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元十二年(1275年)夏,阿术、董文炳、伯颜分三路围攻常州城,常州守将刘师勇坚守不降,着实让元军吃了些苦头。
鉴于常州久攻不下,伯颜将指挥部从镇江迁至常州前线。十一月十六日正午,伯颜命人射书城中招降,刘师勇依然不予理睬。
伯颜大怒,亲督帐下主力强行攻城,昼夜不停。十八日拂晓,中军率先登城,竖伯颜红字帅旗于城头,四面攻城元军欢呼“丞相已登城”,士气大振,未几,常州城破。
宋将刘师勇退入城中巷战,不敌,刘师勇单骑闯出城关,奔往平江(苏州)。宋军余者拼死力战,六名士兵背靠背相互支持,杀死杀伤元军近百人后方力竭战死。
城中烈焰熊熊,硝烟弥漫。面对这座元军以伤亡近两万人为代价换取的孤城,伯颜怒不可遏,将临行前忽必烈皇帝一再嘱咐“将士毋得妄加杀掠”以及“北宋曹彬不嗜杀人,一举而定江南”的谆谆告诫置之脑后,下令屠城。
诸将请求追杀刘师勇,伯颜冷静下来,劝道:“西征之时,成吉思汗放花剌子模王位继承人札兰丁渡印度河,是为以其威,降其民勇。如今,刘师勇单骑逃窜,正可借刘师勇之口,使负隅顽抗的宋守城者闻风丧胆。”
几天后,伯颜挥军进至平江。平江守将弃城而走,都统王邦杰献城乞降。不久,战报传来,阿术、董文炳一举袭破独松关。
独松关绿色如绣,阿术、吕文焕信马由缰,边走边谈。
“看来,进入临安之前,不大可能再有艰苦的攻坚战了。”阿术回首城关,沉思着说。
“不错。”吕文焕表示赞同。
林涛怒吼,他俩的谈话也时断时续。
“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招降宋廷了。”
“据报,伯颜丞相已派人将当今圣上劝降诏书副本送往临安,敦促宋君臣速速请降。”
“南边大局已定,我现在担心的是东北边境。”阿术做了个深呼吸,空气中似乎仍弥漫着硝烟的气息。
吕文焕似乎有些不解,阿术耐心地解释道:“如今四海归心,唯独这个乃颜,总要翻出点花样来!打,他又不认真跟你打,你稍一松懈,他又卷土重来——与察合台汗国后王的海都一样,真让人头疼。丞相之意,是想凭借强大的军事压力,尽快降服宋朝廷,然后腾出手来,彻底平定乃颜叛乱,永绝边患。”
同一时刻,也即至元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七日(1276年1月14日),伯颜命崇福司使爱薛与宋宗正少卿陆秀夫一行数人同赴临安,交涉宋朝廷投降事宜。
除夕之夜,伯颜挥师自平江出发,继续南进。他要按预定作战计划,与左、右路军会合。
正月初二,谈判代表爱薛一行到达临安。
陆秀夫安顿好爱薛及其随行人员,匆匆赶往慈元殿,向太皇太后谢道清汇报了与伯颜谈判的结果。谢道清无计可施,决意投降。
“也罢,哀家可再作让步,向元帝忽必烈称臣。”谢道清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只要元军肯退兵,宋宗室血统得以延续,什么称臣不称臣的,她根本不在乎。
陈宜中心里憋着一口气,将茶杯狠狠蹾在案几之上。“伯颜也太过得寸进尺了。记得绍兴八年(1138年)和绍兴十一年,高宗皇帝两次派丞相秦桧北上与金人谈判,签订了‘绍兴和议’,同意向金称臣,每年纳银二十五万两,绢二十五万匹,结果遭到朝野抨击,秦桧也因此在死后身败名裂,落下千古骂名。臣陈宜中虽然不才,却不想重蹈秦桧覆辙,这投降之事,臣不想做,也不能做。”
“陈爱卿,哀家理解你的心情。不过,只要能维持赵氏宗室的延续,称臣,也可不必计较。”
陈宜中注视着太皇太后憔悴的面庞,毫不妥协地拒绝道:“太皇太后虽然一再表示如能使大宋免于亡国,可以不计较名位尊卑,但作为一国丞相,臣不能不郑重声明,即使杀头,臣也不同意太皇太后对元帝称臣。”陈宜中简直要声泪俱下,“我们一让再让,从增加岁币至称侄、再称侄孙,元廷依然不答应,那就只好在京湖一线调集京师的二十余万忠勇和五万御林军与其决一死战。”
“你疯了!你这不是以卵击石,要将我们最后一点家底赔光吗?你难道忘了常州屠城的教训了吗?你下去吧,好好地冷静一下,哀家不想跟一个没有理智的人说话!”
陈宜中不敢再辩,怏怏回到相府。
亭台楼榭,小桥流水,陈府花园美丽如故,陈宜中却无论如何找不到昔日的心情。相府卫士远远地跟在他的后面,保护着这位权倾朝野却惶惶不可终日的当朝丞相。
陈宜中暗自思忖:如今兵临城下,打又不能打,和又不能和,莫如三十六计走为上。想当初,高宗为躲避金兵追击,从镇江避到定海,后泛舟海上。数月之后,金兵退走,高宗还朝,还不是照样当皇上!
既然有先例,为何不可以借而用之呢?
主意拿定,陈宜中立刻召集所剩不多的“文武百官”入宫,向太皇太后请求迁都。
“迁都?往哪里迁!你这分明是要哀家逃跑,置祖宗三百年基业于不顾嘛!将来,哀家有何面目见大宋朝列祖列宗?”
陈宜中痛哭流涕,慷慨陈词:“眼下两浙、江西、两广、福建、川蜀仍掌握在我们手中,只要我们不举降旗,在福州建立陪都,与元军展开持久战,像当年高宗那样,元军势必退去。”
“臣等恳请太皇太后迁都避难!”百官随声附和,齐刷刷地跪于宫外冰冷的丹墀下。
谢道清思虑再三,无奈只得表示赞同:“好吧,就依众位爱卿所奏。传旨下去,开国库为百官发放银两,权作迁都路费。”
“遵旨!”陈宜中抹了头上的汗水,慌急间却忘了与太皇太后定下具体的迁都时间。
谢道清身为女主,别看平时优柔寡断,一旦拿定主意却很干脆,当即回宫收拾行装,准备启程。谁知等到天黑时分,陈宜中仍未到宫中,谢道清大怒:“哀家本不愿迁都,皆因大臣苦苦哀请。哀家做了准备,你们又不启程,分明是有意戏弄哀家。”说罢,摘下珠宝首饰扔在地上,愤愤回宫,闭门不出,大臣请见,一概拒绝。
其实,陈宜中原本打算第二天天明启程,因忘了说明时间,致使谢道清对他产生怨怒,说什么也不肯接见,无奈,陈宜中回到相府,做了伺机逃走的准备。
正值新春佳节,陈宜中的宅邸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相府五百余口围坐成一个半圆,心事重重地欣赏着节目。
“丞相,嘉兴快马来报,嘉兴守将刘汉杰开城投降,伯颜的大军已开进嘉兴。”相府总管急匆匆来到后花园,向陈宜中附耳低语。“另外,老奴还听说昨天午后,同签枢密院事和参知政事一同逃离京城。”
“是么?”陈宜中倒吸一口凉气,面部肌肉抽搐不已,红红的酒糟鼻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千真万确,老奴刚才已经证实。”
“郭总管,”陈宜中悄声问:“太皇太后、皇帝还在临安城吗?”
“在。”
“在就好。否则我们岂不是……”他咽回了下面的话。
“丞相,迁都之议传遍京城后,人心惶惶,近日不断有大小官员逃离京城,不知所终。”
“这在预料之中。倒是太皇太后一反常态,一日两次上朝,早朝刚任命谢堂为两浙镇抚大使,退朝不久,又传旨设朝,封文天祥为知临安府,正二品衔,全永坚为浙东抚谕使。”
“丞相,老奴有些话思虑已久,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跟随我多年,有话但讲无妨。”
“老奴以为,倘若走不脱,还望丞相改变初衷,同意向大元皇帝献表投降。”
“啊——”
陈宜中的汗水流得更多了,本来就发红的鼻头也由于紧张而变成了紫色。
“丞相……”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的意思还是: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既然如此,老奴立刻安排,一旦风声不对,我们就来个不辞而别。”
“你觉得哪里比较妥当?”
“温州吧。安顿下来,哪怕做个富贵闲人也好。”
“就依你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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