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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红楼梦迷案·推理版红楼梦续第十回 遇命案晴空下霹雳 逢抄家平地跳雪山

第十回 遇命案晴空下霹雳 逢抄家平地跳雪山

        01

        话说宝玉听了媚人之言,甚为惊异,心内暗忖:如今祖母病重,若说他人平日里对我不满,趁此时设下诡计,欲对我不利,或者还有几分可信处。惟有袭人,平素最是贤良,对我又忠心不二,怎会与失玉之事有关?又想这媚人虽自小便服侍自己,然前几年回了南京老家那边,晴雯死后方重回身边,感觉竟似生分了不少。现时媚人说出如此惊世骇俗之语,莫非神志不清了么?

        念及晴雯,宝玉心中不由阵阵酸楚,他叹口气,扶起媚人,温言道:“这事确实蹊跷得很,我知道你急着想找回那玉,但亦无须胡乱猜疑,徒然平添烦恼……袭人怎会做那等事呢?”

        媚人退了几步,身子斜斜倚住炕边,仿佛已不堪重负,缓缓道:“我并非是在胡乱猜疑,信口污人清白,而是亲眼所见。”

        宝玉见她仍坚持己见,忙道:“怎会是亲眼所见?那日你两人不是始终在一起么,她没拿那块玉,这你最清楚不过了,再说事后亦认真查点过,怡红院上上下下,全然不见玉的踪影,这你都是知道的啊!”

        媚人摇头道:“二爷没明白我的意思……我确实跟袭人姐姐都在一起,但那块玉亦的确是她当着我的面亲手交给了赵姨娘,只不过我当时没有意识到罢了。后来,赵姨娘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那玉放到了栊翠庵那里。”

        宝玉仍是一头雾水,茫然道:“当着你的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媚人欲言又止,她咬咬牙,似乎终于下了决心,开口道:“二爷再想想当时的情景,赵姨娘来到怡红院,说是要给老太太配药,需要上好的合欢花浸的酒作药引子,因此找了过来。我们把她让进堂屋里,然后袭人姐姐到前面抱厦去找酒,我陪着她在屋里闲聊……”

        宝玉点头道:“这些都不错啊,袭人亦是对许先生这样说的。之后袭人找到了酒,赵姨娘没多停留就离开了,她怎么有机会取走通灵玉呢?”

        媚人道:“二爷和许先生难道都没想到那瓶合欢花浸的酒吗?酒中浸花,花色皆入酒内,酒色暗棕,此时若把那小小的通灵玉放置瓶中,虽是玻璃瓶,又有谁看得出来呢?”

        宝玉悚然一惊,竟会有这种可能,他确实从未想到过。媚人不由他分说,又道:“服侍二爷安歇时,袭人姐姐确已把通灵玉塞入床褥下,我亦在旁边见到了。但随后我先出了碧纱橱到了外间,她又留下整理了一下床褥,若此时她悄悄把通灵玉拿起,随身藏了,那自然谁亦不知。待到在抱厦那边找寻合欢花浸的酒时,再把通灵玉放到瓶中,当着我的面交给了赵姨娘,我那时怎能识破呢?只是,昨夜玉丢失以后,我思来想去,既然从昨晚到今儿早上,在发现失玉之前,怡红院里的人谁亦没有离开过,那此事就应着落在赵姨娘身上,因为昨夜只有她来过怡红院。而怡红院里唯一被带走的东西,便是那瓶合欢花浸的酒了……”

        (作者按:参见第八回对通灵玉的描述,通灵玉“大如雀卵”,作者曹雪芹另外说明,“其真体最小,方能从胎中小儿口中衔下”。既如此,放置于酒瓶中应不成问题。)

        听了媚人之言,宝玉半晌说不出话来,转眼看看身畔的焙茗,亦是目瞪口呆,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到目前为止,媚人的说法是唯一能对失玉之事作出合理解释的,先前宝玉与许世生讨论时,连许世生亦未曾想到这种可能,的确,借助于那瓶合欢花浸的酒,赵姨娘可以堂而皇之地把通灵玉带走,只要袭人事先把玉放到酒瓶之中……此时宝玉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思绪混乱已极,若让他相信一向最倚重的袭人竟然躲在身边盘算着谋害自己,那实在好似地覆天翻,乾坤倒转,若说袭人清白无辜,失玉之事又如何解释呢?媚人之言实在难以辩驳。

        宝玉跌坐在炕上,勉强定定神,说道:“你所说虽有些道理,可还只是你的推测。毕竟你没亲眼看到袭人将玉放到酒瓶中,何况口说无凭,叫我怎能贸然相信?”

        媚人擦擦脸上的泪痕,忽然冷笑道:“我知道在二爷眼里,袭人是我们这些人里第一贤良的,将来说不定还要抬举她的。只是此次失玉之事,所牵涉的非止一两人,恐怕瞒亦瞒不住,盖亦盖不住。”

        (作者按:参见第三十一回,“宝玉一面说:‘你们气不忿,我明儿偏抬举他(此处指袭人)。’”媚人故有是语。)

        宝玉见她如此,不知她又要有什么惊人的话,正想追问,忽觉眼前又是阵阵晕眩。他手扶前额,刚要站起身来,眼前已是一片黑暗。

        昏昏沉沉中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宝玉这才睁开眼来,他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回到怡红院的居室之中,正坐在张织锦靠背椅上,身上还搭了床毯子。宝玉茫然地四处望望,原来自己是在西外间,屋里黑漆漆的,没有旁人,身畔的小桌上放着盏玻璃绣球灯,微弱的灯光晃动着,不远处便是西里间的房门,看得见碧纱橱里的填漆床,床帏垂挂着。另外一侧,西外间与堂屋之间的大穿衣镜合拢着,槅子架外亦是黑洞洞的,静悄悄没有人声,只有槅子架上的自鸣钟走动的声音传到耳边。

        宝玉有些头痛,竟觉屋内似有阵阵凉风袭来,不由打了个寒战,难道后房门忘记关了不成?他正想站起身来,忽然穿衣镜被推开,媚人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有些糕点,什么枣泥馅山药糕、藕粉桂花糖糕之类,还有碗热气腾腾的细米香粥。媚人笑道:“你总算醒了,快来喝点热粥吧,暖暖身子,今儿晚上有点冷。”

        宝玉看她巧笑嫣然,全不似适才情状,便道:“奇怪啊,我不是在你家里么,怎么现在却回到这儿了?我只记得当时晕了过去,之后怎么回事可全不记得了。”

        媚人拍拍胸口道:“还说呢,再不敢招惹二爷了。正说着话,你却突然人事不省,把我和焙茗吓得不轻。好在我家旁边就有位有名的大夫,赶快请他看了看,说不妨事,不过一时急躁,气血上涌所致,大夫给灌了几口药,说睡上一觉醒了亦就没事了。我们看看天色亦不早了,就套上车把你拉上一起回府了,你倒睡得安稳,一直到现在。”

        宝玉道:“我这个样子回来,不把别人都吓一跳么?”

        媚人道:“我们走的都是角门,看门的都熟识,倒还好,没有旁人注意到。再说大家都在老太太那边忙着,亦没心思留心别的,袭人她们亦过去了。”

        宝玉这才想起下午亦没来得及去给贾母请安,忙问道:“老太太怎么样了?好些了么?”

        媚人道:“太医说,老太太的病情依然沉重,但若能稳住,兴许还可好转,关键就看这几日了。”

        宝玉听了,难免忧心忡忡,一时间竟亦没心思再查问早先媚人所说袭人涉及失玉之事,过了好一会儿,才记起问道:“那会儿你说,府里还有其他人与通灵玉丢失一事有关,到底是怎么回事?”

        媚人摇头道:“那大概只是我的猜疑吧,暂且还是不说了……别惹得你再晕过去。”

        宝玉笑道:“我就有这毛病,一着急就容易犯,不是大喊大闹,就是人事不省,一会儿就好了,你亦不用害怕。要说通灵玉丢失那件事呢,虽然蹊跷得很,但总有水落石出那一天,你就别乱猜疑了,对大伙儿都好。”

        (作者按:宝玉两次发病之事,参见第二十五回“魇魔法姊弟逢五鬼”,第五十七回“惠紫鹃情辞试忙玉”。)

        媚人沉默不语,半晌方指指槅子架上的自鸣钟道:“已经快寅正初刻了,二爷赶紧喝点粥、吃点点心,上床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好了。”

        (作者按:寅正初刻,相当于凌晨四点。)

        媚人这一提醒,宝玉方才感觉腹中饥饿,他赶紧端过托盘,吃了几块点心,再喝下半碗香粥,顿时驱走不少身上的寒意。然而这时节困意却涌了上来,他本想再与媚人聊会儿天,但眼皮却不由自主打起架来,坐在椅子上打着盹,眼前媚人的面容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远,随后他便坠入了沉沉梦乡。

        02

        这一觉睡得好香,似乎过了很久,宝玉朦胧中听见有人在使劲敲门,过了一会儿无人回应,敲门变成了擂门,门被砸得咚咚作响。宝玉终于不胜其烦地醒了过来,迷蒙中还想,谁人敢在怡红院如此撒野呢?然而刚睁开眼睛,他却惊得呆住了,原来自己并非身在怡红院正房碧纱橱的床上,而是躺在不知谁人家的炕上,身上盖着褥子。

        宝玉茫然地坐起身来,他揉着眼看着炕上的陈设,靠墙摆着低矮的炕柜,炕桌被移到了炕的另一边,再看看屋里,家什不多,通往里间挂着绣线的软帘,一切都有些眼熟。震耳的敲门声让宝玉反应有些迟钝,再过了一会儿才认出来,这还是在媚人家里。宝玉顿时不知所措,竟亦想不起去开门,直如置身迷雾之中,自己不是已经回怡红院了么,怎么现在又到了媚人家里呢?

        还没等宝玉想明白,门外擂门的人已等得不耐烦了,只听咣咣几声巨响,屋门被撞得大开,几名官府的衙役如狼似虎般闯了进来。领头的差官在屋里左右顾盼几眼,盯住呆坐在炕上的宝玉道:“你便是荣国府那位衔玉而生的公子么?”

        宝玉并未开口,只是木讷地点点头,他现时思绪正如乱麻一般,自己为何身在此处,昨夜的经历究竟是怎么回事,媚人又到哪儿去了……种种疑窦使他根本无暇去应付眼前这些人,然而接下来却听那差官冷笑道:“现有人将公子告到九城巡按大人府上,说你在此为非作歹,残害奴婢。故大人命我等前来巡查,公子果然在这里!”

        宝玉不明所以,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那差官亦不理会,回头便命几名差役仔细搜查屋子,只见一名差役冲上前来,在炕上乱翻起来,又令宝玉下炕退到一旁。另一名差役掀起通往里间的软帘,径直闯了进去,转瞬间众人便听见从里间传来一阵惊呼:“杀人了!杀人了!”

        听到喊声,那差官和其余的衙役一拥而入进到里间,只剩下一人留在外间看管着宝玉。过了片刻,几名衙役抬着具女尸从里间走了出来,长发低垂,面孔惨白。宝玉一见,登时身子一震,如雷击顶,那竟是媚人!

        接下去宝玉已完全乱了方寸,浑浑噩噩直如做梦一般,那群衙役亦不由分说,径直把宝玉押到九城巡按府上。巡按大人外出未归,差官便把宝玉投到巡按府后院的牢房之中。

        可怜宝玉自幼锦衣玉食,哪曾经历过这种阵仗,这九城巡按府他昔日亦曾来过,不过那时是座上贵客,如今却已沦为阶下囚。那差官用力将他推入牢房,宝玉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差官全不理会,锁上铁门,径直去了。

        时候已是接近正午,牢房却依然阴暗得很,只从西墙上方的一个小窗口透下些微光亮。牢房里再无旁人,一股腐臭味弥漫在宝玉鼻端,让他直欲呕吐。宝玉只觉心神俱疲,正欲坐下,却发现这里既无桌椅,又无床铺,只墙边地上铺着些稻草。宝玉长叹一声,不由得眼中堕下泪来,直至此时,兀自百思不得其解,从昨夜到今晨,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呢?

        再说此时荣府中,已是天下大乱。原来这日一早,重病之中的贾母竟觉得畅快了些,鸳鸯服侍着喝了碗燕窝粥,而后斜倚在榻上歇息,鸳鸯、琥珀、鹦鹉等几个丫头变着法子讲笑话逗她开心。贾母笑眯眯地听着,时而有气无力地笑几声。贾政等人早得了消息,均喜形于色,以为贾母病情终于好转,但还不敢轻易前去打扰,皆在门外院中守候,准备等贾母复原得再好些了,才去请安。

        正当此时,贾政忽见贾琏在穿堂那边张望,他皱皱眉,走过去问道:“有事么?怎么找到这边来了?”

        贾琏忙回道:“九城巡按府上有人来拜访,说有十万火急之事。”

        贾政听了,难免心神不宁,心想自贵妃逝后,家里诸事不顺,昨日忠顺王府的长史官找上门来,横生一场波折,终把妙玉带走,还不知如何收拾,今日九城巡按府偏偏又不期而至,大概亦并非吉兆。无可奈何,暂且听听来人说些什么再作计较。

        待贾政来至前面厅上,却见原是故人,来者乃九城巡按府里的一名胥吏,因祖上与贾家是远亲,早年间常常走动,近些年因诸事繁杂,少了往来,不过逢年过节亦时而见面。适才贾政因心绪烦闷,没记起他来,此时稍稍安心了些,连忙寒暄问候,又命人献茶。却见那胥吏神色慌张,摆手道:“大人毋须客套,晚生今日前来,乃有要事。”便把宝玉已被九城巡按府以残杀奴婢罪名关押之事说了。

        贾政听了,只觉头昏目眩,坐在椅上半晌动弹不得,恍惚中又听那胥吏说因贾家乃皇亲国戚,九城巡按府未敢专断,已将此事启奏当今圣上,如今只看圣意如何裁处。贾政闻听更觉大难临头,他勉强挣着起来,向那胥吏道谢,又命贾琏去准备一份厚礼相送。那胥吏推辞几句,终究不敢久留,拿了礼物匆匆离开贾府。

        贾政忙命人去请贾赦,速来商议对策。小厮匆匆去了,不一会儿却回说大老爷出府去了,不晓得去了哪里。贾政直急得汗出如浆,心想此事万万不能让贾母知晓,此刻家里尽是些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要么便是女流之辈,实在无人可以倚靠。情急之下,他找来几名心腹门客商议,议论良久,只是苦无良策,贾政忽然想起许世生,忙问他去了哪里。原来许世生此时已回北静王府,向北静王禀报忠顺王府长史官来至贾府抓走妙玉,并牵涉宝玉之事。

        贾政暗忖,若宝玉之事当真已动达天听,为今之计,亦只有去求北静王世荣帮忙或还有回转的余地,便命下人火速备轿,自己这就去求见王爷。不过盏茶工夫,下人回报,轿已备好。贾政匆匆来到府门前,正要上轿,却见长街另一头尘烟四起,顷刻间一队人马来至荣国府门前。

        贾政正惊疑间,只见在这队人马最前面,一顶官轿徐徐落地,两名衙役在轿前掀开帘子,从轿里走出的那人他却认识,原是九城巡按府的张大人。贾政心中惴惴不安,忙上前见礼,那张大人神情肃穆,与平日大不相同,回礼道:“政老且莫要外出,今下官奉旨来此,府里诸位预备接旨吧。”

        03

        书中暗表,原来九城巡按府擒拿宝玉之后,因其姊乃当朝贵妃,贾家乃皇亲国戚,未敢擅专,遂速将此事启奏圣上。事有凑巧,亦该着贾家遭逢厄运,当今圣上恰恰刚接着忠顺王的一份奏折,说是贾府包庇罪臣之女妙玉,把她藏匿在府中,且吞并妙玉私藏之珠宝,贾政之子与此亦有莫大干系云云。自贾妃逝后,便多有人在圣上面前进谗言,谓贾府之人素以皇亲自恃,多行不义,乃有害人性命、夺人家产之事,致使民怨沸腾。圣上本未深信,如今见此两份奏折,不禁龙颜震怒,立下旨意,令有司对贾府涉案之人严加讯问,辨明罪责,绝不轻贷,又令查抄贾府家产,除留取部分供家属应用之外,其余全部清点,待案结之后藉没入库。

        (作者按:前文已提到,根据曹雪芹前八十回原着提供的线索,红学家们一般都认为,贾元春之死并非善终。如周汝昌即认为,贾元春之死类似杨贵妃之死,乃是随侍皇帝外出期间,事变猝起,乱中被杀。贾元春死后,贾府没了靠山,败落是意料中事。关于贾府被抄家,俞平伯在《红楼梦研究》一书中指出,贾府败落的原因很多,但最大、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抄没”,参见脂本第二十七回的一条脂评:“此系未见抄没狱神庙诸事,故有是批”。)

        且说贾赦、贾政听完圣旨,默默无语,均知事已至此,惟有听候处置。当时贾珍、贾琏、贾蓉、贾蔷、贾芝、贾兰等俱在,九城巡按府张大人宣完圣旨后,更一一历数贾府诸人罪状。除宝玉杀害奴婢媚人、贾府包庇罪臣之女妙玉两项之外,尚有贾政纵子强奸母婢,致使其羞愤自尽;贾赦强买古董,逼死物主石呆子;贾赦之媳王熙凤因贪恋钱财坏人婚姻,致男女二人自尽,贾珍亦与此事难脱干系……众人直听得冷汗直流,个个面无人色。

        (作者按:贾政、贾赦、王熙凤等人罪名,详情均见前八十回。)

        到末了,张大人命衙役暂拘押贾政、贾赦、贾珍付有司详加讯问,贾政之子宝玉,现已押在九城巡按府中,贾赦之媳王熙凤因系女流,暂不拘押,便在府中看管,其余诸人,一律不得随意外出,静候处置。府中全部财物,由官府遣人详加清点,日常应用,暂且酌情供给。

        张大人话音甫落,众衙役不容分说,冲上来便要把贾政、贾赦、贾珍押走。贾珍早已六神无主,不住唉声叹气,贾赦倒还颇为镇定,叫过贾琏,低声交代几句。贾政却不禁流下泪来,叹息“不想祖宗家业竟然毁在我手上”,又放心不下贾母,叮嘱众人切莫让老太太知晓抄家之事。

        正慌乱间,清点贾府家产之人过来向张大人报说,家产已清点完毕,并列清单如下:“赤金首饰共一百二十三件,珠宝俱全。珍珠十三挂,淡金盘二件,金碗二对,金抢碗二个,金匙四十把,银大碗八十个,银盘二十个,三镶金象牙筋二把,镀金执壶四把,镀金折盂三对,茶托二件,银碟七十六件,银酒杯三十六个。黑狐皮十八张,青狐六张,貂皮三十六张,黄狐三十张,猞猁狲皮十二张,麻叶皮三张,洋灰皮六十张,灰狐腿皮四十张,酱色羊皮二十张,猢狸皮二张,黄狐腿二把,小白狐皮二十块。洋呢三十度,毕叽二十三度,姑绒十二度,香鼠筒子十件,豆鼠皮四方,天鹅绒一卷,梅鹿皮一方,云狐筒子二件,貉崽皮一卷,鸭皮七把,灰鼠一百六十张,獾子皮八张,虎皮六张,海豹三张,海龙十六张,灰色羊四十把,黑色羊皮六十三张,元狐帽沿十副,倭刀帽沿十二副,貂帽沿二副,小狐皮十六张,江貉皮二张,獭子皮二张,猫皮三十五张,倭股十二度,绸缎一百三十卷,纱绫一百八十一卷,羽线绉三十二卷,氆氇三十卷,妆蟒缎八卷,葛布三捆,各色布三捆,各色皮衣一百三十二件,棉夹单纱绢衣三百四十件。玉玩三十二件,带头九副,铜锡等物五百余件,钟表十八件,朝珠九挂,各色妆蟒三十四件,上用蟒缎迎手靠背三分,宫妆衣裙八套,脂玉圈带一条,黄缎十二卷。潮银五千二百两,赤金五十两,钱七千吊。”张大人点头,命人将贾府财物俱登记造册,妥善封存。

        (作者按:抄家清单系引自高鹗所补第一百零五回“锦衣军查抄宁国府,骢马使弹劾平安州”。虽然高鹗续写的后四十回经常遭到红学家们的诟病,但红学家邓云乡认为,他拟的这份抄家清单还不错。)

        再说贾母院中,贾母正在上房西梢间暖阁里,倚在榻上与鸳鸯等人闲话,忽听得院外阵阵喧哗,嘈杂不止。贾母皱眉道:“谁在那边大呼小叫的,我病了这些时日,这些人没了拘管,越发不懂规矩了!”

        鸳鸯此时亦尚不知抄家之事,见贾母生气,忙打发小丫头出去看看,让外面的人赶紧安静些,正抱怨着:“老祖宗刚好了些,不知是谁,敢在这里吵吵!”忽见琥珀从外面匆匆进来,神情不同往常,见贾母正闭目养神,冲鸳鸯直使眼色。

        鸳鸯心知有异,蹑手蹑脚来到西梢间门口,琥珀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鸳鸯登时神色大变,不敢信竟有此事。她回头看看贾母,见贾母仍倚在榻上打盹,忙冲琥珀连连摆手,让她守在院门口,若有巡按府的人要进来时,千万劝回,实在不得已,亦须早来通报,再图对策。

        鸳鸯提心吊胆守在贾母身边,好在院外的喧哗声渐渐平息,正松了口气,猛地听到有人大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抄家啦,大家快逃命……”细听声音,却是贾母房里的丫头傻大姐。

        原来此次贾府抄家,系圣上动怒下旨,天意难违,北静王事后方得知,然为时已晚,不过他暗中周旋,早跟九城巡按府张大人打过招呼。故此巡按府抄家之时,颇多照拂,并未如寻常时尽显雷霆之威,令犯官合家震怖。主事之人闻听贾母病重,便不再进院搜检,本来太平无事。然贾母之粗使丫头傻大姐见巡按府衙役在贾府中四处搜检,查点家产,她不明就里,贸然上前拦阻。衙役们见她模样,便知生性愚顽,有意拿她取乐,便抽出腰刀大声呵斥。傻大姐哪见过这等阵仗,直吓得魂飞魄散,没命般喊叫起来。

        鸳鸯只叫得一声苦,贾母早从榻上直起身来,颤巍巍地便要下地,不住问道:“抄家……究竟怎么回事?”这时琥珀等人放心不下,亦冲进西梢间来。鸳鸯仍要掩饰,勉强笑道:“回禀老太太,并没什么事,许是傻大姐一时犯病了,我这就让人把她拦回来。”

        贾母虽病体难支,心里并不糊涂,看看琥珀等人脸上的神色,便知不对劲,咳嗽了几声,气喘吁吁道:“你们亦别瞒我了,瞒过今日,瞒不过明日。我亦活不了几日了,总要死得明明白白的。”

        鸳鸯见贾母这等情状,亦不敢再隐瞒,哭着跪下道:“老太太保重,我说便是了。”便寥寥数语把贾政、贾赦、贾珍、宝玉等人被拘押,贾府遭抄家之事说了。

        贾母听了,先是连连摇头,接着流下泪来,以手击榻,长叹道:“唉,自从元春去后,我便担心咱家要遭逢大难,如今果然难逃此劫。”说至此处,她哽咽难言,隔了一会又道:“记得那年初一去清虚观打醮,在神前拈戏文,第三本是《南柯梦》,当时虽觉不吉,却亦没想太多,今日应验了,看来神佛之意,实是难以违拗。荣华富贵倒亦罢了,只苦了我那宝玉孩儿……”

        (作者按:清虚观打醮之事,参见第二十九回“享福人福深还祷福,痴情女情重愈斟情”。)

        鸳鸯等见贾母伤心过度,都慌了神,忙上前安慰,揉肩的揉肩,捶背的捶背,又忙着喂茶,此时却见贾母双目上翻,晕了过去。吓得鸳鸯上前边用力掐贾母的人中,边大声呼唤,过了半晌,贾母方悠悠醒转,但仍是目光呆滞,气若游丝。鸳鸯不敢怠慢,忙让人去请王夫人、邢夫人、贾琏等人过来,又叫小厮快去请王太医。

        贾府眼下已然如此情状,王太医肯否过来,众人亦心中无底。好在王太医倒甚是仗义,仍及时赶到,众人如盼救星一般,忙请入上房西梢间暖阁,鸳鸯因要照顾贾母,亦顾不上回避了。王太医测过贾母的脉息,眉头紧蹙,沉吟良久,方说出一番话来。未知贾母之病究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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