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愿的《Nemo》似乎放缓了半个节拍,本来重金属乐器撞击出的哥特音乐竟变得飘忽悠扬,具有了穿透一切的魔力,直入心魂。
在被踢了第三脚之后,沐天陉终于将意识从手中的报纸转向沈依祎。
他知道妻子接下来会说“我竟然不如几片破纸重要”,于是抢先奉承干扰对方的怨气,以期转移矛盾。
“这上面说不要在陪女人逛街的时候,表现出走神或疲乏的样子,装作肚子疼要比说累了走不动了之类的实话有效的多,而且往往还可以获得对方的同情与问讯,只要她今天淘的够多够高兴。喂,你今天买的不多,够不够高兴啊?”
沈依祎盯着他不发一言。他只好接着自己的话道,“装肚子疼实在是小孩子的把戏,用的多了必然被拆穿,写这篇文章的哥们儿一定不会像我一样拥有一位高贵、漂亮、温柔、聪明,又有气质的老婆,陪这样的女人逛街怎么会走神疲惫呢,你说是不是?”
虽然极其认真的表情假的可怜,但这样的语言不哄到女人飘起来才怪。
沈依祎的嘴角确实忍不住翘了起来,努力撇也撇不下去。每次她想在他面前生气,总不会坚持太久。
“滚犊子。”她把这句骂人的东北方言当成了口头禅,觉得比“滚蛋”不知好听多少倍,“以后陪我逛街的时候再看报纸,你就是把我夸成奥戴丽·赫本也不好使。想想以前木讷讷的样子,你怎么会变得这样贫?”
沐天陉微微一笑,很认真地加大音量,嚷到半个餐厅的人都能听见,“奥戴丽·赫本怎么可以和你相提并论,虽然她是你的偶像,可我不得不说句公道话……”
反正他从来不在乎别人当自己神经病。
沈依祎喝到嘴里的咖啡又喷还给了杯子。她赶紧擦擦嘴角,漫过桌子一巴掌将老公的嘴堵上:“爷,小点声!我不气了,恶心的话咱回家再说。”
沐天陉得意地又瞄向手里的字谜游戏,依?一把将报纸揪走。
“唉,我们的洋烧饼来喽!”未等妻子说话,他又迅速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看在那一大块匹萨的面子上,沈依祎决定不再跟沐天陉臭贫了。
这个女服务员让沐天陉觉得怪怪的,竟然穿着一身血红而土气的衣服。年龄似乎扁大,身材也胖,脸苍白得像是圬了石灰,嘴唇不知涂了多少层唇膏倒是鲜红异常正与衣服相配。沐天陉想看清这女人的脸,虽然距离很近了,却总是影影绰绰犹如隔着一团浓雾。
“这个点儿没啥好吃的,将就一下吧,大哥。”
哪里的方言,这是在必胜客吗?
“别老盯着小姑娘看!”沈依祎轻轻踢了他一下。沐天陉清了清脑子,听了依?的话一阵犯恶。
“刚才你听到她说什么了?”
“她说这是二位点的九寸火腿匹萨,请慢用。怎么了?”
沐天陉又用力摇了摇脑袋,再看那个服务员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怪事。
刚把注意力转向沈依祎,眼前的一幕让他险些失声叫出来,本能地将身体向后倾斜。烙盘中被沈依祎用力切的东西不是匹萨,竟是一张血淋淋的人脸。厚厚的,棕黄的皮下还连着许多肉,嘴巴形成一个O,整体已经扭曲,辨不出本来的容貌,只是从那满是胡渣的下巴看,定是张男人的面皮,明明大块生肉,却冒着淡淡热气。眼球依然是活的,溜溜转着,最后定下来,看着沐天陉,报以神秘地微笑。依?用叉子固定住它正中塌陷无骨的鼻尖,右手握刀使劲欲要切出一个三角。那脸似乎吃疼,将O型的嘴巴扯扁了。看着他惊恐的样子,沈依祎眯着眼睛坏笑,“又想逗老娘开心是吧!还不快帮忙!”
沐天陉努力将自己的注意从那笑脸移开。幻觉,一定是幻觉。这只是一盘匹萨,一盘匹萨。他麻木而无法自控似的与依?将那脸皮切成了六块。刀子好快。
放在鼻子下面用力闻过之后,沈依祎用小铲将一块连着左眼球的匹萨放在了沐天陉的盘中。
“好香啊,快趁热吃吧老公。”声音温柔宛如往常,可看着这张应该是匹萨的脸皮,沐天陉没有一点食欲。依?随后将另一块带右眼的放进了自己盘子,刀齿剧皮脆脆作响,像伐木的声音。
沐天陉眼看着妻子将一块血淋淋带着眉毛的肉皮放进了嘴里,轻轻咀嚼享受着。
“我现在可是两张嘴巴哦,所以要多吃一块儿,等会儿不许跟我抢。”
撒娇的话和吱吱的咀嚼声一同从沈依祎的口中传出来。
“我不知道这东西值不值96块,可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味道。”沈依祎用银白铮亮的四齿尖叉挑起那眼球的瞬间,扯动了下面丝丝血线。“看,老公,这熏肉还拔丝呢!呵呵……咦,你怎么不吃啊,傻愣什么?”
沐天陉盯着那叉子上的肉球,感觉快要吐了,环顾四周,一片红色,墙壁、餐桌甚至笼罩着整个餐厅的灯光,都散发着一股鲜血的腥气。人们全部默默低头咀嚼,盘中无一不是肉乎乎一堆杂物,巨大的咀嚼声代替了不知何时骤停的《Nemo》。一个邻桌的男孩儿似乎早在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紧紧抓着一个擎天柱的玩具,面无表情地将盘中的一只耳朵塞进嘴里。
“瞎看什么呢。沈依祎将叉子送到沐天陉的嘴边,这块熏肉赏给你了。”
沐天陉无法控制一般,麻木地张开嘴巴,迎接这颗红白黑三种颜色夹杂的眼球。含到嘴里,用力嚼去,嚅动的嘴角流出一顺血线。奇怪的味道,一种难以名状的快感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痛楚与苦涩。
他似乎吃上了瘾,忍不住又将自己盘子里的左眼放入口中,然后是那塌陷的鼻子,味道是一样的,都是由天堂到地狱的距离。
“说过多少次,嚼东西的时候不要张嘴,会发出难听的吧唧声。”沈依祎禁不住笑了,声音银铃一般。她从包里掏出镜子,放到沐天陉的眼前,“瞧瞧你这吃相,满嘴都是。”
沐天陉抬头看着镜子,镜子里自己的脸没有了眼睛,没有了鼻子,成了一张血皮,随着他嘴里的咀嚼,面颊的一小块肉皮又掉落下来……
啊――终于,沐天陉惊声尖叫起来。
他被自己的尖叫声惊醒,浑身是汗,又是梦境,一个不同于以往的噩梦。许久之后他才又一次确定,自己的妻子,已经死了,连同他们还没有成形的孩子,早已化作那灰白的尘埃离开了这个世界。
窗外黝黑没有晨光,辨不出钟点。沐天陉双手用力搓着脸,努力使自己从刚才的梦境中走出来。
t ones……
突然传来一个女人凄凉的歌声,沐天陉打了个寒颤,寂静的夜里,这样的声音格外刺耳,但这是沈依祎最喜欢的歌。
“喂……”
“喂你妈的头!我操你妈的王八蛋!这几天你给我干活了吗?想玩儿我?啊!我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我操你……”
“下辈子再来操我吧。”沐天陉挂了电话随手将手机扔在床上。他不知道这人是谁,也不想知道。
开灯,墙上的加菲猫显示,还不到四点。
沈依祎看中这款挂表的时候,很是肯定地说它像极了沐天陉酣睡的样子。“早上好,老婆。”他对着一团空气说。
两年多来沐天陉又回到了小时候自言自语的习惯,似乎比以前还要频繁。他有时感觉依?就在身边,虽然这样的幻觉不常出现,却非常真切,特别是通过镜子,沈依祎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存在。但每次他试图去接近,那些本就不存在的影像都会消失。沐天陉理智地告诉自己,只是幻觉,他心里清楚自己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但他宁愿见到这些。这没什么不好,他想念沈依祎,乐于见到她,哪怕是她的鬼魂。
走进卫生间,每一件东西都还残留着妻子的味道,每一件映入眼帘的事物都能伴随着她的影子在脑海里产生与之相关的瞬间回忆。用冷水冲过之后,沐天陉猛抬起头,两颗药丸塞进嘴里,接着凉水咽下,镜子里自己的背后,沈依祎的脸在微笑。水顺着流到了胸前,虽然依旧颓废之极,可多年的锻炼还是使他显得非常健壮。他没有回头,那样就什么也没有了,只是露出相同的微笑,吻了吻手指,轻轻按在镜子里依?的唇上。
t ones……
拿起手机要关机的时候,他发现是周正阳,犹豫了片刻,终于顺手接了。
“呼你好几天了,老是关机,这两天哪去了你?”
“蹲点儿,偷拍。想看吗?”
“得了,我现在没工夫胡扯。苏希翰还记得吗?就是刚才给你打电话的主儿。你收了人家定金给人干活儿没有?”
“苏希翰……靠,忘了一干净。怎么,那女人还没找着?”
“找到了一部分。”
“嗯?”
“三点钟的时候她的双手被人在舜城广场发现了,我和师傅都在现场。那个苏希翰,还有褚局长,刚被我们哄回家。你要没事儿就赶紧过来一趟。”
挂断电话,沐天陉渐渐回忆起两天前的一幕。以前的同事也是他唯一的铁哥们儿周正阳突然找到他,给他推荐一个活儿。市公安局局长褚辛的女儿褚梦瑶失踪了,家里人报了警,因为是局长的女儿,几乎整个舜城的警察都发动了。为了扩大希望,褚梦瑶的未婚夫苏希翰到处联系社会上的各色人脉,顾人协助寻找,酬劳丰厚。周正阳马上想到了沐天陉,而且是极力推荐,为此苏希翰还专门找了他一趟,留下现金,说如果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他愿重奖。当时沐天陉正缺钱,寻人的案子最容易敷衍。接下案子,收了定金,沐天陉却只顾忙自己的事,压根儿没把这个失踪的局长女儿放在心里。
然而现在竟然成了命案,还是分尸。做过刑警的沐天陉对侦破凶杀案有瘾,简直如同苍蝇见血,那是种控制不住的欲望。更重要的,他心里有些内疚。看着镜子里的依?,他决定破了这个案子再作了结,依?会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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