拙地为她拭去泪水。“你在流泪?”
“是的。我原以为,从此再也见不到你。”
“为什么这样想?”
“你亲口说的,要我走。”
“小傻瓜!即便你走了,我还是要去寻你回来。”
“真的吗?”
“我何曾骗过你。我不会真的让你离开我的,对你,我有太多的不舍。”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你三岁的时候。”
冰姬破涕为笑。
“走吧,小傻瓜,我们这就去征求你母亲的同意。”
“不用了,娜塔佳夫人正准备为你们祝福呢。拔都哥,我已代你向她提过亲了。”不知何时,蒙哥出现在帐门口,微笑着说道。
拔都柔情地望着冰姬。
“这样的神仙眷属,连长生天也一定会保佑你们。拔都哥,等我们平定了斡罗斯全境,就按照我们蒙古人的习俗,举行一个盛大的婚筵吧。刚才我还在跟娜塔佳夫人商议这件事。冰姬姑娘的身上,一半流着我们蒙古人的血,她的勇敢顽强也与我们蒙古人无异,而且,她是这样美丽,她能做你的夫人,真是天作之合。如果你们信得过我,大婚的一切就都交由我来安排吧。”
“谢谢你,蒙哥。”
蒙哥的脸上露出了开朗的笑容。西征以来,这是最让他畅快的一件事。他要立刻写信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相信母亲也会为拔都祝福的。
娜塔佳夫人走进大帐,冰姬扑进了她的怀中。母亲的泪水滴落在女儿的秀发上,但这一次,是幸福的眼泪。
随着斡罗斯各公国的相继臣服,地处中欧的波兰、匈牙利首当其冲地成为蒙古西征军的下一个军事目标。
迦迪延遇害身亡后,忽滩攫取了钦察部的首领之位。他假意归顺了蒙古人,暗中却率部四万逃至匈牙利境内。匈牙利别剌四世意欲借助这支力量对抗来势汹汹的蒙古军,欣然同意接纳钦察人,他与忽滩相约,钦察人改奉基督教,别剌四世则亲赴边地,迎接忽滩,厚礼款待。遗憾的是,钦察人恶习难改,入境之时,掳掠奸淫,无恶不作,引起了匈牙利百姓的憎恶,由此也产生了对别剌四世的不满。
匈牙利国境三面环山,险扼四塞,地势极佳。首都在多瑙河畔,分为东西两部,河东为佩斯特,筑有离宫,乃别剌四世驻地;河西为布达(二城今合为匈牙利共和国首都布达佩斯)。
不仅如此,匈牙利还与波兰唇齿相依,两国联姻,利害一致。
冰姬与拔都成亲之夜,曾泣请拔都出兵匈牙利,征伐忽滩,为死去的父亲迦迪延报仇,拔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但拔都做出这个决定却并非出于儿女私情。在征服斡罗斯的过程中,拔都就已经深刻地认识到,如不击破欧洲中部的敌对力量,蒙古军对斡罗斯的占领就有如芒刺在背,随时会危及自身的安全。正是为了服从大的战略需要,拔都才决定乘胜用兵中欧,彻底扫除威胁。
拔都与蒙哥、贵由、不里等人以及老将速不台一起详细研究了作战计划。一年前的宴会风波,拔都记忆犹新。虽然蒙哥仗义执言,先迫使不里认错,后又将贵由的无状禀报了大汗窝阔台,窝阔台也遣使对长子做了严厉的训诫,并责令他返回军中公开向拔都认错。然而,表面的和解却孕育更深刻的嫉恨,拔都心里很清楚,他绝不能放心地依赖与他貌合神离的贵由和不里。
会上,拔都决定,先由蒙哥率一支部队进入波兰,搜集情报,等春天来临,再兵分两路,同时进攻波兰、匈牙利。
蒙哥的情报一份接着一份送达帅营,详细地叙述了波兰的地形和军队概况。在冬雪融化之时,拔都当即遣贝达尔率五万将士进攻波兰,他与速不台率七万蒙古军进击匈牙利。
拔都首先遣使向匈牙利王别剌四世劝降。别剌四世不愿归附,令军队誓死扼守喀尔陌阡山各隘口。
拔都以别儿哥为先锋,迅速突破隘口,长驱直入,势如破竹。
布达城中,别剌四世正在举行军事会议,闻知败讯忙遣将领速回军中,整军向佩斯特城聚集。同时送信给钦察首领忽滩,约他共同抗击蒙古人。之后,别剌四世将家眷送往奥地利边境,自己则坐镇布达城对岸的佩斯特城中,准备等诸军会齐后,与蒙古军决战。
拔都一马当先,攻至佩斯特城下,见城防坚固,想诱敌出击。蒙古军不断向别剌四世挑战,别剌四世只管坐等援军,避不出战。
驻守佩斯特城的将领大多忍耐不住,要求出城与蒙古军一决雌雄,大主教玉果邻也向别剌四世请战,别剌四世一概不予理睬。玉果邻鄙视别剌四世的怯懦,擅自率少数部队出城与蒙古军作战。蒙古军佯装败退,越过一片沼泽地,玉果邻不知是计,趁势穷追不舍,结果匈牙利士兵身披重甲,陷入泥泞之中,进退不得。这时,蒙古军万箭齐发,匈牙利军流血漂橹,玉果邻仅带四人逃回城中。
别剌四世倒没有埋怨玉果邻擅自行动,玉果邻却深恨别剌四世不予增援,导致兵败,愤然回到府中。
不久,忽滩率钦察援军赶到。玉果邻一向不信任钦察人,便遣家仆四处放出风声,说蒙古人中多钦察人,如果不杀忽滩,恐为内变。别剌四世耳软心活,真的将忽滩投入狱中,忽滩被活活折磨致死。这样一来,别剌四世不仅失去了一支熟悉蒙古军的战斗力量,而且还增添了许多纷扰。忽滩死讯一传出,城内争杀钦察人,钦察人奋起还击,大肆掳掠后逃入保加利亚境内。
四月初,贝达尔在波兰战场里格尼志一役中全歼波德联军,为拔都攻打佩斯特城解除了后顾之忧。
与此同时,匈牙利的各路援军会集佩斯城,约四十万人。别剌四世有恃无恐,挥军出战,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赛育河之战。
敌众我寡,拔都不战自退,选好地势,先营于赛育河河东。赛育河两岸,河东多沼泽,地险易守;河西却地势开阔,站在对岸高处可一览无遗。
不久,别剌四世进至河西,扎下营来。别剌四世与诸将视察了战场,见附近有一座石桥,担心蒙古军在此处渡河,遂派出三千精兵坚守。
匈牙利大军就在河西环车为营,悬盾于上,俨如堡垒。拔都不敢轻举妄动,派蒙哥再率小股部队临岸侦察。蒙哥还报,对岸结营虽严,防备却很松垮,有懈可击。
拔都疑虑顿消,决定乘夜进攻。他派昔班率军夺桥,不里从下游潜行渡河,迂回到匈牙利军队侧后发起突袭。
昔班在河岸设置了七个投石机,对石桥守军一番轰击,匈牙利军被迫后撤。昔班迅速占领了石桥,拔都指挥主力骑兵飞奔过桥,攻击匈牙利军,但匈牙利军兵多势众,寸步必争,双方僵持不下。
次日黎明,不里迂回至预定地点。只听三声炮响,拔都与不里从正面与侧后同时向匈牙利营地发起进攻。匈牙利军全营慌作一团,玉果邻率兵出战,大败而还,其余诸将出战,均负伤而归,如此三番,别剌四世心中惊恐,失去了力战必胜的信心。
两军战至中午,匈牙利军营变生肘腋,一部士兵出营逃命,蒙古将士乘机杀入营地,用刀斩断绳索,掀翻营盘。匈牙利兵聚集,誓死抵抗,人数愈见愈多,拔都忙下令开围纵容。匈牙利军将士见有路可逃,争相逃命,但因结帐过密,帐绳阻挠,许多人纷纷跌倒,成了蒙古军的俘虏。
别剌四世闻知大主教玉果邻阵亡,吓得赶紧换上士兵衣服,杂于众人之间,从蒙古军围攻漏缺处单人独骑向奥地利方向遁去。在那里,他与自己的家眷团聚,后隐居于一座海岛。
蒙古将士趁势追击溃逃匈牙利军,匈牙利军弃甲曳兵,疲惫至极,多于溃逃路上被各个歼灭;部分慌不择路,陷入沼泽之中。赛育河之战,蒙古军大获全胜。
大将忙哥撒打扫战场时,缴获匈牙利国王玉玺,献给拔都。拔都不取,请贵由转交窝阔台汗。
短短九个月,拔都完成了对波兰、匈牙利两国的征服,准备继续挥戈西进。消息传到欧洲各国,引起了极大的惊恐和震动。因为当时欧洲各国均势单力薄,还没有一支军队可以抵挡住蒙古军的进攻。英国巴力门议会做出决议,不允许船舶出海捕鱼,以防蒙古军乘虚而入。
拔都将西征军暂时集结于赛育河畔休整。对已被征服的波兰与匈牙利两国,拔都指定了原王族之后出任国王,继续治理本国。
冬季,拔都派速不台和蒙哥率两支军马渡过多瑙河,继续向西扫荡。所到之处,无不望风披靡。
正当各国惶惶不可终日之时,窝阔台汗驾崩的凶讯传到蒙古西征军中,拔都当即下令东返。窝阔台汗的逝世拯救了欧洲。
拔都派斡尔多、昔班随贵由、蒙哥等东返蒙古草原,参加窝阔台汗的葬礼。他则来到伏尔加河畔风光优美的萨莱城,定都于此,正式建立了后来统治欧洲长达二百六十二年的金帐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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