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孟加拉回到德里不到十天,柴田亮二郎再次开始了在印度国内的行程。
上个月刚刚在德里遇见了印度卡玛尼普尔藩的藩主葛修·莘,并被邀请到位于卡玛尼普尔的宫殿做客。是要答复柴田询问的能否建立供油中转基地的事情。大概是要在一些细节上进行面谈。大致上应该已经答应了中转基地的建设。不管怎么样柴田都有责任去实地确认一下。所以柴田再次踏上了从德里出发,横跨印度的火车,十月七日的早上,到达了印度西部的焦特布尔城。
焦特布尔位于印度西北部广阔的塔尔沙漠一端。距离德里大概有六百千米。城墙围绕着城内的古老街道,城池中央的石山上建筑着让当地人引以为傲的梅兰加尔古堡。一眼望过去是一座经过战争洗礼后,依然矗立的伤痕累累的要塞。
那格普尔的城市在这座焦特布尔城再向西南方向大概数百千米的沙漠中。从焦特布尔坐上开往俾路支斯坦州和海得拉巴的火车,中途还得换乘窄轨列车。
但是这天柴田收到来自葛修·辛的指示,要他到焦特布尔的飞机场去。藩主让人转告柴田会用自家的小型飞机来接他。
柴田到了焦特布尔后出了车站找了一家旅馆,在旅馆的餐厅点了一杯咖啡。柴田是穿着一身麻布料的衣服来的,本打算体体面面地出现在那位崇尚西洋礼节习惯的藩主面前的,但是经过一昼夜的火车旅行,衣服变得皱皱巴巴,已经没有办法了。柴田只能借用了一下卫生间,仔细地刮了一下胡子。
焦特布尔的飞机场在远远能够能眺望到城堡的郊外。在黄色干燥的大地中间,并排立着两个圆拱形的飞机库。有几架单发动机的双翼飞机,还有看上去像是运输机的一架双发动机飞机。在沙漠残酷的日照下静静地停着。
柴田走下悬梯,对面走过来一个小个子的美国男人。穿着一件短式的皮夹克,和一条肥大的粗呢裤子。看起来大概有四十岁左右。留着邋遢的金色胡子。
“那个叫柴田的日本人就是你?”讲的是美式英语。
柴田点头说:“是的,是我,葛修·辛藩主派来接我的就是你吗?”
“吉姆帕维斯,美国人,叫我吉姆好了。是藩主雇我来的。让我开飞机把你送到藩主那儿。”
原来是个美国人,柴田有些迷惑不解,即使是普通的英美人都不愿意让他们介入计划,更何况还是雇了一个美国人的飞行员。
那个叫吉姆的美国人摘下手套过来和柴田握手。柴田不得已也伸出手回应了他。还是小心一点为好,柴田暗自思量。
“你没带行李吗?”
“只有这些。”柴田举起手里拿的皮包给吉姆看。
吉姆转过身去,招呼在房子阴凉下的印度少年,少年跑过来拿起柴田的皮包。
“你喜欢飞机吗?”
“我不会开飞机,不过还是挺喜欢坐飞机的。”
“说实在的,这架飞机还真是破的不行,前些天也是到这里来接一位藩主的客人,那客人刚一看到飞机就逃跑了。你不会吧?”
“是很旧的飞机吗?”
“珍妮号,你知道吗?”
柴田摇了摇头。看见吉姆向飞机走去,柴田也并排和吉姆走过去。
吉姆指着前面涂着鲜艳的橙色的双翼双人乘飞机。“是柯蒂斯,柯蒂斯JN4D。”
这个柯蒂斯应该就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美国用来培训飞行员的飞机,已经是二十多年以前的机型了。想一想这二十年来飞机技术的发达以及改变,这种飞机早就应该进博物馆了。既然这架柯蒂斯JN4D飞机是葛修·辛藩主中意的飞机中的一架,那就可想而知葛修·辛藩主的自用飞机跑道也一定是和这架飞机匹配的规模。
柴田想起在东孟加拉被带去看马球场旧址时的失望,怀疑自己能不能在拉贾斯坦找到一条简单修整过的道路。也不知道葛修·辛藩主的另一架飞机是什么样的。
“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啊?”吉姆问柴田。“没事,没什么,我比较喜欢双翼的飞机,直到现在我也不敢相信单翼飞机能在天上飞。”柴田掩饰着自己的失落,回答说。
吉姆大声地笑起来,拍了拍柴田的肩。“藩主还有另外一架四人乘的容克斯F13。不过不巧今天去了孟买。所以才由我开着这架练习机来接你的。”
容克斯F13,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飞机,但是既然是四人乘的,应该不会是那种看起来像是小孩子玩具的飞机。也就是说会有一个不错的飞机场。看来总算可以安心了。
走近柯蒂斯JN4D一看,这架双翼飞机也没有那么破。金属的零部件都被很好地保养,木质部分又都涂了油。机翼上的伤痕看起来也都仔细地修理过了。一看就是花了很多心思进行了保养。
“虽然机型比较老了,但是并没有那么糟糕,许多架珍妮飞机的零部件都用在这家伙上面了,发动机已经是第三部了。这可是世界上仅存的所有珍妮飞机中的最精锐的一台了哦。”
“什么意思?”柴田不懂地问。
“这十几年来,我可是但凡有卖珍妮飞机的都会买回来拆掉,只留下有用的部件。当然,所有可以替换的我都换成了新的东西。机翼的钢缆和操作系统的链条也是。几乎已经没有这家伙原装的部件了。”
“您这么喜欢这架飞机吗?”
“这架飞机是我第一次开的飞机,就像我的第一个女人一样。”
“可是也有的男人不断地换女人啊。”
吉姆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拍了拍机身。
“我十八岁的时候在陆军航空部队第一次乘坐这架飞机,在我刚刚坐上飞机不到二十个小时后,世界大战就停战了。年轻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机会尝试开别的飞机,我要是再早出生一年也好啊,就能赶上那场战争了,就能和李希霍芬的部队作战了。”
“你不会开别的飞机吗?”
“不是,我开过几次别的飞机。也有过开英国和德国飞机的机会。”
吉姆说了几个飞机的名字:司汤达J1,毒蛇S4、SE5,福克DVII。应该都是英国双翼飞机,也都是在战争中的主要机型。
柴田问起吉姆在什么地方开过这些飞机的时候,吉姆回忆起他在空中杂技团工作的事情。他在战争结束的一九一八年到一九二五,六年之间一直在空中杂技团工作。从战场回来的专业飞行员在那一时期大多都失业,就连吉姆能在空中杂技团谋得一职也算是很幸运的事情了。当然刚刚开始的时候作为实习生不被重视,有时候甚至让做一些在机翼上行走的惊险表演。直到之前的前辈都因为事故死去了,才轮到他担当飞行表演。也大概在这个时候从欧洲前线运回来的旧式军用机分配到了杂技团,吉姆才有机会驾驶德国和英国有名的战斗机。
“不过在美国飞机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了。杂技团倒闭的时候,我就买了珍妮,我自己开着它去了加拿大和南美洲,还去过澳大利亚。到处游荡赚点小钱,当我发觉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印度。”
吉姆领柴田来到机尾处,上面画了几个国家的国旗。
“这是击落的战斗机数吗?”柴田吃惊地询问。国旗的种类各式各样,大概有二十几面。
“不是的,这是我和这架珍妮一起去过的国家,不过还没去过日本。不知道你们国家的飞行杂技队之类的招不招人啊。”
“乡下估计会的。”
“应该是吧,突然想起来十年前我在爪哇降落的时候,全村的人都围着飞机看,很是轰动呢。那些孩子还过来摸摸我,他们想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人类。年轻的姑娘们都盯着我的脸看,我觉得我简直就像是天上落下的天使一样。”
有着邋遢胡子的天使也不错,柴田想着。
吉姆走进飞机,从机翼下面的帆布背包里拿出飞行帽和飞行眼镜。柴田带上帽子。
“准备好了吗?马上要起来了。”
“随时可以。”
“不用那么害怕,这家伙也不是飞往月亮的,只用半个小时就能到。”
被吉姆叫做珍妮的这架飞机,刚刚划上以坚硬的大地做的跑道上没多久就起飞了。柴田感觉飞机简直就像没有助跑,直接就垂直着飞了起来。身体越来越重,但是感觉很快又没了重量。飞机左右摇晃了几下,机翼发出摩擦的声音。眼前出现了蓝天和黄色大地的交错。
柴田在感觉不到机身左右摇晃的时候试着向下看了看。在右后方看到了梅兰加尔古堡。柴田确定飞机确实是在上升的过程中,突然感到了安心。
飞机开始平行飞行,吉姆驾驶得很平稳。珍妮号沿着左边铁道线,继续向西南方向飞去。从上空看,大地上一片荒芜。没有森林和草原,也没有看见耕地。只有黄褐色的大地在眼前展开。既然在这片土地上建筑着有人生存的城市,肯定就应该有耕地,或者是放牧羊群的草地。但是从上千米的高空往下看,看到的只有不毛之地。
飞了大概有三十分钟,很快前面就出现了村落。这个看起来像村落的地方,是像焦特布尔一样的要塞城镇。在城镇的中央有一个宏伟的宫殿似的建筑,城镇一样是被城墙围绕起来的。民宅都建筑在离外侧城墙很远的地方。城市的四周都是绿色的植物,这一定是一个富饶的绿洲吧,柴田猜测着。
飞机开始下降,慢慢地可以看清城里的房屋,和道路上的行人。柴田大致估量着,这个城市方圆大致有两平方千米,人口大概也就只有五万。但是从城门到市中心的街道却看起来很繁华。在大道的一边,有一处四面立着塔的巨大宫殿。
吉姆驾着飞机在城市上空盘旋一圈后离开了。大概在城市西面一千米的地方,几个小的房子整齐地建在一隅。房子旁边停了几辆汽车。这个可能就是藩主所说的训练基地吧。
飞机的发动机停下来的时候,柴田松开了飞行帽。朝飞机这边走来了几个年轻的印度人。都穿着卡其色的衬衣和裤子,胸口缝了一块橙色的布。印度人递过手,接应柴田下来飞机。
柴田一边摘下飞行帽,一边很快地看了一遍训练基地。
跑道只是平坦的土地。跑道很宽广,看不到沙漠的边缘。如果两个风向标之间是跑道的话,大概能有八百米。看起来比达斯带自己看的那个代用的跑道好多了。至少在这里看起来不用担心因为跑道不够长引发事故。在广阔的基地上,建着一间石头的飞机库。
简陋的小房子估计是士兵的宿舍,同样样式同样大小的一共并排建了五间。大概有地方小学的校舍大小。一间屋子估计能住下一个中队的士兵。在兵合后面看起来很坚固的石头房屋一定是武器库或者是弹药库。离兵舍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有一处砖瓦的居民房,应该是部队的本部,或者是军官们的宿舍。在这处房子的旁边立着一根旗杆,一展橙色的旗子在空中飘扬。看起来橙色就是卡玛尼普尔藩国的地方色了。
从旗杆下停着的小汽车边上出来了一位围着黄底条纹穆斯林头巾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立领上衣,还系了一条宽的条纹腰带。
中年人操着一口纯正的英语说:“欢迎您柴田先生,请允许我带您去见藩主。”
柴田侧目看了看占姆。
吉姆开口说:“是藩主家的一位管家,您跟着他进宫吧,我只负责带您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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