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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蒙古帝国2·狂飙西进

        拔都在萨莱城接到了苏如夫人的密信,得知兰容突然出走和贵由汗密谋西征的消息,他的心中充满忧虑。他告诉阿都合,他会派人寻找兰容,一旦有消息,他一定尽快通知苏如夫人。

        阿都合不敢停留,仅仅在萨莱城住了一日,第二天便杂在商队中返回蒙古本土。拔都吩咐贴身侍卫整装易服,快马加鞭向东奔去,一路仔细探听消息。对于贵由汗密谋西征一事,他并不急于采取行动,而是密切关注着蒙古本土的动向。

        对于麾下只有区区四万蒙古骑兵,却统治着东到额尔齐斯河,西至波兰、匈牙利的广阔领土的拔都,贵由绝对不敢掉以轻心。这也正是贵由仇视拔都的原因所在。

        在贵由的印玺上刻着这样一段文字:“天上之上帝,地上之贵由汗,奉天帝命而为一切人类之皇帝。”这段文字真实地反映了贵由的天命观。他不能容忍这个世界上还有一支比他更强悍的力量存在,为此,他必须剪除拔都。

        寒暑易节,一晃而过。

        一二四八年初,登上汗位第三个年头的贵由汗,借口窝阔台汗国的世袭领地受到威胁,举大军西进。祭旗出征那天,突然阴云密布,狂风大作,代表贵由汗的大纛被吹落在地。贵由心中忐忑不安,海迷失就在军阵前请尔鲁卜了一卦,结果尔鲁解释卦象大吉。海迷失又列出当年成吉思汗西征时就曾出现过六月下雪十二月打雷诸如此类的怪异天气,仍一举征服了花剌子模的旧事,贵由这才打消了疑虑,继续领兵西进。

        不久,贵由的大军进至伊犁河和伊塞克湖之间的阿拉套山中。

        拔都很快得到了准确的情报,派出弟弟别儿哥和昔班在七河地区陈兵以待。

        一场冲突一触即发。

        按照贵由的打算,只想在阿拉套地区休息一天,可是到了下午,贵由突然发起了高烧。军中大夫给贵由号了脉,开了处方。贵由服过蒙药,按照大夫的嘱咐,在军帐中静养。

        忽察和脑忽兄弟前来探望父汗,见父汗刚刚入睡,失望地回去了。

        脑忽闲着无聊,约忽察打一会儿马球。忽察想起雪雪的劝告,怕雪雪知道了又要埋怨他,就拒绝了。脑忽十分生气,独自骑马走了。雪雪向忽察问起父汗的病情,忽察说父汗睡着了,雪雪放心不下,亲自熬了一碗参汤,端到贵由汗的大帐。

        这次出征,贵由没有让海迷失随行,也没带其他妃子。心地善良的雪雪责无旁贷地承担起照料他生活起居的重责。

        兰容离去后,贵由与海迷失的感情日益恶化,经常争吵不休,令他厌烦至极,连带地对其他妃子也失去了兴趣。他名正言顺地派出许多支人马寻找兰容,结果却是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最初,他曾怀疑兰容去了金帐汗国,后来知道拔都也在寻找兰容,才明白兰容根本没去那里。那么兰容究竟能去哪里呢?因为失去,贵由终于明白他从来不曾忘情于兰容。他少年时有过许多的梦想,成为一名大汗曾是他最大的梦,他实现了;兰容是他的另一个埋藏得最深的梦,却真的永远成了一个梦。

        出征前,海迷失问他是否需要她伴驾,他一口回绝了。海迷失笑笑作罢,看样子巴不得这样。为了给自己少惹些麻烦,他决定哪个妃子也不带,免得等他出征回来又给海迷失造成口实。

        贵由只小睡了一会儿,做了几个稀奇古怪的梦。他醒来一眼看见雪雪正担忧地俯视着他,强打起精神笑道:“雪雪,你来了。”

        “我给您熬了碗参汤,您起来喝些吧。”

        “噢。”

        贵由觉得心口堵,勉强喝了两口汤,再也喝不下去了。他的目光落在用红绳子拴在壁帐上的一个状似葫芦、色泽莹润的玛瑙瓶子上,那里面装着尔鲁为他出征配制的药丸。临行前尔鲁一再嘱咐他,精神不济时可服用一丸提神,但切不可多服。一路行来,他已服过多次,每次都有种脱胎换骨般的轻松。他现在对这种药的依赖越来越大,也越服越上瘾。看到玛瑙瓶子只剩下一支,他倒有些担心剩下的药丸不足以让他支撑到战争的结束。或许,他该派个人回去,让尔鲁再多制些同样的药丸出来?尽管尔鲁说过配制这些药丸的原料十分难得,他也不管,他偏不信天底下还有什么是他这位大汗所得不到的。尔鲁必须再多给他配些药丸送来。

        “您……”雪雪见贵由汗的眼神有些恍惚,不由关切地问道:“不想喝了吗?您要什么?”

        贵由指了指药瓶。

        “是这个吗?”雪雪将玛瑙瓶取了下来。

        贵由接过药瓶,急切地倒了两丸,含在嘴里。前些日子,一丸药的药力对他不起作用了,他只得增加到了两。

        他等着,什么反应都没有,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来。

        “父汗,您怎么啦?我去叫大夫……”

        “别。”贵由止住雪雪,又倒了两丸放在嘴里。很快,他感到四肢百骸的血脉都畅通了,这真是一种如仙似醉的感觉。

        他满意地嘘了口气:“我没事了,雪雪,你回去吧。”

        雪雪见贵由灰暗的脸色泛起了些许红润,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不由暗暗称奇。这到底是种什么药呢?为什么这么神奇?

        “您想吃些什么?我去准备。”

        “不用。这会儿我困了,如果我想吃什么,会叫阿勒赤带去弄。雪雪,一路行军,你也辛苦了,早点回去吧。”

        “好。”雪雪顺从地正欲退下。

        “雪雪。”

        “什么?”

        “告诉阿勒赤带,让他守着帐子,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我要好好地睡一觉。”

        “好。”

        次日一早,忽察在雪雪的催促下,约上脑忽一起来看望父汗。贵由刚刚起床,正由阿勒赤带服侍着用早饭。天将亮的时候,他被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弄醒了,吃过尔鲁的药后,这才好了许多。

        只不过这一次,他一下吃了六丸。

        贵由原想派阿勒赤带火速返回,向尔鲁索药,阿勒赤带放心不下大汗,建议由他另派几名亲信回去。这会儿,贵由见忽察兄弟进来,示意阿勒赤带先行回避。

        忽察和脑忽一边一个坐在父汗身边。

        贵由看着两个少不更事的儿子,心里一阵难过。说真的,忽察和脑忽虽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却始终不甚钟爱他们。当然,他也知道,他的儿子们对他同样敬而远之。

        大帐中出现了令人尴尬的静默。父子三人都在搜肠刮肚找着合适的话说。

        雪雪端着一盘贵由平素最爱吃的咸炸面圈,来到大帐。看见她,父子三人都不由自主地暗暗松了口气。

        雪雪注意到贵由汗的脸发红,一双眼睛亮得异乎寻常,敏感地意识到贵由汗又服用了那种药。

        “父汗,我给您做了您最爱吃的点心,您要不要吃些?”

        “难为你了,雪雪。”

        雪雪倒来奶茶,忽察给她让开了自己坐的位置。

        雪雪开始并不喜欢父汗,尤其讨厌海迷失皇后。自从父汗生病,雪雪对他的态度才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也许,她第一次意识到,父汗也是人,也有脆弱的时候。

        贵由不忍拂逆雪雪的一片孝心,拿起一个面圈,慢慢地送到嘴里。他暗想,苏如夫人的确是位了不起的女人,不仅培养出四个出类拔萃的儿子,还教育出修眉和雪雪这样聪慧懂事的女孩。

        一种熟悉的欲望如暗流涌动,贵由发现自己对那药的需求越来越大,而间隔时间越来越短。

        奶茶在嘴里变得苦涩,难以下咽。贵由用意志与欲望对抗着,他必须延长服药的间隔时间,否则,那一瓶药会很快被他用完,到那时,如果尔鲁还没有配制出新的药来,他只能停止他的征服计划了。

        随军大夫来了,给贵由号脉检查。贵由的脉象很是奇怪,好似从山崖一泻而下的河流,汹涌澎湃,泥石俱下。

        贵由格外注意大夫的表情,问道:“怎么样?”

        大夫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急得满脸是汗。

        “你如实说,我不降罪。”

        “大汗,恕臣直言,您是不是还服用着其他药物?”

        贵由看了一眼枕边的玛瑙药瓶:“是的。”

        “千万不能再服了。大汗的脉象,看似强健,实则危险。臣这就下去给大汗配药来,为大汗调养调养。臣告退。”

        贵由越来越感到不适了,骨节酸痛,周身如被烈火灼烧一般。他急于支开儿子和儿媳:“雪雪,你去问问大夫配些什么药,能不能加些帮助消化的?忽察、脑忽,你们两个人也不用待在这里陪着我,人多我反觉精神不爽。”

        忽察、脑忽顿觉松了口气,躬身而退。雪雪扶着贵由躺下,为他掖好被角,这才离去。

        当大帐中只剩下贵由一人时,他颤抖的手伸向了枕边的药瓶……

        大概是药丸的作用,贵由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他彻底醒过来已是深夜。大帐中点着一盏酥油灯,光线十分暗淡,为了不影响他的睡眠,侍卫和侍女们都悄悄地守候在大帐之外。

        贵由似乎看到,昏暗的灯影后好像坐着一个人。

        他顾不得多想,伸手去摸药瓶。

        人影悄无声息地移近贵由。

        他慢慢适应了光线,视力变得清晰起来。在那个摇摆不定的人影上,他辨认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一时间,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那张熟悉的面孔静静地俯视着他。

        “你?”他张大了嘴。

        “大汗。”

        “怎么会是你?”

        “很意外是吗?”

        “这……这不可能。”

        “我惦记你,过来看看你。”

        “真的是你吗?”

        “是我。”

        “我曾派人到处找你,都没有找到。”

        “我住在阿拉套的山间,我爱这里的宁静。”

        “不!不可能!”

        “大汗,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可是,真的是你吗,兰容?”

        “是我。”

        “你怎么会来?”

        “我听说大汗的军队正好驻扎在阿拉套。近在咫尺,我很想再见你一面。”

        贵由凝望着兰容,他不能确定自己是醒着还是在睡梦中。

        灯光下,兰容的一张脸简直美得不可思议。

        “你还活着?”

        “是的。”

        “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在想念你。”贵由喃喃自语。

        兰容微微一笑,并没有靠得太近。

        “兰容……”

        “大汗,听我一句劝。”

        “你想说什么?”

        “不要轻启战端。否则,你会成为蒙古国的罪人。”

        “你还要替拔都着想?是拔都派你来的吗?”

        “不!我替蒙古百姓求你。如果你不罢兵,长生天也会惩罚你的。”

        “你不懂。你何曾懂得真正的我!”

        “我懂。你想成为千古一帝,超越祖汗和父汗。你从小就有这样的雄心,只可惜,你真的做错了。”

        “我做错了吗?”

        “是的,你错了。”

        “兰容,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讨厌我?”

        “瞧你说的什么话,我从来不曾讨厌过你。只不过,你与阔出不同,你的性格有些古怪,不容易让人接近。”

        “你仍然爱着阔出?”

        “一生一世。”

        贵由的心中泛起一阵酸涩。

        “那么,拔都呢?”

        “他在我的生命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

        “你原本深爱着他,不是吗?”

        “阔出出现后,我的爱给了阔出。虽然如此,拔都始终是我愿意用自己的全部身心去为他祝福的人。”

        贵由心如刀绞,本能地去取药瓶。

        兰容先将药瓶取在手中。贵由看见她的手腕上戴着一副金手镯,手镯的上面嵌着一颗罕见的、红色的宝石。

        “这是什么?”兰容倒了一颗药丸出来,用舌头舔了舔。

        “药。”

        “谁给你配的?尔鲁吗?”

        “是的。”

        “大汗,你不能再吃这种药了,吃多了只会对你有害。”

        “是吗?不过我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

        兰容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惋惜,她想了想,将药瓶还给了贵由。“大汗,我言尽于此,该走了。请你保重,也请你尽快收兵回营,汗国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你去处理。”

        “不,你不要走,你不能走!你还有许多话想对你说。”贵由一把抓住兰容的手腕,兰容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挣脱了他的束缚,飘然而去。

        金镯上的红色宝石却留在了贵由右手的手心里。

        贵由全身颤抖着,急忙倒了一把药丸放进口中。他感到从眼睛、鼻子、嘴到脖颈到四肢百骸都开始升腾起一团火焰。被焚烧的感觉原来如此痛苦!

        这是梦,这一定是梦。他对自己说,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右手的手心中,真的握着一粒红色的宝石。鲜红鲜红的宝石,像一滴血。

        他大叫一声,一口鲜血喷射而出。

        药瓶滑落在地,药丸滚落出来。

        清晨,阿勒赤带走进帐子,看到满地是红色的药丸。他几步抢到贵由的床前,发现贵由仰面躺在床上,被面、枕边到处都溅满了暗色的血污,人,已经没有了气息。

        贵由的右手却始终紧紧地攥着。

        父汗突然病故,使忽察和脑忽兄弟彻底乱了方寸。幸亏雪雪和阿勒赤带两人还能勉强保持镇定,他们商议了一下,决定暂时秘不发丧,立刻撤军,由忽察和脑忽兄弟扶棺返回哈剌和林。

        贵由军突然撤走,引起了别儿哥和昔班的怀疑,他们担心有诈,一直等到确切的消息传来,才徐徐撤回本土。

        海迷失骤闻噩耗,居然不动声色。她一面安排将贵由的灵柩送往窝阔台汗国的首都叶密立安葬,一面派出使臣将讣告送往各地。为了争取到蒙古贵族中最有权势的人的同情,海迷失遣特使去见苏如夫人和拔都汗,向他们通报了贵由病故的消息。

        苏如夫人请使臣带回一件丝绸衣服和一顶华贵的罟罟冠,以示对贵由的哀悼和对海迷失的慰问之忱。拔都原本心胸广阔,如今逝者已矣,他与贵由之间的一切恩怨也就烟消云散。他派弟弟昔班替他参加了贵由汗的葬礼。临行前他要昔班转告海迷失,要她一如既往,与大臣们共同治理朝政,照拂一切庶务。不仅如此,拔都担心海迷失骤然临朝,无力担当重任,还特地吩咐那些幼辈宗亲们做她的辅弼,一直到忽里勒台大会选出新的大汗为止。

        海迷失在瞬间登上了权力的顶峰,体会着当年她的婆婆乃马真临朝时那种颐指气使的快意。

        她的眼睛里重又出现了那种掩饰不住、扬扬得意的神情,而全然忘却了丈夫刚刚故去的痛苦。

        她甚至忘了,当太阳升起时,就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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