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军一败再败,败讯传来,已六十五岁的太皇太后谢道清,气急攻心,竟昏厥了过去。
侍女见状,慌忙请来御医。谢道清被御医救醒,喝了几口燕窝粥,方稍稍恢复了精神。
太皇太后谢道清在理宗朝正位中宫,理宗去世后,度宗即位,尊谢道清为皇太后。度宗在位十年,于咸淳十年(1274年)七月病逝,四岁的太子赵顕即位,史称恭宗,时谢道清已六十多岁,体衰多病,被尊为太皇太后。皇帝年幼,虽贾似道主政,仍须赵家长辈辅佐皇帝才显得名正言顺,故谢道清被推上了垂帘听政的位置。
元军大举东下,宋各地守军或叛或逃,朝廷百官纷纷弃官保命,临安一片混乱。眼看京师危急,谢道清广泛号召四方勤王,但响应者极少。不久,留梦炎从湖南来京,左、右丞相争相让位,要求离开朝廷,谢道清不许,乃以陈宜中和留梦炎分别任左、右丞相,并兼枢密使。
转眼到了宋恭帝赵顕德祐元年(1275年)十月初一,谢道清在自己居住的慈元殿召集文武百官议事。
“一败涂地!一败涂地!这仗究竟是怎么打的!十三万精兵哪,舳舻相连百余里,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败了。那贾似道竟还提出过迁都,真是误国害民,荒唐之极!”
谢道清看看右丞相留梦炎,稳定了下情绪,问:“据说,自元军沿江而下,建康、平江、滁州、广德等地守军将士竟然不战而降,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留梦炎抹了把头上的汗水,不敢欺瞒。
“元使赴宋议和,率使团五百入独松关,结果,其正、副使一死一伤,余者或杀或关,此传闻是否属实?”
“臣正组织调查。”
“此事一定要彻查清楚,看看是谁幕后指使。留梦炎,数日前,哀家看到一份战报,说元军攻打扬州甚急,李庭芝固守待援。你身为朝廷右丞相,对增援之事作何安排?”
“这……”留梦炎支吾着,不知如何应对。
“说啊!”
“朝中乏人,已无兵可派,更无人敢领兵前往。”
“什么!想我大宋立国三百余年,何时亏待过士大夫!如今,国遭大难,你们一个个只顾保命,再不就是欺上瞒下。远的不论,今年七月,我军水师与元军水师激战焦山,明明战败,你们却报哀家说:打了个平手。这不是睁着眼蒙骗我们孤儿寡母嘛。”
“太皇太后息怒!臣那样说,是不让太皇太后着急,伤了凤体。”
谢道清恼怒地摆摆手:“这么说起来,倒是哀家不识你等‘忠心’了?你且退下,从速安排驰援事宜。”
“是。”留梦炎不敢抗旨,心中却想,你说得容易,我到哪给你找那么些个军队去!
“陈宜中,你是朝廷重臣,哀家希望你能将目前战况如实禀奏。哀家要知道实情。”
陈宜中愣怔。迟疑片刻,陈宜中出班扶笏奏道:“前不久,元军攻打潭州,知潭州兼湖南安抚使李芾一直在州衙熊湘阁上督战,苦守七十余天后,城破,李芾向祖庙诀别。他说:‘我以一介寒儒,受国家恩典,掌管一州,理应守义尽忠,报效国家’。言罢与妻儿一同纵火自焚,为国殉节。”
说到此,陈宜中蓦觉悲从中来,潸然泪下。谢道清亦泪流满面,情难自已。“只可惜满朝文武,似李芾这样的忠贞之士太少了,太少了!”良久,谢道清脸色苍白,喃喃自语。
“太皇太后春秋已高,还望保重凤体!”陈宜中试图宽慰女主。
谢道清微微颔首。“陈丞相,丁家洲兵败后,你与朝中诸大臣联名要求诛杀贾似道以谢天下,哀家念贾似道勤劳三朝(理、度、恭),不忍以一朝之罪,失待下臣之礼,是以只将他贬职,迁往循州(广东龙州)。哀家不明白,他怎么就于途中死了呢?”
“奸相贾似道虽遭贬,仍要带侍妾数十人同行。奉命押解他南下的将士不许,将其侍妾悉数撵走。一行人至漳州地界,为首将领数次暗示贾似道自杀,似道犹想偷生,声称太皇太后许他不死。此人无奈,对同行官员说:为天下人杀似道,虽死无憾。遂将贾似道处死。”
“武将擅杀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贾似道罪在不赦,人神共愤,太皇太后不宜追究擅杀之罪,以免造成人心混乱。”
谢道清细思陈宜中所言有理,只得作罢。“可是,除掉了贾似道,于朝政又有何转机?我们的军队还不是照样一溃千里!”
数日前,谢道清张贴诏书于朝堂之上,诏书上写着:“我国家三百年,待士大夫不薄。吾与嗣君遭家多难,尔小大臣不能出一策以救时艰,内则畔宫离次,外则委印弃城,避难偷生,尚何人为?亦何以见先帝于地下乎?”谢道清此话,明着是在痛骂群臣,实际上却在埋怨开国之主赵匡胤。当年,赵匡胤黄袍加身,阴夺帝位后,为消除藩镇割据的危险,疏远、压制武人,标榜“以儒治国”,重用文士,被定为大宋“国策”。进士出身的士大夫虽说熟悉词赋文章,对治国理政、富国强兵却几乎一窍不通,只能不着边际地空发些议论,坐而论道。加之文人相轻,互相攻讦,堂争此起彼伏,朝廷不得安宁。文士的低能造成了国家的羸弱,羸弱的国家豢养着冗官、冗员、冗兵,百姓困苦不堪。在朝廷,将无斗志,只知委曲求全,因此对辽、金、西夏都曾用过“岁币”换取暂时的“和平”。既然金钱丝帛比军队管用,又用不着大臣自掏腰包,何乐而不为?
如今,继贾似道之后出任宋朝丞相的文士,也尽是些昏庸无能之辈。这些执掌朝政的宰辅大臣,不思进取,互相牵制,把个朝廷弄得乌烟瘴气。
身为丞相的陈宜中被朝中文士指责擅专朝政,比贾似道有过之而无不及。陈宜中一气之下不辞而别,离京出走。谢道清屡次派人请之不归,最后只得通过陈的双亲帮忙,才好不容易将他请回朝堂。谁知过了不久,留梦炎又溜了,也是屡召不回。堂堂大宋王朝,居然没有一个敢于负责任的丞相,着实令人心寒。
几经周折,费尽心机,谢道清总算凑齐了她的阁僚,一同商讨下一步的行动。“勤王诏书早就发往各地,怎奈响应者寥寥可数。只有赣州知州文天祥招募万余人往京师勤王护驾,精神可嘉。”
陈宜中冷笑一声,漠然道:“文天祥所募军队不过是群乌合之众,哪里有什么战斗力,进京徒滋骚扰,不如令其解散。”
张世杰扶笏向前:“文知州起兵之前,确实有人劝他:现在敌兵分三路而来,你以一万众北上拒敌,无异驱群羊搏猛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文知州回答说:大敌当前,国难当头,个人荣辱又算得了什么!所以我自不量力,不过是以身殉国,希望天下忠臣义士闻风响应。义胜者谋立,人众者功成,只有这样,社稷才能保全,国家才能安宁。岂料勤王之师被拒城外数月之久,文知州纵有救国之策,亦多受朝中大臣掣肘。”
“哦,文知州,你有何良策?让哀家听听。”
“臣以为,当前军情紧急,如有可能,应在现有的区域内划分四镇,由中央统一指挥。把广西并入湖南,在长沙置帅;把广东并入江西,在隆兴(南昌)设镇;把福建并入江东,在鄱阳(波阳)置帅;把淮西并入淮东,建镇扬州。然后督各镇分别收复失地。如此一来,各镇地大力众,既便于抵抗,也可协力对敌,有进无退,图谋收复。元人兵少,一旦分兵多路,势必力弱,使其疲于奔命,再加上敌后中原百姓扰乱其后方,足以打败入侵之敌。”
谢道清还未说什么,陈宜中先嗤之以鼻:“迂阔之谈!迂阔之谈!如今火烧眉毛,军无斗志,元军亦来势凶猛,哪有时间重划四镇,遑论收复失地?书生之语何足取!”
张世杰大怒:“国家安危,系于义者,陈丞相何苦冷言相讥……”
谢道清摆摆手,制止了一场即将爆发的争吵。“派往伯颜军中求和的使者已经去了十几天了,至今未回,这可如何是好?”她疲惫的目光茫然地停留在大殿的某个角落,“今天不如就这样吧,哀家也累了,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议。”
谢道清撤朝,百官纷纷离去。偌大的慈元殿只剩下文天祥、张世杰默然伫立。不知过了多久,张世杰愤然道:“这算什么事!从上到下只知议和,议和……”
文天祥望着他,嘴唇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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