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小町一个人来到了林记糕饼铺子。
现如今的当家掌柜,是林桥桥的哥哥林续薪林公子。只见他正带着两个伙计在店里忙活着。
小町挑了几样糕点,便跟他拉起家常话来:“林掌柜,您妹妹大喜的日子,可别忘了给我家送喜饼啊!我妈说,想送给新娘子两件小首饰留作念想。说是这些年,她也是看着桥桥姑娘长大的……”
林公子脸上泛起了受宠若惊的笑容:“让紫姨她老人家惦记了。”
小町嘱咐:“您可得让她自己一个人来啊,也好让我妈跟她说说……女人家的悄悄话呀。”
“行,回头我就跟妹子说,就是让她去给紫姨请个安,也是应该的。”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林桥桥果然是一个人走进了十九号院儿。当她被老独头领进了紫姨的客厅,屋里并没有女主人在等她,却站着那个局促不安的小末儿。
两个旧时的情侣四目相对,竟一时无语,十分窘迫。
还是女孩子先镇定下来:“末儿哥哥,你怎么也在这儿?”
“紫姨和小町姑娘,让我在这儿住些日子,也好避避外头的……风言风语。”
“你这些年,日子过得还好?”
“还……还好。”
“你……成家了吗?”
“我,我……孩子也有……两岁了……”
桥桥愕然了:“真的?那你的家,就安在南城?”
“嗯……”
桥桥突然忍不住抽泣起来。
小末儿手足无措地低声劝慰着:“过去的事情,其实……都忘了。”
“都……忘了?真的……你都忘了……”
桥桥一听小末儿的话,更心酸了。
“听说,新姑爷是个体面人。出了阁,小姐好好过日子……”
躲在后面后面的紫姨母女,都为小末儿的回答大感意外。到了这会儿,紫姨才让小町把自己推出来,笑眯眯地跟桥桥打招呼。
小町借口叫小末儿“把小点儿抱到厨房去喝口水”,打发他出去。小末儿无奈,最后深情地望了林桥桥一眼,有点不情愿地抱起紫姨的小狗子……
紫姨先是上下打量了几眼桥桥,然后才请她落了座。小町笑嘻嘻地给客人上了茶,桥桥努力掩饰着刚才的哭相,紫姨则佯作无视:
“桥桥,你也有些个日子没上我这儿来了。敢情是要做新娘的女孩子,出落得越发动人呢。可不像我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我啊,早就死了让她嫁人的心了。”
桥桥被逗笑了:“小町姐姐是个新女性,配得上她的杰出人物,怕是还没出生呢!”
紫姨也笑了:“果然是老招牌下面长大的姑娘,说话多么讨人喜欢。町子,你去把东西拿来……”
小町应声进了里面,转眼捧出了一件雪白的婚纱:半透明的层层薄纱裙裾,圆心领口周围,飘动着昂贵的蕾丝花边。一看,就知道这是件地道的高级舶来品。
这么华丽、讲究的裙子,把桥桥看得呆住了——
晚上,还是在那间优雅的小牌室。
紫姨和她的牌友们依然聚集在了牌桌边。
今天,所有的扑克牌都在律师曾佐手上,如同变魔术一般,他那炉火纯青的洗牌动作,令人眼花缭乱。
紫姨、小町、大浦和孙隆龙轮流,每人都随便从曾佐手里抽出一张牌。然后,曾佐重新洗乱了牌,问秋姗:
“你愿意为我抽出一张黑桃皇后吗?随便吧,试试手气——”
秋姗从只能看到反面的一摞纸牌中,随便抽了一张,居然就是黑桃皇后!这个小魔术,看得孙隆龙和小町直吸溜儿……
紫姨把自己手里的一张红桃,挪到大浦的黑桃旁边。
小町明白了:“林记的桥桥姑娘,跟小末儿这一对儿,我看挺好的。”
严大浦说:“乱点鸳鸯谱不是?”
小町说:“人家青梅竹马的,就因为小末儿是捡来的苦孩子,便配不上一个老招牌糕饼店的小家碧玉了?没有这个道理,都什么时代了!”
秋姗说:“你呀,从娘胎里遗传的‘罗曼蒂克’病。”
小町说:“人啊,难道不能依靠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孙隆龙马上插话:“是啊,比方说,我就能够靠自己的努力,有朝一日,成为……”
小町揶揄地斜眼望着他:“成为中国的福尔摩斯么?呜呼——”
孙隆龙总是拿小町无可奈何:“那……那也未必就……”
曾佐见小浑球儿有点可怜:“那也未必就完全不可能的嘛。比如说,在座不就有位掰老玉米长大的……四九城大探长么?!”
严大浦有点愤怒了:“有人不就是留过几天洋,镀了层金粉儿跑回来卖弄。什么了不起的?!”
秋姗直摇头:“又来了,又来了!在医学院时,我怎么就没有好好学习精神病学呢?看见你们,真后悔了……”
紫姨若有所思地重复着:“精神……是啊,精神……”
曾佐把所有的牌都收到手里,重新洗了两遍……显然,他是最先意识到这个提示的重要性的。他再一次请求秋姗:
“再帮我抽出那张黑桃皇后——”
秋姗还是像刚才那样,不可思议地就从一叠纸牌中,正好又抽出了黑桃皇后。曾佐指指那张黑桃皇后:
“这位被烧死的洋服店裁缝陈姐,跟那个小末儿是什么关系?”
严大浦说:“我看,无非就是那个小末儿,为了在皇粮胡同制造恐慌,无差别、无选择地放火罢了。”
孙隆龙却感到费解:“为什么那个小末儿,非要制造这皇粮胡同的恐慌呢?”
严大浦的结论倒是下得很痛快:“为了破掉老相好的姻缘呗!这不就应了刚才你们大伙儿说的什么‘精神’吗?”
秋姗表示不能同意:“你这个‘精神’,也未免太直截了当、一目了然了吧?天下的疑难杂症,如果都那么好诊断,如今也不用发明X光透视了。”
小町表示赞同:“对,到底秋姗姐姐是做大夫的。我也不同意胖子的‘一目了然’。再说,我觉得小末儿根本就不是外头传说的那种……坏人。”
孙隆龙有点酸酸地说:“小町怎么尽帮着那小子说话啊?”
小町反嘴就是一句:“因为人家比你这个没心肝的,有心肝呗!”
浑球儿也被欺负得犯起浑了:“谁‘没心肝’呀?那是你妈说你呢!你又没有让那小子去照照X光,怎么知道他肚子里装的什么心、长的什么肝!”
严大浦的解释是:“在这些女人们的眼里,但凡倒霉的,都是好人。怨不得老话说,说什么来着……‘头发长见识短’。不过,这话可不包括咱们‘部长’啊!”
秋姗用她那双漂亮的杏眼,狠狠地瞪着严大浦……。
小町摇头晃脑地分析说:“我看不是小末儿放火,倒是有人存心要把他装进一个圈套里去。”
孙隆龙似乎有所醒悟:“我明白了——只有把小末儿赶走或是毁掉,才能保证林桥桥跟那位体面的谭先生顺利结婚。而最想保住这场姻缘的,就是林桥桥的哥哥林续薪,现在的林记大掌柜了。”
小町从来也不信服孙隆龙:“何以见得?福尔摩斯——”
这下孙隆龙得意了:“这些天,本侦探也没有闲着——动用了哥们儿圈子的一些耳目。你们知道,林记这个未来的乘龙快婿,是谁的大媒吗?”
见众人都竖起了耳朵,隆龙的自我感觉更加好了起来:“听说是在朋友家的喜酒宴席上,林公子带着他妹妹一块儿去凑热闹。在座的客人里,就有那位少年得志的美国霍夫洋行货运部经理谭明旺。人家可是对林桥桥‘一见钟情’啊!然后,就主动为林记购买折扣价的美国面粉……等等,总之,首先成为林家最受欢迎的座上宾。”
严大浦叹道:“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还真是的——”
曾佐刻薄地接口道:“这七七四十九行里,拿人家也不‘手短’、吃人家也不‘嘴软’的,只有警察了!”
秋姗感慨:“不能不承认,美国面粉的质量的确是好。那么多在华的外事机构、洋行、侨民开的西餐厅、面包房……听说,烤面包的面粉,百分之六十都是霍夫洋行供的货。”
隆龙接着说:“那位谭先生只要扫个仓库犄角儿,也就为小小的林记,解决了生存大计。”
严大浦善解人意地说:“当家的方知柴米油盐贵啊。林公子终算是金盆洗手、浪子回头。难为他只是想用妹子的姻缘,保住家里那块老字招牌,也可谓是用心良苦喽——”
曾佐又尖刻地反驳道:“探长大人好一个‘用心良苦’——我看,问题就出在这四个字上。”
小町似乎也心有所动了:“……但是,又是谁非要用一封信,把小末儿从南城大老远的招回来呢?写这封信的人,总不会是那位林公子吧?让个声名狼藉的旧情人跑回来,在准备出嫁的妹妹面前转悠儿,岂不是自寻烦恼吗?”
孙隆龙刚才那洋洋洒洒的一番推理,又陷入了死角儿。大家习惯地把目光转向紫姨……
紫姨从曾佐手里抽出一张牌来,竟是一张充满神秘色彩的黑桃老K。只见她轻轻地把这张牌,放在桌子正中间。似乎又是曾佐最先理解了其中的暗示——
他动手把刚才他让秋姗抽出来的那张黑桃皇后,推到了和黑桃老K——皇帝并排的位置。然后,和紫姨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目光。
在座的其他人则面面相觑,一时不解其中的奥妙。
严大浦用手指着那个黑桃老K:“他……是谁?”
曾佐讥诮说:“查出他是谁,是不是严大探长自己份内的事情?”
这位大探长急得抓耳挠腮了:“上头给我破案的期限,就还剩下五天啦——诸位……唉,我手下那帮人,净是他妈的到处赊账的笨蛋!”
秋姗却表现得“通情达理”:“也难为你那帮部下,除了你们肩膀上有花带杠的,那些小兵小官,一年能领到六、七个月的差饷,也就不错了吧?买鞋跑街的钱,跟谁要去?”
紫姨突然说出了一个神秘的外文单词:“巴依玛尼阿古——”
所有的人都被弄懵了。严大浦最讨厌人家跟自己卖弄“洋泾浜”:“劳驾,中国人说中国话行不行?”
紫姨耐心地解释开了:“这是一个属于犯罪心理学范畴的专业术语。意思是指那种极度缺乏自信,甚至隐藏着严重自卑的人,他们比较容易利用‘纵火’这种激烈的方式,来发泄内心的失衡……明白了吗?”
似乎只有秋姗和曾佐,听懂了紫姨的解释。另外那三个洗耳恭听的家伙,也不知道最终是不是真听懂了这一番学术性的深奥讲解。只见他们还是在大眼瞪小眼地发愣,曾佐扫兴地收起手里的扑克牌:
“不跟你们玩了。秋姗,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孙隆龙故做绅士风度地打了个优雅的手势,请小町跨上他那辆通体闪闪发亮的德意志造Rt100型摩托车。
小町伸手扯扯他那件古怪的斗篷说:“孙大少爷,你当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去看歌剧?去演马戏?还不快跟老独头借身衣服去!”
隆龙满脸的不情愿:“让我穿老独头的衣服,那……合适吗?”
小町耐着性子说:“没听过老北平的人爱说‘南穷、南穷’的。你这副臭美兮兮的打扮,再骑上这么辆臭美兮兮的‘洋嘟嘟’,去南城那种穷人扎堆的地界儿上找人,合适吗?”
隆龙无奈,只好遵命去跟独眼老杂役借了一身老土布唐装换上。裤子太短了,滑稽地吊在小腿肚子上,衣袖也不够长,将将遮着胳膊肘儿……
小町上下一番打量,表示满意。她把自己那半新的脚踏车,咣咣当当地往孙隆龙面前一推:
“走,上车!”
孙隆龙百般不情愿地摇摇晃晃骑上脚踏车,嘴里嘟囔着:“你这破车,除了铃铛不响,啥他妈的都响!上来吧……”
谁知小町一歪屁股,刚在后面的“二等座”上落座不到两秒钟,就在胡同街坊的众目睽睽之下,跟孙隆龙一起摔得四脚朝天,引来一片哄笑。
那人群中,还有四个正凑在一起说话的公子哥儿——都是住在皇粮胡同里“非官即富”大宅门里的小辈儿。他们本来就都认识孙隆龙,“浑球儿”这个绰号,也是他们几个给起的。这下,看着隆龙那副狼狈相,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瞧这浑球儿,可真够逗的嘿!”
“想干嘛呢他,演的这是哪一出啊?”
“嗨,隆龙,你那德意志Rt100呢?卖给收破烂儿的,换了这身行头吗?”
“这家伙,不单是‘浑’,还‘昏’!跟女朋友出门,倒不敢骑上那辆全北平最好的‘电嘟嘟’哩!”
他们把孙隆龙奚落得满脸通红:“去去去,关你们什么屁事儿!”
他跟小町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惊险万分地上了路……
比起东城和西城来,南城果然是个市容显得破旧、噪杂的地段。乌泱乌泱的各色人等,拥挤而自得其乐地过着他们自己的日子——
在路边儿,搭张破台子就掷色子赌博的;
蹲着、站着啃窝头喝凉水的;
为什么事情动手又推又搡打架的;
抱着孩子就地把屎把尿的;
破烂的衣衫万国旗一般在头顶飘扬,还有没拧干的水,滴滴答答地直往行人的脑袋上和脖子里落……
孙隆龙和小町侧着身体边走边张望,终于在简陋、破烂的一间间小铺子和杂居住宅的行列中,找到了“张记面店”的小招牌。
意外的是,这家人正在街坊和闲人的围观下,披麻戴孝地办丧事出殡——
一个哭得昏天黑地的新寡妇,正扶棺送葬。后面跟着个拖着鼻涕龙的半大男孩儿和一个几乎被风干了一般的老婆婆。寡妇自己的背上,还吃力地驮着个一、两岁的小小子儿。他妈显然是怕他滑下来,用布带子紧紧地把他绑在背后。小小子并不觉得痛苦,还傻乎乎地冲着周围的人笑呢。
看得出,这老的老、小的小,便是死者的全部亲人了。
孙隆龙颇为感触地说:“如果我是那寡妇背上的小家伙,肯定要因为手脚发麻放声大哭,让周围的人夸我是个大孝子哩!”
小町询问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女人:“这张家面店,死了什么人呀?”
女人回答:“当家的呗!”
小町再问:“那戴孝的女人,是……”
女人回答:“新寡妇呗!”
小町还问:“她男人怎么死的?”
女人:“痨病呗!”
小町心说,这女人的口语可真简略,跟打电报似的。好在很快听到旁边有人在议论纷纷——
啧啧,真造孽啊!往后,上有老婆婆,下有俩小子,她一个女人家,日子可怎么过啊……
张家男人的病一拖就三年。一个多月前,他家那勤快伙计一走,当家的就得自己从炕上爬起来掌勺儿。
痨病,就是经不住累。这不,前儿个晚上吐的血,听说吐了小半盆子呢!说走就走了……
小町又问身边那女人:“他家以前那个伙计,叫啥名儿?”
女人的回答,照样是像打电报一样,但是,却再重要不过了:
“小末儿呗。”
小町心想,还真找对了地方啦。她继续留心听周围人的议论——
六年前刚入冬,那小末儿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饿得扛不住了。张记两口子的一大碗热面汤,留了他这么些年。老张得了痨病以后,小末儿连工钱也不计较,这小面馆子也全靠他撑着了。
本来左邻右舍都说,这是个知恩图报的小伙子。可不知道为什么,说走也就走了。
小町拿着照相机,偷偷拍摄下丧葬的场面。
孙隆龙唯恐这流氓地痞乱窜的下九流地方,有人伤害了小町,就把自行车找了处墙根靠上,寸步不离地跟着小町,忠实地充当着大保镖的角色。
他俩也不知道在人群里徘徊了多久,张家的丧事总算是结束了。门前清静了许多,也到了掌灯时分。小町才和孙隆龙一起,走进一片凄惶、一团昏暗的张记面店——
一盏光芒格外吝啬的油灯儿,照着张寡妇目光无神的面孔。两个孩子和老人,挤在里面狭窄的半间土炕上,已经睡下。看得出,这是个被不幸折腾得几乎赤贫的家庭。
张寡妇一听说小町和孙隆龙自报是“小末”的熟人,眼睛刹那间便亮了起来。她忙不迭给客人让座儿,倒水。
小町马上就发现,这女人相貌平平,也许实际只有三十出头的年龄。可生活的艰辛使她乍看上去,已经活像个年过四十的黄脸婆了。透过那利落的举动和纯朴的表情不难看出,这是个勤劳、贤惠的当家女人。
重新坐定以后,张寡妇就问:“小末儿可把婚事办了?”
小町和孙隆龙却为她的问话,莫名其妙地相视了片刻。
张寡妇接着说:“小末儿要不是说,想回老家跟打小儿定了娃娃媒的姑娘,把事情了了,我男人说什么也不能放他走哇!这些年,就像亲兄弟,他跟咱家人苦在一块堆儿。不说舍不得他走,这个家,他也走不得啊!呜呜呜……”
小町追问:“小末儿明明白白地跟您说,是要回去成亲了?”
张寡妇也有点儿犯迷糊:“……就说是回去‘把事情了了’。那不是成亲是啥?呜呜呜……”
隆龙直挠耳朵:“我就是听不懂南城的土话,这‘了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町解释说:“‘了了’就是解决了的意思。”
隆龙追问:“那小末儿就没说,具体打算怎么个‘了了’法?怎么个解决法?”
小町烦他:“我哪儿知道!”
张寡妇又开始抽泣:“知道我男人连抓药的钱都快没了,小末儿他大半年的工钱都没拿,就这么两手空空地走了啊!呜呜呜……”
小町等她稍微平静些,又问:“小末儿走了以后,就没捎个信儿回来过?”
张寡妇突然抬起头说:“您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儿。前些日子,有人送来一封信,说是让我转交给小末儿保管。我跟送信的人说,他本人眼下不在。送信人却说,如果小末儿本人不回来拿信,早晚也会有个在我家吃过面的陈姐来取这封信。说是特别要紧的东西,叫我一定收好了。”
小町和孙隆龙相对交换了“有门儿”的目光。两人死死地盯着张寡妇起身到里屋,拿出一个牛皮纸的信封来。这回,孙隆龙长出几分聪明来,他赶紧把自己裤兜里的钱,一下全都掏了出来:
“大嫂子,小末儿一天也没有忘记张家老少对他的恩情。现在,他跟着我和我媳妇……”
小町狠狠瞪了这个乘机占“便宜”的浑球儿一眼。
孙隆龙接着往下编词儿:“学着跑跑小买卖……这不,刚分了点红利,趁着我们来南城见个客人,就让我们给张大哥捎点儿抓药的钱。可惜啊……”
张寡妇一听,又开始“呜呜呜”地哭。哭得更伤心了,又是擤鼻涕又是抹眼泪的。
孙隆龙赶紧把一堆钞票,加上最后一把钢镚儿,统统塞到张寡妇的双手里。顺势便抓过了那写着“小末儿亲启”的牛皮纸信封。一拿到手上,就迅速塞给了小町。
那张寡妇从没有一下拿过这么多钱,惊慌加上惊喜和感激,就念叨了句“这么多?!”张口结舌地,直到小町和孙隆龙匆匆起身告辞,还看着手里花花绿绿的一堆钞票、铜板发呆。
出张记小面馆的门,小町和隆龙生怕张寡妇反悔,就往黑胡同儿里紧跑……找到了刚才搁自行车的墙角儿,早已是空空如也!
小町气得一个劲儿埋怨隆龙说:“就你臭美、臭大方!连点儿雇车的钱也不留下。”
隆龙自己也累得垂头丧气:“你怎么就不带点零钱在身上?”
小町越发恼火了:“我不是请你吃了一大碗卤煮火烧吗?要不然,咱们还没有走路的力气呢!”
两个人互相拉扯着、沮丧不堪地走在回东城皇粮胡同的夜路上。
孙隆龙安慰小町,也安慰着自己:“不过,咱们这趟还真不白来。”
小町想想也是:“八成,露露洋服店着火以前,陈姐就是为了交待这封信的事情,叫小末儿到她屋里去说话的。”
隆龙接着往下联想道:“那个真正的纵火犯,还真估摸得挺准。晚上会到陈姐那儿去的人,一准都是跟她关系不一般的。没想到,小末儿倒霉,撞了个正着。”
小町却说:“我想啊,放火的主要目的,陷害小末儿还在其次。倒是一要灭口、二要灭证。”
孙隆龙这下更得意了:“多亏咱俩这一趟南城历险,胖子那儿,我可以牛他三天,让他破财请我们打牙祭了。”
小町心里也痒痒的:“犯人是没有想到,人家陈姐提早一步,就把东西送出来了。再聪明的猴儿,也有它够不着的桃子呢!”
小町终于坐在马路牙子上,耍赖不肯走了。隆龙怎么拉,姑娘就是不起来。没办法:
“我……我背你一段吧!我怎么这么倒霉呢!”
小町达到了目的,趴在隆龙宽厚的脊背上,咧着小嘴儿偷偷直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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